1.靈感來自2024動物園紀念日故事
2.有很多私設、NPC跟考據不嚴謹的克蘇魯世界觀。使用DiD2中文譯名作為人名
3.本文清水左右無差,沒有人在談戀愛,有億點痛痛的贖罪故事
二次創作純屬虛構,如果內容會讓您不舒服請不要勉強閱讀
本文最後由 麵蘇力打母 於 2024-12-16 15:49 編輯
1
正對大門的牆上掛著一幅鯨魚的畫像,桌子對面一身灰袍的男人別了一枚鯨魚圖樣的胸章,悠卡還注意到,就連桌上那捆令人在意的卷軸,封蠟上也印著一條鯨魚。他不曉得鯨魚代表什麼,只知道抓走老師還拘留他們的人隸屬於鍊金術師公會,鍊金術師公會不僅能調遣武裝部隊,其財力甚至足以在沙漠中建造一棟堡壘般的巨大建築,現在他就坐在這座建築物的某個房間裡,像被鯨魚一口吞掉的浮游生物,徬徨不安卻又無能為力。
這一次恐怕不能夠輕易脫身。
房間裡一共有三個人,分別是悠卡、透德以及胸前別著鯨魚胸章的陌生人,眼下他們都為了同一件事而陷入僵局。
「請問,還要再過多久才能見到老師?」
「不知道。」
悠卡問了幾分鐘前才問過的問題,也毫不意外地得不到答案。眼前的陌生人似乎沒有指揮權,只負責監視他們的行動直到上級抵達。
「你們又不是警察,憑什麼把我們關在這?」
透德煩躁地在房間裡踱步,不時向對面的監視者施壓。
「透德先生,我已經解釋過很多遍,您不是本案的關係人,隨時可以自行離去。」
「他們兩個沒有一起走我哪都不去!」
透德用力踢了沒人坐的空椅子一腳,門外兩名持槍的警衛馬上走進來關切。
「幹什麼?不准動!」
透德舉高雙手表示自己沒有武器,他引以為傲的愛槍不在手邊,藏在身上的匕首、銼刀跟火藥也沒逃過搜身,通通被扣留在門口的檢查站。
「如果再發生類似的失控行為,我就必須限制您的行動了。」
監視者瞪著透德,透德微微點頭,警衛放下手上的槍退回門外,表面上一切又和平落幕,然而透德跟悠卡都很清楚,這僅是建立在暴力之上的虛假和平,根本沒有談和的空間,他們之所以被困在這,以及數小時前刺破虎爾特車子後輪的那片釘板,全都是拜眼前這群人所賜。
悠卡還記得意外怎麼發生的。
事發時他和老師、透德、虎爾特一行四人都在車上,車子剛駛離一個小鎮,收音機正好播到透德最喜歡的曲子,虎爾特把音量調到最大,以致於他們幾個都沒注意到車底那聲細微的聲響跟不尋常的彈跳,車身忽然開始上下震盪,虎爾特於是把越野車停在路邊,熄火下車檢查。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越野車就被三輛來自不同方向的鐵黑色卡車包圍了,從車子裡出來一群穿迷彩服的人,身上沒有任何標示,看起來像僱傭兵。其中一人走向老師說了一段話,還拿出手銬想銬住他,透德出拳打了老師面前的人並搶走手銬,下一秒外圍的四五名傭兵同時舉起槍枝瞄準他們。
悠卡沒看過這樣的大場面,嚇得縮在後座,連瞳孔都不敢亂轉。理解到戰力差距的虎爾特試圖分開兩邊,可是透德依然不肯退讓,沒多久三個人全都被五花大綁,臉部朝下親吻大地。
只有悠卡沒有遭受暴力對待,甚至沒被上銬,可能因為他年紀最小,外加從頭到尾都表現得很順從,因此才獲得相對人道的待遇,其他人就不是了:老師下唇裂開;虎爾特的左眼腫了一塊;跟好幾人互毆的透德被揍得最慘,鼻血把上衣濺得血跡斑斑。
最後傭兵的頭領下令釋放寶物獵人,替兩人簡單包紮了傷口,告訴他們被通緝的是鍊金術師及其助手,要兩人識相點少管閒事。
即使心裡很害怕,悠卡也不願看到朋友受傷,暗自希望透德跟虎爾特能趕緊離去,沒料到那兩個人都不同意,虎爾特更是搬出一長串聽都沒聽過的法條,把透德講成了悠卡的臨時監護人。悠卡還差幾週才滿十八歲,這個國家的法律很保護未成年人,那群傭兵顯然只是收了錢聽令行事,不想節外生枝,好說歹說就讓透德也跟著一起上車了。
悠卡閉上眼睛重整思緒。
時間過得極快,一個月前老師接受寶物獵人們的邀請,離開研究所展開公路旅行,起初悠卡還不太放心這決定。老師平常足不出戶又很需要人照顧,很難想像他能適應外宿的生活,撇除這點悠卡倒是很嚮往旅行跟冒險,出發的前一晚還興奮到無法入眠。
他們以東部的群山為起點,沿著沙漠邊緣探索一些小型遺跡,到了晚上直接就在附近生火紮營,一邊數著天上星星一邊烤肉,聽寶物獵人互揭彼此的糗事。
「有次他在酒吧搭訕一名女獵人,那女人為了拒絕他隨手抓了個路人當擋箭牌,結果不到半年兩個人就訂婚了,還問透德要不要當證婚人,厲害吧?」
「你才是吧?這傢伙跑去剛認識的女人家裡,親熱到一半被對方的男友逮個正著,只穿著皮靴跟內褲從四樓跳到大街上還毫髮無傷,不就好厲害?」
「可惡,你想打架嗎?」
他們兩個還真打了起來,弄得滿身是沙。
悠卡藉著火光偷偷打量一旁的老師,這幾年他看慣那張石雕般的臉,已經能從老師的撲克臉上讀出各種情緒,得知對方心情不錯令他寬心了不少。
老師前陣子一直眉頭深鎖,整天把自己關在實驗室裡不睡覺也不吃飯,開始旅行後這些症狀全都不藥而癒。
悠卡很感謝提出建議的透德和虎爾特,只靠他一個人根本勸不動老師,誰能想到那個認床又認枕頭的龜毛男人可以裹著睡袋睡上八小時,一餐還能吃掉五包味道不怎麼樣的乾糧,悠卡忍不住懷疑是因為自己把老師服侍得太好,才讓老師變得越來越吹毛求疵。
回到現實,現在該擔心的是他和老師接下來會怎麼樣。
是誰為了什麼原因逮捕老師?
