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ice7Lee 發表於 2024-12-8 03:16:43



上一本《流星》的故事算是序章(不過和本篇沒有太大關聯),現代AU平行宇宙背景,有著精神年齡差距的竹馬竹馬CP,從小時候→高中→大學,雙向奔赴的故事,大家都會在「安納克特育幼院」相遇,但只有伊凡帶有另一個時空的記憶,而隨著時間,蒂爾也開始有點被影響了,會做一些有關於「那個世界」的噩夢。
美智與秀雅是互相喜歡的關係(她們會在一起),蒂爾依舊暗戀美智,伊凡則隱忍著控制欲,在背後默默守護著蒂爾。





01. Restart. 重新啟動
02. Close to love. 靠近愛情
03. In our world. 在我們的世界裡
04. Sunshine After Rain. 雨過天晴
05. Shooting Stars. 流星
06. One day at a time. 珍惜每一天*R18(未公開)



共六章節,約5.9萬字,實體書定價$360(頁數162P),免費試閱目前開放至第五章,電子版上架後,只開放前三章免費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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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Restart. 重新啟動




  ——人類死後,會化為灰燼。
  它們說,那叫做「雪」。
  但那不是真正的雪。


  「哇,好漂亮啊⋯⋯」
  每逢評測結束,這裡又會開始下雪。
  「你們知道『雪』是什麼嗎?聽說那是只有很冷很冷的地方才看得見的東西!」
  「那為什麼我們看得到雪?這裡又不冷⋯⋯」
  「對呀,好奇怪⋯⋯」
  如果不想變成雪,就要努力通過每個月的實力考核。
  這就是他們無法掙脫的命運。
  美智迷迷糊糊地躺在伊凡的大腿上,睡了一個很舒適的午覺,這才剛醒來,耳邊就聽見其他孩子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著「雪」的事情。
  她倏地坐起身,神色凝重地推了推眼鏡,悄聲說道:「伊凡,我覺得⋯⋯那些從天空飄下來的雪花⋯⋯」
  「肯定是小精靈的化身!」
  伊凡見她終於醒來了,一臉笑盈盈地拍了拍被躺了十幾分鐘而有些麻痹的大腿。
  「呵呵,精靈啊⋯⋯真可愛的形容。你怎麼會這麼認為?」他不禁好奇地問。
  「嘿嘿。」美智咧嘴笑了一下,望著前方朝他們走過來的短髮女孩,她開心地揮舞著雙手,然後對伊凡眨眼說道:「因為美麗啊。」
  「我們秀雅也像雪花一樣美麗,她是我最喜歡的雪花娃娃!」  
  「美智眼中的秀雅原來是這樣呀。」
  「嗯——不過,在我眼裡,伊凡也很美麗哦!」說完後,美智便拍拍屁股,站起身,高興地喊著「秀雅」的名字,迫不及待地衝上去迎接她。

  說完後,美智便站起身,高興地喊著「秀雅」的名字,迫不及待地衝上去迎接她。
  伊凡盤腿坐在樹下,深黑色的眼眸靜靜地注視著美智像一隻靈活矯健的粉紅色兔子,蹦蹦跳跳地奔向秀雅,然後將她撲倒在地。
  美智可以和任何人都很好,而秀雅看他的眼神,和看美智的眼神,則完全不同,倒不如說,她對除了美智以外的人都是如此,冷漠、排斥,充滿著高度的警戒心、劃清界線。
  彷彿擔心他會吃了美智似的,讓人更想捉弄她了。
  不過,看到她們兩人手勾著手,互動十分親密的模樣,伊凡心裡不由得一陣騷動,倒是讓他想起另一個他更想捉弄的對象。
  蒂爾⋯⋯他現在在做什麼呢。
  一定又在某個地方,全神貫注地畫圖或是做音樂吧?
  「人變成了雪⋯⋯是對這個世界最後的道別。」伊凡喃喃低語著,抓起地面的草屑,搓揉著手指上殘留的泥土。
  像雪花般飛舞,輕輕地飄落在宇宙之間的各個角落。
  人如果沒有了心跳和呼吸,就只是一具沒有溫度的冰冷空殼,無法再睜開眼睛,也無法開口說話,更不用說是歌唱了。
  他們只有一次活著的機會,那便是在舞台上,盡情表現自己的人生。
  伊凡從小就對表達情感有障礙,譬如喜怒哀樂的表情變化,他必須花費比別人更多的心力在反覆練習如何「微笑」。
  為了生存,伊凡開始閱讀起那些有關於失落文明的文學作品,在暗中注視著周遭的一舉一動,從中學習模仿他人的情緒。隨著他吸收越來越多人類的情感,觀察、分析得越透徹,便能讓他用來偽裝自己的面具,戴得更牢固一些。
  人類以前居住的地球,是一個表面有70%皆為水所覆蓋的星球,他們曾相信著,這世上有神的存在。
  直到地球毀滅,人類失去家鄉,被帶往遙遠的宇宙,就此遺忘過去的一切,而沒有了唯一的信仰,人們最後只剩下相信自己的能力,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並且將那視為精神的寄託——
  只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不斷歌頌著「愛」,相信人與人之間的相遇,都是有意義的。
  但,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
  他還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嗎?


  ***


  躺在床上的男孩赫然醒來,他臉色蒼白,渾身冒冷汗,胸口劇烈起伏,心臟仍在跳動著。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單人床上,而不是「舞台」,身上也沒有任何槍傷,只有一些瘀青和破皮的傷口,不過似乎有人幫他進行治療了。
  頭好暈⋯⋯
  原來他沒死嗎?伊凡皺眉地扶著額頭,忍著一股反胃感,逕自下了床,一雙赤腳踩在木質地板上,他走到窗邊,眺望遠方,看著外面的景象,有著一排沒看過的大型植物,以及奇怪的街景和建築物。
  但天空一樣湛藍,從上方投射下來的陽光看起來更加自然⋯⋯不是人造的?
  伊凡黑眸微微瞇起,不動聲色地抿直嘴唇。
  總而言之,這裡的一切讓人感覺很陌生。
  伊凡腳步輕放地走至門外,聽見有人的聲音,他們正站在走廊上對話。
  是他聽得懂的語言。
  兩位女性,一位短髮造型、戴著眼鏡,長相慈藹,一位留著長髮、身材高佻,外表較為年輕。
  「院長,伊凡那孩子剛來的時候,因為太安靜了,心理輔導師說過很有可能是創傷導致的情感缺失症,真沒想到他才來沒多久,就和蒂爾打起來⋯⋯」那名年輕的女性長嘆一口氣,有些苦惱地說道。
  「啊,是說那個眼神特別的孩子嗎?因為父母信了邪教,結果大人都自殺了,最後只留下他⋯⋯」被喚作院長的女性,也無奈地說道:「他和蒂爾都是可憐的孩子。」
  警察發現伊凡穿著破爛的衣服,和一群土狗像是一家人窩在一起,疑似被長期關在地下室,行為舉止都和動物沒兩樣,沒有與外界接觸過,所以連話都不太會講。
  而蒂爾在兩歲多時,他的生母便因病過世,交由血緣關係的親戚代為撫養。但那位阿姨的同居男友喜歡酗酒,工作收入一直不穩定,喝了酒後,時常對年幼的蒂爾拳打腳踢。
  即使脫離了人間地獄,來到安納克特育幼院的蒂爾,仍然像是一隻刺蝟一樣,對周圍的人都帶有明顯的攻擊性,尤其是年長的大人。加上他性格敏感,一點點小事就能驚動到他,容易激動、出現反抗的行為,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當他做著喜歡的事情,就會立刻忘記那些不好的回憶。
  會和伊凡打起來,單純只是為了一個花圈。
  因為今天剛好是安納克特的友誼日。院童們以花園裡長滿的小紅花,親手編織成花圈,然後送給想要與他結交朋友的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無心之過,伊凡將蒂爾準備送給他的花圈踩爛了。
  聽見這幾個關鍵字,伊凡面無表情的臉上突然愣了一下。
  他開始整理思緒。
  伊凡低下頭,巡視著自己縮水變小的樣子,看這個手掌大小和視線的高度,他回到了兒童的年紀?約莫七、八歲嗎?
  他努力回想著腦海裡浮現的那些畫面,與外面的世界相互對照,可以確定的是,這裡一定不是他原本的那個世界了。
  沒有所謂的世界民,只有「人類」生存,難道說,是一千多年前早已被摧毀掉的母星故鄉⋯⋯地球?
  伊凡依靠在牆角處,沉默許久,將一切線索都梳理清楚後,他走上前,習慣性地戴上他為了生存,用來應付外界的面具,有禮貌地喚道:
  「院長。」
  安納克特育幼院的花院長和朴惠善老師一回頭,看到身材矮小的男孩站在房間外,便連忙走過去,輕碰著他的肩膀,關心地詢問道:「哎呀,伊凡你醒了?」
  「身體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的地方?」
  伊凡搖搖頭,看了一眼戴著眼鏡的年長女性,他說:
  「院長,請問蒂爾他⋯⋯現在人在哪裡?」
  伊凡一臉真摯地望著她們。
  「我想親自和他道歉。」


