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澄 發表於 2024-9-15 00:56:27

01

  待宵の幻

  ──你最好離那傢伙遠一點。

  在慶祝新人到來的酒宴上,坐在一期一振身旁的鬼丸國綱對他這麼說。

  一期一振向他目不斜視的目光望去,離他們不遠處的主桌的位置,正坐著被其他刀簇擁著的鶴丸國永。

  今夜正逢每季一度的聯合夜宴,除了迎接新人到來外,還有表揚戰績的用意在。鬼丸作為初來乍到的新人已接受過一輪酒水洗禮,如今負責帶動氣氛的刀們又將目標換到了各隊的小隊長身上去。其中尤以第二部隊的鶴丸最為引人注目,自從他從單人任務的職位退下,改以投入小組行動後,鶴丸所屬的二部隊便一直榜上有名,也是多次獲得審神者表彰的精銳隊伍,外加上他容易與人打成一片的性格,自然便成了酒宴上的焦點人物。

  或許是性格使然,平日裡,一期一振對人或刀也難做到好惡分明。如同人一般,有交情不錯且容易相處的刀,也有覺得甚難摸透心思的刀,但都不至於到需要疏遠的地步。烙印在骨隨內的社交禮節讓他應對無礙,更何況鶴丸還是好相處的那種──他們雖非熟捻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但至少算得上是關係良好,怎麼也做不到刻意保持距離。

  「……您指的是?」

  鬼丸又瞟了前頭一眼,冷著嗓音說,「你這麼聰明,應該不用我多說,也知道我說的是誰吧?」

  一期一振隨著他的目光游移,如最初,又循環轉回主桌的方向去。

  「你要和誰往來我管不著,只是既然你與那傢伙感情不錯,我還是忍不住想提醒你,」他仰頭將杯裡的酒一飲而盡,「為了自己的安危著想,勢必得分清楚在這個本丸裡,誰說的話可信,而誰又滿嘴謊言不可接近──這樣說,你總能明白吧。」

  「我們倒也不是…」他停頓了半晌,接著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問道,「……您與鶴丸殿下曾發生過什麼嗎?」

  鬼丸挑高眉頭,像是提及了什麼令人嫌惡的事般的面部僵硬,而後,便毫不掩飾地顯露出了輕蔑的神情。

  「他──」


  * * *


  他肯定有叛變之心。

  那日的後話尚未作結,便被端著酒杯前來招呼的鶴丸打斷,爾後鬼丸便從未再提起這個話題。

  當時的鶴丸一副溫和的笑臉,人畜無害的樣子,是他應對眾人時的慣有模樣,而鬼丸倒也不是會和對方直面起衝突的人,僅是不動聲色收回了原有的情緒,且把鶴丸遞上來的酒一飲而盡。

  鶴丸來的時機恰巧,但一期一振仍將最後那句低聲耳語聽得很清。他一面輕抿酒盞,一面如常地與對方話家常,這是他所熟識的平日裡鶴丸的樣子,聊的也都是一些尋常的事,全然無從看出到底什麼是鬼丸口中的「叛變之心」。鶴丸和他聊了一會後倒也沒有特意停留,很快便轉移到了下一桌去,這樣普通到無法挑剔的鶴丸國永,更讓一期一振對鬼丸那樣直接的厭惡感到存疑。

  在一期一振的印象中,鬼丸好似不是會對其他刀如此心存芥蒂的人,即便偶有不滿,也不會直白到這種地步。三人過去雖身負祭祀刀的重任,曾有一段時間同住皇居,但當時作為付喪神的意識尚不明朗,作為物的時間更長,理所當然,亦沒有共事的相關記憶,他對鶴丸的所有認識,也都是在進到這座本丸後才逐步建立起來的。

