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舊襪子
#[高亮]正文是簡體字ORZ#如果有tag或者格式錯誤請告訴我,需要補預警也請告訴我,謝謝!#如題,是守護甜心梗,但有許多私設#都父子了一定有亂那個倫,但純愛(指嘴都沒啵一個)#以上全部OK?GO→!王子侍应生的日常无比枯燥。维尔娜警告崔斯特不许抬头直视女性,尤其是布里莎长姐和马烈丝主母;不许不带尊称地直呼女性名字,尤其是布里莎长姐和马烈丝主母;不许……不许……她还制定了一条有些严苛的规矩:崔斯特每在外面抬起一次头,维尔娜就会抽他的小脑袋一鞭子。一开始维尔娜每天要在崔斯特的后脖子上留下七八道痕迹,她一度怀疑会不会把这个小孩打成笨蛋,总是在鞭子落下时收去大部分力气;然而事实证明,对付崔斯特这样软硬不吃目光呆滞听不懂人话的小孩,只有棍棒教育能起到一点作用。
可怜的崔斯特每天要擦无数块地板、洗无数件衣服、搓无数个盘子。其他仆人对崔斯特的态度有一些畏惧和疏远,不愿跟他多讲话,但也绝不会容忍崔斯特放过任何一块污渍。不适应的新工作如果要做得完美无缺,就只能无数次返工重做。崔斯特蜷缩在床上睡觉的时候,麻木的手腕上还残留抹布和冷水的感觉。他做了一个左手洗地板、右手洗衣服的梦,长不出第三只手洗碟子,让崔斯特在梦里急哭了。醒来之后的崔斯特坐在床上,这一觉让他觉得更累了。他呆坐了一会儿,想起自己现在必须去厨房帮忙干活。崔斯特的眼睛不那么怕火,不会一直掉眼泪甚至根本睁不开。负责做饭的仆人总是眼睛很痛,强光对他的精神似乎也有影响。于是崔斯特主动包揽了早晨为主母和姐姐们煮热茶的工作。由于做饭的仆人被崔斯特撞破了悄悄把调味料藏起来的行为,时常会拿一两块糖或者脆口小萝卜给崔斯特当封口费,放在一个袜子形状的小布口袋里,崔斯特自己会去取,然后换上另一只袜子口袋。这没什么难的,但需要起得很早。崔斯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起床。虽然不是每天都会有小惊喜,但总得有些盼头。不过他穿好衣服从床上跳下来的时候发现了什么。刚才自己躺着的地方,有一颗……蛋?
崔斯特认不出这是什么品种,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到自己床上的。他把这颗温热的白色的蛋藏到袜子口袋里,绑在腰带上。今天崔斯特在口袋里摸到一块小石头,闻起来有辛辣的香味,崔斯特悄悄舔了一口,似乎是一小块腌制过的鱼干。他把鱼干放进嘴巴里,压在舌头下边,开始挑水生火。鱼会生蛋吗?好像不会。我是怎么出生的?卓尔会生蛋吗?崔斯特突然停住了。卓尔是怎么出生的?崔斯特觉得自己仿佛摸到了世界真相的一角。他把一根手指伸进袜子口袋里,抚摸着温暖的蛋。原来是这样。母亲马烈丝在某个清晨醒来,凝视着纳邦德尔时柱的光彩,崔斯特就诞生在那里,直到被孵化……尽管母亲马烈丝总是在生气,也很少和崔斯特说话,但她一定也曾温柔地把崔斯特蛋捧在手中、带在身边。崔斯特感受到来源于血脉的温暖,一定就是这样。昂贵的香料被崔斯特小心翼翼地添入水壶。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材料和配方,崔斯特并不能完全搞明白,但他可以记得住位置和顺序,按部就班就一定不会弄错……啊。一个转身,放着不同材料的碗被一胳膊肘全撞翻了。如果他更年长一些,就会坦然地面对这一团乱;但现在的崔斯特感到懊恼又害怕,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布里莎会借题发挥狠狠揍他一顿;维尔娜会把失望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装作看不见布里莎的暴行;马烈丝也会训斥他,说他是最没用的王子!就连玛雅,也会发出咯咯的嘲笑声!瞧他做了什么!这时,口袋里的蛋突然发出了光芒。崔斯特眯着眼睛打量它,发现蛋壳竟然裂开了,里面飞出了一个头很大四肢很短的小小崔斯特(说实话,崔斯特为此前的想象感到十分失望和羞愧)。小崔斯特穿着漂亮的白色裙子,就像女性卓尔们偶尔会穿的那样,手里拿着一只汤匙。小小崔斯特站在崔斯特的头顶,挥动汤匙,口中念念有词——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地上的香料自动剥离了灰尘,一个个乖巧地分类跳回碗里!崔斯特瞠目结舌,小小崔斯特又摸出一块抹布,轻轻一挥,地上的碎屑和灰尘就打着旋跳到了垃圾桶里。小小崔斯特得意洋洋地降临到崔斯特面前,背对着这个小孩,踌躇满志地等待被夸奖。“一出生就会浮空术……好厉害啊!”“……”
札克纳梵路过大厅门口,突然停下了脚步。那应该是杜垩登家的次子,崔斯特,低眉顺目地站在墙根下,旁边还有一个嗡嗡飞来飞去的东西。蝙蝠……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好大的苍蝇。”札克纳梵下了结论。维尔娜和玛雅走出来,看到了札克纳梵。“你在这里干什么?”札克纳梵反客为主:“你们出来干什么?”“主母有话要和布里莎……噢,该死。”维尔娜差点顺手关上了门,她看向门里那个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的王子侍应生,冲他招招手示意他出来。崔斯特余光看到了维尔娜冲自己招手,茫然地张了张嘴。小崔斯特自信地告诉崔斯特:“姐姐一定是在跟你打招呼!你快回应她!”“她……会吗?”崔斯特极小声地嘀咕道,犹豫着向维尔娜挥了挥手。门外的札克纳梵嗤一声笑了出来,维尔娜对他怒目而视,于是札克纳梵若无其事地转过头。马烈丝和布里莎注意到了他们的动静,布里莎的手直接摸向腰间的鞭子。维尔娜立刻走进去,一把拎起崔斯特的后领子就溜了出去。她关上门,狠狠敲了一下崔斯特的后脑勺。札克纳梵努力掩饰笑意。“你会把他敲得更傻。”“作为一个傻瓜,他已经没有退路了。”札克纳梵耸了耸肩。他的注意力全在那个……大苍蝇上。外形酷似崔斯特大苍蝇穿着整齐的小衬衫——有蕾丝花边的女式衬衫——和洁白的围裙——有蕾丝花边的大叶子围裙,垂头丧气地跪在崔斯特的肩膀上。“谁知道呢?”札克纳梵漫不经心道,“傻瓜也许没有底线。他难道就没有聪明的时候吗?”维尔娜没有再理札克纳梵,她头痛地让崔斯特去帮忙洗衣服。崔斯特的小脸立刻垮了下去,那个大苍蝇在旁边鼓励他:“我会帮你的!我们很快就能做完了!”这引起了札克纳梵的好奇。
札克纳梵悄悄跟着崔斯特去了洗衣服的地方。他特意等了一会儿才进去,对着仆人们点点头,假装自己是有正事。他看到崔斯特在某个角落里,坐在地板上搓衣服,大苍蝇跪在水槽边搓着一只袖子。这就是所谓的“帮忙”?札克纳梵哂笑。他走过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崔斯特。崔斯特感觉好像有人,偷偷用眼睛问那只大苍蝇。“是札克纳梵!”酷似崔斯特的小人摇头晃脑地分析,“他是不是来取洗好的衣服?”这种事当然是用不到札克纳梵自己做的,杜垩登家族里的地精会把烤干的衣服熨烫平整,再叠成方方正正的一摞送到各人的房间。但崔斯特或许不知道。札克纳梵冷冷地斥责崔斯特:“你就这样坐在地上?”崔斯特茫然地继续用眼神问小人儿。小崔斯特连忙飞来飞去看其他人,很快就发现了端倪。“小崔,他们都是跪在水槽边上的!”崔斯特立刻调整姿势,低眉顺眼地跪好。札克纳梵迟疑了几秒。魔索布莱城第一的武技长,他出手快准狠,一把就把小崔斯特捏在了手心里!崔斯特和小崔斯特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一模一样,看起来非常不真实。“或许是哪位法师,心血来潮,给了你一个小魔宠。”札克纳梵试图给眼前的一切找一个解释,“但这是你该接受的吗?”“他不是魔宠!”崔斯特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他是、他是……”札克纳梵冷眼看他硬着头皮编。“是罗丝女神的馈赠!”这也太敢说了!札克纳梵一把捂住他的嘴。“你这小混账!”崔斯特的话让他一身冷汗,“你、你给我过来!”