  ***


  院內的兒童們都在議論紛紛。
  蒂爾和那個新來的傢伙打了一架。
  而且打輸了。
  原來新來的這麼厲害?
  這裡還沒什麼人敢隨便招惹蒂爾那個逢人就咬的小瘋狗,但他竟然敢這麼做,看來也不是什麼好惹的對象。
  被院長處罰的蒂爾,一臉灰濛濛的,獨自一個人打掃著後院的落葉。比起伊凡,他的傷勢感覺更嚴重,額頭上腫了一個大包,嘴角還破皮流血,他們打架打得相當激烈,伊凡那變態小子看他被他壓在地上揍,居然在笑,還笑得讓人發毛,結果大人一來,可惡的兔崽子眼白一翻,竟然說暈就暈,明明他才是被打得最慘的人⋯⋯
  蒂爾越想越生氣,一肚子火,但也無計可施,只能咬牙切齒地在內心腹誹,那小子最好別再出現在他面前。
  沒想到說曹操,曹操就到。
  蒂爾掃了一半的落葉,準備倒畚箕時,他的身旁突然出現一道人影,停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你⋯⋯」蒂爾不敢置信地瞪著伊凡,好不容易稍微平息下來的怒火,又蹭地冒了上來。雖然先動手打人的確實是他,可院長最後只處罰了他,卻沒有處罰伊凡,這讓蒂爾心裡對伊凡多少有些埋怨。
  憑什麼只有他被處罰⋯⋯
  老師還說是他的錯,等伊凡醒來了他得向他道歉。
  「你來幹什麼?你又不用被處罰,是想害我被罵嗎?」
  蒂爾怨氣沖天地說道。
  他心思單純、愛恨分明,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從來都不會假裝,所以他現在對伊凡的敵意很重,完全毫不掩飾地表現出來。
  但一想到老師要他跟他道歉⋯⋯蒂爾咬牙,猶豫了一下。
  或許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對、對不起啦。」蒂爾緊抓著掃把,神情彆扭地撇過頭,一顆心七上八下,大概很少主動向別人道歉,小聲嘀咕著:「那時候,我不該衝動打你⋯⋯」
  「但是那個花圈是我用心製作的,你不該把它踩壞。」
  伊凡一語不發地走到他面前,蒂爾見他表情陰沉地逼近自己,嚇得腳步不由得往後挪移,身體也下意識地抖了一下,但旋即又感到惱羞地紅了耳朵,粗聲吼道:「你——別靠近我!」
  這就只是小朋友的虛張聲勢,一點也不嚇人。
  伊凡充耳不聞地張開雙手,然後直接用力抱住個頭比他高出幾公分的蒂爾。
  「呀!你這個瘋子!你想幹麻——」蒂爾不停扭動身體,臉色流露一絲驚恐。
  「謝謝你。」伊凡在他耳邊說道。
  聞言,蒂爾猛然愣住,停止了掙扎。
  「什、什麼?」
  「你沒聽見嗎?我說,我很感謝你⋯⋯」
  伊凡鬆開手,直勾勾地盯著他。
  「這一次,我會對你很好的。」他語氣相當認真地向他發誓。
  「所以我們⋯⋯重新開始吧?」
  伊凡宛如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眸,灼熱地凝視著面前的灰髮男孩。
  「蒂爾,和我一起玩。」
  他聲音溫柔地說。
  「我們一起玩吧?」


  ***


  那天,蒂爾糊裡糊塗地跟伊凡握手言和了,惠善老師誇讚伊凡很有肚量,同時也誇讚了蒂爾,勇於認錯。
  就這樣,蒂爾和伊凡成為了朋友。
  其實本來一開始蒂爾就想和他做朋友的,但伊凡卻不領情,還踩了他的花圈。
  不過伊凡醒來之後,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雖然看人的眼神,還是一樣讓人不太舒服,但他似乎變得沉穩多了,對任何人都笑笑的,彷彿自己是個「大人」。
  蒂爾不曉得伊凡那傢伙是哪根筋不對勁,和他打了一架,他的腦子就壞了嗎?為什麼要裝得像大人一樣?
  當初掄起拳頭,狠狠暴打他的那股狠勁跑去哪了?
  蒂爾對於伊凡的轉變,感到有些匪夷所思,而伊凡說要對他好,還真的說到做到,開始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
  比他們年長幾歲的賢雅姐看到他們這麼「相親相愛」,還揶揄地笑說,蒂爾和伊凡兩人就像互相爭奪地盤的公貓,轉眼間變成了會互相幫忙舔毛聞屁屁的親密關係,小孩子就是這樣才可愛啊。
  聽到姐姐這麼形容弟弟們,賢宇真是無言以對了,一旁的盧卡倒是沒什麼特別反應,因為與他無關,他只想知道賢雅吃完晚餐以後,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公園散步。


  ***


  蒂爾不是一個會一直記恨的人。
  他內心其實不像外表一樣叛逆,更像是堅硬外殼下,有著柔軟甜美的果肉,散發出陣陣香氣,令人垂涎三尺,只要知道他是個心思細膩的人,就會想要將他的特別之處占為己有,慢慢等待果實成熟,這才是聰明的狩獵者。伊凡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所以伊凡的主動示好,也讓蒂爾逐漸軟化自己的外殼,默許他可以靠近他,並讓他踏進他的地盤範圍,以及對外界所設下的防線之內。
  但蒂爾還是不太習慣與伊凡有身體上的觸碰,總覺得有一種被電到的奇怪酥麻感,他也說不上為什麼。
  然而就算蒂爾向他表示出微弱的抗拒,伊凡依舊喜歡跟著他,彷彿甩不開的金魚大便。
  他看著自己的眼神裡,夾雜著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和描述,深沉、厚重,好似攪不開的濃稠墨汁般的情感。
  蒂爾拿著炭筆畫圖,看著滿手灰黑色的鉛粉,突然想起了伊凡的眼睛。
  蒂爾順勢地抬起頭,果不其然,立即對上伊凡的視線,因為他一直守在他的身邊。
  伊凡瞇眼,嘴角露出一枚小小的虎牙,輕笑說道:
  「怎麼了?你要畫我的肖像畫嗎?」
  「畫吧,把我畫得好看一點。」
  蒂爾眨了眨綠松石般的眼睛,心想,這傢伙不做怪的時候,確實蠻聽話的,既然他都如此積極了⋯⋯那麼和他成為好朋友,也不是不可以。
  晚上睡覺前,蒂爾窩在被子裡,一臉若有所思地緊緊握著脖子上那條刻著「IO」的鐵片項鍊。他在內心喃喃自語著:媽媽,我終於交到朋友了。


  ***

  「安納克特」是由Anakt集團所成立的兒福基金會,第一所創辦的育幼院,這裡收留了許多無家可歸的失親兒童,由財團提供資源,扶養他們長大,以啟發孩子們的藝術才能為優先考量,並例行舉辦成果發表會,在未來的有一天,他們將以自身的貢獻,回饋社會大眾。

  要說安納克特育幼院最令人開心的時刻——當然還是下午茶的點心時間。
  吃點心、吃點心!
  蒂爾狹長的眼尾揚起,表情難掩興奮,手上端著銀色的餐盤,準備回到自己座位上大吃特吃,這時,美智突然出現在他身旁附近。
  「嘿,蒂爾!」美智一頭飄逸的粉紅色長髮,被秀雅綁成了可愛的雙馬尾。她朝氣滿滿,十分有活力地向站在前方的灰髮男孩打招呼。
  「美智?」蒂爾怔怔地張大嘴巴。
  天啊,真的是她本人,不是幻覺!
  「美美美美智!」他差點咬到舌頭,神色羞赧地回應道,但說話方式卻結結巴巴的:「那個⋯⋯哈哈,你好啊⋯⋯我們好久⋯⋯好久不見了⋯⋯」
  美智噗哧一笑,說道:「蒂爾,我們不是昨天才見過嗎?」她看見新加入的伊凡,默默跟在他身側,還會主動幫他拿餐具和紙巾,鏡片後方的一雙眼睛骨碌碌地轉動著。
  「果然是真的呢,你和伊凡的感情已經變得這麼要好了,這就是所謂的不打不相識嗎?恭喜你們!」
  美智真心為蒂爾感到高興,畢竟有時看到蒂爾一個人坐在大樹下畫圖、寫歌作曲的樣子,實在太過孤獨了。
  她眼睛閃閃發亮地逼近他,「不過你們誰是哥哥誰是弟弟呀?」
  靠、靠得太近了!蒂爾緊張到眼神無處安放,只能無助地摸了摸後頸,臉紅得和煮熟的章魚似的。
  「⋯⋯」
  伊凡在一旁看著,暗自心想,不管哪個宇宙的蒂爾,都會被美智迷得團團轉嗎?
  隨後,他目光一瞥,看見美智身後,那名容貌長得比美智還要出眾,性格嫻靜,實則有些倔強的短髮女孩。
  在他死前,讓他感受到一絲薄弱的愧疚感的「同類」。
  如果說美智是怒放的向日葵,那麼秀雅就是優雅的白百合。
  伊凡對她微微一笑。
  「你好,你就是那位成績最優秀的秀雅吧?初次見面,我是伊凡。」
  秀雅頓了一下,估計沒預料到這個人竟然主動和她攀談,於是表情僵硬地點頭致意,旋即抿直嘴唇,像是怕生的小動物般,迅速地撇開視線。
  呼。
  這邊也是不好靠近啊。
  伊凡面露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本文最後由 alice7Lee 於 2024-12-17 16:46 編輯