老師被傭兵帶走時的反應也很微妙,他沒有承認那些人宣讀的罪狀,卻又不出言反駁,也不在乎自己跟同伴身陷危險,彷彿一切全與他無關,甚至沒轉頭看悠卡一眼。
您到底在想什麼呢?老師。
三位身穿白色長袍的人依序走進房間,灰袍監視者立刻起身讓位,點頭致意後安靜退下。進門那三人外觀大同小異,都戴著兜帽、面罩跟白色手套,看不清真實的樣貌,連挪開椅子坐下的動作都幾乎一致,可疑的氣息著實讓人很不舒服。
「久等了,敝人是鍊金術師公會的懲治委員,負責審理此案,接著會向兩位詳細說明事由。」
中間的白袍人代表同伴發言,從他清冷的嗓音推斷不出年齡及性別。儘管看不見對方的臉,悠卡仍能感覺到聚焦在自己身上的視線。
「先確認身分,左邊是巳那博士的助手悠卡先生,右邊是寶物獵人透德先生,您和搭檔虎爾特先生受博士委託尋找賢者之石。」
「是的。」
「嗯哼。」
相較於悠卡的慎重,透德態度上不是很配合,白袍人又小聲說了幾個詞,酒吧、訂婚、豔遇之類的,悠卡沒聽懂,透德的臉色卻逐漸變得難看,背也從椅子上離開。
「你跟蹤我們多久了?」
悠卡過一會才想起那是透德跟虎爾特在營火旁聊天的內容。
「沒什麼好驚訝的。」白袍人回應:「公會一直在調查巳那博士接觸過的對象。」
這種說法就好像確信老師是犯人了,悠卡心裡蒙上更多的憂慮。
他逮住空檔緊張地問了:「請問公會為什麼要襲擊我們?為什麼逮捕老師?老師他怎麼了嗎?」
「博士觸犯了鍊金術師的禁忌。」
「欸?」
觸犯禁忌聽起來就很不妙,更不妙的是悠卡腦中一時浮現了好多畫面,他不曉得白袍人是指哪件事。
是老師嫌雞蛋跟牛奶要向不同的商販訂購太麻煩,於是混合母雞跟乳牛的胚胎,想創造出會下蛋又會產乳的變種生物,結果只弄出有四隻蹄的雞跟長了翅膀的牛?
還是老師為了提高冥想的品質,違法購入一堆迷幻蘑菇自行提煉毒品,差一點把實驗室搞成了毒氣室?
又或是有次老師不知從哪抱回一個被遺棄的嬰兒,很不負責任地丟給悠卡照顧,被罵了一頓才乖乖把寶寶交去警察局?
諸如此類的事情多到悠卡每次應門都很怕門外站著一排執法人員,然而當老師真的觸法被抓了,他又不肯接受這個事實,他始終堅信老師跟那些壞到骨子裡的罪犯不一樣,老師只是對鍊金術非常著迷罷了。
白袍人解釋:「舉例來說,人體實驗就是公會明令禁止的項目之一,在實驗中使用活人或人類的遺體、肢體、臟器、基因都算是觸犯禁忌。」
「可是我很確定老師沒有做過人體實驗。」
對面三人聽完悠卡的回答一同笑了出來。
「怎麼了?我說了什麼好笑的話嗎?」
悠卡轉向透德,發現透德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抱歉,本來不該由我來說,巳那他⋯⋯」
白袍人用咳嗽聲打斷了透德。
「當然,像巳那博士這般得天獨厚的學者,公會一般不會對他們做出太多限制,不管是否合乎法律和道德,只要對鍊金術的發展有益,公會通常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博士被公會通緝的主因是他回溯時間改變了過去,這事造成的損害比區區人體實驗嚴重多了,由於他打破時空軸的恆定,同時影響了過去及未來,人類所處的世界很有可能提早迎來終結。」
時空軸?世界終結?悠卡覺得大腦亂糟糟的,他明明聽得懂每個字,怎麼全部組合起來就完全聽不懂了。
「回溯時間?這種事真的能辦到嗎?」
「時間一直是禁忌的領域,既不能研究也不能公開談論,即便掌握了術式,能不能支付高昂的代價又是一回事。您的老師不是第一位因為回溯時間而被逮捕的鍊金術師,但絕對是做得最漂亮的,他留在紀錄器上的波形趨近於完美。」
白袍人將雙手交疊,諷刺般地拍了幾下手。
「公會現在想釐清的問題是:巳那博士為何這麼做?他是如何做到的?又付出了什麼作為交換?有鑑於博士多次無視本會的信件也不回應傳召,公會不得不出此下策。」
「你們想對老師做什麼?」
悠卡逐漸察覺這群人抓走老師恐怕有其他的目的。
「請放心,雖然他的行為足以被判處多個死刑,但公會保證絕不會殺死他。」
透德冷冷地戳穿對方的話術:「意思是會對他用私刑吧?這比殺人還惡劣。」
「您誤會了,鍊金術講求等價交換而非脅迫,比起動用刑罰,公會更希望博士能將功贖罪,以自己的知識來換取自由之身。」
好像有哪裡怪怪的,悠卡答不上來。
老師當真回溯了時間嗎?他是在什麼時候做的?悠卡沒有半點印象,縱然跟老師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他也不敢說自己很了解老師,尤其老師又是個拙於表達的人。
退一百步想,就算老師真的做錯事了,公會現在的處理方式就是正確的嗎?歷經了幾小時的疲勞轟炸,悠卡已經累得快不能思考,他不確定自己到底該相信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如果這些話是出自老師的嘴巴,哪怕是更荒謬的事他也願意相信。
「少狡辯了!」
透德突然站起來指著白袍人說:「公會一直在監視我們,明明有很多機會能趁巳那落單時下手,你們卻硬要把無辜的人也牽扯進來,還弄壞虎爾特的車,你說的話我連一個字也不信!」
主導談判的白袍人把頭轉向左側的同伴,後者隨即起身,遞給透德一個信封。
「透德先生,您與虎爾特先生在本次逮捕行動中蒙受的損失,本會一定全權負責,這是慰問金的部分。」
「我是一旦接下委託就會好好完成的男人,才不會被這點小錢打發咧。」
透德沒有伸手去拿信封,而是把手搭在悠卡的肩上。
「他還未成年,你們拿不出他犯罪的證據就不能拘留他。」
「悠卡先生不能離開這裡,即使他並未犯錯。」
「「為什麼?」」
悠卡和透德問了一模一樣的話。
「透德先生,原因您想必心知肚明,老實點收下信封才是明智的選擇。」
白袍人揮揮左手,他的同伴發出了惋惜的嘖嘖聲。
「畢竟現階段悠卡先生能不能被定義為人類還有待商榷,所謂的基本人權自然也不適用。」
「咦?」
悠卡放在膝上的雙手不自覺越握越緊。
「巳那博士觸犯不只一條禁忌,不久前他已親口證實,自己回到過去並殺死了一同生活的助手,事後還毀壞死者的遺體。」
白袍人說完朝悠卡伸出了食指。
「所以,現在還坐在敝人面前的您究竟是什麼『東西』?」
本文最後由 麵蘇力打母 於 2025-1-12 20:48 編輯
2
少年工作的烘焙屋馬上就要歇業了。理由顯而易見,這半年來客人銳減,每天打烊時都還剩下好多商品,為避免浪費只好少做一些糕點並減少購入原料,有些銷量不好的品項因此停賣,這又導致更多的客人不再上門⋯⋯ 生意每況愈下,一旦踏進虧損的迴圈就很難找到出路,早在被養父母叫進房前,少年便有預感這件事遲早會發生。
一年前鎮上規模最大的工廠突然宣布搬遷,這個決策帶走了數以百計的家庭。
隨著小鎮人口流失,往昔繁華的商店街漸漸變得門可羅雀,越來越多店家選擇結束營業,帶著家當和回憶離開,而荒廢的店鋪無人接手,東一戶西一家散落在正常營業的店面之間,每天經過都令人心生感慨。
少年名叫悠卡,在烘焙屋裡當了幾年學徒,他自幼失去父母,過著三餐不繼的生活,當年餓昏在街上時很幸運地被一對碰巧路過的夫妻發現。
那對夫妻共同經營一間烘焙屋,兩人膝下無子,收養悠卡後也將他當成親生的孩子來對待。
為了不辜負恩人的期許,悠卡勤奮工作,認真學習手藝,進步的速度遠遠超過店裡面的所有學徒。