札克纳梵把崔斯特带到没有人的地方。事实上,如果被发现前任侍父(尤其是和主母保持身体关系的)和小王子有私交,这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没有人敢议论札克纳梵的是是非非,但崔斯特的人生或许会被改变。小崔斯特发现札克纳梵好像能看到自己,缩在崔斯特的后脖子上一动不动。札克纳梵一把把它揪出来。它和崔斯特的长相是有些相似,但神似大于形似,任谁看都要说这就是崔斯特。小东西穿着做工的女性才能穿的宽大衣裙,简直目无法纪。札克纳梵撩起它的裙子,底下还有衬裤,也看不出是个什么性别什么物种。大苍蝇哇哇哇地乱叫,喊着崔斯特的名字叫救命。崔斯特情急之下抱着札克纳梵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但魔索布莱城最强的武技长无动于衷。“这到底是什么?”“是罗……”“让别人听到的话,全杜垩登的脑袋都要掉。”崔斯特茫然地看了两眼札克,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是杜垩登,惊恐地捂住嘴。札克纳梵只觉得头痛欲裂。“既然如此,我只能把它交给主母玛烈丝了。”崔斯特无助地看了看札克纳梵,又看了看大苍蝇,突然大叫一声:“我要、我要穿那个!”穿什么?还没等问,札克纳梵手心里一空,再抬头崔斯特已经穿上了小点心同款荷叶边裙,随便找了一个窗户跳了出去——这里的高度并不安全,即使绝大部分贵族都会使用浮空术,但浮空术不是飞行,崔斯特这个年龄的小孩也未必就能运用自如。但札克纳梵探头去看,只看到腰带的大蝴蝶结在空中划过一条曲线朝上方飞去,消失在了城堡的另一端。
从城堡上方跃到人少的方向后,崔斯特才小心翼翼地落到地上。“那个帅叔叔是坏人。”大苍蝇……小崔斯特下定结论。崔斯特却觉得札克只是嘴上很毒,实际上也没有动手,甚至之前维尔娜打自己的时候还岔开话题。真相是什么?崔斯特说不上来。“那不是帅叔叔,他是札克纳梵,是杜垩登家族的武技长。”崔斯特介绍道,“听说他最能打了。”“他洗衣服很快吗?”“他应该不用洗衣服吧……”“他擦地板干净吗?”“他应该也不用擦地板……”“那他洗盘子会摔碎吗?”“嗯……”崔斯特思考,是人就要吃饭,吃饭就有脏盘子,有脏盘子就要洗。但札克纳梵捂自己嘴的速度很快,应该不会摔碎盘子吧!于是他说:“应该不会。”小崔斯特高傲地哼了一声。“那么他只比你强一点点。你可是家族的次子。”崔斯特觉得他这个样子凛然又智慧,不住地点头点头,心生向往之情。“那我也能变成那样吗?”“哪个样子?”“就是……不仅不会挨打,还能让别人免受一顿打。”小崔斯特一手叉腰,另一只手像甩鞭子一样挥舞那块抹布,居高临下地宣布:“你早就是会帮助别人的人啦。”
崔斯特跟着札克纳梵走的时候还觉得晕晕乎乎的。双巧手是什么?术士和战士又有什么区别?“……三个房间?”崔斯特在札克纳梵背后探头探脑。“只有一个房间。”小崔斯特躲在崔斯特的头发里,小声地说:“没想到他不识数。”札克纳梵不用回头都知道崔斯特肯定小鸡啄米地点头点头。他指着两道门简单介绍了一下,最后警告崔斯特只能待在最外面的房间。小崔斯特:“我忍他很久了,我要进札克纳梵的房间去看看,就现在。小崔,吸引他的注意力,我一下就飞进去……”札克纳梵忍无可忍地一挥手把聒噪的苍蝇从崔斯特的头发里抓出来,出手极其精准,甚至没有拔到崔斯特的一根头发。“我才是忍你很久了!”札克纳梵怒目而视,“六年了,这只苍蝇为什么还在?究竟是谁在供养它,是锐森吗?”崔斯特连忙摇头。札克纳梵能看见小崔斯特,他也不用再假装听不见。“它是,是有一天我醒来,发现床上有一颗蛋……”札克纳梵发出一声嗤笑,似乎完全不信。“是真的。它是热的,我以为卓尔就是从蛋里出来的,就带在身边,没想到孵出来一个……”他顿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怎么解释,“一个小一号的我。”“你能肯定不是什么人放到你床上的?”“肯定没有。”崔斯特倔强地看着札克纳梵的脸,试图从成年人满脸的质疑中找到一点松动,“你难道没有生过蛋吗!”札克纳梵:“……”他好像想起了痛苦的事,脸色变得更差,但姑且松开了手。“不要再让我听到你如此软弱的话。”大苍蝇飞回崔斯特的头发里。崔斯特看起来很不服气的样子,皱着鼻子认真道:“我是家族的次子。”札克纳梵放弃一般叹息:“允许你最后一句话。”“我想知道如果不是从蛋里生出来的,那卓尔是从哪里生出来的。”“闭嘴!”札克纳梵低吼道,“不知廉耻的男孩。去问狄宁。”小崔斯特还在哔哔叭叭:“原来你是狄宁生的吗?那狄宁是谁生的?”“你也闭嘴!”札克纳梵忍无可忍,诉诸暴力,让崔斯特在小崔斯特的尖叫声中安详地睡了半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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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博米狼人 於 2024-10-21 01:19 編輯
第二章 学前班
#如前崔斯特跟着札克纳梵混日子的生活开始了。“混日子”只是崔斯特一个人的想法,在不用干活的日子里,他每天唯一要做的就是被札克纳梵揍昏过去,然后醒来,然后再挨揍。但札克纳梵会教他如何躲开,而且崔斯特可以每天换一种武器来玩。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纳邦德尔时柱亮起又熄灭,他被札克纳梵一击揍昏的次数越来越少,在他手下可以挣扎越来越久。崔斯特在稳定的进步和可以得到解答的思辨中快活地混日子。
他已经逐渐理解自己以后可能再也不需要做什么家务了,但每次看到小崔斯特的围裙,又会想起刚开始做王子侍应生时对仆人们手脚麻利的姿态产生的憧憬。
“难道我要荒废这一门技艺了吗?”崔斯特苦恼地找小崔斯特商量。
不知为何,小崔斯特最近有些虚弱,总是缩在蛋里打瞌睡,大部分时候其实是崔斯特在自言自语。今天它还醒着,撑开蛋壳,却转换了另一个话题。
“小崔,我想起一件事。”它说,“在你没有看札克的时候,札克看你的表情很痛苦。”
“为什么?”
小崔斯特缓缓钻回蛋壳里。“你别忘了,只有拥有守护灵的卓尔才能看到别人的守护灵。”
“可我从来没有见过。”崔斯特手肘撑着阳台的扶栏,“守护灵不是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吗?札克想变成什么样?”
“谁知道,你去问他。”
“他肯定又要揍我。”
“……”
小崔斯特又陷入沉睡。崔斯特只好自己发呆。一个卓尔的一生有六百余年,他才刚刚二十岁,六百年是何等漫长的岁月。札克说他只要几十年就能变得像札克一样强,可之后呢?
强大的实力能带给自己什么?崔斯特是有些好胜心,但他深知自己再怎么强大,也不应该反抗母亲和姐姐们的命令。
实际上,崔斯特对家人尚存一些亲情的期待,杜垩登家族毕竟给了他生命。他以卓尔之身出生,不必如地精或者别的生物那样丑陋,亦不必不堪地受人奴役;他一出生又冠以杜垩登家族次子的头衔,于是他衣食无忧。即便只是为了这些,崔斯特也从心底顺从杜垩登家族,尽管有时他也会有叛逆的想法,对母亲的严厉感到棘手,对姐姐们的狠毒不耐烦,对狄宁的冷漠感到不满,但他从未想过真正地反抗家人们。
与札克纳梵却又是另一种联系。
札克纳梵给予崔斯特的关心和温情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多。呃……或许除了维尔娜,崔斯特不知道该怎么比较。但二者完全不同,维尔娜是他的姐姐,是他的血亲,他们都曾通过脐带得到过母亲的供养和照料(是的,崔斯特已经知道卓尔是怎么出生的了,他问了锐森)。可札克纳梵却不是这样。
札克纳梵没有抚养过他,虽然是杜垩登家族的人,但说到底并没有杜垩登的血,只是教他如何战斗,为他愤怒,为他忧心,为他失望,又为他骄傲。一个卓尔,能凭借自己的双足站立于地面,能靠着自己的实力得到所有人的尊重,甚至动辄就让主母为他改变想法,却为另一个卓尔亦嗔亦喜,这是为了什么?