alice7Lee 發表於 2024-12-8 03:17:56

02. Close to love. 靠近愛情





  那一年,才六歲的蒂爾,小小年紀就已經學會吉他,靈活操作的小手在幾根琴弦上按出指法,一邊搖頭晃腦,一邊嘶吼吶喊,毫不怯場地演奏自己即興創作出來的歌曲。
  蒂爾在音樂方面的才華,著實令人驚訝,天生的感官知覺能力,讓育幼院的老師們都嘖嘖稱奇,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聰明的孩子?只不過,表演風格太抽象和獨特,讓大家留下了深刻的非主流印象。
  蒂爾的母親在他剛學會走路沒多久,便因為一場疾病驟逝。
  雖然蒂爾不記得她的長相了,不過他的身體似乎還依稀記得,母親的懷抱非常溫暖。
  她總是能在黑暗的絕望之中,給予他一絲光明的希望。蒂爾在親戚阿姨家待了一年又三個月,猶如在煉獄裡度日如年。每天過著吃不飽、穿不暖的生活,三不五時還會被大人施暴。他常常帶著傷,半夜躲在衣櫥裡哭泣,想念那張記憶中已隨著時間流逝,而變得模糊不清的母親面容。
  問蒂爾為什麼喜歡音樂,他一時也答不出來。
  他想避免尷尬,於是故意裝酷地說:「⋯⋯沒有特別的原因,我就很厲害。」
  但這也許是刻印在蒂爾靈魂深處的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他創作的靈感來源,其實一直都是來自於潛意識裡的愛,只是他從未發現。
  時光荏苒,歲月匆匆流逝,當年的小蒂爾也長大了。
  有花院長的批准,蒂爾每天都會去溫室花園報到,一邊確認土壤的濕度,一邊調整植物日照燈,小小年紀的他,還是個稱職的小花農。他給它們澆澆水,對它們說好話,還會哼歌給它們聽,簡直把它們當作家人在看待。
  蒂爾希望這裡的花,都能長得健健康康,然後開出美麗的花朵,因為這也是美智最喜歡的花。
  「加油⋯⋯」蒂爾蹲著身子,抱著膝蓋,凝視著紅花,低語呢喃。
  彷彿在為自己加油打氣。
  他知道班導李民宰對他有很大的意見。像他這種會反抗大人、不肯乖乖順從的叛逆小孩,在他們眼中就是試圖挑戰權威、需要被嚴格教育一番才會聽話的壞孩子。
  所以班導刻意裝作不知情,無視班上其他人對蒂爾的排擠,甚至覺得蒂爾住在育幼院裡,身邊沒有父母可以管教他,那便只能仰賴學校來告訴他怎麼在社會立足。
  換作是以前,只要誰一提到他母親,蒂爾便會失控抓狂地衝上去揍人,但現在他不能因為犯錯而被逐出育幼院。
  他想和美智一起長大。
  「蒂爾,生日快樂!因為你很擅長演奏音樂⋯⋯送你這支直笛,希望你會喜歡!」
  美智在樹下遞給他禮物時,蒂爾強忍著內心的激昂情緒,全身亢奮到發抖,美智只需要再多說一句,他可能就要感動落淚了。
  她好美,她的笑容就像天使。
  「謝⋯⋯謝⋯⋯謝謝你⋯⋯美美美、美智⋯⋯」
  蒂爾痛恨自己的嘴笨。
  一看見美智,他就會像個無藥可救的笨蛋一樣,滿臉漲紅、心臟怦怦亂跳,尤其和她面對面說話,不是語無倫次,就是嚴重口吃。
  他怎麼這麼遜啊。
  蒂爾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見她的景象,美智頭上戴著紅色花圈,坐在綠嫩的草地上,肩膀和身體輕輕擺動著,自由自在地唱出美妙的旋律。
  蒂爾就是在那個時候,被美智活潑可愛的笑顏和悅耳動聽的歌聲所深深吸引。
  他覺得她整個人都在發光。
  蒂爾喜歡美智,喜歡她如同太陽般溫暖。
  所以他下定決心,要以愛的告白作為出發點,自己作詞作曲,為美智寫一首歌。
  「⋯⋯我還想說你最近關在房間裡都在幹麻呢,原來在忙著搞自閉。」
  伊凡翻了翻散落在蒂爾房間各個角落的紙張,每一張都仔細地看了一遍,隨後,又像是不感興趣似的,將它們都扔回原位。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畫這種東西。」
  伊凡跟蹤他很多天了,對蒂爾特立獨行的一舉一動,也已掌握得差不多。不過,每次注視著蒂爾的背影,都不禁與從前的他,相互重疊在一起。
  有時會讓伊凡產生一種分不清楚現實的錯覺,好像不管哪個宇宙的他,都是他想愛,卻愛不得,想緊緊抓住,卻總是抓不住——絢爛如煙花,永遠無法觸及的存在,令他突生恐懼。
  或許是因為前陣子看到這裡下雪了吧。
  這裡的雪⋯⋯是真的雪。
  生命的盡頭也不再是虛無的黑暗。
  明明是如此,可卻還是庸人自擾。
  伊凡面無表情地抿緊雙唇,將那些難以被定義的複雜情感,往心底深處藏起來,而那最深沉、痛苦的黑色哀傷,被他牢牢踩在腳底下,蠢蠢欲動著。
  ⋯⋯這傢伙到底會不會聊天?
  還有,什麼叫做『這種東西』?
  蒂爾有些不愉快地皺起眉頭,說實在,他不知道第幾次聽見伊凡說出這樣的話了。
  伊凡剛來到育幼院時,因營養不良,身材顯得瘦小,經過調養之後,三餐都正常飲食的他,終於超過同年齡的孩童平均身高了。
  「我們以前根本就不認識,難不成你是從別的時空穿越過來的人嗎?」
  蒂爾充滿懷疑地上下掃視這那個體格稍微變得比較厚實一點的少年。
  伊凡聳了聳肩膀,一掃眉宇間的陰霾,神色從容地兩手一攤。
  「說不定是喔。」
  「少裝神弄鬼。」蒂爾感到煩躁地瞪他。
  「那你覺得呢?」伊凡嘴角勾著一絲笑意,逕自走到蒂爾的床邊,坐下來,黑眸閃爍著異樣的紅光,反過來問他:「蒂爾,你覺得我是個怎樣的人?」
  安納克特育幼院有規定的團體制服,為了讓院內的孩子們在這裡生活時,可以真切感受到自己是群體中的一份子,他們都必須穿上制服。
  不過,唯獨伊凡的衣領款式,和其他人不同,據說是他自己要求更改的,因為這樣讓他比較有安全感。
  果然這小子依舊是個怪人。
  不曉得自己在別人的眼裡,也是超級怪胎的蒂爾,手裡抱著惠善老師從一位已經畢業的學生那裡收到的木吉他,盤腿坐在地上,懶洋洋地說了一句:「奇怪的傢伙。」
  他抬起青綠色的眼眸,看向擅自坐在他床上的那名黑髮少年,又補了一句:「就算你真的是從另一個時空穿越過來的,那又如何?」
  「以為我會因為這樣就怕你嗎?反正都一樣是你。」
  伊凡聞言,嘴角往上揚起,左邊一顆虎牙微微突出,讓他那張俊美的臉蛋多了一分尚未脫離的稚氣感。
  「蒂爾,你相信這世上有靈魂的存在嗎?」
  蒂爾哼了哼,語氣張狂地說道:
  「不,我只相信我自己。」
  像是想起了什麼,心裡被貓的爪子抓了一下,癢癢的。伊凡瞇著眼睛,輕聲說道:
  「那我也相信你。」

  我的神,我的宇宙。


  ***


  伊凡在蒂爾離開後,悄聲無息地從角落裡走出,他進到那座溫室裡,環視四周,這裡像是一座植物園,內部的生態環境規劃得很好。
  他走至蒂爾停留很久的花圃前,看著那些與「紅色人造花」的樣貌極為神似的植物,他陷入沉思。
  紅色花瓣、深色花蕊。
  大概只有味道不相似。
  這是地球上的一種植物,叫做「銀蓮花(Anemone)」。
  伊凡也效仿蒂爾,蹲了下來,兩手放在膝蓋上,近距離凝視著面前的幾朵紅花,嘴唇輕啟,一句一句地唸著:「加油、加油⋯⋯」
  「加油?」
  伊凡伸出手,摸了摸花瓣。
  「蒂爾,我要像對待花一樣,好好對待你。」
  從那之後,伊凡便沒有再繼續跟蹤蒂爾(上一次不小心把他逼急了,竟氣沖沖地跑去找惠善老師告狀,結果伊凡優秀兒童的形象維護得太好了,蒂爾反過來被老師質疑他在說謊,實在太可憐)。
  雖然跟蹤他、偷窺他的習慣一時很難改掉,不過他可沒有再偷他的東西了。
  現在他都用「借」的,只是不打算準時歸還。
  伊凡申請了一張借閱證,在這之後,他會有很長的時間待在圖書館內,為了能快速掌握資訊,確保自己的認知不會出現錯誤,而幸運的是這裡人類使用的語言和另一個時空是相同的,閱讀書籍、學習知識並沒有太大困難。
  伊凡揉了揉因為用眼過度,感到有些不舒適的眼睛,外頭的天色已漸漸暗去,再過半小時,就該離開了。
  以前他的日程表,也總是安排得滿滿的,絲毫沒有浪費掉任何空閑的時間,伊凡甚至覺得,人類一天只需要睡四個小時就夠了。
  真是該死的控制欲⋯⋯
  伊凡低垂著眼眸,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突然,他腦海裡浮現出那張已成年,眼神凌厲的俊秀臉龐,以及打著赤腳的清瘦身影;和孩童時期的蒂爾一樣,都少不了叛逆的氣息,讓伊凡覺得有些懷念。
  在他死後,他的結局究竟如何?有活著看見美智了嗎?或是成功逃出去了?又或是死在前冠軍王者的舞台上,這些他已無從得知。
  他應該沒有成為他的心理陰影吧?
  因為蒂爾根本不會在乎他。
  伊凡扯了扯嘴角,將書本闔上,神情淡漠地望向桌上那一朵,被他摘下來的紅色銀蓮花。
  雖然他的內心,仍抱持著一絲絲的期待,為了紀念他那膚淺的情感。