就跟多數糕點師學徒一樣,悠卡未來也想開設一家屬於自己的店。原本他就快出師了,存款也即將達到自己訂下的數字,如果這間烘焙屋能再多撐個幾年,他日後也許會走向一個完全不同的結局。
然而在得知養父母早已負債累累,說不定連房子都得拿去抵押後,這個中規中矩的夢想似乎也沒多吸引人。即便對方不願收下他的錢,悠卡也無法漠視恩人的處境,畢竟他是受了對方很多幫助才能夠平安長大的。
那天夜裡,悠卡將一封信和自己辛苦攢下的財產裝進紙袋放在枕頭上,沒有告訴任何人便悄悄離開了小鎮。
「好想要很多很多的錢⋯⋯」
悠卡趴在油膩的餐桌上喃喃自語。
他在郊外的廉價旅舍住了一晚,盤算起之後的生活。一切又從頭開始,唯一的優勢是他具有嫻熟的烘焙技術,不怕沒飯吃——他催眠自己要往好的方向想。
他下榻的旅舍位於數個城鎮的交界地,是往來城市之間的必經之路,人們聚在旅舍一樓的酒吧裡消磨時間,酒吧不分晝夜總是鬧哄哄的。
悠卡坐在長桌的角落,用剩餘的盤纏點了一杯桑椹汁,從烘焙屋裡拿走的麵包和餅乾夠他吃到下個鎮,錢要省著點花。
擠滿陌生人的酒吧像一鍋大雜燴,香的臭的好的壞的全往鍋裡扔。悠卡從沒接觸過這麼多形形色色的人,偷聽其他旅客談論彼此的生活令他感到新鮮,短短一小時他就吸收了一個陰謀、兩條犯罪者的自白、三篇刺激的冒險故事跟四五則花邊新聞。
隔著兩張桌子的寶物獵人們在地底迷宮裡找到精靈的古籍,那本書鐵定賣了很多錢,那三個人全都喝得醉醺醺的,不僅高聲喧嘩,還大剌剌地把裝滿金幣的錢袋擺在桌上。
「你覺得那袋錢有多重?」
悠卡轉頭看向問這問題的人。是個不起眼的年輕人,他甚至沒發覺這個人一直坐在自己隔壁。
「我不知道。」
悠卡不好意思說自己沒摸過金幣,一枚金幣據說能換一疊最大面額的紙鈔,更何況是滿滿一袋金幣。
不起眼的年輕人起身離開板凳,臨走前壓低聲音提醒他:「坐好,別盯著我看。」
「你要做什麼?」
「我的本行。」
酒吧迷幻的氛圍模糊了善與惡的界線,每個人看起來都心懷不軌,明知偷竊是不對的,悠卡也無法像往常一樣遵守秩序,旺盛的好奇心讓他決定要配合對方,於是他乖乖坐著,拿吸管搗弄沉在杯底的桑椹,想像不起眼的年輕人逐漸靠近三位獵人的桌子,藉著人潮掩護,把手伸向不屬於自己的財物。
五分鐘後,年輕人再度出現,手裡還拿著兩杯酒。
「請你的,謝啦!」
年輕人將其中一杯酒推到他面前。
悠卡搖頭。
「你還沒到喝酒的年紀?」
「還沒,我也不想喝用偷來的錢買的飲料。」
「有什麼關係嘛?」
年輕人聽了也沒生氣,從善如流地把杯子挪回自己那一側。
「那麼嚴肅幹嘛?那夥人替鍊金術師賣命,賺的鐵定不只這些。」
悠卡沒有認真聽對方辯解,他滿心全是那袋黃澄澄的金幣,數量多到被摸走幾枚也不會注意到。有了那筆鉅款別說替養父母還債,不曉得能開多少家店,看得他都有點想轉行當寶物獵人了,不過真要比的話,無需出門賣命還能一口氣拿出天價委託費的鍊金術師更令人羨慕。
「真好,鍊金術師想要多少金幣都可以自己變出來吧?」
他的話讓鄰座的年輕人笑得噴出一小口酒。
「你以為當鍊金術師很容易?」
悠卡瞄了對方一眼。
「你很懂鍊金術嗎?」
「我好歹在實驗室待過幾個月。」
「你是鍊金術師?」
「笨蛋,那我還當什麼扒手?」
年輕人抱著手臂擺出一副博學的樣子教訓他。
「鍊金術的知識很早就被壟斷了,不是想學就能學的,除了要先學會精靈的語言,還要能拿到精靈撰寫的書,可現在每一本古書都落在鍊金術師手裡,他們還會僱用寶物獵人到處去搜刮新的。」
「為什麼不讓更多人學會鍊金術?如果每個人都能使用鍊金術,這世界上就不會再有窮人了吧?」
悠卡很少有機會發表自己的意見,覺得難為情又補上一句:「抱歉,我可能想得比較天真。」
「的確是這樣,然而鍊金術不是萬能的,有句話叫:『若想得到某樣東西,須先付出同等代價。』是你願意用一條腿來交換一小塊黃金嗎?」
「看我缺不缺那筆錢?」
悠卡想了很久的答案卻讓年輕人不大滿意,隔了好一會才回話。
「你說的也沒錯啦,自古以來人類的想法都差不多,鍊金術剛問世時誰都能學,下場便是產生一堆肢體殘缺的人跟劣質的珠寶和貴金屬,沒人想花時間改良鍊金術,大家都只看見眼前的利益,引發了好幾場戰爭後政府才跳出來講話。」
一名穿著火辣的女子從兩人身旁經過,年輕人拿起酒杯轉頭吹了聲口哨。
「⋯⋯總之,現在國內只剩下七大家族被允許接觸鍊金術,一般人必須想方設法拜入這些人門下才有機會學到一點皮毛。」
「賺錢果然沒那麼輕鬆呀。」
悠卡洩氣地靠在桌子上。
「我倒是靠這賺了不少錢。」年輕人自豪。
「你不是不會鍊金術嗎?」
「我製作了一份鍊金術師的名單,鎖定受委託的寶物獵人,瞄準他們領賞的時機,跟他們一起發財。」
那種方式不能當作參考。這一次悠卡沒再表態,只略微地皺了皺眉。
多話的年輕人沒訂到空房,借悠卡房間的地板打地鋪。
悠卡看著地圖研究到半夜,思忖該前往東邊的河谷鎮還是反方向的重工業都市,手上的存款無法讓他旅行太久,等安頓好生活後他才有餘裕寫信向養父母報平安。
悠卡關掉床頭燈,拉起帶著黴味的棉被裹住頭,在室友規律的鼾聲中試圖入睡。
隔天他醒來的時候地上空無一物,年輕人一早便收拾好離開了,連聲招呼也沒打。
相處了一晚,悠卡始終不知道對方的姓名,現在連樣貌都不太記得,說不定這樣才好,反正他們也只是萍水相逢,且未來大抵不會再碰面。
整理行囊時,他發現袋子裡少了兩條麵包,取而代之的是桌上多了張字條,上頭寫著一組人名及地址,備注是某位小有名氣的鍊金術師。
悠卡向旅舍老闆打聽,發覺那個地址與河谷鎮是順路的,不過是在山谷另一側,以他的腳程馬上出發的話中午便能抵達。
既然都決定要從頭來過了,先繞去看一下也沒關係吧?倘若能說服鍊金術師收他為徒,下半生或許就不用再擔心錢的問題。
悠卡的生活很單純,每天有一半的時間在店裡忙進忙出,往後同樣的生活想必也會繼續下去。如果選擇先去河谷鎮找工作,那張字條他肯定一輩子不會再拿出來,然而到了晚年他或許會想起這件事,想起寶物獵人那袋滿得快溢出袋口的金幣,等他總算有點做夢的空閒,這個胎死腹中的白日夢便會一直糾纏著他。
為了不讓自己變成那樣,悠卡沒猶豫多久,抓起包包就上路了。
通往鍊金術師宅邸的路十分曲折,起初是一段坡地,好不容易爬到頂,往前走不到十分鐘又是一段坡地,幾乎不讓人休息。
林木稀稀疏疏,路面彎彎繞繞,看不出終點在哪,唯一使人欣慰的是他並未迷失方向,這條路顯然常有人車通行,一路上都沒被雜草淹沒。
趁著一時興起的熱情還沒消退,悠卡提振精神加快了前進的步伐。
一棟白色的建築物矗立在小路盡頭,整體是長方形,最右邊和一座高塔相連,在大太陽下閃耀著刺眼的光芒。
悠卡踩上光禿禿的黃土地,建築物周圍彷彿有個隱形的罩子,叢生的野草無法向前拓展,在距離房子五六尺的地方形成一道整齊的切線。
他沿著房子繞了兩圈才找到大門,這扇門很特別,看不見門縫,跟牆面幾乎融為一體,外側也沒有門把和門鈴,他是透過地面上的痕跡來判斷的。
悠卡伸手敲打門板。
「打擾了,有人在家嗎?」
理智在他敲了門之後襲來,他忽然開始希望沒有人在家。
仔細一想,對方沒理由要收留他,他沒學過精靈的語言,腦袋也不聰明,對鍊金術師實際在做什麼更是毫無頭緒。那個世界離他太遠,他至今的幻想搞不好全是錯的——鍊金術師是真的都很有錢嗎?很有錢的人怎麼會住在荒郊野外的山上?萬一裡頭住的是壞人怎麼辦?