他想起小守护灵的话,在崔斯特看不见的时候,札克纳梵的样子总是很痛苦。
不会吧……崔斯特猛地一回头,刚巧看到札克纳梵走进这间房间里。
札克纳梵诧异于他的敏锐,他带着欣慰的表情拍拍崔斯特的背。崔斯特却躲开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不好意思。或许是因为自己其实并没有察觉门外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对这赞赏受之有愧。
接受训练的日子,札克纳梵就会和崔斯特一起进餐。崔斯特总是坐在椅子上晃脚,但今天札克纳梵却听到了不寻常的声音。
他看了看崔斯特的椅子下面。“你长高了?”
“什么?可能吧。”
“不要磨鞋底了,难听。”
“……”崔斯特叛逆地把两只鞋踢飞,继续晃他的腿。
札克纳梵有些无言。他是不是太惯着这个小崽子了?简直无法无地。他伸出手,狠狠揪了一下崔斯特的耳朵。
崔斯特疼得差点叫出声,但他最近变得越来越倔强,不愿意在札克纳梵面前露怯,硬是忍住了。看见小卓尔捂着耳朵撇过头,札克纳梵又疑心这种教训对这个年龄的孩子是不是有些掉面子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札克纳梵开口:“你那个……守护灵?好像几天没看见它了,去哪了?”
崔斯特叼着自己的勺子(札克纳梵对此皱了皱眉什么都没说)就去昨天换下来的衣服里翻找,找到了一个蛋。
“它睡了。”崔斯特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平时小崔斯特睡觉的时候蛋壳表面也有一条裂缝,是它出生时的裂缝。但现在崔斯特敏锐的手指摸索遍蛋壳,完全摸不到那条裂缝。
“它……合上了?”
“什么?”
“它变成了还没出生时的样子。”崔斯特着急道,“它会消失!”
札克纳梵早已了解过这种小东西的来历,但他也提不出什么建议。甚至,有一瞬间,他在想:它早就该消失了。
崔斯特无疑是个天才。他几乎与生俱来的灵巧和聪慧,随着年龄逐渐增长的力量与技巧,以及灵魂中纯白无瑕的善良和对无知全貌的世界毫无损失的热爱,每一样都好像会发光一样,深深烧灼着札克纳梵的眼睛,使他在重燃希望和趁早放弃之间来回动摇,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但这样的崔斯特,他的憧憬竟然只是一个手无寸铁、只会做家务的女性侍者。甚至可能不是女性,只是穿了条装模作样的裙子。札克纳梵如何能不失望?他一度因此认定崔斯特心性软弱、难成大器,迟早变成魔索布莱城这张大蜘蛛网上的一只死虫,甚至想要趁早动手,免得崔斯特的灵魂被罗丝彻底束缚。
但好在崔斯特一直以来都很刻苦,札克纳梵教给他的动作,第二天就能像模像样、一招不差。终于到了现在,札克纳梵等到了崔斯特过去的梦想彻底破灭、憧憬彻底消散的这一天!
札克纳梵很想说你也是时候该有新的目标和追求了,但对上崔斯特无助的双眼,札克纳梵闭嘴了。他只觉得那是崔斯特的另一张嘴,一只聒噪又无能的法师之手,始终无法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不过对孤单又敏锐的崔斯特来说,恐怕那是一个值得重视的朋友,值得他想尽办法去救它。
札克纳梵允许崔斯特在训练结束后投身他的家务中。
崔斯特每天又拿着拖把和抹布到处跑,被维尔娜看见,还来找札克纳梵提醒他不要让杜垩登家的二王子这么丢人现眼。但是札克纳梵又无法眼看着崔斯特失魂落魄,只能不动声色地纵容他,只要事情没有闹到玛烈丝面前那就是没有事情。崔斯特看在眼里,只是默默感念札克纳梵。
做了一个多月杂活的小王子崔斯特终于等到了变化。那颗蛋上的花纹逐渐消失了,这一度让崔斯特心灰意冷;但第三天就出现了新的花纹。
以防万一,崔斯特在跟札克纳梵一起吃饭的时候(罗丝在上,他们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一起吃饭了吗?)把蛋展示出来。
“我不是故意想要怀疑,但你并不知道这种花纹吧?这不是你寻开心画的吧?”
札克纳梵对幼稚的猜疑不耐烦地嗤笑一声。“看得出你确实是个傻瓜。”
崔斯特并没有感到生气。他抱着自己的蛋,珍爱地观察着,期待着和自己的朋友再次相逢。“你不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崔斯特小声说,“所有人都不喜欢我,只有他会帮助我。”
到底有多重要,札克纳梵不理解,不明白,也不好奇。他淡淡地看着崔斯特,不知道在想什么。喜欢崔斯特的人当然很多,但札克纳梵知道这是两种喜欢。不管是马烈丝、维尔娜,还是札克纳梵,其实都在期待崔斯特能成为他们想要的那个样子。
札克纳梵不得不承认,他想象着崔斯特或许能够成为自己没能成为的人,并凭借这种想象获得活在现在的动力和底气。也正是因为想象太过于美好,札克纳梵才能够容忍崔斯特现在所有的幼稚、软弱、不切实际。
那颗蛋在第二天早上就破壳了。崔斯特举着那个酷似札克纳梵的小人乐不可支,札克纳梵却感到一阵痛苦。
崔斯特能仅仅成为崔斯特吗?构成崔斯特的是什么?札克纳梵是否成为了将他推向深渊的第一只手?
当他软弱又敏感,札克纳梵会生气;可他如今改变了想法,札克纳梵看着那个装扮和自己酷似的小东西,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札克纳梵!”崔斯特高兴地告诉他,“他回来了。”
札克纳梵却仿佛被一刀捅在腹部,露出脆弱的神情。
“崔斯特,你已经二十岁了。”札克纳梵说,“很快就该去上学了。”
崔斯特天真地问:“我会成为战士,是吗?”
札克纳梵很想告诉他,不,你永远也不会成为一个卓尔战士!但他说不出来。
因为这个天真的孩子正憧憬着自己。
札克纳梵被指派去和锐森一起给维尔娜送些东西。他其实并不太想见维尔娜,对于逐渐变得心狠手辣的维尔娜,札克纳梵认为也有自己的一份责任;也正因此,他才极力劝阻崔斯特成为一个法师。
他亲眼看着维尔娜的痛苦。她在夜晚总是亮起一只小蜡烛,研习罗丝的教义;在无数个夜晚,她一边迷茫地颂唱着蜘蛛女神的赞歌,一边质问自己的内心。维尔娜无法对马烈丝和布里莎倾诉这种软弱的想法,也无法对低贱的男性札克纳梵倾诉女神的事。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否定她自己。
一次又一次地否定自己。
札克纳梵突然想起,维尔娜身边曾经也有像小崔斯特那样的一个伙伴。她失意地伏在案前时,小维尔娜就缩在烛台后偷看她。
它现在去哪了?
札克纳梵和锐森在学校门口把东西交到了维尔娜的手上。
维尔娜很明显不是锐森的孩子,他们也从来不熟,锐森跟来只是因为他是侍夫,实际上也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札克纳梵身后。札克纳梵貌似不经意地拽了拽维尔娜的手臂,维尔娜就心领神会地凑近一些。
“我记得你以前有一个……”札克纳梵顿了一下,“有一个‘小’朋友?这么大,总是在夜晚陪你一起复习。”
维尔娜眨了眨眼睛。她的困惑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
“什么?你是指法师之手吗?”
札克纳梵张了张嘴。“你有没有注意到过崔斯特?他身边有一些……让人忍不住在意的东西?”
维尔娜有些不耐烦起来。她仍然记得和札克纳梵的友谊,感性的札克纳梵、敏锐的札克纳梵、总是异想天开又疾世愤俗的札克纳梵,因此她总是愿意倾听他的话;可是也仅此而已了。
“有话不妨直说。”
札克纳梵很想直接问她:你已经忘了那个守护灵了吗?它到底怎么了?你的梦想是什么?崔斯特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但他忍住了。维尔娜已经不再是曾经的她了,她现在一心一意地侍奉着罗丝。这对维尔娜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只是对札克纳梵来说有些残忍。
“没什么。”札克纳梵摆了摆手,“只是崔斯特的异想天开,我会再和他沟通的。不用在意。”
崔斯特被玛雅狠狠揍了一顿,那些疼痛一直烙印在他的身上,一直到他的母亲和姐姐们离开。
装扮酷似札克纳梵的小崔斯特像个将军一样站在崔斯特的额头上发号施令。“起床,你这个小懒虫!”