  ——希望你也能為我的死,感到遺憾和難過。

  即使只有一點也好。


  ***


  升上中學的蒂爾,瞞著眾人,拿著小豬公裡多年辛苦存下來的零用錢,跑去一家銀飾店,在左邊打了一個耳洞。
  只因為覺得這樣很帥。
  「玩音樂的人都應該要有一點Rock的叛逆精神!」
  思想單純的蒂爾就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似的,說得振振有辭。
  伊凡靠在他身上,朝他發燙微腫的耳垂吹了一口氣,笑著對他說:「右邊的是要留給我幫你穿嗎?」
  「滾!」蒂爾咬牙地朝他揮拳。
  因為左耳打了耳洞,惠善老師只掐了他的右耳作為處罰,而美智寫了一張便條紙給他,說這個耳洞很適合他,讓他暖了一整天。
  蒂爾除了每天練吉他,練到雙手都長繭了之外,他也沒有放棄喜歡的繪圖,就算生活過得很忙碌,他也甘之如飴。
  馬蒂向伊凡請教完數學作業的題目後,正準備回房,便聽見路奇從樓上咚咚咚地跑了下來,一臉開心地看著坐在男子宿舍大廳裡的幾個少年們,大聲囔囔道:「喂!號外、號外!好久沒舉辦的心跳跳營火晚會終於回來了!」
  「花院長說,這個禮拜六,要在廣場中心舉辦心跳跳營火晚會!」
  「大家聚在一起玩遊戲。」
  「每個人要準備一個特別表演。」
  「還要跟女孩子們玩交換禮物。」
  「最後的節目是說鬼故事大賽!」
  「期待嗎?我可是很期待!」
  如花苞般待放的少年少女們到了一定年紀,性荷爾蒙分泌,便會開始對異性感到好奇心,且對戀愛抱有幻想。前期還只停留在欣賞和憧憬的階段,但到了初中以後,第二性徵出現,便進入情竇初開的年紀。
  牽手、擁抱、親吻,在看不見的地方頻繁出現。
  他們懵懂無知,可充滿膽量。
  蒂爾決定了,他要在營火晚會上彈奏那首非常經典、膾炙人口的美國金曲老歌——《(They Long to Be) Close to You》。
  雖然他也有為她做一首曲子《Unknow》,翻譯過來的意思取了她名字的諧音,但時機還未成熟,他不敢貿然向美智表白。
  由於這首經典老歌柔和的曲調,實在太不像蒂爾平時的風格了,所以更讓人大開眼界。清澈的吉他聲,輕快溫柔的節奏,優美的旋律,以及迷人的少年音色,伴隨著營火橘紅色的光影,吸住所有人的目光。
  畢竟是蒂爾不辭辛勞努力練習的成果,在最後一段悠揚的樂聲結束時,還是造成很大的轟動。
  伊凡坐在最靠近蒂爾的位置,目光深沉地盯視著他,有一種恨不得將他關起來的衝動。
  不想讓任何人看見如此耀眼的他。
  至於本年度說鬼故事大賽的優勝得主,是美智。而坐在搖滾區中心的蒂爾在聽完美智抑揚頓挫的真人真事恐怖靈異體驗後,險些被嚇暈過去。
  站在宿舍外,不敢一個人去洗澡的蒂爾,內心猶豫著自己要不要叫伊凡陪他一起洗,但基於自尊心,他開不了口。此刻,他變得有些疑神疑鬼地巡視周圍,嘴裡神經兮兮地啃咬著剛從冰箱裡順手拿來的蘇打冰棒,一轉過頭,看見穿了一件長袖外套的伊凡,蒂爾不由得傻眼地問道:「⋯⋯你不熱嗎?」
  伊凡低頭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語氣不以為然地回答道:「不會,因為我體溫偏低。」
  「不信的話,你摸摸看。」說完,他抓起蒂爾的手,往自己脖子上一摸。
  蒂爾咬著冰棍,驚了一下,伊凡還真沒騙人,他明明沒吃冰,手的溫度卻微涼,不說還以為是屍體⋯⋯呸呸呸!他在亂說什麼,真不吉利!
  但說到這個,便讓蒂爾猛然想起一件不怎麼開心的事。
  美智似乎很喜歡伊凡的外表,說他不只像童話故事裡的白馬王子,還像從言情小說裡走出來的吸血鬼王子。
  總結,伊凡等於王子。
  蒂爾感到嫉妒又羨慕,伊凡那傢伙從以前到現在,就一直受到美智的讚美,還會主動找他玩。
  難道⋯⋯難道美智喜歡伊凡嗎?!
  然而,原因其實相當簡單,只是因為伊凡剛好和美智最喜歡的秀雅一樣,都是完美的資優生。不過蒂爾根本沒想到這件事。
  大概猜得到他此刻內心在想些什麼,伊凡看見蒂爾臉上精彩無比的表情變化,忍俊不住地笑了出來,然後讓他的手靠在自己臉頰上,說道:「蒂爾,你手心很熱啊。」
  蒂爾咬牙切齒地怒視他,「我現在內心也很火⋯⋯」
  「嗯?為什麼?」伊凡佯裝無辜地眨了眨眼,故意裝傻地說道。
  蒂爾推開他的臉,氣得仰天大喊:
  「為什麼老天爺如此不公平啊——!」
  他也想跟美智玩辦家家酒……
  蒂爾真的不知道自己得罪老天爺什麼了,中學三年,除了有一年和伊凡不同班(但那傢伙很常跑來他班上跟他借東借西的,重點是都沒有還給他),其他學期他都和他綁定在一起,兩人就像年糕一樣黏著不放。
  不過也多虧了伊凡,那些在班上故意排擠他的人,都突然停止幼稚的行為。
  畢業旅行,巴士上,他們的座位還被分配到同一排位置。
  抵達住宿的地方後,一群稚氣未脫的中學生們浩浩蕩蕩,陸續放置完行李,依序排列地在集合地點立正站好,聽完了一大堆冗長的廢話,班導便揮揮手,而本來無精打采的眾人,這才生龍活虎,然後各自分組自由行動。
  附近剛好鄰近海邊,不想走太多路的蒂爾,被伊凡硬是拉去看海。
  「蒂爾,你還記得我們一起看的那場初雪嗎?」
  「喔。」但那時候伊凡看起來好像沒有很喜歡的樣子,抬頭望著雪飄下來的時候,眼睛眨呀眨的,手都在微微發抖。蒂爾吹著海風,雙手插著口袋,與前方的黑髮少年,一前一後地走在沙灘上。
  伊凡回過頭,黑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你知道雪融化了以後,會變成什麼嗎?」
  蒂爾愣了一下,努嘴,看向一旁浪花不斷拍打著的沙岸邊,自信滿滿地說道:
  「水啊。」
  「錯了,是春天。」
  「⋯⋯混蛋,你玩我啊!」蒂爾氣笑了,用脫去鞋襪的腳,把地上的沙子踢起來,然後甩向不遠處的伊凡。
  伊凡看見他那張氣到變形的臉,爽朗大笑,一邊閃避飛散的沙子,一邊溫聲安撫他激動的情緒。他想起記憶中遙遠的另一邊,那時候的他們,也曾在海邊嬉戲過。
  不是海洋的海,看似一望無際、沒有邊界,但他們卻沒有什麼任何辦法逃離那個關著他們一生的巨大牢籠。
  不過現在,他們都自由了。
  伊凡彎下腰,掬起一把海水,朝著蒂爾潑了過去。
  兩個青春期的少年,在廣闊的沙灘上你追我逃,太陽光將他們交疊的身影,映照在地面上,宛如雲海躍起的兩條魚影。
  餘波盪漾。
  啊,真想就這樣抱住他。
  想親他。
  想摸摸他的臉。
  漫長的時光歲月累積而成的情感,無論沉重的、怨恨的、迷戀的、執著的,都在伊凡的意念之下匯聚起來,變成了一座無邊無際的黑色海洋。
  他沈溺於此。
  想直接告訴他。
  他——是如此深愛著他。


  ***


  一晃眼,一年又過去了。安納克特育幼院裡的成員,有所變動。比美智、秀雅、伊凡、蒂爾他們年長許多歲的盧卡,早在幾年前就被有錢人家收養,而賢雅和賢宇這對姐弟也都相繼成年了,便在外面一起租房子,獨立生活,偶爾放假時會回來看看弟弟妹妹們。
  沒有被收養的孩子們,仍留在育幼院,一同長大。不過,就算沒說過多少話,在這裡也可以是親如家人般的關係。
  蒂爾很高興以後他和美智會念同一所高中,即使每天去學校都要經歷來回三個小時的通勤時間。
  成為高中生的蒂爾,還是沒有向美智告白。
  看著美智和秀雅兩人有說有笑,手勾手地走在上學的路途上,他在心裡默念著,是時機還未到,他要沉住氣,然後耐心等候機會。
  伊凡彎下身,靠在他耳朵旁,輕笑地提議道:「不如我們也手勾著手吧?」
  「滾。」
  才剛開學沒多久,想和伊凡告白的人,就多到數不清。雖說那傢伙從小學的時候就很受歡迎了,因為很會裝嗎?明明在他面前很會講一些幹話,但在別人面前卻格外收斂,總是笑笑不說話。
  加上他是以第一名的成績考進這所高中的,名副其實的資優生,老師眼中的璀璨寶石,同學們眼中的阿拉丁神燈(?),會這麼受人喜愛,也不是沒有原因⋯⋯
  但蒂爾就是覺得很不愉快。
  為什麼每個人都要他幫忙轉交情書和禮物給伊凡那兔崽子!
  「因為你就是伊凡的工具人啊。」
  有道聲音赫然出現在蒂爾的耳旁,讓他猛地嚇了一大跳,書桌差點被他一腳踢翻。
  「靠,想嚇死誰啊!」蒂爾捏了一把冷汗,神色驚魂未定。「還有我怎麼可能是工具人!」
  和蒂爾一樣都是安納克特育幼院出身的阿肯,不知何時站在蒂爾的身旁,還不小心聽見了他剛才不自覺唸出來的那些牢騷。
  「我有說錯嗎?你不是一直都跟他在一起嗎?就像他的跟班一樣。」阿肯振振有詞地說道,「到哪都看得到你們出雙入對、形影不離。」
  還不是因為那傢伙陰魂不散!
  居然說他是他的跟班?哈!笑死人了。究竟是誰跟蹤誰都不知道!蒂爾眉毛上揚,握著拳頭,不滿地表示道:「你才是一臉衰樣,百分之百是那種一開局就立刻被炮灰掉的跑龍套角色。」
  「⋯⋯蒂爾,你沒朋友真的不是沒有原因。」被他這句話莫名其妙戳中痛處的阿肯,面有難色,覺得心在淌血了,他嘴角抽搐地看著對方,語氣略為嘲諷地說道:「伊凡一不在,你不就什麼沒有人陪了嗎?」
  「喔,不過我倒是可以跟你做個朋友⋯⋯」
  這時,蒂爾眼角餘光瞄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從窗外看到被叫去樹下告白的伊凡。
  他視線不由自主地跟著伊凡的身影跑,心情莫名有些悶。
  這傢伙到哪裡都有人追著他告白,看了真是討厭,煩死了。
  蒂爾看了一下時鐘,距離上課鐘響還剩下一些時間,乾脆去樓下小賣部隨便買個吃的吧。
  血糖過低的時候,情緒很容易被影響,吃點零食可能會好一點。
  「對了,話說回來⋯⋯蒂爾,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阿肯有些尷尬地輕咳一聲,揉著鼻子,扭扭捏捏地說道:「你可不可以幫我去問問美智,秀雅她⋯⋯她喜歡什麼啊⋯⋯」
  「呃,蒂爾?喂!蒂爾!可惡——臭小子跑去哪裡了啊——!」
  阿肯被放置了。