他正苦惱的當下門從內側開了條縫,一名綁著馬尾的男人出來應門,此人身著厚重的實驗用長袍,長袍的袖口和下襬都有著燒焦的痕跡。
這還是悠卡第一次見到這麼出眾的人。他很年輕,身材高挑,皮膚白皙,立在門後的姿態像一只從林間探出頭的美麗白鹿。他有一對明亮的眼眸,儘管微微下垂的眼角使他看上去有些狡猾,但想必任何人都會同意這是張好看的臉。
悠卡一時忘記要說話,直到對方先開口打破沉默。
「有什麼事?」
「呃!您好!請問府上還缺學徒或助手嗎?」
悠卡挺起胸膛簡單做了自我介紹,他原以為應門的會是位銀髮白鬚的長者,知道是跟年齡相近的人交談讓他放鬆了不少。
「我在烘焙屋工作過,除了做糕點以外還會做很多雜務,像是煮飯、算帳跟修理電器品,我可以幫您打理好這間大房子,讓您能更加安心地做研究。」
「唔。」
悠卡把這聲鼻音解讀成鍊金術師對自己有一絲興趣,於是滔滔不絕地說下去,絲毫沒察覺對面的男人根本沒在聽他講話,那對紅褐色的眼睛只有開門的一瞬間落在他臉上,之後就移往別的地方去了。
「不好意思,您覺得如何呢?」
語畢,悠卡像個初入門的推銷員一樣鼓起勇氣詢問。
即便可能是不好的回覆,他仍想得到一個明確的結果,好替這短短半天的冒險畫下句點,也說服自己至少有嘗試過了。他總是如此,很容易被煽動也很容易就退縮。
「你只要說這些?」
「是的!」
悠卡不由自主攥緊了拳頭。他的視線自始至終沒有離開對方,鍊金術師比他高一些,還穿著有跟的鞋,他開始感覺到脖子有點痠。
「我正在煮咖啡。」鍊金術師心不在焉地看看他又回頭看看屋內。「水要燒開了,晚點再討論吧。」
「好的,我在外頭——」
一陣風打在悠卡的臉上,大門喀噠一聲,又回到跟牆壁嚴絲合縫的原始型態,門內的腳步聲逐漸遠去,越來越輕,最後完全消失。
「⋯⋯等您。」
悠卡愣了幾秒才意識到他在自言自語。
那個人挺恐怖的,他是不是惹對方生氣了?悠卡摀著臉發出無聲的哀號。他確實幹了件蠢事,學者的每分每秒都相當珍貴,他不該再繼續佔用對方的時間。別做夢了。悠卡一面嘆氣一面拎起背包往回走了幾步。
可是,對方也沒說不要不是嗎?
猶豫使得悠卡停下了腳步。
說來諷刺,他現在已經不太在乎這份工作究竟能賺多少錢,他更在意的是神秘的美男子以及那扇大門背後的景象,擺在眼前的未知世界觸動了他的靈魂和好奇心,他甚至願意多付出一些代價來爭取工作機會。
悠卡決定要留下來等鍊金術師回來,沒想到這一等便等到太陽西沉。
夜晚的山林不比城市的嚴冬好過,入夜後氣溫驟降,悠卡身上沒幾件厚衣服,蜷縮在門邊打顫。儘管一直拍打門板,大聲呼喊裡面的人,鍊金術師卻好似充耳不聞,大門過了許久都沒有再度開啟。
從這走到山腳下也不是一時半刻的事,沿途還沒有照明,不確定會不會遇上凶猛的野獸,只靠自己一個人是絕對辦不到的。
如果凍死在這裡肯定是最愚蠢的死法。
悠卡設法保持清醒,活動身體取暖,蒐集樹枝製造火堆,然而山上的風片刻不停,辛苦燃起的煙總是沒辦法順利長成火苗,附近的草都被他拔禿了一小塊,他不記得自己試了多少次才放棄。
這感覺好像以前還在街頭流浪的時候,總會努力想做點什麼來擺脫現狀,但光是要活著就已經好難好難了,在最絕望無助的時刻也只能仰賴奇蹟出現。
悠卡攤開斗篷依偎在一株矮樹叢旁,祈禱那扇門打開時自己還留有一點意識。
本文最後由 麵蘇力打母 於 2025-1-5 13:42 編輯
3
每當想起差點凍死在山上的經歷,悠卡就會在心裡偷偷咒罵一下老師,可即使有過瀕死經驗,他依然覺得死亡距離自己相當遙遠。
實際上死亡已與他打過不少回照面,還陸陸續續帶走他身邊的人,例如每經過一個冬天就變少一點的街頭老人們;例如陳屍在河邊,有流言說是殉情自殺的對街的花店店員;又例如一位烘焙屋的老顧客,經常逮到空檔就抓著人抱怨藥物副作用快要了他的命,然而真正要了他的命的是幾個月後的多重器官衰竭。
那屬於悠卡的死亡又會是什麼?
喉嚨很乾,心臟還在跳動,緊張的時候手心會滲出汗水,他分明就還活著不是嗎?