“我不是小懒虫。”崔斯特反驳它,“至少不是‘小’懒虫。你才是。”
“嘴真硬,比你的刀还硬!”
“你说话真是越来越不讨喜了。”崔斯特闷闷地翻了个身,把身体缩进被子里。“母亲为什么非要让我杀了那个卓尔呢?我不喜欢那样子。”
“仪式。”小崔斯特摸下巴,“那么所有人大概都要经历。”
“那么有多少个上学的卓尔,就有同样数量的卓尔尸体了。”崔斯特幽幽地叹了口气,他心里堵得慌,“你说,札克纳梵也经历过这种仪式吗?”
“他一定很优秀地通过了。这对他来说没什么难的。”
“母亲让玛雅打我,却又治疗了我的伤。或许她心里是很在意我的,她只是让我经历这些磨难变强。”崔斯特委屈地蜷起身体,“但我更希望她能摸摸我的头,和我说说话。我是不是太软弱了?”
小崔斯特昂首阔步地走到崔斯特的鼻尖上,弯下腰拍拍他的鼻梁。“等札克回来,你还要这样躺着怨天尤人吗?你要用这副愁眉苦脸来获得札克的轻蔑吗?快起来练你的刀!你得到了新衣服呢。”
“你说的很对。”崔斯特坐起来,还是闷闷不乐,“不论如何,我不想札克在最后一天对我失望。”
即使札克纳梵一天都不在,崔斯特也不敢松懈分毫,把今天的训练内容悉数完成之后,他仍然对着练功假人练习,在心里琢磨着如何更完美地完成一些高难度的动作。
崔斯特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他知道那是札克纳梵,并暗暗期待着札克纳梵看到苦练的自己会高兴。他炫技一样完成了一套高难度动作,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
小崔斯特小声鼓励他:“勇敢一些崔斯特!你们还有最后一个晚上,你那么努力,那么喜欢他,难道不值得一个……一个拥抱,或者一个亲吻!”
崔斯特调整呼吸,脸颊因为剧烈运动而变烫了,他转身对札克纳梵露出一个紧张青涩的微笑来。“入学前的最后一战?”
札克纳梵的表情凝重。他拔出剑,紧接着就是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剑技。
崔斯特的情绪被逐渐高节奏的战斗调动,昂扬的心情几乎到了巅峰。“我会记住你所有教过我的东西,我会把名字刻在格斗武塔的大堂。”小卓尔自信地宣告,“我会成为一个让你骄傲的卓尔战士!”
然而,作为老师的札克纳梵的动作却越来越狠戾,每一剑都直直地朝要害处下手,崔斯特渐渐感到跟不上札克的动作,越来越狼狈。
“你哪来的自信?”札克纳梵阴阳怪气地说,“一个跳梁小丑!你知道什么叫战士吗?”
崔斯特被他的震惊到了。这三年的朝夕相处,他知道札克纳梵的精神不太稳定,经常会陷入一段痛苦的回忆中无法自拔。但他没想到连最后的道别机会也不能得到。
“你已经堕落在杀戮的快感里了。”札克纳梵将自己脆弱的腹部袒露出来,“杀了我,将我开膛破肚,抱着我的内脏狂喜吧,明天所有人都会对你敬重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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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开学
#如前#新增狄宁和崔斯特的兄弟爱(也没有很爱)
十年啊,崔斯特的人生才只过了二十年。他要有十年见不到札克纳梵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个夜晚却是这样的。
札克纳梵命令自己杀了他的样子,愤怒地指控自己的样子,痛苦地告诫自己的样子,疯狂地嘲笑自己的样子,交替出现着阻碍崔斯特入睡。
该死!崔斯特抱紧被子,被玛雅揍一顿都没有让他感到如此委屈,他几乎无法停止愤怒和悲伤的颤抖。
小崔斯特窝在他的后脖子里。
崔斯特突然开口。“你这个骗子。”他指控小小的守护灵,“你说札克会给我一个拥抱。你还让我讨好他。他是个卑鄙小人,我不喜欢他。我讨厌他。我讨厌你。你这个骗子!”
小崔斯特抱歉地飘到崔斯特面前。“对不起。”它诚恳地说,“你一直都很勤奋努力,所以我认为你值得得到……”
“一个拥抱?”
“一个拥抱。甚至更多。”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你走,我不要跟你们说话。”
装扮酷似札克纳梵的小崔斯特轻轻拥抱了小卓尔的额头。
“你走!”崔斯特把脸埋在被子里,浑身颤抖,“如果我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犯下杀戮之罪行,那么难道我应该决然赴死吗?札克纳梵为什么这样恨我?母亲为什么这样讨厌我?维尔娜也不愿意给我写一封信。我究竟犯了什么罪?”
狄宁等到崔斯特的时候狠狠吃了一惊。这个听说表现良好武艺卓越的弟弟现在眼睛里布满血丝,面容憔悴,看起来像个垃圾堆里捡来的流浪卓尔。
“你这是像什么样子!”狄宁拍他的脑袋,“哪有卓尔头发乱蓬蓬的就出门!”
“玛雅也这样。”
“人家和你能一样吗。头发是男性的第二张脸。”狄宁没有办法,用手指给他整理头发,然后把两把匕首塞进崔斯特手中,“藏进你的靴子里。他们搜身不会搜靴子。”
崔斯特脑子还没转过来。“匕首是男性的第三张脸吗?”
对这种傻瓜发言,狄宁翻了个白眼。崔斯特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蠢话,但他仍然对狄宁的话不以为意。他还在为札克纳梵的突变失魂落魄,并不想和别人争斗。但崔斯特还是乖乖听从了狄宁的建议。
狄宁还在叮嘱他。别迟到,别相信别人,别东张西望,别问傻问题,别让头发毛毛糙糙,别指望狄宁会给他开后门,别忤逆女性和老师,别问那么多为什么除非别人先问了,别在平民面前傻笑。
崔斯特一开始还在听,到后面已经开小差了。他几乎没有离开过杜垩登家的城堡,对外界的新奇感逐渐顶替了对札克纳梵的悲伤。他看看这边看看那边,突然就撞上了狄宁的背。
“不要像没见过世面一样!”狄宁敲敲崔斯特的头,“听说你还算机灵,不要辜负拿出全部心血教你的札克。”
崔斯特突然觉得很不爽。狄宁和札克关系很好吗?装扮酷似札克纳梵的小崔斯特本来因为崔斯特心情不好一直藏在他的口袋里,此时也突然冒出头来。
小崔斯特指指点点:“札克最喜欢小崔了,你懂什么。”
崔斯特瘪瘪嘴,他心里也这么想,但不敢说。
他们在学校门口就分开了。狄宁最后叮嘱崔斯特:“控制你的表现欲,孩子。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靴子里有一个小惊喜。”
虽然狄宁严厉警告崔斯特不要指望沾自己的光,最好保持假装不认识;不过狄宁也没打算把他们的的关系变成骗局,顺其自然就好。
但他确实没有想过开学第一天,当天晚上熄灯前崔斯特就偷偷跑来了。
当时狄宁正在整理自己的东西,崔斯特像一道鬼影子一样不知不觉地就潜入了狄宁的宿舍,狄宁回头看见一个大活人的时候差点吓掉半条魂。
“你来干什么?”狄宁用手语问,看崔斯特半懂不懂的样子,只能凑近崔斯特压低声音重新问了一遍。
崔斯特紧张地低着头。“我不是故意吓你,我刚准备叫你。听说教官们几个月会休假一次。如果你能出去的话,会不会回家?”
狄宁差点气笑了。“我哪里有被吓到?你长眼睛没有?见我平时回家吗?”
崔斯特摇了摇头。“其实我在家几乎没见过你……”
“……你是有什么忘记带的东西?”
“我想知道你能否帮我送一封信。”崔斯特小心翼翼地措辞,“狄宁……哥哥?长子大人?”
狄宁的无言已经无以复加。他很想狠狠骂崔斯特一顿,给他两巴掌才好。但他不想把事情闹大,况且他并不确定札克纳梵悉心调教出来的战士到底有多强,到时候之后收不了场。
于是年轻的教官只好拿出全部耐心:“我不能出去,但间隔几个月有时家里会来送些东西。你写好之后就给我。”
崔斯特眼睛唰一下亮了,脸上挂上了甜滋滋的微笑——罗丝在下,狄宁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表情出现在不具备智力的婴儿以外的人脸上,崔斯特恐怕真的是个傻子。
他亲爱的傻弟弟快快乐乐地从门缝溜走了。人虽傻,可那鬼魅无声的步法轻盈得简直媲美札克纳梵——等等,崔斯特的头发?