  ***


  蒂爾選擇加入熱音社,是為了能天天彈吉他。在育幼院的時候,很多人都抗議他太吵了,讓他無法隨心所欲地彈奏。
  但他一直都有在累積他的創作。
  為美智寫的那首歌只是其中一首。小時候蒂爾覺得只要遠遠地欣賞她就夠了,直到有一次和大家玩躲貓貓,他碰巧和美智躲在同一個地方,兩人近距離的靠近,讓蒂爾的思緒亂到不行,腎上腺素急速飆升,耳朵裡充斥著心臟跳動的聲音。從那一刻起,他開始意識到,那就是戀愛。
  不過,秀雅似乎對他還是很不滿意,而蒂爾對她也是如此。
  他們相敬如賓。
  每次和美智見面的時候,蒂爾都能清楚感受到她朝自己投射而來的眼神,會突然間變得像刀子般銳利無比。
  說實在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裡得罪過她了⋯⋯
  伊凡站在走廊上,拿著手機,回了一個笑臉給蒂爾,但他沒有回應。
  收起手機,他邁開步伐,直接往社團教室走去。
  還沒走到門邊,就聽見裡面傳來吉他的聲音,伊凡矗立在門外,揚聲說道:
  「練習還沒結束嗎?蒂爾。」
  熱音社的人都停止動作,紛紛往外看,然後交頭接耳著:是伊凡本人耶,長得好帥、他好高,是來找蒂爾的嗎?原來他們是朋友關係⋯⋯
  有個一年級的女生只匆匆看了一眼伊凡,便立刻拿起手機,傳了訊息給隔壁班的朋友,問她:所以讓伊凡神魂顛倒的那個正在曖昧的初戀對象到底是誰?真的好想知道!
  伊凡見蒂爾像是在鬧脾氣一樣,不甩他,只好自己走到他面前,揮了揮手。
  「肚子太餓,生氣了?」
  他們說好放學後要一起去吃東西。
  蒂爾一想到伊凡身邊圍繞著一堆蜜蜂蝴蝶,而自己卻變成這傢伙的信鴿,就有一股不爽的感覺,彷彿森林大火,在胸口燒著。
  而且他每次收到信和禮物,表情都沒什麼反應,也從來都沒見他打開來看過。
  最後似乎都被他扔進垃圾桶處理掉了。
  薄情的男人。蒂爾抿直嘴唇,哼了一聲,說道:
  「我要吃辣炒年糕。」
  「蒂爾,你明知道我不能吃辣⋯⋯」伊凡嘆息地說道。
  「誰管你啊。」
  「呵呵,真過分,要是我嘴唇腫起來,我就要跟別人說是你強吻我。」
  「⋯⋯」
  三十分鐘後,兩名穿著高中制服的少年,一個背著吉他,一個背著兩個書包,一起進了練歌房,大唱三個小時。


  ***


  有時候蒂爾對他會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好像他們真的認識了很久,也許真的是在另一個時空就已經見過彼此?
  因為他熟知他的一切事情。
  「把我叫來這裡幹麻?」蒂爾跟在伊凡身後,看他拿著老師給他的鑰匙,打開音樂教室的門。
  「話說你最近都在忙什麼?」蒂爾摸了摸後頸,佯裝隨口一問地說道:「看你放學都跑得不見人影⋯⋯」
  「當然是製造機會,好讓你和美智多聊聊天啊。」伊凡拉開門,走了進去,然後轉過頭望向蒂爾,肆意地勾唇一笑。
  「不過你敢嗎?」
  ⋯⋯伊凡這臭小子,又在無端挑釁他了。
  他確實不敢。
  蒂爾摸摸鼻子,沒說話。
  「我練了一首曲子,用你的絕對音感來替我聽聽看。」伊凡理直氣壯地說道,連拜託的話都省了。
  「因為是校慶要表演的活動,所以不能有任何差錯。」
  「哈,你這囂張的傢伙還怕失敗啊?」蒂爾挑眉,語帶調侃地說道。
  伊凡穿著長袖的白色襯衫,黑色長褲,站在鋼琴前,打開琴蓋,坐上椅座,這時,窗外徐風吹拂著窗簾,他前額的瀏海輕輕一動,陽光灑落在他臉龐上,彷彿閃耀的星塵,隨著他彈奏黑白琴鍵的雙手,漫步在雲端之上。
  蒂爾一瞬間被他彈琴的模樣吸引了,下一秒,他驚訝地睜大眼睛。
  這首歌曲的旋律好耳熟⋯⋯不就是他在營火晚會時,翻唱的那首經典的老歌嗎?

  伊凡已經歷過變聲期的嗓音,低沉又富有磁性,再配上純正的英文發音,讓他來唱這首歌,簡直再適合不過。蒂爾張了張嘴,隨後閉緊嘴唇,怦然心跳,安靜地聆聽對方把歌唱完。
  彷彿快要被他的歌聲拉進漩渦裡,每一下琴音,都像心在跳動的聲音,蒂爾的臉和耳朵,以及手腳,不知為何熱了起來。


  Why do birds suddenly appear
  為什麼鳥兒總是突然出現

  Every time you are near?
  就在你靠近之際?

  Just like me, they long to be
  就像我一樣,牠們早就想要

  Close to you.
  親近你。

  Why do stars fall down from the sky
  為何星星從空中滑落

  Every time you walk by?
  每當你經過這裡?

  Just like me, they long to be
  就像我一樣,它們早就想要

  Close to you.
  親近你。

  ……
  ……

  雖然蒂爾很不想承認,但不得不說,那傢伙彈鋼琴的樣子,是真的很好看。
  難怪會被稱為「情歌小王子」嗎⋯⋯
  結果這個人上一次卻在練歌房和他一起合唱熱血的動漫歌曲,毫無形象可言,有夠滑稽。蒂爾猛一回神,忍不住煞風景地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而聽見身旁的唯一觀眾很不給面子地發出笑聲,伊凡抬起頭看向他,接著屏住氣息,面不改色地將最後一段旋律彈完。
  他沒看琴譜,輕撫著黑白相間的琴鍵,平靜地問道:
  「我彈得很爛嗎?你怎麼笑了?」
  「⋯⋯沒啊,只是突然想到好笑的事。」蒂爾搔了搔臉頰,眼神飄移。
  伊凡面帶微笑地看著他,眼裡少了人味。
  「真令人寒心。」他語氣不輕不重地淡淡說道,「讓你聽看看我彈得好不好,結果你卻心不在焉的想別的事。」
  伊凡神色憂傷地垂下眼睫,深深嘆了一口氣。
  「蒂爾⋯⋯你真的一點都不在意我呢。」
  蒂爾頓時百口莫辯,被他說得越來越心虛。
  伊凡看著自己的眼神,確實感覺很悲傷。
  忽地,蒂爾眼前閃過一道幻影,讓他瞬間愣住了。
  他最近開始做一連串的噩夢。
  是像地獄一樣的地方。

  起初像是在玩VR實境遊戲一樣,到最後聽覺、觸覺和痛覺都變得十分清楚,彷彿一切都歷歷在目。
  例如昨晚他夢見的那個身材頎長的高大男人,黑髮黑眸,還有一枚標誌性的虎牙,長得就和伊凡一模一樣。他穿著一身純白色的服裝,被雨淋濕的冰冷雙手,觸碰他的臉,低下頭吻著他的唇,接著又用力地掐住他的脖子——最後,猶如慢速投影般,變奏狂亂的曲調,以及他哀戚的眼神,都令人感到痛苦不已。那個男人從嘴角吐出一口鮮血,對他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何反應。
  從對方身上流出來的血,淹沒至他的雙腳。
  周圍的血腥味和雨的味道混雜在一起,衝入腦門,頭疼得近幾欲暈眩。
  耳邊響起的,讓人無法分辨是掌聲還是雨聲。
  死亡和恐懼降臨在眼前。
  親眼目睹他人的死,讓他心中感到震懾和懼怕,而對方是他很重要的人嗎?他的心臟像是要被撕裂開來了,疼痛感清晰得宛如刀割。蒂爾臉色刷白,全身發冷,所有的聲音堵在喉嚨,像是受到驚嚇的動物似的,緊盯著面前的伊凡。
  氣氛一陣僵滯。
  伊凡沉默地看著他,發現蒂爾的表情似乎不太對勁,隨後手指輕輕敲了一下,想起他前陣子和他說過的事。
  蒂爾好像夢到了另一個世界的畫面。
  難道——是被他影響的嗎?
  看他的臉色如此蒼白,他大概能猜得到蒂爾被勾起什麼不好的回憶了。伊凡萬般無奈地嘆氣,扒了扒頭髮,只能自己先退讓一步。
  「沒事,別想了,就當作我剛才都是在自言自語。」
  伊凡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摸了一下蒂爾戴著一枚黑色耳釘的柔軟耳垂。
  「你的生日要到了吧?想要什麼禮物?」
  蒂爾壓下想吐的感覺,面色凝重地說道:「⋯⋯說了你就會買給我嗎?」
  育幼院裡,只有伊凡沒有真正的生日,因為他原生父母沒有替他報戶口。
  另外他在九歲那一年,明明有機會被一對留美的夫婦領養,可每次到了緊要關頭之際,院內就會出現一些突發狀況,導致被領養的希望都落空了。
  很多人說是伊凡的運氣不好,不過,蒂爾總覺得是他不願意離開育幼院。
  為什麼?
  他完全猜不透這個人的想法。
  那傢伙眼裡的世界⋯⋯該說是空無一物嗎?
  又或者是沒有盡頭的黑暗深淵。
  太過深奧了。
  他無法理解。
  伊凡眼睛彎彎的,笑得莫測高深:「就算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會想辦法摘給你。」
  「好噁,你這傢伙都用這招在把妹?」蒂爾一臉嫌棄地吐了吐舌頭,剛才真的差點把胃裡的酸水都嘔出來了。
  形象近乎完美、冷淡無情的高人氣王子⋯⋯
  竟然這麼油膩。蒂爾訕笑說道:「學校那些女生都被你這傢伙迷得團團轉⋯⋯」
  伊凡盯著他不說話。
  「幹、幹麻盯著我看?」蒂爾被他盯得渾身發毛。
  「你吃醋了?」他笑瞇瞇地說。
  「哈?」
  蒂爾瞪大一雙青綠色的眼睛,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情緒激動地反駁道:「我幹麻吃你的醋啊!」
  「我⋯⋯我才不需要那些女生的喜歡。」蒂爾不屑一顧地嗤了一聲,整張臉卻紅了。
  伊凡看著蒂爾,眼眸黑黝深邃,藏匿著一絲溫柔,他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輕笑道:「開開玩笑而已,別生氣啊。」
  「喂,等等⋯⋯」蒂爾沒揮開他的手,只是用帶了一點遲疑的眼神望著他,不敢置信地說道:「你這傢伙⋯⋯是不是又長高了?」
  「嗯——最近關節蠻痛的,我想應該是吧?」伊凡明知故問地笑著回答。
  蒂爾沉下臉,陰惻惻地說道:
  「給我停止,不准給我長了,鋸斷!」
  「好可怕,蒂爾你是什麼『安納克特電鋸殺人魔』嗎?」
  「別以為長高了不起!還有,誰允許你一副跩樣的摸我的頭⋯⋯喂!站住,不要跑!」
  「哈哈哈,站著那邊給你揍,我又不是傻了?」伊凡洋溢著笑容,跑給蒂爾追,旋即,突然一個急煞,轉過身,害得蒂爾直接用臉撞上他的下巴,痛呼一聲。
  趁他反應不及,伊凡神情溫柔至極地張開手臂,將比他矮了半顆頭的蒂爾抱入懷裡,緊緊的,像第一次在這裡見到他的時候。