「這是在開什麼玩笑!」他強忍著怒火問白袍人。
「公會沒有必要為了愚弄您做到這一步,至於您的身體被博士動了哪些手腳,這還需要再一一查明。」
沒得到合理的解釋,悠卡只好轉而向透德確認:「這一定是誤會吧?老師為什麼要那樣做?透德先生?我明明是人類啊!」
「悠卡,你冷靜點。」
透德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推回椅子上。
「⋯⋯其實,詳細的經過我也不是太了解,我只能確定一件事,就是巳那是真心想補救,也一直都感到很後悔。」
「所以公會指控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
透得不置可否,他的沉默意味著真相無法被美化,甚至殘酷得說不出口,這種反應令悠卡大受打擊,以致有好長一段時間,白袍人說了什麼他都沒聽進去。
「有點晚了,今天先到這吧。」白袍人抬手召喚警衛,「送悠卡先生下去休息。」
會面終於結束,透德和悠卡被強行分開,分別被帶往不同的方向,走廊複雜如迷宮,轉兩個彎後悠卡便聽不見透德的叫喊了。
警衛將他領至一間囚房,裡面有床、桌椅、洗手台和矮小的馬桶,設施老舊但還算整潔,顯然這便是他今晚要過夜的地方。
悠卡把背包掛在椅子上,回頭問警衛:「能給我紙跟筆嗎?」
對方沒答腔,逕自走出去把門鎖上了。這裡的基層人員好像都不愛回答問題。
悠卡趴在門上隔著鐵欄杆向外看,走廊是圓弧型,視野不佳,不過方才警衛帶路時他有看到,光這條走廊的兩側就鑲了幾十道鐵門,不曉得被關在裡頭的都是些什麼人,也是犯了禁忌的鍊金術師嗎?或者是和自己處境相似的倒楣鬼。
搞不好老師也被關在附近,悠卡有點想大喊幾聲試試,可一口氣提到嘴邊卻叫不出來。
那個人說不定是殺人凶手唷?
白袍人的一席話讓他動搖了。即使老師就在隔壁又怎樣,他要怎麼面對老師,問老師是不是真做了那些可怕的事?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就只有他被瞞著,為什麼?是怕他會承受不了嗎?
悠卡使勁捶了兩下鐵門。
手好痛,心也好痛,被鍊金術改造過的生命還會有這些感覺嗎?
有件事悠卡實在想不透,那就是老師的動機。
從助手的角度很難不往研究方面去聯想,莫非是因為老師的復活研究毫無進展,所以才把腦筋動到他頭上?
細胞重生一直是未解的難題,被強行復活的實驗體下場都不怎麼好,悠卡自告奮勇幫老師做過幾次紀錄就退卻了。
原本溫馴的小白鼠被注入藥劑後無一不性情大變,會粗暴地撞擊鐵籠,甚至將同類當作食物撕咬,不然便是細胞分化異常,產生出巨大的個體或會隨著時間增生的個體。從老師開始實驗後,焚化爐幾乎每天都飄出很臭的煙,悠卡覺得這樣太殘忍,也因此跟老師起了不少次爭執。
難道老師不用小白鼠做實驗了,改成拿他來做實驗?
他死而復生,而且身上沒有出現任何異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曾經死過一次,想必這結果一定符合老師的預期,否則他早就被丟進焚化爐裡,化成一陣惡臭的黑煙被風吹走了。
這個推論不是挺合理的嗎?所以老師才不敢告訴他,就連被逮捕時都不敢看他。
悠卡背靠著鐵門坐在地上,冷靜下來後,無論是呼吸還是心跳的聲音都聽得相當清楚。
別再想了,自己還活著,眼前沒有什麼事比這更要緊。悠卡藉由拍打臉頰來提醒自己:先好好活下去,船到橋頭自然會直。
跟著老師三年了,他一直都是個稱職的助手,日復一日為老師提供豐盛的伙食跟優質的家管服務,沒想到老師依舊沒把他當自己人,連這麼重要的事都對他保密。
對老師來說他到底算什麼啊?
這多事的一天注定要輾轉難眠。
悠卡轉身走回床邊,從背包裡取出毛巾和牙刷,扭開水龍頭像平時一樣洗漱。他下午過後幾乎沒吃東西,公會的人有給他食物,他連餐盒都沒打開,就只喝了點水。
刮花的鏡子映照出他的臉,疲憊又沒精神,下眼皮還腫腫的,很窩囊的表情,連自己都不想多看一眼。悠卡草率地刷完牙,也沒確認嘴角有無泡沫殘留便調頭走開。
他脫掉髒衣服換上公會提供的睡衣,是件寬鬆的袍子,長度只到大腿的一半,穿上後總覺得屁股跟背後空蕩蕩的。
或許是習慣了睡袋的質感,悠卡不是很滿意質地粗糙的被子,然而床墊比預期的還柔軟,躺上去沒兩分鐘就感到睡意湧現。
透德後來有平安回去了嗎?虎爾特的車輪應該修好了吧?旅程被強行中斷,不僅沒找到賢者之石,連收穫的情報也寥寥無幾。
賢者之石據說是精靈所持有的珍寶,位於其核心的術式能無限制地供給能源,是遠超越當今科技的偉大發明,因此古往今來不乏尋寶的冒險者,但是更多人把這視為無稽之談,他們向沙漠的原住民打聽時就被譏笑過好幾次。
悠卡對賢者之石的理解差不多就這樣子,老師為何突然對賢者之石產生興趣,背後的原因他沒去深入探究。老師終於交到了朋友,還說想跟朋友一起去旅行,這件事才是悠卡最關切的,他就像個心繫小孩的家長,為避免老師又做出失禮的行為,總是很努力在擔任兩邊的溝通橋樑。
要是他能早點察覺就好了,現在仔細回想,那三人時常聚在遠處說悄悄話,一見他靠近便馬上停止交談,他卻不曾有過絲毫懷疑。
他真的是又傻又遲鈍,難怪會被老師叫傻瓜。
悠卡忽然抓著被子的邊邊從床上坐了起來。
老師也許是瘋子,但老師並不是傻瓜。
若白袍人所言屬實,回溯時間要背負高昂的代價以及被公會逮捕的風險,只為了一場人體實驗這麼做豈不是太短視了?那甚至是高機率失敗的實驗,一名優秀的鍊金術師不可能會去做吃虧的交換。
也就是說,老師染指禁術的理由或許跟復活研究無關。
先不去想老師為何殺他,又對他的身體進行了哪種改造,眼下更核心的問題是,那天實驗室裡究竟出了什麼事,老師為何拋下正進行到一半的研究,沒來由地跑去干涉時間?
他一定還忽略了某些線索。
悠卡向來覺得自己不夠聰明,今天腦袋倒是很靈活,思路也很清晰,居然一下就從負面情緒裡走出來,換成以前不曉得要難過多少天才能振作。這幾年的助手生涯讓他成長了不少,一味追逐老師使他看不見自己的進步。
老師回溯時間的日子,會是「那一天」嗎?