狄宁揉了揉眼睛,他觉得自己好像突然看到崔斯特的头发从散发变成了扎得高高的辫子。
“没想到这么简单就答应了。”小崔斯特还在崔斯特的身体里,只能用意识对崔斯特说话。形象改变后,崔斯特才得以接近札克纳梵身法悄悄在熄灯后的走廊上自由移动不被发现。
“可是我该写什么呢?”崔斯特停下来仔细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在心里回答它,“我想向札克道歉。”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不想他生气。难道我们的争吵就这样放到十年后再去面对?”
“孩子,冷静一些。有人要过来了。而且,就把争吵放到见面的时候吧,就像你一样,札克肯定也想你。而且他做错了,他还会不好意思低头。”
崔斯特立刻跃起,用腿撑着两侧墙壁蜷在天花板的影子里。他看着从旁边走廊过去的巡逻教师,心想要怪就怪你们把天花板修得这么高吧。
“札克会给我回信吗?”
“那当然了。”
“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
“呃。你不觉得现在是时候认识一些新朋友吗?凯诺司看起来就很好说话。”
“可我还是很想札克,这不一样。看着札克纳梵的时候,我会觉得……我们的灵魂贴得很近。”
崔斯特一路摸回宿舍,先钻进被子里才偷偷脱衣服。小崔斯特从他体内飞出来,躺在枕头上。
它突然趴在崔斯特的耳朵边上:“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札克纳梵:
向你问候。
我已经适应了学院的生活。我交到了一个朋友,叫凯诺司,他比你情绪稳定很多,也不会突然打我骂我。
其实我觉得我和他还不算朋友,但守护灵说我应该气一气你,让你知道你不其实那么重要。不是的,其实你很重要。
我被分配去照顾一个学长。他很冒失,总是撞到我或者失手把危险的东西丢向我,但我没有受到任何伤。我告诉他这很危险,如果是别人的话可能会失去生命。他很感谢我提醒他,还说我不需要服侍他了,他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我很担心他,但自从守护灵换了衣服,他就没办法帮我洗衣服了,我一个人确实做不了那么多杂活儿。
这里的课程很没意思。哈契聂特教官讲了很多故事,但他说话总是故弄玄虚,等待别人露出害怕的表情才肯继续说,好像觉得自己非常重要似的。这些故事都莫名其妙,不是“没有人见过”,就是“没有人活着回来”,那这些故事是哪来的呢?但是狄宁说我只是个学生,不能质疑教官。
听说过几天有一场比武大会。我已经很久没有练刀了,我不想忘记你教给我的东西。你告诉我不要迷失在杀戮中,我也要告诉你,我一点点都不喜欢杀人。但我很怕比武大会像马烈丝突然举行的仪式那样,逼迫我杀人。如果我不动手的话,那么死的就是我了。
所以札克,请你不要忘记:如果我再度血染双手,那一定不是我的本意;我绝不曾在他人的绝望中炫耀武力,我也绝不曾体味出一丁点快乐;或许你不会原谅我,但我唯独不想你误解我。请你不要再说那些伤人的话了。
听说有个叫伯阴永的人也很能打,学院里肯定还有许多身手不凡的人。如果我被杀死了;你说得对,我可以赢无数次,但只会输一次。
如果我被杀死了,我想说,札克,我真的很想念和你一起的日子,我喜欢每天早晨洗漱后凝视着纳邦德尔时柱的空闲,还有你突然在背后叫我名字时的惊喜。
你的学生:崔斯特
狄宁沉默地把信放在桌面上。这名邪恶的黑暗精灵心中毫无私自拆开他弟弟信件的罪恶感,只有无尽的怒火翻涌;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愤怒。
这个软弱的崔斯特!胆小怕事的崔斯特!狄宁恶狠狠地想,札克纳梵竟然就这样和软弱的次子鬼混!狄宁把信放在桌上,就离开了宿舍。
今天是武斗会现场,崔斯特在一年级学生的赛场里。狄宁怒气冲冲地快步走进准备室,又立刻压抑住自己的怒火。作为杜垩登家族的长子,他绝不允许自己在他人面前有失风度。他把武器一把一把发给学生们,看到崔斯特两眼亮亮地挥动武器的样子,狄宁的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紧张。
“为了杜垩登的骄傲。”他叮嘱崔斯特;年轻卓尔不以为意,继续挥舞着武器。
事实上,崔斯特的表现果然让狄宁非常失望。空有一身本领的崔斯特竟然轻信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小角色,就这样被淘汰了。札克纳梵到底教出个什么学生?
狄宁心里闷闷的。崔斯特根本不明白,趁早认清形势有多么重要。但没关系,才今天开始他就知道了,这也不是什么翻不过篇的黑历史。狄宁回想起自己也曾呆呆傻傻——好吧,倒也没有崔斯特这么傻。至少,崔斯特打败了伯阴永。
——这一事实也完全无法让狄宁消气。他回到自己的宿舍,拿起桌上的信又看了一遍,仍然觉得匪夷所思。
札克纳梵到底怎么把崔斯特教成一个傻子的?
在睡觉时间争吵的崔斯特和凯诺司被揪了出来罚站。本来他们还要挨一顿鞭子,但因为巡逻的教官是狄宁,所以狄宁只惩罚他们站着写检讨。
凯诺司迅速交上了一大篇检讨,狄宁扫了一眼没有什么奇怪的言论,就放他离开。他反而好奇起来崔斯特怎么还没写完。
检讨书
我不该在其他人睡着的时候大声喧哗,影响同学休息。
我不该被凯诺司激怒,意气用事。
没了。
没了?
“只有两行字可不能放你回去。”狄宁冷冷地说。
崔斯特回以一个颤抖的鼻音。狄宁只能凑过去弯着腰,从他架着的胳膊下方观察崔斯特的表情。这算什么?狄宁还没骂崔斯特,甚至没说两句重话,他哭什么?
“算了,你回去吧。”狄宁夺走他的笔和纸,“洗把脸,像什么样子。”
崔斯特萎靡地挪了出去。狄宁一个人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很生气,他把崔斯特的检讨书撕了个粉碎。
札克纳梵:
我已经知道你害怕的是什么了。我已经见到了深不见底的黑,比掐灭灯火的黑暗更加黑暗;真正可怕的黑暗不是黑暗本身,而是所有人习以为常,所有人以此为荣。
一个卓尔是由什么组成的?我一直认为是由对罗丝的信仰、肩负的职责、和对纳邦德尔时柱再次亮起的憧憬组成的。卓尔们在信仰中理解这个世界的形状;在他的职责中寻找自己的位置,又在日复一日的憧憬中为自己的生命注入动力。
然而我错得离谱,卓尔是由流脓的欲望、苦涩的谎言和漆黑的憎恶组成的。我对哈契聂特教官的故事的质疑更深了,难道一个卓尔只能终生浸泡在岩缝渗出的憎恨里吗?札克纳梵,你又是为什么杀死其他卓尔?你一定也中了憎恨的毒。
我真想去求证那些故事到底有多少是真实的。愤怒每天将我的血液倒泵回心脏,地表精灵的暴行让我的牙齿发抖,而悲伤隐藏在其下。这样沉默的生活总是使我想起你,你也总是如此沉默着凝视远方。
还有一个坏兆头:我的守护灵最近越来越沉默了。他就像上次沉睡之前一样无精打采。即使它醒着,我们也总是没有任何可说的话。但我看着它,就会想起你。我无法想象有一天我会忘记你。
你的学生:崔斯特
—//TBC//— 本文最後由 博米狼人 於 2025-1-10 19:54 編輯
第四章 幽会
#如前#快编不出章节名字了…一个月后,札克纳梵被派去给维尔娜送些衣服,顺带给狄宁捎些东西。崔斯特当然不能去见他,但他确信狄宁一定把他的信交给了札克纳梵。
即使是枯燥的洗脑课和大量重复的劳动实践中,崔斯特竟然也品味出了乐趣。一想到下一次有人送东西,他就可以收到札克纳梵的回信,或者至少是一句口信,崔斯特就又拾起希望。
然而,在坚持了大半年后,崔斯特只得到了一件新袍子,说是锐森送来的。崔斯特把袍子展开,正面看看反面看看,抖擞抖擞再顺着摸了一遍,里面什么都没有,这只是一件袍子。
狄宁看他找东西,觉得好笑。“我作证,这里面没有金币。”
崔斯特抿起嘴。“实际上,我不是在找金币。我在找信。”
小卓尔看到他的哥哥表情变冷,连体表温度都降低了一些,他突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狄宁!”崔斯特尖叫道,“你根本没有把我的信送给札克!是不是?!”