  ——放心吧,蒂爾。
  不管是什麼可怕的噩夢,我都會一直陪在你的身旁。
  你只要像現在這樣,繼續看著我就好。




本文最後由 alice7Lee 於 2025-1-4 21:19 編輯

alice7Lee 發表於 2024-12-8 03:18:45

03. In our world. 在我們的世界裡





  體育館和垃圾場的交界處,有一處狹窄且隱蔽的通道,是不良少年的秘密基地。因為學校老師沒有閒工夫管這麼寬,所以許多不良少年翹了課,便非常喜歡聚集在這裡抽菸,又或是看哪個人不爽、想修理某對方時,也會把對方叫來,然後多人圍攻一人。
  「你怎麼一個人躲在這裡?」
  伊凡一看就知道蒂爾被揍了,臉上帶著青紫的傷,身上的制服也髒了。
  「受傷了?」
  「跟人打架了?」
  「輸了還是贏了?」
  ⋯⋯這傢伙問題真多。
  「我看起來有這麼弱嗎?」蒂爾呸了一聲,皺眉地說道。
  伊凡笑了笑,不予置評。
  「你那眼神讓人看了很不舒服。」
  蒂爾抬起手背,把嘴角的血絲擦乾淨。
  他和伊凡兩人只有在小時候打過架,而他們和好了以後,就沒有再動手了。
  不過如果他繼續這麼白目,他可不介意再跟他打一次。
  伊凡無奈地嘆氣,從褲子後方的口袋裡拿出一塊手帕,走到他面前,替他擦了擦臉。
  「你這雙手可是很寶貴的,要是以後不能彈吉他了怎麼辦?」
  「蒂爾,你會哭得很慘。」
  伊凡抓起他的手,望著上面的傷,吹了吹氣,然後輕輕一舔。
  「你⋯⋯」
  蒂爾感受到手上微妙的濕熱觸感,不敢置信這傢伙竟然用舌頭舔了他,立刻雞皮疙瘩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失聲慘叫道:「變態啊!髒死了⋯⋯!」
  「嗯?不是你說的嗎?塗了口水會好得比較快。」伊凡嘴角勾著弧度,笑得賊兮兮,一副陰謀得逞的樣子。
  那是蒂爾彈吉他彈到手流血,美智關心他的時候,他為了表現出成熟又帥氣的一面,才這麼說的。
  誰會想到有人會這樣扭曲他的話!
  這個瘋子。
  蒂爾面色不悅地甩了甩手,隨後又往褲子上擦了擦。
  伊凡將手帕收回口袋裡,旋即抬起眼皮,宛如黑曜石般的眼眸,意味深沉地看向蒂爾。
  「以後受傷了不要躲起來。」
  「如果躲起來了⋯⋯」
  「我也會找到你。」
  蒂爾被他這句話驚了一下,這什麼跟蹤狂的犯罪預告宣言?彷彿天涯海角他真的會追隨到底。
  他默默想著,這傢伙一直沒交女朋友,怕是心裡有毛病吧⋯⋯



  ***


  高中生的年紀,精力充沛的男孩子們身高都還在長,但只有蒂爾好像已經停止生長了。
  他是到了夜晚活動力就會特別旺盛的夜貓子,雖然育幼院有規定就寢時間,然而,蒂爾還是有辦法偷偷開電腦來玩,所以他的黑眼圈很深,不是沒有原因。
  與蒂爾不同,伊凡的生活作息十分規律,在成長期營養也吸收得很好,才剛滿十八歲,他的身高便已經超過一米八,花院長每次看見他,都忍不住稱讚他一句長得真優秀。
  站在同年齡的人之中,伊凡猶如鶴立雞群,格外顯眼。
  高大頎長的背影,以及寬闊的肩膀,再加上一雙模特兒般,讓人夢寐以求的大長腿。
  說不羨慕一定是假的。
  看著他越來越成熟的外貌,蒂爾覺得他漸漸地,和夢裡的那個男人重疊了。
  而現實與夢境,究竟哪一個是真、哪一個是假?這個疑問,一直不斷盤旋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他只知道——另一個時空的自己,最後也死了。
  夢裡出現的美智剪了短髮,她還為他掉了很多眼淚。
  蒂爾開始變得討厭潮濕的天氣。
  討厭閃電和下雨。
  因為和伊凡長得極為相似的男人,也是死在雷雨交加的下雨天。
  不過這一次,他夢見的是火流星的夢。
  火紅色、燃燒中的隕石,拖曳著長長尾巴,化作流星,將整個天空填滿。他和小時候的伊凡,兩個人拉著手,自由且快樂地在草地上奔跑著,沒有束縛,沒有牽掛,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就這樣和他一起跑到世界的盡頭。
  但他不能拋下美智。蒂爾望著伊凡的背影,心懷愧疚地放開了他的手,然後轉過身,跑回那個關著無數人的巨大牢籠。
  他會恨他的吧。
  他什麼話都沒告訴他,就把唯一的朋友留在那裡,獨自離去。
  「對⋯⋯不⋯⋯對不起⋯⋯」
  蒂爾閉著雙眼,囈語連連,流了一身汗,忽然,他像是驚醒過來似的,睜大眼睛,胸口劇烈起伏,發出一陣急促的喘息聲。

  ——那不是夢。

  灰髮少年雙手緊抓著身上的被子,臉色蒼白,直勾勾地瞪著天花板。
  宿舍大樓內,一片靜悄悄。
  叩叩。
  伊凡房間的門被敲響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那扇門便被打開了。
  高大的黑髮少年連睡衣都是長袖,他看到穿著短袖短褲的蒂爾,站在門外,似乎沒有覺得很意外,臉上也沒有一絲半夜被吵醒的不耐煩感。
  「怎麼來了?」
  「⋯⋯又做噩夢了?」他問道。
  蒂爾沒有回應他的話,只是一臉茫然地望著他,眼神沒有焦距。
  伊凡沉默,不禁懷疑地思索著,該不會是「夢遊」?
  因為反覆做著那個世界的噩夢,讓他承受太大的心理壓力,而且他們都長大了,會越來越像那時候的彼此。
  伊凡和蒂爾面對面站著,無聲勝有聲。這讓伊凡不禁又想起那個海邊,他與青澀模樣的蒂爾,第一次的交心。
  像是邪惡化身的誘惑。
  「要和我一起試試看嗎?就像秀雅親美智那樣⋯⋯」
  年少輕狂的蒂爾,被他的話語刺激到,於是一口咬住誘餌,上鉤了。
  他緊緊抓著伊凡的肩膀,墊起腳尖,主動吻了他。
  伊凡記得蒂爾的臉,紅得像那一天的黃昏夕陽,令人想將這一幕永久保存。
  這份愛,停不下來。
  「蒂爾,你再繼續發呆下去,我就要對你亂來了⋯⋯」
  伊凡斂眸,低下頭,聲音輕柔地說道:「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你的初吻都是我的。」他把他拉進門內,關上了門,然後牽起他的手,與他十指交扣。
  蒂爾雙眼依舊空洞無神,把他當作一面透明的牆壁。
  伊凡靠近他,薄厚適中的嘴唇緩慢地吻著他,如羽毛般,輕輕一吻,再來是試探性地舔舐和吸吮,發出潮濕的聲響,接著是加重力道的深吻。
  伊凡在沒有燈光照亮的夜裡,注視著蒂爾,即便那雙眼睛看不見他,他依然喜歡。伊凡輕聲嘆息,另一手摸向蒂爾的後腰,將他擁入懷裡,吻得更深入。
  他抱緊蒂爾,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對方微腫且濕潤的嘴唇。
  「我們一起睡吧。」他壓低音量,小聲地說道。
  「嗯⋯⋯」
  蒂爾靠在伊凡的胸膛上,神志不清地恍惚回應道。
  是心跳聲,而且跳得好快。
  他還活著,雖然手還是這麼的冰涼,但他的身體卻很溫暖,不是屍體,太好了。
  他沒有死。
  真的⋯⋯太好了。