  而自那次宴會後,鬼丸也正式從新人部隊脫離,進入依任務型態編制的隊伍裡,一期一振便也找不到機會與鬼丸獨處,繼續詢問那句話的後續。

  難道那天是他喝多了?他不由自主暗想道。

  「──在想什麼?」

  沉浸於思索的一期一振啊了一聲,這才留意到身旁人的存在。穿著簡便和服的鶴丸走在一期一振的右側,正滿眼好奇地盯著他瞧。

  「……剛好在想主上交代的一些事情,」他不擅撒謊地偏離目光,「因為好久都沒有接到像這樣的特定任務了。」

  「這倒是,」鶴丸哦了一聲,像是沒看穿一期一振別有他想的謊言般,僅是順著話接續下去,「確實好久沒和一期你一塊出任務了。」

  「確實上一次一起行動,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與先前常任特定任務的鶴丸不同,為配合審神者批閱公文的步調,一期一振長年被編制在常規隊伍,只負責固定掃除幾處遡行軍重災區。由於工作性質不同,兩人一起出任務的次數可說是屈指可數,更從未有過單一隊伍又再拆成兩小部隊的情況。這次完全是由審神者指定人選的五人隊伍編制,在前往該時代後,再拆作兩組分頭行進。第一組以鶴丸為首,隊員僅有一期一振一人;而第二組則以髭切為首,隊員則另有膝丸與鬼丸二人,任務的主要目的,即為掃蕩竄逃至延享年間的敵軍。

  髭切組被安排至江戶城一帶,自然得耗費更多人手,因而編三人一隊;而鶴丸組則負責潛入市井,喬裝住民並找出偽裝凡人的遡行軍。過往出陣也多以真身之姿現身的一期一振幾乎沒有碰過喬裝任務,一時見到鶴丸幾乎看不出破綻的平民裝扮,還感到有些詫異──雖說自己的化形也是能完美融入人群的樣子,但頂著不適應的裝扮且刀不在身,總還是讓他感到不大安心。

  他與鶴丸被審神者分作一組時,鬼丸僅只平淡地瞥了他倆一眼,實在看不出有任何異樣情緒。一期一振只當那天真是對方喝多了,說什麼叛變,也都只是鬼丸一時糊塗的胡言亂語。

  「…你看起來像是在擔心很多事啊。」鶴丸發出一道沉吟般的嗯聲,「雖然你很少出這樣的任務,但也別太過擔心。即便刀不在身邊,喬裝組的任務只是負責揪出偽裝平民的怪傢伙而已,由於那些傢伙也像我們一樣打扮成一般百姓,因此即便察覺到我們的存在,也不會輕易出手,還有的是時間和他們周旋。所以一般來說,任務時間也會拉得比較長一些。」

  「鶴丸殿下像是經驗老道呢。」

  「嗯,由我來自吹自擂就有些不好意思了,不過這樣的任務確實是我的拿手本領,」他顯得有些得意,「而且好處就是能輕鬆一點。」

  「輕鬆一點?」

  「偽裝的傢伙雖然難找,但倒也不是滿街都是,相較於髭切他們……」鶴丸不著痕跡地動了下眉眼,接著說道,「…也是有著各式各樣的麻煩呢。」

  窩藏於城內的遡行軍肯定遠比街道上來得多,隨身不離本體的髭切一行人,恐怕是一入城便得做妥備戰準備了。

  「不知道髭切殿下他們能不能應付得過來。」即便鬼丸的實力不容小覷,但畢竟經驗不多,首次碰上指定任務便是這樣的硬戰,實在是十分艱困的行動。

  「也不用特別擔心他們,主上這麼安排,必定有自己的用意在,」他一派輕鬆地說,「像我們也有自己的任務──首要就是得先找間能過夜的住所,再到附近的食堂看看。」

  「看看?」

  「看看有沒有偽裝成客人或店內員工的遡行軍──順便看看今天晚餐的著落。」


  * * *


  鶴丸就像是歷經過無數次公費付款的經驗般,做起事來熟捻且自在。他先是熟門熟路地找了間被受當地人歡迎的食堂,又刻意仿效常客點餐的口吻,隨即,桌上便送來了兩份與旁人無異的晚餐。這讓換了身外衣卻仍有些顯眼的兩人在不知不覺間巧妙地融入了食堂,也像是融入了當地居民的生活中。

  外表過於搶眼也是件麻煩事。鶴丸應付完店主的殷勤,好不容易才回到了座位上頭,一坐下才剛夾起一塊燉肉,便極其自然地對一期一振說,「這裡是很安全的一家店,卻是流通著豐富資訊的好場所。」