狄宁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崔斯特突然扑上去,狄宁闪避不及,心底暗暗震惊这小孩竟然有如此的速度和爆发力,他完全估计错误了;紧接着崔斯特的拳头就打到了狄宁身上。
但狄宁毕竟是个经验丰富的战士,他一边护着头抵挡,一边挪动身体,忽然之间就甩出了靴子里的匕首,刀尖直指着崔斯特的脖子。
崔斯特喘着粗气,用愤怒的目光狠狠剜狄宁的眼睛。即使在崔斯特被他的同学欺骗、因为顶撞教官受罚的时候,他的脸上也总是像小孩子没抢到糖果一样懑懑的,从来没有像这样充满仇恨,好像要吃人。
狄宁感到一阵悲哀。主母马烈丝堆叠了这么多资源教养出来的男孩,竟然就是这副样子。他用匕首对着崔斯特的颈动脉,戒备地站起身来。
“你写了五十封情书。”狄宁嘲笑道,“每一个词都会被主母当作证据来宣判你的死刑。”
“我不在乎。”崔斯特低吼道,他的心灵已经被怨恨侵染,“软弱的温情正是一个卓尔之所以能活下去的动力,而你们甚至不敢承认它。你们这些可怜虫,带着贫瘠的灵魂去见罗丝吧!”
崔斯特从脑袋里搜刮出一句他听过的最有杀伤力的话,“你这个见光死的!你、你这个变蜘蛛的!”
狄宁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你是次子,我是长子,不许忤逆我。现在给我滚回去上课!”
崔斯特回到宿舍的时候,正是卓尔们早起洗漱的时候。没有人敢对高肿半边脸的第一名评价什么,甚至因为太困注意到崔斯特的人也不多。这让崔斯特心里好受一些。
他试着在心里呼唤小崔斯特。“你在吗?我需要有什么人和我说说话。”
小崔斯特没有回应。崔斯特瘪瘪嘴,它总是无精打采的,一天最多醒三四个小时。
就当它醒了。崔斯特继续在心里说:“可恶的狄宁,混账狄宁,他竟敢……但是他是对的。如果那些信被发现,捅到母亲面前,我就会连累札克。但……”
贴在肿处的冷毛巾很快变热了。崔斯特重新浣洗一遍,又贴在脸上。
“如果你代表着我的渴望,难道我现在已经不再渴望成为札克纳梵那样的人了吗?我已经知道他的双手杀死过许多人,其中不乏无辜的孩童,像我一样,或者更年幼的孩童。我已经不再尊敬他了吗?到时候,你是不是就……”
崔斯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把守护灵的蛋摸出来,拿在手上细细摸索。没有缝,是完全平整的。
他的守护灵再次消失了。
卓尔是不会做梦的。
当然,卓尔的语言中存在“梦”的词汇。但不论是过去的梦,还是幻想的梦,都是心性软弱的象征;甚至是身披荣耀、为罗丝褒扬的梦,也被解读为轻慢的好高骛远。
崔斯特把这些被其他卓尔嫌恶的情绪一一收集起来,于是他每夜都陷入连续没有尽头的梦里。
他和札克在比试身手,每当札克要胜利的时候,他就会停下来给自己一个拥抱,称赞自己的又一次进步;突然之间,一颗炙热的火球从高空缓缓降临在他们头顶,札克义无反顾地把自己按在身下,代替年轻的卓尔承受烧灼酷刑。崔斯特热泪盈眶地抱着札克,大喊着让我保护你;然后他将会从梦里醒来,随着其他卓尔一起钻出温暖的被窝。
崔斯特从出生起从未花费过的憎恨,如今全给了狄宁,剩下一点边角料塞给札克纳梵。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心狠手辣,他的木刀打断了一个卓尔的腿;或有空闲,就总是捏着那颗或许已经死去的蛋发呆。
崔斯特试图捏碎那颗蛋。就是不知道是蛋实在太坚固,还是他下不去手。
在最孤单的时刻,崔斯特在梦里被札克一起逃亡。哈契聂特的诅咒声像孢子雾一样笼罩着他们,白色皮肤的地表精灵朝他们拉弓放箭,蜡融妖的触手紧紧追逐他们;崔斯特牵着札克的手,他们无所畏惧。
崔斯特回到宿舍,坐在自己的被褥上抚摸着两把弯刀。
“木刀已经不能满足你了吗?”
崔斯特摇了摇头。“不,我只是在想得到它们的那天……”
……谁在说话?崔斯特愕然地抬头,就看到了一身卓尔战士打扮的小守护灵悬停在他面前。它腰间插着两把弯刀,浑身上下都没有破绽,看起来变得更成熟,不苟言笑了。相对于崔斯特的惊喜,它只是用冷漠的眼神注视着年轻的卓尔。
“你……”
守护灵傲慢地站在崔斯特的头顶上。“如果你不想被认为是发癔症或者吸了毒孢子,保持安静,卓尔幼崽。”
崔斯特想你比我还小好几年吧?但他明智地没有说话。守护灵看起来成熟,冷静,是个极其优秀的卓尔战士,仿佛不惧怕任何危机和挑战,能识破一切诡计和陷阱,完全就是教官们要求他们成为的那样。
“你去哪里了?”崔斯特在心里问,“你其实不会消失对吗,你只是去换了一个形象,是不是?”
“如果自欺欺人让你觉得很快乐的话,那么是的。”
“你说话真刺耳。”
“谢谢夸奖。还有下次你可以捂上耳朵,卓尔幼崽,而不是满脸傻笑地指责我。”
崔斯特瘪瘪嘴巴,调整表情。守护灵说得
对,他其实完全没有被冒犯到。
又是一次比武大会。狄宁把武器分到崔斯特手上的时候,看到他优秀的弟弟脸上满是冷汗。早就习惯了得到第一名的崔斯特当然不是因为害怕。狄宁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我的食物被下药了。”崔斯特喘着气说,似乎仅仅是站在这里就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
“什么药?”狄宁用手背摸了摸他的额头,冰冷得如同岩壁。
“不知道。”崔斯特气若游丝,“狄宁,我知道你从不会偏袒我,但这次真的不一样……我不能参加比试了。”
狄宁有些恼火他竟然这样轻易就中套。“这次的排名是你今年的期末成绩!”他低声怒斥,“你丢的不仅是你自己的脸!”
崔斯特冷冷地看着狄宁,突然翻了个白眼——就这样昏倒在地上。狄宁别无他法,只能把他这蠢弟弟带走,给他喂催吐药。但他还得去裁判比武大会,崔斯特在昏迷中吐了一次,勉强醒来,狄宁把抗毒剂塞给他就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崔斯特喝下抗毒剂,坐了起来。守护灵从他背后飞了出来,静静地看着他。
“变身,现在。”崔斯特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这是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夜晚。女祭司们睡前祷告,札克纳梵睡前诅咒。他想起马烈丝的怒容,她现在经常生气,仿佛事事都不顺意。他想起锐森那无聊的挑衅,除了他没有人会把侍夫当回事。他想起士兵间暗传的下流话,想起玛雅说狄宁上次捎回家的信,上面写崔斯特又拿了第一。
噢,崔斯特。
整个魔索布莱城最可恨的就是崔斯特。札克纳梵抓起自己的长剑对着空气挥舞,冰冷的剑光勾勒出崔斯特的轮廓。
崔斯特本可以成为一个正直的孩子,如果不是出生在这里;可是他偏偏出生在魔索布莱城,偏偏是札克纳梵的儿子,他的学生,不谙世事地拥有了强大的战技,又被抛进那个标准化卓尔养殖场。
他会变成怎样的怪物?
札克纳梵走出卧室,来到练武场。崔斯特当时就住在这里,小卓尔还会傻笑,总是趴在阳台上呆呆地看纳邦德尔时柱的光。
武技长突然拔出剑,暴怒地砍向崔斯特最常用的那个木人。木人代表头的半截秃木头被砍断掉落在地,滚来滚去。
他为什么当时没有杀死崔斯特呢?
札克纳梵轻轻地踢那半截木头。突然之间,他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
——这里并不是看上去的那样;或者说,这里有人偷偷潜入了。
札克纳梵闭上了眼睛。他的耳朵微微颤动,几乎能辨别周围空气的流动方向。是的,有人在这里潜伏,那个人本领高超,借着魔法光球的微弱抖动藏匿在阴影中,他的呼吸也和阴影同频,举手投足间甚至没有杀意。
或许他已经强大到可以遮蔽自己的杀意,又或许他毫无战斗欲望,一心只想离开。札克纳梵静静分辨着。
那个人动了。他的身法轻捷迅猛,挑了一个死角进攻——如果不是札克纳梵的话,那么这确实是一个死角。札克纳梵以几乎不可能的速度侧身闪过,一抬腿就把影子里的家伙踢飞撞到墙壁。
“你早就发现我了!”