那天悠卡在自己的房間裡醒來,一睜開眼就看到老師守在床邊。老師告訴他在他打掃實驗室時麻醉用的氣體不慎外洩,導致他昏迷了數日才好轉。
悠卡記不得自己倒下前在做什麼,但他採信了老師的說法,因為老師一臉憔悴,披散著頭髮,身上滿是汙漬跟化學物質的氣味,這些反常之處使悠卡意識到事態嚴重,趕緊伸手把自己從頭到腳都摸了一遍,確認沒有少一條手臂或大腿。
更匪夷所思的還在後頭,等悠卡檢查完畢鬆了口氣後,老師突然湊近用兩隻手按住他的臉,凝視著他的眼睛沉聲問:
「你,真的是悠卡嗎?」
「嗚哇!」
老師靠太近了,鼻尖幾乎快碰到他的鼻子,悠卡雙手懸在空中揮舞,不知是該推開還是該抱住對方的背安慰。
在他昏迷的期間想必都是老師在看護他,兩人的角色難得交換一回,可惜他一點印象也沒有,也無從得知老師是怎麼照顧自己的。
不過,想不到老師原來這麼在乎他。悠卡感到很窩心,正想說點什麼來緩和氣氛時,卻瞥見老師臉上無聲無息多了兩行清澈的水痕。
「怎麼了?您為什麼在哭?您哪裡不舒服嗎?」
換他抓住老師的手連番追問。
「沒事,大概是太累了。」
「是照顧我的關係嗎?別哭了!我扶您去休息。」
「不用,我要回實驗室。」
「老師!」
最終在他堅持下,老師總算同意先回房小睡一會,又過幾日兩個人都恢復了健康,生活才逐漸歸於平靜,悠卡也慢慢淡忘了那天發生的事,畢竟他太習慣老師的古怪行徑,日子一久早就失去了最基本的警覺心。
現在再回想就覺得那一天疑點重重——老師怎麼會問他是不是悠卡?他昏迷的原因真的只是氣體外洩嗎?那老師又為什麼要哭呢?
記憶的拼圖缺這少那,最關鍵的部分一直想不起來,謎團只增不減,煩惱的時候悠卡又想起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以前老師問他想不想要增強記憶力的藥時他真不該拒絕的。
「再把你的一顆牙丟進燒瓶裡,不忘藥就完成了。」
實驗室裡,老師一手拿著冒煙的圓底燒瓶,另一手朝他遞來裝有針筒跟鉗子的鐵盤。
「欸?牙齒?」
悠卡害怕地用手蓋住嘴巴。
「你不是說自己記憶力不好很羨慕我?犧牲一顆牙就能換到過目不忘,這已經很划算了。」
對什麼都興趣缺缺的老師唯有提到鍊金術時會眉飛色舞,眼神熱切地看著燒瓶裡冒著泡泡的綠色液體,就像酒莊老闆在推銷自己珍藏的葡萄酒。
不過縱使老師好說歹說,悠卡仍然沒答應。比起划不划算,他更介意的是健康的牙齒會被拔掉一顆,他絕不要這麼做,可他也很好奇喝過不忘藥的老師是不是真的少一顆牙?
「所以老師之前是拔掉哪邊的牙齒啊?我想看。」
他故意靠近老師想偷窺人家的嘴巴。
「不是我的。」老師避開他往後退。
悠卡後來才知道原來鍊金術還有代人犧牲的選項,前提是付出代價的人是出於自願,這件事令他感到毛骨悚然,他始終沒敢打探是誰替老師支付了代價。
老師在跟他相遇前,應該不是一直都一個人吧。即使是像老師這樣不食人間煙火的隱者,小時候一定也有家人、親友和師長,一起生活了那麼久,他卻對老師的人際關係幾近一無所知。
倘若能再見上一面,他絕對要把自己不了解的一切全問個清楚。
問題是他們還能再見面嗎?
疲倦覆上悠卡的眼皮,暫時洗去了焦慮和猜疑。
矇矓間他好似做了個老師站在床邊看他的夢。
本文最後由 麵蘇力打母 於 2025-1-6 22:01 編輯
4
夢裡的老師很像三年前悠卡剛認識的老師。
一股濃烈的臭味竄進鼻孔,嗆得悠卡馬上從沉睡中清醒過來。
「好臭!什麼味道?」
坐在床邊的男人見他醒了,隨即旋上藥瓶的蓋子。
「嗅鹽。你已經躺了半天,身體沒事就快點離開吧。」
「⋯⋯這裡是?」
悠卡掩著鼻子左右張望,發覺自己躺在一張大床上,四面是砌得平整的石牆,上方是挑高的穹頂,這間房間大致上是圓形,寬敞的空間使講話的聲音變得格外清晰。
他花了點時間來理解現況,奇蹟真的發生了,他昨晚穿著單薄的衣服在樹林裡過了一夜,沒有失溫也沒有被野狼咬掉腦袋。
「是您救了我嗎?」
悠卡轉向喚醒自己的男人——正是昨天答應要同他詳談的鍊金術師。
「嗯。」
男人點頭的幅度小到他差點就看漏了。
「非常感謝您!」
「你要是死了我會很麻煩的。」
悠卡試著忽略對方言詞中的不友善,他留意到男人今天還沒披上實驗袍。男人穿得很隨性,從上衣到鞋子全是黑灰色調,就連手套也是黑的,正好襯托他的冷漠,冷得彷彿連心都是一塊堅硬的冰。
「請問,我帶在身上的東西呢?」
「你是說那些嗎?」
悠卡的目光追著鍊金術師的手指朝門口看去,那裡有張椅子堆著他的行李,包包的拉鍊被扯開了,養母給他的護身符從口袋邊緣垂下來。
鍊金術師告訴他:「你不能一直待在這,我暫時移除了胎水,請你三點前離開這間屋子,否則後果自負。」
剛醒來沒多久就被人下了逐客令,讓悠卡十分錯愕。
「『胎水』?」
男人沒有再多做解釋,僅是看著門口的行李說:「你的東西,記得全部帶走。」
悠卡已經連最後的一絲耐性都快耗盡了,他開始對這位冷酷無情又反覆無常的男人心生不滿,他們之間的對談完全不在同個軌道上,根本無法溝通,然而悠卡很確定鍊金術師有允諾過他一件事。
「那個,我是來應徵助手的?您昨天說過會再和我討論,我以為這是您有在考慮的意思。」看在對方好歹救了自己的分上,他壓抑著情緒提醒道。
「好像有那回事。」
男人手撫光滑的下巴沉思,就這幾秒簡直讓悠卡難熬到了極點。
「可是我想我一個人住沒什麼問題。」
不給悠卡發言的機會,男人又拋下一句:「我要回去工作了。」便邁步走出了房間。
「喔,好的。」
鍊金術師又跑了,悠卡又對著空氣自說自話,這畫面倒很有昨天的既視感,鍊金術師明顯沒把跟他的約定放在心上,那八成是想打發他才信口開出的支票,應該沒有人會傻到被放了大半天鴿子還癡癡地等下去,就算真的和他一樣傻,現在也該清醒了。
悠卡走下床伸展了一下筋骨,果斷地拿好行李往門外走。
下樓的階梯是螺旋式的,轉了兩整圈才走到一樓,他想他方才待的房間位於頂樓,也就是外觀像塔的那棟。
悠卡沒有手錶,他在大廳的牆上找到一面時鐘,指針顯示此刻是一點多,遠早於鍊金術師要他離開的時間,放眼望去也沒看見鍊金術師。這地方很安靜,卻也令人感到一片死寂。
悠卡的手碰到了大門門把,只要用力一推就能立刻揮別這棟詭異的房子跟古怪的鍊金術師——這樣好嗎?你好不容易進來了,還有點時間,不去走走看看嗎?