  ***


  蒂爾生日那天,沒有收到任何禮物。
  沒什麼,他也不在意。
  而嘴上說不在意,其實根本超級在意的蒂爾,一整天看起來都悶悶不樂,但還是要裝得很酷,說自己房間不需要放太多沒用的垃圾。
  他不知道這一切都是伊凡搞得鬼。
  伊凡望著放在自己房間裡的那一堆禮物,然後從中抽出了一封粉紅色的信件。
  伊凡笑了笑,毫無罪惡感地,把那封寫給蒂爾並署名「佳」的情書直接燒掉。
  重活一次,他還是決定不當善良的人。
  不過,美智的禮物是她當面送給蒂爾的,所以沒辦法攔截下來。
  比起這個,最讓伊凡感到意外的是,秀雅竟然也送了禮物。
  他還以為因為美智的關係,秀雅應該會對蒂爾產生不滿的情緒,看來是想在美智面前維持正向的形象吧?
  伊凡逕自揣測著秀雅的心思。
  蒂爾收到美智的禮物,開心死了,連美智對他說了些什麼,他都沒辦法完全聽進去,只大概知道那是美智找工作室特別客製化的吉他彈片,上面刻有蒂爾的英文名字,以及美智親手繪製的小塗鴉,是她從小最喜歡的Q版水母圖案,而為了畫得和蒂爾像一點,她在眼睛的地方下足了功夫。
  「蒂爾的眼睛,眼尾的地方是往上揚的,看起來氣勢滿滿,真的很帥氣。」美智兩手推著自己的眼角往上拉,對著面紅耳熱的蒂爾,模樣俏皮地笑道。
  終於輪到秀雅送禮物了,她手上拿著一個黑色紙袋,看著面前的灰髮少年,嘴角莫名勾起一絲寒涼的笑意。
  「看你之前好像很喜歡美智說的恐怖故事⋯⋯你一定會很喜歡這個。」
  那是一尊長得很像蒂爾的詛咒娃娃。
  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蒂爾很怕鬼。
  所以秀雅是不是故意的?頗耐人尋味。
  但礙於情面,蒂爾就算不想收,也得為了美智收下來。他臉部肌肉微微抽搐,努力擠出笑容地向居心叵測的秀雅說了聲「謝謝」。
  最後他把那個娃娃塞給了伊凡。
  伊凡覺得這娃娃長得和蒂爾有七八分相似,也就開心地收下了。同時他心想,反正到頭來蒂爾的禮物還是會拿給他,那麼他先幫他處理掉,也不為過吧?他將自己惡劣的偷盜行為合理化。
  「⋯⋯幹麻?你不是洗好了嗎?」
  蒂爾剛洗完澡,一出來就撞見靠在牆上,好似已等候他多時的伊凡。
  一想到他竟然夢遊跑到他房間,就心情複雜。那天一大早醒來,看到伊凡那張臉貼在自己面前,嚇得他忍不住喊出比女人還尖細的淒厲慘叫聲。
  他們兩個還在發育期的男人,躺在同一張床,手臂貼著手臂,大腿疊大腿地睡在一起⋯⋯蒂爾那天連早餐都難以下嚥。
  現在看到他,蒂爾還是有點尷尬。
  「你知道我是你的朋友吧。」伊凡朝他走近一步。
  「嗯。」蒂爾勉強回應。
  「不是普通的那種。」
  「嗯……嗯?」
  「是唯一的好朋友?」
  「煩死了,到底要問幾次。」
  蒂爾抓著脖子上的毛巾,口氣不耐煩地說道:「搞得好像我們兩個在談戀愛一樣⋯⋯」
  伊凡雙手背在身後,彎下腰,那張濃眉大眼的俊美臉龐湊到他面前,眨了眨眼,滿是笑意。
  「還是我們真的來談戀愛?偷偷的?」
  蒂爾一手把他的臉推走,心煩意亂地吐出一句話:「滾。」然後不輕不重地踹了他一腳。
  伊凡沒有乖乖滾開,反而從身後拿出了一個包裝好的禮物。
  「給你的。」
  蒂爾見狀,呆愣了一下。
  「生日快樂。」伊凡笑著說道。
  蒂爾還以為這傢伙什麼東西都沒有準備,於是心情突然好了起來。
  他展露笑顏,從伊凡手上接過禮物,「謝啦!」本來想回房間再拆的,結果伊凡卻拉著他,要他現在拆。
  蒂爾心想他是壽星,憑什麼要聽他的話,可最終還是拗不過他,只好無奈答應,把包裝紙撕開,然後將禮盒打開來看。
  盒子裡裝著一副耳機。
  欸?蒂爾驚訝地眨了眨眼睛,這個耳機的牌子是他之前和他說過的那一款。
  他印象中價格不斐,所以他遲遲都下不了手。但是為什麼伊凡會有錢買這個?
  難道他為了他,偷偷跑去打工了嗎?
  「⋯⋯謝謝。」因為禮物送得太好了,蒂爾抓了抓後頸,不禁有些難為情。
  「嗯?真稀奇,怎麼變得這麼乖?好不像你。」伊凡微笑地彎起眼睛,語氣促狹說道。
  「難道要我罵你,你才舒服嗎?你骨子裡根本是個變態吧。」蒂爾無言以對。
  他可沒忘記他小時候的跟蹤狂行徑。
  伊凡注視著蒂爾生動的臉部表情,以及微微泛紅的耳朵和臉頰,這些都透露出他此刻的情緒。
  他若有所思,喃喃地說道:「可能這麼做,真的會讓心裡舒坦一些吧。」
  蒂爾覺得他舉止有些古怪,但還是識趣地閉上了嘴,很快的,他的注意力就被耳機拉走了。
  伊凡看蒂爾一臉開心地擺弄著耳機,鬆了口氣,至少他喜歡他送的禮物。
  以前沒有送過他任何他喜歡的東西,還把屬於他的都搶走了。
  這是他對他的懺悔和彌補。


  ***


  蒂爾揮汗如雨,終於刷完地板上藏污納垢的陳年泥土了。
  惠善老師拜託他們一起整理植物園,來個大掃除,以免孳生蚊蟲,有些植物也需要移動一下位置,但只有蒂爾一個人的話會太辛苦,於是她也拜託了美智、秀雅、伊凡。
  看著一起來幫忙他的美智,蒂爾揉了揉發癢的鼻子,心裡暖呼呼的。
  蒂爾對美智的感情,很純粹,沒有夾帶一絲雜念,存在於他幻想中的她,像天使一樣,溫暖又明亮,神聖不可觸碰。
  即使他不敢與她靠得太近,但還是喜歡她。
  「今年的銀蓮花(Anemone)開得好美啊,是因為蒂爾在細心照顧它們嗎?」
  美智今天把頭髮綁成高馬尾,露出好看的脖頸,她轉過頭,對上蒂爾有些慌亂的眼神,雙手合十地拜託說道:「我可以摘幾朵下來,做成壓花卡片嗎?」
  小時候秀雅很喜歡她做給她的壓花書籤,總是愛不釋手地每天帶在身上,真的很可愛。美智笑瞇瞇地,把小紅花排列整齊地放在一旁。
  美智和蒂爾蹲在花圃前,一邊挖著土,一邊分享小知識給他:「蒂爾,你知道雖然銀蓮花(Anemone)的花語是『沒有結果的戀情』,不過其實它還有另一個意思嗎?。」
  她將手遮住自己的嘴巴,靠在他耳邊,小小聲地說:「——『我愛你』。」
  「怎麼樣,是不是很浪漫?」
  蒂爾「唔」了一聲,點了點頭,耳朵紅得像是要滴出血,整顆心感覺要爆炸了。
  明明他知道那句話不是在對他說,可蒂爾還是徹底淪陷。
  站在不遠處修剪樹葉的秀雅,微微蹙眉地看著他們的背影,覺得她與美智的兩人世界被介入了。
  「你也是很辛苦。」伊凡站在她身旁,輕笑說道。
  伊凡與秀雅的成績總是相互並排,兩人都曾榮獲優秀好兒童及模範生的美名。
  「某方面來說⋯⋯我們蠻相似的?」伊凡看了她一眼。
  「並沒有。」秀雅神情淡漠,直截了當地說道。
  「我們一點也不像。」
  這個人從以前就是這樣,自以為是。幹麻一直跟她裝熟,真的很煩人。
  不過多虧伊凡總是纏著蒂爾不放,才沒有讓他老是在美智的周圍晃來晃去。
  「其實我一直想找個機會和你說的,但總是被你躲開。」
  伊凡望著前方的那兩人,語氣平靜地說道:
  「對不起,你是真的很喜歡美智吧?」
  「總覺得我那時候想得太獨斷了,所以傷害到你。」
  ⋯⋯他在說什麼?
  秀雅警惕地看著他。
  「恭喜你,現在可以放心去愛她了。」伊凡語調輕柔地說道。
  因為這個世界不會將人類關起來,不會把他們當作生產的工具,也不會因爲幼年的孩子們會唱歌,就強迫他們學習各種才藝表演,並等他們成年以後,強迫他們站上舞台,與自己深愛的人,比一場爭奪死亡的比賽⋯⋯
  人類有生命和自由的權利,不再是地位低等的寵物。
  是人人都平等的世界,也是可以不顧一切地追逐著「愛」的世界。
  「我想這一次我們都可以獲得想要的答案。」
  伊凡看著蒂爾,漆黑發亮的眼眸裡,盈滿各種情緒。
  秀雅沉默,覺得他此刻說話的語氣,實在太像個歷盡滄桑的老人了。
  也許是個性使然,她對美智的情感一直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讓她很擔心有一天美智會不會覺得負擔太重,而疏離她。
  想要的答案嗎?她只希望,她們之間的情感,能夠永遠不變。
  「秀雅!你快看,我變成了小花貓了——」
  俏麗的臉蛋上弄得都是泥土的美智,轉過頭,指著自己的臉,開朗大笑。
  秀雅神情溫柔地望著她,露出淡淡微笑。
  果然⋯⋯她還是很愛她。
  就算要她為了她而死,她也心甘情願。



  ***



  每一件衰事發生以前,其實都早已有預兆。
  蒂爾一起床就撞到了頭,準備刷牙時,卻發現牙刷斷了,腳下穿著的拖鞋還鞋底開花。
  今天從一睜開眼睛,就沒好事發生。
  蒂爾站在宿舍外,呆呆地望著烏雲密佈的天空,手上拿著一把傘骨折斷的傘,心想:這是在玩我吧?
  他不喜歡的下雨天,滴答滴答,綿綿細雨,雨勢持續在增強,雖風雨不大,但還是會被濺起的雨水弄濕鞋子和褲管,心情一樣爛透了。
  蒂爾一個人默默走出育幼院,恍如大夢初醒。
  每走一步,就像一朵紅色銀蓮花,被他踩得稀巴爛。