  一期一振眨了眨眼,半晌後才明白過來鶴丸在說些什麼。方才與店主常客相談甚歡的目的除了讓自己更像是個當地人外,原來還有打探消息的用意在。而經驗豐富的鶴丸在談話的過程中,也順道感知了這間食堂有沒有任何偽裝成人類的傢伙──所幸是沒有。他不禁敬佩起鶴丸執行任務時的多面向手段與機動性,這確實是尋常刀所無法擁有的能力。

  「豐富資訊?」

  「透過去聽當地人交談,進一步了解這附近是不是有些異於常人的傢伙出沒。雖然大部分負責化形的遡行軍都能掩飾得很好,但總有一些不像是人類的破綻。」鶴丸喝了一口手邊的湯,「當然還看過奪去平民身體,直接附身在內的情況。那種情況又更接近一般人類,也更難發現一些。但人類身體通常難以耐受遡行軍的惡氣,大多用沒幾天就會開始腐敗,為此,他們也得一直更換肉體才行。由於這種方法實在太過麻煩,除非有特殊目的非得模仿某人,要不他們還是習慣以化形作為主要手段。」

  原來是這樣。聽完鶴丸詳盡的說明,從方才便一直坐著不動的一期一振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我的經驗尚淺,得學的東西果然還有很多。在這次的隊伍中,就屬我與鬼丸殿下的資歷最淺,如果可以,還希望鶴丸殿下多多提點我們的不足之處。」

  咀嚼時本就流於沉默,但他亦像是若有所思般地盯著一期一振尚有些許配菜的碗,直至嚥下口中的食物,鶴丸才撇開目光說道,「──你知道為什麼主上把你們分作兩組嗎?」

  「我認為……應該是希望缺乏經驗的我們能個別見識不同情境。」

  「一期一振,」餐盤內的晚餐已被消滅殆盡,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改以瞧向對方的眼睛,「你覺得鬼丸那傢伙是個怎麼樣的人。」

  他愣怔了會,隨之也跟著放下手中的筷子,像是回想著什麼般的答覆起對方的問題,「──有點嚴肅的,不苟言笑,平日雖也會參與粟田口的活動,卻不太喜歡與其他兄弟們互動,是個十分沉默的人。」

  鶴丸的目光如炬,明明感受不到任何威脅,那股視線卻有如猛禽般穿透了一期一振的眼底。在聽完盡數描述鬼丸的話語後,他像是暗自思索般的稍作停歇,良久,才又恢復常態,不溫不熱地扔出這麼一句:

  「如果可以,你最好離那傢伙遠一點。」

  
本文最後由 和澄 於 2025-1-3 22:38 編輯

和澄 發表於 2024-11-9 22:12:08

02


  
  02

  您說的遠一點是什麼意思?

  先前一期一振沒能向鬼丸問出口的疑問,在此,他總算抓到機會將所有困惑宣洩出來。

  一期一振不是沒有想過鬼丸的話中之意,但他再怎麼想,也不認為「叛變」二字能與鶴丸扯上任何干係。過去隸屬於特別部隊的鶴丸不只作為審神者心腹,更是經驗老道的古參刀,除了資歷更長的初始刀與短刀外,便沒有其他比鶴丸更資深的傢伙了──即便資歷長短和謀反與否無關,但在沒有充分理由的情況下,他亦無從質疑,肉眼所見,一期一振眼前的鶴丸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罷了。

  他視線游移,躊躇了一會才開口,「鬼丸殿下和我說過同樣的話。」

  「你說鬼丸?」就像是遭遇了什麼麻煩似的頭疼,鶴丸用掌跟抵著下顎,接著又不急不緩地咕噥了一聲,「……離他遠一點果然是正確的。」

  說得容易,然而被夾在兩人之間的一期一振可說是左右為難,相信誰都不是。他輕聲嘆了口氣,理解不出個所以然,便只好猜想起可能的原因,「……您與鬼丸殿下有過什麼私怨或是仇恨嗎?」