通常有這想法便是墮落的第一步。悠卡鬆開了門把,轉身朝著最近的房間走去。
他並未流連太久,畢竟還記得自己是在別人的地盤上。
大廳與所有的房間相連,悠卡依序造訪了書庫、廚房及浴室,再過去有道上鎖的門,推測是鍊金術師的臥房。浴室與臥房之間有條走廊,通往一間小小的溫室。
悠卡每打開一扇門嘴巴就張得更大一些,不是因為看見不可思議的景象,而是因為這個地方實在太過髒亂,很難將這片狼藉和剛才那個人畫上等號。
這裡真的⋯⋯怎麼說呢?怪不得給人一種死寂的感覺。
書庫顧名思義是藏書的地方,然而書架卻有一半是空的,被抽走的書籍跟卷軸全散落在桌面、地板跟椅子上,沒一塊地安好。不曉得鍊金術師平常怎麼走進去,要能順利通過這片地雷區走到書桌前需要良好的平衡感跟柔軟度,必要時還得爬上書架。
不過跟廚房比起來,書庫的情況還只算是稍微疏於打理。
廚房像是死神在人間舉辦了一場廚藝競賽,主題是只能使用腐敗的食材來烹煮菜餚,有長毛的香菇、發芽馬鈴薯跟爛掉的蔬菜任君挑選。
參賽者的作品就擺在爐子上,悠卡戰戰兢兢地揭開鍋蓋,跟湯裡的魚頭對上眼後又默默把蓋子蓋了回去,魚頭的旁邊還浮著幾粒連著蒂頭的番茄、整條胡蘿蔔、一顆帶皮的洋蔥,往好處想只要煮得夠熟就不會吃死人,但悠卡依舊沒勇氣把勺子伸進血紅色的湯汁裡攪動。
也有能吃的東西,例如櫥櫃裡的餅乾和罐頭食品,再來就是咖啡豆的庫存還很多,如果非要選一個,悠卡寧可喝咖啡止飢也不想沾到一滴鍋子裡的東西。
緊接在廚房之後參觀的浴室跟溫室則顯得溫馨而可人,浴室的牆上有個通向外頭的垃圾連通口,這一偉大發明大幅提升了居住品質與環境衛生。而溫室雖然有荒廢的跡象,肉眼所見仍有一半的植栽還生意盎然,也沒到無藥可救的地步。
繞了研究所一圈後,悠卡一方面對鍊金術師有些幻滅,一方面又很困惑人要怎麼長期忍受這種生活而不生病,甚至也沒有變得邋遢,難道真有人只靠喝咖啡就能填飽肚子嗎?
那樣活著會開心嗎?
悠卡心念一動,走進廚房把手洗了,抓起一條圍裙便開始動起手來,先將食材徹底洗淨,再切除爛掉的地方留下好的,剁碎後放入鍋裡炒熟。
趁水還沒煮滾,他又跑去溫室裡摘了幾根香芹,除了用上廚房原有的調味料,還加了點自己隨身攜帶的高級奶油來調味。
由於時常跟養母一起準備烘焙屋的員工餐,悠卡對下廚還蠻拿手的,兩三下就從地獄廚房裡端出一大鍋香噴噴的奶油蔬菜濃湯。
等他忙完鍊金術師仍然沒個影子。悠卡將用過的砧板跟刀具放在水下沖洗,他習慣烹煮完就先收拾一部分,這樣吃完飯才不會累積太多要洗的碗盤。
忙碌的悠卡沒有察覺,時鐘的指針不知不覺就通過了三點。
鍊金術師警告他要在三點前離開這間房子。
一身鼠灰色睡袍的男人立在床頭,包著漆黑手套的手裡拿著一罐小藥瓶。
要不是鍊金術師又換了一套衣服,悠卡還以為自己發瘋了,這是他第二度在同一個房間同一張床上醒來,又是被臭味熏醒的,一切都那麼似曾相識。
鍊金術師對著悠卡比了個手勢。
「這有幾根手指?」
「一。」
手指頭的數目變了。
「三。」
「我昨天不是對你說三點前必須離開嗎?」
鍊金術師的語氣很冷淡,好看的眉毛扭曲著,誰看了都會覺得他是在生氣,可是他連生氣的樣子都溫文儒雅,沒什麼威脅性,悠卡起初還有點怕,現在已經完全適應了。
「超過三點會發生什麼事?」他大著膽子問。
「我為何要告訴你?」
「避免我又像昨天一樣。」
悠卡漸漸明白了,鍊金術師連續救了他兩次絕不是什麼巧合或大發慈悲,只是不希望他在自己的研究所裡出事,既然如此那他就該好好利用這唯一的籌碼來進行交涉。
「會有胎水。」
「胎水是什麼?」
「說了你會懂嗎?」鍊金術師一臉厭煩地解釋:「胎水是一種能促進思考跟知覺的游離物質,那是以我的細胞為基礎製作的,只有我能待在裡面,對我以外的人來說是劇毒。你周圍的空間裡原本充滿了胎水,是因為救了你我才不得不先把水排掉。」
「什麼!」
悠卡確實似懂非懂,但是他至少聽得出這東西很危險。
「我本來打算等你一走就重新填充胎水,沒想到你那麼不聽話,好在你健康得像頭笨豬,泡在胎水裡半小時也只是昏倒而已。」
鍊金術師突然搶走悠卡正蓋著的被子,把他從床上趕下來。
「你已經浪費我一整天了,所以別拖拖拉拉的,把衣服穿好!下樓!」
「⋯⋯豬才不笨,豬是聰明又愛乾淨的動物。」
悠卡小聲碎唸,怕鍊金術師聽了會更生氣。
他快步跑下樓,想起自己還留了半條奶油在流理台上,於是又踏進廚房尋找,就這麼剛好讓他瞥見水槽裡擺著昨天煮湯用的鍋子,裡頭的濃湯已被喝得連一滴都不剩。
這個人明明很滿意他煮的湯,還敢擺架子嫌棄他。
悠卡實在氣不過,也不拿自己的東西了,一把抓起鍋子往外走。
鍊金術師站在玄關等他,見悠卡提著一口空鍋子走來有些訝異。
「你在做什麼?」
「您喝了我煮的湯吧?」
「是的話又怎樣?」
「好喝嗎?」
認識悠卡的人都說他溫和敦厚,總是笑臉迎人,是個有禮貌的好孩子,他自己也想不到自己竟會為了一鍋差強人意的湯槓上一名鍊金術師。
「還可以。」
「很好喝吧?比起您煮的那鍋。」
差距是騙不了人的,鍊金術師的神情明顯動搖,最後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你想表達什麼?」
「請讓我在這裡工作。」悠卡鍥而不捨地懇求:「如果食材種類夠多,我能做出更多好吃的料理。」
「不要。」
假如這是一則勵志故事他多半會成功,然而現實中的殘酷有增無減,鍊金術師仍不同意,態度甚至還多了分輕蔑。
「這可不是小鬼的夏令營。」
「我不是小鬼。」
「聽不懂人話不是小鬼是什麼?」
悠卡上前一步,直接將鍋子往鍊金術師懷中一塞。
「三天。」他比出三根手指。「試用期三天就好,我什麼都願意做,不滿意不用給薪水。」
「不可能會滿意的,現在就滾吧!」
悠卡看著鍊金術師將大門打開,兩條腿卻像黏在地上似的紋風不動。
有了兩天的經驗,他發覺對方似乎不打算來硬的,這間研究所裡也沒有第三個人在,也就是說,只要他繼續堅持,鍊金術師大概也拿他沒轍。
悠卡見過不少凶惡的人,要他不准睡在店門口、地下道、橋底下、公園遊戲區,這些人有的會拿水潑他,有的拿棍子打他、放狗咬他、叫警察來抓他,卻沒有一個會把他扶到床上讓他好好睡上一覺,等他醒了再叫他離開。
這樣就想趕他走,這個男人會不會太天真了?