  ——沒有結果的戀情。

  原來就是在說他。

  蒂爾本想趁著美智生日,親自送她禮物,外加對她告白的⋯⋯
  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撞見美智和秀雅兩個人在親嘴的畫面。
  她們是互相喜歡的關係嗎?
  從小就是這樣?
  美智喜歡女的?
  蒂爾低著頭,神色慌張地越走越快,大腦不斷回放他剛才看見的那一幕景象,突破了他對性別與愛情的理解程度。
  蒂爾覺得自己就像喪家之犬,只能夾著尾巴,灰頭土臉地逃走。
  「碰!」
  他心不在焉、失魂落魄,根本沒注意到自己腳下有一塊凸起的石頭,整個人往前撲倒,十分狼狽地用力摔了一跤。
  傘掉落在一旁,雨打落在他的身上。
  蒂爾要送給美智的禮物,不知道飛去哪裡了,他還不小心弄丟美智送他的鑰匙圈,明明之前掛在背包上一直好好的,卻在這一天都離開他了。
  真的是最糟糕的一天。


  ***


  蒂爾因為摔跤,臉上又多了幾道擦傷,衣服還被雨淋濕了。而這時候的他,早該回去育幼院,結果卻躲在網咖打遊戲。
  伊凡找他找了很久,終於在他常來的地方找到他。
  因為晚上公車班次不多,他花了很長的時間,好不容易才來到這裡。
  「為什麼不接我電話?」
  「你手機是拿來裝飾用的嗎?」
  伊凡神情陰沉地瞪著他,想生氣,但又想到他只是個小朋友,只好隱忍著情緒,說道:
  「好了,已經玩夠了吧?回家。」
  伊凡拉著他的手,看他沒掙扎,索性幫他把椅子上的背包拿起,往身上一揹,然後帶他一起往外走。
  蒂爾停下腳步不動,伊凡拉不動他,兩人站在原地,互看彼此。
  「你又怎麼了?」他皺眉問。
  蒂爾咬了下嘴唇,一言不發地盯視著某一處,表情欲言又止。
  伊凡還未開口說話,就見蒂爾突然眼眶一紅,雙眼蒙上霧氣。
  他悄聲無息地,掉下幾滴眼淚。
  「我把美智送我的東西搞丟了。」
  蒂爾沙啞著聲音,哽咽地說道:「怎麼辦,她會討厭我吧。」但就算不討厭他,也不會對他有喜歡的感覺。
  可他不是早就已經接受她可能不會喜歡自己的事實了嗎?
  本來覺得即使美智她不會喜歡他也無所謂,他只是想親口告訴她,其實他喜歡她很久了。
  不過當他真的看見美智另有喜歡的人時,終究騙不了自己的心。
  蒂爾默默掉淚,語氣悲傷地說道:
  「我失戀了⋯⋯」
  再見了,他的初戀。
  淚流滿面,低聲啜泣的蒂爾,是他從未見過的樣子。伊凡繃緊身體,臉部僵硬,沉默地看著他。
  他想起那朵快要枯萎死掉的紅花,單純、天真,堅強又脆弱,讓他想捧在手心上小心翼翼地呵護著。
  伊凡抬起手,用指腹擦掉他眼角的淚水。
  「走吧。」
  「如果想哭⋯⋯就到別人看不到的地方。」
  伊凡脫下外套,蓋住他的頭,然後緊緊握住他的手,將蒂爾帶離這裡。


  ***


  不知何時,外面的雨已經停了。
  蒂爾坐在超商外的座位區,用伊凡買的冰塊和一條毛巾,製作成簡便的冰敷袋,蓋在他的眼睛上。
  「喂。」
  「你要是敢說出去你就完了。」
  蒂爾恢復冷靜後,語氣兇狠地警告他。
  要不是他的眼睛此刻腫得跟麵包一樣,可能還有點說服力。
  大概是發洩完情緒了,蒂爾的心情也感覺稍微好一點了。
  多虧了伊凡,但他實在拉不下臉對他說謝謝,畢竟剛才被他看見這麼丟臉的一面。
  竟然哭成包子臉⋯⋯蒂爾咬緊牙根,抓緊手上的冰敷袋,恨不得找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
  不過,仔細回想,從小到大那傢伙一直都陪在他身邊,伊凡到底為什麼這麼照顧他?
  這時,蒂爾腦中又浮現出美智和秀雅兩人在親熱的畫面,他忽然感覺不太對勁,有一個可怕的念頭,悄悄地從內心深處爬了上來。
  伊凡直勾勾地盯著面前的灰髮少年,指尖摩挲著桌面,一雙黑眸深遠而寧靜。
  「蒂爾。」
  他身體往前一靠,單手抵在桌上,托著下巴,語氣飄忽不定地說道:「就不能分一點給我嗎?」
  「⋯⋯什麼?」
  蒂爾縮緊喉嚨,聲音還不小心分岔,心臟漏跳一拍。他把冰敷袋拿下來,眼神閃爍,佯裝鎮定地回應道:「你想要什麼⋯⋯謝禮嗎?」
  伊凡挑高一道眉毛,從容不迫地笑了一下。
  「你知道我是在說你對美智的喜歡。」
  蒂爾真的沒想到他直接不演了,神色僵滯,手足無措地坐在椅子上,心裡頓時亂成一團,如熱鍋上的螞蟻。
  要逃嗎?不逃嗎?
  美智和秀雅,她們從小就一直在一起,但卻互相喜歡對方⋯⋯所以伊凡對他的情感也是這樣嗎?

  而伊凡向他攤牌之後,不帶任何玩笑意味,冷靜沉著地觀察他的表情。
  蒂爾低垂著一雙青綠色的眼眸,刻意閃避他過於灼熱的視線。
  「我、我不是Gay。」
  伊凡笑瞇瞇地看著他,坦率說道:「我也不是啊。」
  蒂爾聞言,抬起頭,露出一副「你要不要聽聽看你在說什麼」的震驚表情,咬牙切齒地道:「你在耍我嗎?」
  伊凡摸了摸下顎,仔細思考。
  「應該說,我只對你有興趣。」
  「一直以來我喜歡的只有你,蒂爾。」
  伊凡態度誠懇,說得信誓旦旦。
  喔,是哦,難不成他還想讓他誇他:你好專情,你好癡情,簡直是世間難得可貴的純愛男?!
  ⋯⋯要讓他瞬間忘記失戀的痛苦也不是這樣的吧。蒂爾嘴角抽動,面色鐵青,越想越不對勁。
  換句話說,這傢伙是不是時時刻刻都在惦記著他的屁股?
  蒂爾思及此,立刻感到一股惡寒,連忙把椅子往後一移,離他遠遠的。
  伊凡看到他這麽害怕的模樣,不禁想逗一逗他。
  「不過⋯⋯你幹麻護著你的屁股?這麼確信你是被插的那個嗎?也可能是我想被你插啊。」
  「閉嘴!」蒂爾整張臉皺起來,用力捂住自己耳朵,不想聽他的穢言污語。
  過了半晌,他癱坐在椅子上,生無可戀地默念著自己創作過的歌詞和旋律,終於平復好狗屎般的心情,但臉色還是很難看。
  「你⋯⋯是認真的?」
  蒂爾提心吊膽地看著他,再三確認:「不是在跟我開玩笑?」
  「是在說我想被你插的事嗎?」
  「不是!噁!」蒂爾覺得生理和心理都極度不適地乾嘔一聲。
  伊凡噗哧笑了,不再戲弄他,果斷地回答道:
  「嗯,再認真不過。」
  「這種時候還開你玩笑的話,我未免太壞了。」
  ⋯⋯騙人的吧,這傢伙還有良知嗎?完全不敢相信。蒂爾內心五味雜陳。
  如果他是為了讓他忘記失戀的痛苦,那的確很有成效。
  誰能料到他會在失戀的這一天,被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男性朋友告白?
  只不過短短幾個小時,就接二連三地發生了這麼多可怕的事,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Fuck you.
  他的人生怎麼會變成這樣?
  等等走在路上會不會被雷劈死啊⋯⋯



  ***


  最後,蒂爾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來的。
  他步伐蹣跚,筋疲力盡,才一回房間,剩餘不到20%電量的手機,系統通知就立即被連環轟炸。
  蒂爾一臉不解地看了一下手機畫面。
  ⋯⋯這傢伙發瘋了?
  他顫抖著手指,把訊息內容一一滑開,簡直讓人不忍直視。

  「寶貝」
  「親愛的」
  「說你呢,蒂爾」
  「不回我嗎?」
  「睡著了?」
  「這麼快?」
  「啊,男人太快不好哦⋯⋯」

  蒂爾眼睛睜大,捏著手機,心裡又掀起一陣驚滔駭浪。
  靠!現在真的連演都不演了?
  這個死Gay。
  真想封鎖他——
  正當蒂爾火冒三丈地準備往封鎖鍵按下去時,他豎起的手指又忽然停住。
  回想起來,伊凡那傢伙好像也沒對他做出什麼真的讓他很厭惡的事情,而且,作為好朋友,還一直陪伴著他,所以他好像也不是不喜歡⋯⋯
  等等,這不就代表營火晚會那一次,他和他一起洗澡的時候,老早就在覬覦他的身體了?!
  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找了一個喜歡他的男人陪他一起洗澡!他的身體都被看光光了!
  蒂爾抓了抓頭髮,自暴自棄地將手機往旁邊一扔,撲上床鋪,像是一條被撈上岸不停掙扎的魚,在床上瘋狂踢被子,然後把臉埋進枕頭裡,悶聲咆哮大吼:「啊——!」
  但因為踢床被的動作太激烈了,住在蒂爾隔壁房的阿肯,才剛躺床準備入睡,就被他驚擾。阿肯坐起身,瞪著那面牆,充滿怨氣地暗忖著,蒂爾為什麼不肯幫他去問美智,秀雅到底喜歡什麼?難道他也喜歡秀雅嗎?
  思及此,求偶焦慮的阿肯猛力拍打牆壁,扯開喉嚨罵道:

  「蒂爾,你吵死了!不准喜歡秀雅!聽到了沒!」

  叮咚!阿肯的手機亮了一下,有人傳了一則聊天訊息給他,是伊凡。

  他說:阿肯,最吵的人是你。

  啊⋯⋯?

  這裡隔音真的很差。



本文最後由 alice7Lee 於 2024-12-17 16:4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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