  「應該沒有?」

  「沒有的話,那又是為什麼…」

  「嗯──我問你,」他又重新拾起桌上的筷子,「在那傢伙來到本丸前,你有見過鬼丸國綱本人嗎?」

  一期一振稍稍停頓下來,隨即便陷入沉思。雖然不大明白鶴丸這麼問的意圖,但在此前,他也確實沒有見過鬼丸的本體。追溯至數百年前的皇居時代,他與同為御物的夥伴們雖被放置在同一倉庫保存,但因靈力不足之故,幾乎沒有與其他刀劍共存的記憶;而在鬼丸來到自家本丸前,他最多也只在演練時與其他本丸的鬼丸短暫交手過,至此,一期一振對鬼丸國綱的印象除了從旁人口中耳聞外,就只有這段時日同刀派間的相處了。

  嚴肅、不苟言笑、沉默與不擅交際,這是他對鬼丸的所有評語。

  「沒有對吧。」鶴丸用筷子在盤裡劃分剩餘的醬汁,這樣略顯失禮的舉止,在這樣的日常食堂卻是顯得十分平凡的事,「我見過他本人,總之不是那個樣子。」

  「您說的,或許只是不同本丸間的微小差異……」

  「即便我們的分靈受不同審神者驅使,並各自生活在不同本丸,但追根究柢,存在於刀劍體內的『芯』是不可能會有太大區別的。打個比方,各個本丸的一期一振再如何變化,也不可能搖身一變成為性格暴躁的哥哥,整天把弟弟當作出氣包吧?同樣的食材經過不同廚師的料理,風味自然各有不同,但終究不會改變它的本質,蔬菜就是蔬菜、米飯就是米飯──如果今天光坊拿出一顆馬鈴薯,和你說這是洋蔥,你肯定會覺得他非常奇怪。不會具有那種錯誤認知的人,卻像是腦袋短路般的變了個人,你覺得這是發生了什麼?」

  一期一振拖長音調,一面思索,一面謹慎地回答,「……或許,那並不是燭台切殿下?」

  鶴丸用筷子在盤內畫了一個圓形的花丸符號,這是他常在短刀圖畫上留下的、表示「做得好」的塗鴉,「你那麼聰明,就不需要我再多說什麼了吧?」

  「但──」他拉高了頭一個字的聲量,但隨即又意識到過於引人注目,便又迅速冷靜下來。一期一振仍是有些半信半疑,他實在不明白鶴丸為何知道這些、而對他這麼說的意義又是什麼?然而似是懼怕隔牆有耳,一期一振沉了口氣,壓低了聲量說:「假設您說的都是真的好了,那現在的『鬼丸殿下』到底是誰?他又是怎麼蒙混過關、進到有層層結界的本丸裡來的?再說,這次和我們一同出任務的髭切殿下與膝丸殿下,現在不就正和身分不明的『鬼丸殿下』待在一塊嗎?這也太危險了。規劃出這麼危險的成員編制,說到底,主上又是怎麼想的?您說,他絕不可能是一無所知對吧──」

  過多且紛亂的資訊在一期一振的腦內交雜。他有太多問題,無數無法解答的困惑,就像是一道無形的繩索,將他困在原地。

  「反正距離我們回本丸還有好一段時間,」鶴丸再度放下筷子,抄起行囊,便打算要走。付款時他一邊應付食堂前台熱情招呼的老闆,另一邊則面不改色地向從後追來的一期一振說道,「你應該很快就會有一些不同的想法了。」

  * * *

  鶴丸好像回答了自己的問題,卻又好像沒回答完全的樣子。

  他過去確實沒有見過鬼丸。

  即便命出同根,卻也僅是血脈上的聯繫,同為粟田口派的兄弟實在太多,很多孩子他都只是見過名字,卻沒有實際往來的記憶。但對刀來說,這好似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他們之所以相互信任扶持,並不是了解彼此的本質,而只是靠著同門刀派的連結罷了──那鬼丸實際上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確實是值得令人懷疑的。