一道年轻的声音响起,札克纳梵不可置信地看着阴影里,那条卓尔斗篷下,是稍微长开了的崔斯特的面容。
“这不可能……学校怎么会放你出来?”
“他们当然没有放我出来。”崔斯特拍拍身上的灰,“我自己跑出来的。用了一点变身。”
“你……为什么?”
札克纳梵听说过变身的事。变身后崔斯特的身体机能会暴增一大截,还能使用一些特殊的技能,而这样神奇的效果竟然完全没有副作用,只是他本人必须换上和守护灵同款式的衣服。
崔斯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我很想你。我给你写了很多信,但狄宁就是不肯替我送出去。之后我的守护灵又消失了……不过它又回来了。”
他把一叠信塞进札克纳梵的怀里。“我得快点回学校去,被查证睡觉时间失踪就惨了。”来不及等札克纳梵说什么,崔斯特就蹦蹦跳跳地从阳台离开了。
留下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札克纳梵抱着一叠信。
崔斯特又变回那个充满希望的傻小子。学校的假期不多,但期末考试之后一定有那么几天。
昨天生病的崔斯特难得睡了个懒觉,当他从黑色的梦中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
随着他快速起床收拾被褥,一张纸条飘到地上。崔斯特匆匆看了一眼,是一封战书。好吧,嗯……有一个心高气傲的卓尔对于不能在众人面前挑战第一名感到愤懑不平,约他去“做个了断”,甚至还邀请了一些“见证人”。
时间是……嗯……嗯,半个小时之前。
崔斯特无言地看了两遍,也想不出还能怎么办,不如先去吃饭。崔斯特领到自己的蘑菇汤,还没回到座位碗就被别人打飞了。
说来惭愧,同年级的学生加上崔斯特自己也只有25个卓尔,但崔斯特并没有把所有人的名字记下来。他对那个坏家伙怒目而视,却怎么也想不起他叫什么。
“你这个懦夫,竟敢让我们所有人都在那里等着!”
好吧,他现在知道他是谁了。崔斯特去捡自己的碗,现在还能再排到一碗蘑菇汤。但挑衅他的卓尔并不想让他就这样离开,他一脚踩在了倒扣的碗上。
“小崔。”守护灵阴冷的声音在崔斯特身后响起,提醒着他。一个真正的卓尔战士会怎么做?面对这种行为……
崔斯特眨了眨眼睛,矮下身体,一个扫腿就让那个他还没想起名字的卓尔失去平衡;接着崔斯特掐着对方的脖子摁在地上。
一个真正的卓尔战士,一个能够让魔索布莱城都恐惧尊崇的卓尔战士,就会干净利落地夺走胆敢冒犯他的人的性命。
崔斯特感受着手心里的脉搏,对上了一双恐惧的眼睛。
该死,他真应该感谢札克纳梵。崔斯特嘟嘟囔囔地松开手。"你叫什么?"
守护灵在背后评价:“你一定能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除了你小声自言自语的那部分。”
崔斯特对此不置可否,伸手拉起对方,然后在周围所有人困惑的视线中捡起自己的碗,快步走向水槽。
—//TBC//—
第五章 研学旅行
#如前#试图成为心狠手辣卓尔的崔斯特,但本质上还是呆呆傻傻
札克纳梵:
我已经不再渴望成为你。你仍在寻找一个方向,一个你躁动的内心逼迫你前往的地方。
我一定会找到那个地方。
语言的力量有时会超过我们的想象,它是一种更甚于咒文的魔法。我亲眼见证哈契聂特用它散布恐惧,狄宁它鼓动杀意,但最擅长使用这种能力的人一定是火房的那个老人,他只要说一句“没有汤了”,那么在一瞬间,所有卓尔的心头就会笼罩一层绝望。
那么或许我也可以使用它。卓尔们对语言的力量尚一无所知。
你的:崔斯特·杜垩登
一则流言悄悄在卓尔学生间流传:地表精灵们早就在千百年前的瘟疫中一蹶不振,而卓尔们之所以还要住在地下,是因为一些老古董害怕她们失去权力,所以才不愿意扩张罗丝陛下的疆土。
有一些卓尔表示这不可能,因为自己的姐姐哥哥曾经上过地表,知道那个每天都会腾空的火球的可怕之处;但另一些卓尔又会发问:既然地表不是久居之所,那为什么不能像奴役地精那样,抓一些地表人当奴隶为卓尔工作呢?
即使是拙劣的谣传也不要紧,沉闷压抑的环境里八卦本身就是一件消遣。学生的消息传得飞快。崔斯特吃饭的时候就被人戳了胳膊。
“你觉得呢?祭司们真的是……”邻座的学生小心翼翼地问崔斯特。
崔斯特注意到在他问出这句话之后,旁边四五个学生都悄悄地注意着自己。
“英明的祭司们怎么会为了蝇头小利而退缩?这是无稽之谈。”崔斯特背挺得很直,显出一身正气,“不过我想,卓尔绝不会恐惧那些地表的懦夫。如果有一天我们要对罪恶的地表精灵发动战争,我非常愿意为蜘蛛女神效力,奔赴前线。”
“……我也要去。”一个卓尔说,“他们用阴谋诡计害死了那么多卓尔,到头来我们在地底喝蘑菇汤,他们却可以种出好吃的蔬菜。”
崔斯特接茬:“听说地表人为了在火球的刑罚中熬过去,都很懂得苦中作乐,研发了很多香料。我姐姐喝茶的时候有时候会加一些。”
一个平民卓尔眼巴巴地看崔斯特:“比蘑菇汤还好喝吗?”
“我也没喝过,但是闻起来很好,总让我想到不用早起时暖乎乎的被窝。”
“要是能把地表人都杀了,把他们的食物都给我们,我们就不用挨饿了。”
抱着蘑菇汤的卓尔们想象着好吃的地表食物,不由得在心里叹气。
这天训练结束后,狄宁在队伍最后冲崔斯特打了个手势。他一把搂着崔斯特的肩膀往无人处走,小心翼翼地观察身后没有在偷听的多事卓尔。
“怎么了?”
“最近学生间是不是有什么流言?”
崔斯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狄宁。“我的人际关系没有那么广,知道的或许不多。”
“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前几天的那场火灾,听说不是在厨房的地精不谨慎,是有学生去偷东西吃打翻火盆。”
“我就知道!”狄宁叹了口气,“我说的不是那个。是最近一些对高阶祭和贵族不利的言论。”
崔斯特耸了耸肩。“是有一些,但都是小事。你知道的,蘑菇汤喝久了就容易有怨言。只要上地表感受一次那个恐怖的火球,我想这些闲言碎语都会消失。”
“你们毕业的时候都得去。不过……”狄宁好像想到了什么,“我们上学的时候哪有你们这么多事!那时候宿舍更小,经常一天下来一句闲话都不说。学生真是一届比一届难带。”
“……”
“什么眼神?懂不懂点规矩?”狄宁不轻不重地踢一脚崔斯特的屁股,“去吧。”
崔斯特转身就走。
“哎还有一件事。”狄宁犹豫了一下,“那些信别……”
崔斯特静静地盯着狄宁。狄宁突然感到索然无味;有一瞬间,他好像在崔斯特眼睛里看到了他自己,在永远没有尽头的向下的螺旋阶梯焦虑地前进;而他总是呆呆傻傻的弟弟在外面漂浮着审视自己。
这或许反而更好。
“算了,你去吧。记得要谨言慎行。还有下次别给自己下那么毒的,真死了怎么办。”
札克纳梵:
我还真找到了一些罗丝制度的优越性:拥有权力都是优胜劣汰的聪明人,这些人理解事物的成本都比其他人更低。
在这些人理解一件事的时候,不需要把每一个要素都进行命名、定义,他们能从冗长的篇幅中迅速找到关键的变化,经过无法被语言轻松描述的深思熟虑之后,做出决断;她们也不会对这个过程进行解释,利用手中的权力迅速解决问题。
是的,当你决定向那些为眼前的小事忧忧碌碌的卓尔解释你的想法时,你甚至会认同罗丝的暴政。说真的,他们到底是怎么能有一万种方式曲解你的意思?