悠卡押對邊了,過一會鍊金術師想起手邊的研究更要緊,趕著換衣服進實驗室,又對他撂下狠話。
「我還有正事要忙,沒空跟你囉唆,晚上再看到你我就把你做成堆肥。」
直到鍊金術師消失在一扇精鋼鑄造的大門後,悠卡才終於放下心頭大石。
老實說這份工作已經不重要了,有沒有都無所謂,悠卡也不覺得自己能跟性格這麼差的人和平相處,他只是想讓對方承認自己煮的湯很好喝,最好再道個歉,一旦聽到那三個字他便會乖乖走人,可鍊金術師卻如此高傲,連帶也激起了他的反抗心。
鍊金術師這回沒說他幾點前要走,意思是他又賺到了一天。
這多得的一天悠卡洗了兩桶髒衣服,收拾大廳,清理冷凍櫃,下午他又煮了一鍋濃湯(多加了從冷凍櫃深處挖出來的鮭魚片),把湯端上餐桌後就躲回塔頂的房間,用椅背頂住門板。
隔天一大早悠卡就被敲門的聲音吵醒了。
他忐忑不安地搬走椅子開了門,深怕自己即將被做成一車堆肥。
「早⋯⋯早安?」
「不早了。」
鍊金術師站在外頭手叉腰瞪著他。
「我現在要吃早餐,快去做飯。」
「嗄?」
這人昨天還威脅再不走就殺了他,今天就知道叫他做飯了。悠卡雖然覺得莫名奇妙,但總不能白白錯過這個掉下來的機會,於是頂著一頭剛睡醒的亂髮進了廚房,努力用剩餘食材拼湊出一盤洋芋泥和鮪魚夾心餅乾。
「東西真的不多了,請慢用。」
他親手把早餐端到男人的面前。
「你來餵我。」鍊金術師正低頭看一本書,頭也不抬地說。
「欸?」
悠卡托著盤子的掌心劇烈地抖了一下,湯匙差點從邊緣滑出去。
「什麼『欸?』」鍊金術師總算肯抬頭了,然而卻沒有改變心意。「我要翻書,你餵我吃比較能節省時間。」
悠卡嚥下一口口水,他這輩子還沒餵人吃過飯,要餵食的對象也不是嬰孩、老人或病人,而是一位相貌俊美,言語帶刺,在各方面都很使人受傷的美男子。
鍊金術師今天穿了一件有荷葉邊立領的絲質白襯衫,下襬紮進黑色長褲裡,不只人看起來更修長,還散發一股貴族氣息——這個人的存在就跟鍊金術一樣是奇蹟吧?
做吧!畢竟是雇主的命令。悠卡小心翼翼地拿湯匙挖起一小塊洋芋泥,筆直往兩片小巧紅潤的嘴唇送去,在快碰到那排潔白整齊的牙齒時忽然又萌生退意,一百八十度把湯匙撤回。
「⋯⋯不行,還是算了。」
他囁嚅了半天才重拾氣勢,用力把餐盤往桌面一放。
「吃飯這種事要自己來啦!我只是助手,不是您的奴隸。」
「這就怪了。」鍊金術師奇道:「你不是說你什麼都願意做?」
「我有說過嗎?」
悠卡訕訕地抓了抓耳朵。
「我記憶力很好,不會忘記發生過的事。」
「之前明明就把我忘在門外了⋯⋯」
鍊金術師像是沒聽見他的指控,放下書本自在地吃起了早餐。
這天中午研究所迎來了新訪客,一共有五人,乘著一輛貨車上山。那些人似乎不是初次來訪,因為是鍊金術師主動開門讓他們進屋。
負責接洽的是個中年男人,雖然身材圓滾滾的行動卻很靈活,一面和鍊金術師說話,一面指揮同夥把箱子搬下車。
「真是非常抱歉!這次西部的水患太嚴重,補給團全都被調去收拾殘局,導致東邊的行程被耽擱了,對老師實在不好意思。」
悠卡躲在牆後,看著一箱一箱的物品被抬進門。來訪者們對研究所內部熟門熟路,放好箱子便主動開始清理環境。
「您申請借閱的書冊都給您送來了。」中年人點了點箱子的數量。「除了書本、食物、衛生用品、新的實驗器材和實驗袍,您還有什麼需求嗎?」
「去聯絡寶物獵人,我想要第三王朝時期的文獻。」鍊金術師交給中年人一張蓋章的卡片。
「沒問題。」
「溫室的土好像又劣化了,幫我處理一下。」
「沒問題,我會去看看。」
「那沒事了。」
「呀?」
中年人驚訝到向後一彈,彷彿倉鼠受驚的誇張舉止讓悠卡險些憋不住笑。
「恕我無禮,您的要求只有這些嗎?」
「嗯。」
「距離補給團上次來訪已經超過一個半月了,您真的沒有別的需求嗎?請別客氣隨便提唄,不然公會還以為是我們苛待了您。」
很可惜這屋子的主人不管對誰都不假辭色的,眼看中年人可憐兮兮追著鍊金術師猜這問那,悠卡決定出面幫點小忙。
「那個⋯⋯洗衣粉快用完了,走廊中間的燈泡不會亮,然後也需要清潔天花板用的長柄刷。」
「您好,請問您是?」
中年人眼睛一亮,立刻拋下鍊金術師朝他奔來。
「我叫悠卡,我是來應徵助手的。」
「幸會幸會!原來是老師的新助手!」
悠卡還來不及指正,手就被人抓住大力上下晃動。
「他還沒通過試用期。」鍊金術師補充。
「哎唷,這不是很好嗎?」中年人眉開眼笑搓著手,「補給團兩到三週才來一次,還不一定能準時抵達,有個助手隨時幫您打理會方便許多。」
鍊金術師皺起眉。「我不覺得至今的生活有任何的不便。」
「是是是,您說的對!」中年人轉頭向悠卡說:「老師的脾氣就是這樣,要麻煩您多多包涵了。」
悠卡還不是很了解狀況,只知道自己似乎被公會派來的代表人認可了,連忙拘謹地向對方鞠躬道謝。
「不不,是我要感謝您。我待會幫您量個衣服尺寸,您還在長高嗎?」中年人搭著悠卡的肩膀滿意地上下打量,像在鑑定寶石的真偽,這讓悠卡十分緊張,因為他跟鍊金術師天差地遠,既沒有良好的家世,也沒有特殊的才能,就只是一顆路邊的小石頭,他擔心中年人考慮過後會改變心意。
「⋯⋯這孩子真不錯。」中年人總算放開悠卡,又回去纏著鍊金術師。「來應徵當助手的人已經被您凍死了兩個,可見您應該挺喜歡他的。」
「沒有的事,我被警告再害死人就得去上道德再教育課程。」
這段看似閒聊的對話使得悠卡背脊發涼,悄悄握緊了褲子裡的護身符。
中年人要悠卡在契約書上簽名。契約書由鍊金術師公會提供,一式三份,一張要繳回公會,鍊金術師和悠卡各自留存一張。
悠卡接在鍊金術師後面署名,鍊金術師借給他的羽毛筆很重,他用得不是很順手,字寫得比平時還難看,與他相比鍊金術師的簽名就像一條精緻的緞帶,優雅地落在紙上,連成一道賞心悅目的軌跡。
悠卡嘗試解讀那串字母:巳、那。
如同他的猜測,美麗的男人果然連名字都很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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