  但反過來說,鶴丸這般言詞曖昧的論調倒也無法讓人全然信服。

  雖然看上去確實沒有任何可疑之處──一期一振偷瞄了眼走在他前頭的鶴丸,對方似乎並沒有仍在出任務的自覺,正大搖大擺地逛起河岸旁的夜間攤販。美其名是視察有無異常,實際上卻享盡偷閒之能事,但這般毫無危機意識的模樣,要說是用來降低一期一振的警戒心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然而想找時機偷襲倒也不是這麼容易。此處街市人聲鼎沸,走散去做點見不得人的勾當的機率大抵遠比被暗捅一刀還高,一期一振走在人群中東張西望,實際上也對眼前這般景象感到稀奇,除近代外,很多時代即便商業流通熱絡,但大多仍有宵禁制度存在,或也只有燈紅酒綠的特定地帶才有如此繁景,點燈後還能見到這麼大把人群在外聚集,確實也是相當難得一見的事。

  而就在一期一振眼見鶴丸愈走愈遠,正打算加緊腳步追趕上去時,突然,有人從他身後拉了他的袖口一把。

  只見一名身著尋常打扮,卻以黑紗覆面的男子向他恭維地抬手,接著便從懷內掏出了一枚以紋印壓口的信函。

  是用來傳遞要事的密緘部隊──一期一振一下便認出了他。

  * * *

  在返回下榻旅社前,一期一振向鶴丸找了個藉口,說感覺某些地方有些奇怪,因此想在外頭繼續巡視一回。

  他本就不是擅於撒謊的類型,儘管只是找個理由離席,都能讓一期一振感到膽顫心驚。所幸鶴丸本也不是那種會干涉他人隱私的人,對方不疑有他地點頭,只說要一期一振早點回來,有什麼事再叫自己。

  其實不瞞著鶴丸也可以。但經過前些時候談論鬼丸時的往來攻防,一期一振總感覺還是先獨自赴約比較適切。

  他到現在還是不知道到底該相信誰,尤以在收到密緘部隊傳來的那封信後,一期一振更是揣了滿懷的疑惑與防備。

  過往他也曾見過密緘部隊,但次數不多。密緘部隊雖隸屬於時之政府編制下的中堅單位,但實際上更像是介於時之政府與審神者之間的第三方部門,主要用來傳遞密報或急件。而除了為審神者服務外,亦能接受刀劍男士的委託,如交付地點不在本丸,便會像這樣蒙面喬裝,但只要一見到腰帶上特有的紋印樣式,仍舊可輕易分辨出他們來。

  為保護委託人的隱私,密緘部隊不會交代寄信人,也不會透露來者何事。一期一振也是直到打開信,才發現是出自鬼丸之筆。

  ──今夜一更後,到護城河東的杉木下來。

  信裡僅有這麼一句話,沒有再交代其他多餘的事。若非信函內蓋有鬼丸的刀紋,一期一振恐怕會以為這只是一封寄錯的信。然而這樣不明不白的敘述方式,卻讓他的困惑更深,除了這封信是否真是由鬼丸親筆所寫外,又有什麼非得在「現在」就與自己見上一面的目的?

  說起來,鬼丸現今應該得和髭切與膝丸待在一塊。江戶城周遭的戰況相對嚴峻,先前聽鶴丸所言,髭切膝丸兩兄弟雖都算是經驗老道的能手,但在這種特殊任務的環境裡,偶爾也有須不眠不休出陣的情況。如今鬼丸能抽身與他見面,一期一振能想到的,也只有情況順利到提早結束……諸如此類的吧。

  還是──或許,那並不是燭台切殿下?一期一振在偷偷前往城外的路上,猛然想起了方才晚餐時,自己所說的這句話。

  鶴丸明示暗示,將「燭台切」替換成「鬼丸」就能解決疑慮。但這句話現今在此有兩個解讀面向,一是傳遞訊息給自己的人不是鬼丸;而二,則是「鬼丸」並不是鬼丸。

  對方明顯認為是後者。

  然而鬼丸卻也曾明白地說,鶴丸肯定有點問題。

  但無論哪方的說法都只是片面之言,在這樣誰也無法令他信服的情況下,一期一振只能相信自己。反正只要他親自去和鬼丸見一面,或許就能知道脈絡和原因。

  之後若真有什麼狀況,回去再和鶴丸討論也不遲。他是這麼想的。


  一期一振提著方才買來的一籠燭火,朝向江戶城前進。江戶城外的護城河範圍極大,南側與東南側分別有二處連通橋樑,其餘四周皆被市井包圍,唯有東側築因建置御文庫與庭園造景之故較顯荒涼,外側植被繁茂,人煙鮮少,商家的活絡度也不比其餘幾側,多是早早便夜休了的店。他一路循著手提的燈火前進,來到方才向商鋪打聽來的杉樹群前等候,但等了一會,仍不見來信人的蹤跡。