……总之,在学生的共同要求下,狄宁说我们要去一次地表世界,去观摩学长和学哥们是怎样战胜邪恶的地表种族,去感受地表的恐惧之处。虽然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但不可否认的是我确实想要了解另外的那个的世界。
地表到底有多恐怖?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你的:崔斯特
“等上了地表之后,都好自为之。”狄宁意味深长地扫过这帮半大的小卓尔。祭司把一个教官和高年级学生依次变成纸那么厚,好让他们穿过岩缝抵达地面;然后是低年级的学生。
崔斯特因为个子偏高,是最后一个被施法的。狄宁殿后,等崔斯特从岩缝钻出去之后,他才终于跟了出来。
外面的世界总的来说虽然光线充足,但也没有那么亮。崔斯特刚刚站稳,就感到浑身战栗——有气流轻微不间断地爬过他的皮肤,头顶更是有许许多多的小光粒闪烁,就好像有无数只魔兽在看不见的地方凝视他们。
年轻的卓尔忍不住后退一步,就撞在狄宁身上。狄宁不耐烦地推开他,拍拍手召集满地惊慌失措的小卓尔。
“别发抖了。说你呢。还有你。”
狄宁走到另一个教官那边低声商量着什么。崔斯特勇敢地朝满头顶的光粒瞪了回去,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这并不是岩壁上的魔兽;或者说,头顶之上根本没有岩壁。深邃无际的黑色像要吸走每一个卓尔一样,让崔斯特产生了另一种恐惧。
一个卓尔小声喃喃道:“罗丝在下,如果上面没有岩壁,那些发光的东西是什么?”
“妖火,那一定是大得不可思议的魔兽释放的妖火还没有完全熄灭的样子!”另一个卓尔附和他。
“地表的苔藓怎么是这样?质感和颜色有些像菠菜,脆脆的。”还有卓尔小心翼翼地在草地上踩来踩去。
“你们看那边有黑影!那得有十几个卓尔高了!”
狄宁烦不胜烦。“那是植物,像蘑菇一样!不要再叫了,你们真是提尔·布里契有史以来纪律最差的一届!”
原来地表的蘑菇是长这样的。崔斯特恍然大悟。
另外的两个教官打头阵,带着学生们走进那片地表蘑菇林里。远远就能看见地表蘑菇林里有火光,不过隔得很远,卓尔们并不觉得很刺眼。
临近毕业的学长们在前面走,崔斯特他们跟着狄宁在后面挪。学长们是来杀人越货的,崔斯特他们只是来参观的。
小卓尔们平时也没少挨骂,现在上了地表,看什么都很新鲜,狄宁又一时间顾不上骂他们,就渐渐打着手语聊了起来。
崔斯特跟在狄宁背后,蹲在低年级卓尔的最前面。狄宁很满意他这样积极学习的态度,却不知道崔斯特其实一直在盯着身边高大的地表蘑菇。
守护灵抱着手站在崔斯特头上。他们的知识储备基本一样,谁也不能教给谁什么新鲜东西。他们一起好奇地研究这种表皮梆硬、伞盖破破烂烂的蘑菇,觉得不可思议。
卓尔们很快就靠近了那支商团,营火的光线让很多卓尔都开始不安。商团有两个人在帐篷前守夜,一个人轻轻唱着没听过的调子,另一个人一下一下地打着拍子。
年长的卓尔们商量了一下,悄悄散开成一个包围圈,将帐篷个篝火围了起来。
崔斯特静静地观察着,突然,那两个守夜的人一起笑了起来,他们亲吻了对方的嘴角,这个轻柔的吻却并不是一场交媾的前兆,他们很快分开,继续友好地交谈着。为什么?地表人会这样突然亲一下对方然后什么都不做吗?
小崔斯特摸着下巴。“或许其中一个人没有性能力?”
肯定不是那样。崔斯特猛地站起来,其中一个守夜人很快就看到了崔斯特。
那个人大叫了一声,抄起火把跳了起来,一边叫醒所有人。狄宁循着他的视线回头,发现竟然是崔斯特出卖了他们,立刻揪着他的衣服把人拽倒在地上。
崔斯特还想叫他们快跑,被狄宁一把捂住嘴。他在狄宁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恐惧,是的,是的,罗丝绝不会原谅他,甚至会迁怒于整个杜垩登。他毫不怀疑几天之后就再也没有一个杜垩登家的人了。
狄宁在他耳朵边说:“你想想维尔娜,她甚至给你念书来哄你睡觉。……你想想札克纳梵!”
崔斯特痛苦地看着他的哥哥,眼角留下一滴眼泪。
这晚的袭击或许有一点小插曲,但并没有任何失误。除了崔斯特回去要挨处分,其他人都在胜利的欢快气氛中愉悦地谈论刚才的厮杀。
他们在那条岩石缝前等待。崔斯特傻站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他们留在原地是要干些什么。但他素来少言寡语,不会贸然发问——维尔娜说他已经够傻的了,不能暴露出自己的傻。
很快就有卓尔替他问了:“我们在这里等什么呢?”
狄宁和另外两个教官对视一眼。一般来说这些话会由祭司来说,再不济也是德高望重的哈契聂特教官,狄宁很少在众人面前这样发言。但显然另外两位家族地位低于杜垩登的教官并不想出头。
他清了清嗓子,说:“最近学生间有一些传言,认为地表的恐怖是虚构的,是一个谎言。也正是为此,才带你们这些不成气候的小东西们来长长见识。看那边!”
卓尔们顺着狄宁的手看向远处,惊讶地发现又高又远的地方竟然开始发光。
“你们还记得地表生物都要承受的灼烧刑罚吗?现在,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着!然后对女神的庇佑感恩戴德!”
很快,一只金色的火球从大地的尽头腾起。卓尔们果然被刺痛眼睛,都发出哀鸣声。崔斯特深深地望着火球,却觉得它看起来很神圣,自己才是被圣光驱逐的邪灵。
崔斯特在一位祭司面前跪好,将后背展现给她。
女卓尔一边浸泡一根鞭子,一边问站在一边看热闹的教官们。“他犯了什么事?”
“他故意暴露我们的位置,让地表贱种发现,差点坏了大事。”
“不!”狄宁冰冷地瞪了回去,“他只是一个二年级的学生,被地表贱种的邪恶行为吓到了。尊贵的祭司大人明鉴。”
崔斯特对此发出一声冷哼,一道鞭子立刻甩在他的背上,让他两眼发黑。
“你的教官在说话,没有得到允许,你怎敢随意开口?”祭司怜爱地摸摸鞭子,“被地表人吓坏了的孩子,你真需要接受一些礼仪教育。教官,你已经把他惯坏了。”
看到祭司接受了自己的说法,狄宁悄悄松了口气。她当然知道崔斯特是杜垩登家族的次子,她知道该怎么做。
没等崔斯特缓过来,密集的鞭刑就落在了背上。崔斯特被打昏过去,又被一桶水浇醒。一次短暂的休息之后是下一轮鞭刑。他整整挨了两天打,才被抬出去。
昏迷了整整一天的崔斯特醒来,发现自己趴在被窝里,其他同学还没回来。所幸他体质一向很好,除了一点点低烧,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后背肿起纵横交错的印子。
枕头下有一小瓶药粉,不知道是哪来的。狄宁会这么好心吗?他一向对自己有所关照,但只是为了维持杜垩登的颜面,不会这么好心。他打开闻了闻,好像没什么问题,把困惑的视线投向守护灵。
小崔斯特站在枕头上,看着他欲言又止。它默默地低着头转了个身,想要若无其事地离开——被崔斯特一把抓回来。
“你不能走。我得知道发生了什么。”
守护灵眼神闪烁,好半天,它才说:“他……不许我告诉你他来过。”
崔斯特气愤守护灵竟然胳膊肘往外拐;但很快他意识到了什么。能看见守护灵的人,除了自己只有……
札克纳梵
卓尔们本不会沟通,为了能让和同族进行了解,于是给周围的一切起名字,下定义,划定范围、测量程度;可是到头来,我们又把有共同点的东西混为一谈。
我们将想要了解的对方关进了刻板的“概念”里,不去交流,也不去倾听,试图用一个个形容词去组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卓尔们注定无法互相理解,是吗?
地表人的行为让我感到很震惊,他们不仅使用语言,而且会吟诵一种奇怪的调子,那种调子让人内心能够得到安宁;他们彼此拥抱亲吻,从鲜活的对方身上了解彼此。
我们想要了解彼此,却深深地伤害了同族。如果有一天我能再拥抱你,或许我会明白你欲言又止之下到底在对我说什么。
你的:崔斯特
—//TBC//—
本文最後由 博米狼人 於 2025-1-10 20:4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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