  不會真是惡作劇或又是遡行軍的把戲?一期一振有些後悔地想。他開始回想這次的任務目的,便是揪出偽裝成人類的遡行軍。那些傢伙若真是利用了自己懷藏在心隱憂及弱點,那他們也確實進化到了他們難以想像的地步──就在他躊躇著是走是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規律的草地踩踏聲,來人從不遠處的樹幹後,不疾不徐地冒出身影。

  「你還是來了。」

  或許是太過突然,一期一振像是驚訝般的面露慌張,停頓半晌,才急急向對方低頭致意。於此同時,他手中的燈籠正隨吹拂的夜風搖晃,為了穩住燈火,他捏住提把的掌心幾乎使出了足以發汗的全力,「接到密緘部隊的信時,我也有些驚訝。但我想您應該是有什麼非得現在告訴我不可的事,才會把我叫過來……您、您沒事吧?」

  身著正裝、卻因打鬥而有明顯掛彩的鬼丸沉沉地嗯了一聲,接著不帶情緒地說道:「我還以為你已經被鶴丸那小子唬得一愣一愣的了呢。畢竟,你身上全是那傢伙的氣息──非常惡劣的氣息。」

  ◆

  什麼也沒發生!只是鬼丸的鼻子很靈而已!
   本文最後由 和澄 於 2024-11-9 22:14 編輯

和澄 發表於 2025-1-3 22:39:09

03

  
  03

  「……我不大明白您的意思。」

  鬼丸昂首,略顯厭惡地將沾到下顎的血跡擦去。擦去血痕後的皮膚眼看並無損傷,多是外濺的血,但仍看得讓人怵目驚心。他並未正眼看向一期一振的臉,只是一面擦拭一面說道:「你心裡應該懷疑過我吧。」

  一期一振俯低了臉故作鎮靜,但他沒能撒謊的嗓音如同提燈般在風中飄搖,亦像是有些心虛,「我──我並不是想懷疑您。」

  「並不是想,但不是沒有想過,是吧。」他又輕哼一聲,「因為某個傢伙,你曾懷疑過我的一舉一動。但你心裡還是抱持著一種『到底誰說的才是真的』的不確定感,才選擇過來赴約,我說的沒錯吧?」

  他不發一語地抿緊了下唇。

  「……倒也無妨,這麼晚才把你叫出來,我確實是有些重要的事要交代你。」

  一期一振瞥了鬼丸一眼,只見他腳步蹣跚走向前來,從懷中暗袋拿出了一張近似於朱印大小的紙,紙張極薄,卻顯得十分有韌性,肉眼可見,紙張是因注入靈力之故才能保持不破,這種近似於御守概念的「印」大多是以審神者的靈力作為依據,用來辨識本丸身分與刀劍男士的個別隸屬。這樣的印記多用在行使特殊任務時,並以顏色表示功能差異與重要性,白色代表被允許在各區域自由通行、紅色代表具時間限制的緊急事態,而鬼丸手上的金色紋印,則代表本丸方的監視與追跡。

  一期一振看著發亮的金色紋飾,顯得頗為吃驚。一般來說,這樣的金色紋飾需注入大量靈力,只會用在情況險峻的特殊情況,除了前往需長途移動的大範圍戰場外,幾乎很少用到這樣的東西。在他的印象中,審神者也只在某次超過十人出陣的大型任務中用過,目的正是為了確認每個人的位置與隊形走勢。這樣高級的紋飾,現今卻出現在此──他接過鬼丸遞來的紋印仔細端詳,在確認過確實是自家本丸的家紋後,便有些不明所以地問道:

  「……您怎麼會有這個?」

  「當然是主上給的,」鬼丸面無表情地盤起手臂,「不然我們本丸還有誰能做出這樣的東西?」

  那倒是沒有。一期一振一動不動地望著紋印,陷入沉默,在思索片刻後,才又接著問道:「這個紋印……是用來追蹤用的吧,您把這個給我,是為了追蹤我的行蹤?」

  「沒錯。」他點點頭後稍稍停頓了一會,像是猶豫著什麼,後才沉沉舒出一口氣道,「……是為了確保你的安全。」

  「我的安全?」

  「全是因為那傢伙…」幾乎不用說明,一期一振也能對他的口中所指心領神會,「……要不是那個傢伙搗亂,又何必做到這種地步。」

  「這種地步……」一期一振復誦了一句對方的話,接著又急急追問道,「請您告訴我吧!鶴丸殿下到底做了什麼事情,以至於您要這麼防備他,視他為眼中釘?還有,這也是主上的意思嗎?」

  「我從一開始就說了,最好離他遠一點。你愈相信他的話,就是離危險愈近。那個傢伙,對你,對我,對任何人,都是個危險的存在,你很快就會明白。」鬼丸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說這是主上的意思嗎……是啊,確實是主上的意思沒錯。」

  * * *

  一期一振將紋印藏入懷間,之後便心浮氣躁地回到了兩人暫居的房間。

  他雖有些猶豫要不要和鶴丸討論方才發生的事,但見鶴丸已熄了燈火入睡,一期一振便也不好再把對方叫醒,只是不發一語地鑽進了被褥之中。

  「我打算交代你的事情,就是讓你瞞著鶴丸國永,想辦法將他引到我面前來。」

  「引到您面前?然後呢?」

  「那傢伙是個吃裡扒外的傢伙……是個怪物。此次任務我奉主上之命,表面是行使特殊任務,實際上,就是打算解決掉他。」

  「這……真是主上的意思嗎?我不認為主上會想做這種事,或是說出這種話來。」

  「他當然不想。但在某種情況下,他不想也得想──看不出來吧?鶴丸國永曾與『某些傢伙』交涉,和我們最大的敵人時間遡行軍──密切地裡應外合。」

  罔論鶴丸恐有通外敵嫌疑一事,令一期一振最想不到的,就是審神者竟會說出這種話。

  處以私刑向來是無法饒恕的大忌,就他對審神者的認知,即便本丸有人犯錯,他也多是以溫和手段循序教誨。雖說從過往到現在的錯誤至多都是人際間的小打小鬧,從未有過叛主投敵的不忠情事,但一期一振仍不覺得審神者會做出這種獨斷的滅口裁決──如懷疑有人與遡行軍往來密切,首要通報時之政府,再找到切斷通敵聯繫的辦法才是理應之道。

  擅自處理自己的同伴──怎麼想都是件十分不對勁的事。

  方才一期一振本想繼續追問,但兩人所在的草叢周圍突然一陣騷動,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便紛紛噤了聲。鬼丸向他使了個眼色以示靜默,直到那陣猶如腳步的窸窣聲遠去後,才又再度低聲開口:「明白了吧,有人正在監視著我們。」

  他張了張嘴沒有出聲,目光飄移了會後,才以乾啞的嗓音說道,「所以,我該怎麼做才好?」

  「雖說擒拿下他是我這次的首要任務,但我也明白,那樣能瞞著大家串敵的狡猾傢伙無比聰明,怎麼可能會就這樣任我擺布。」鬼丸盤起手,「你現在做得太明顯,倒也會引起鶴丸國永懷疑,不如就用平常的態度對待他就好。只要你隨身帶著我給你的那副紋印,無論你們在哪,我們都能輕易找到你的蹤跡…隨後髭切他們也會跟上來,如真的沒有辦法,再向本丸請求支援也不遲。」

  一期一振欲言又止地停頓了會,皺起眉來,「……鶴丸殿下真的是那樣的人嗎。」

  「如果你做不到,那就當作無事發生也可以。」鬼丸像是在留意著什麼般,時不時便會撇開目光,看向前去,「未來還多的是機會…但那傢伙不可能沒注意到我在做什麼,相對的,他肯定也會想先我一步做出反擊。而這次,恰巧是個相當好的時機。」

  他垂低了目光,陷入沉默。

  ──你別又著了鶴丸國永的魔就行。他粗魯地拉扯了下一期一振胸前的刀紋,「安靜點,別壞了我的好事。」


  太不正常了。
  這樣的事,怎麼能算是好事。

  一期一振縮在被褥裡,卻仍擰著方才得到的紋印,他睡意全無,只不斷地思索著鬼丸的那些話,那樣不對勁的態度讓他極難信任對方的所作所為,然而手中這份注入靈力的紋紙卻又千真萬確,就在一期一振再度陷入「誰的話才是真的」的思考迴圈時,身旁的另一床棉被卻突然發出了聲音。

  「你有什麼想和我說的嗎。」

  一期一振被這突如其來的搭話嚇了好大一跳,卻未立刻回應。他本打算裝睡的,但猶豫了一會,還是決定開口問道,「……我吵醒您了嗎?」

  「嗯,也沒有,實際上我也睡的不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對方的嗓音聽上去清醒異常,「就有種你有什麼話想和我說的感覺。」

  他確實有,卻又不知道從何開口。

  審神者非人道的委託與鬼丸的詭譎態度,哪一點都令人懷疑。正當他在腦中飛快梳理盡數問題時,鶴丸又早了他一步說道:「你去見了誰嗎?」

  誰──他的腦內警報大響,將方才遭遇的一切猛然串起。一期一振背對著鶴丸,滿身冷汗,顯得戰戰兢兢。

  「……您在跟蹤我?」

  「我只是隨便猜猜而已。」

  「……」

  「所以,你真的去見了誰?」

  「您是從哪裡推測出這樣的結果的?我明明什麼也沒說才對。」

  「──只是覺得你從剛才開始,就散發著一股奇怪的氣息,像是隨身帶著什麼不好的東西。」

  又是氣息。一期一振想起了方才和鬼丸碰面時,對方所說的第一句話。

  似是見一期一振仍躊躇著該不該說,鶴丸倒也不再繞圈子,直接了當地開口:「你去見的人,是鬼丸國綱對吧。」

  他嚥了一口口水,謹慎地反問,「您何以見得,我見的人是鬼丸殿下?」

  「我猜的──也不完全是猜的,」一期一振背對著他,由於鶴丸一動不動,他實在甚難揣測出對方此刻的情緒,「只是大概感覺到,你好像把一些不該帶的東西帶回來了。」

  「帶……」

  「他給你了你一張紋印,對吧。」

  話至此,一期一振總算忍不住想起身的衝動,打算一鼓作氣地翻坐起來,想藉此詢問鶴丸到底知道些什麼、又有什麼不能說,然而他卻被一道力量給箝制住了──方才與一期一振還保持著些微距離的鶴丸,竟在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地靠到了他的身旁來。一期一振側躺著,雙手收進被窩之中,但在此時,鶴丸竟以極大的力量捏住了他的右腕,將那隻仍捉著紋印的手自溫熱的被褥裡拔出。鶴丸與他挨得極近,並以一種俯撐的姿勢籠罩住他,那實在太近了,是連屏住呼吸,都能感受到脈動與氣息的近。

  所謂的氣息,到底是什麼呢。猶如被重重捶了一拳般,一期一振腦袋混沌地嗡嗡作響起來。

  「你應該能感覺到我是人才對,至少是和你一樣的人。」鶴丸沒頭沒尾地說。

  一期一振睜眼望去,正想回些什麼,卻被鶴丸的目光所及之處給吸引住了。鶴丸並未看著他,也未看著他的手,而是緊盯他手中緊捏著的紋印紙。鶴丸輕巧地將紋印自一期一振的手中抽出,而後,便從自己的寢衣內裡拿出一樣東西──如同雙生般的印紙如出一轍,這樣稀有的金紋印,在此處竟就擁有兩枚。

  鶴丸將兩張紋印貼附後,紋紙便像是有人操控般地飄浮起來,紋印在空中扭曲成雷同於式神的紙人形,而後"轟"地一聲,其中一枚紙人便被另一方應聲燒毀。

  「…什麼不行,模仿倒是愈來愈像了,」鶴丸收回恢復成原樣的紋紙,接著轉向他輕聲說道,「你現在總該明白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了吧。」

   本文最後由 和澄 於 2025-1-3 22:50 編輯

頁: [1]
查看完整版本: [刀劍亂舞│鶴一期] 待宵の幻 [G](01/03更新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