ひな 發表於 2024-6-6 21:34:04

〈上篇〉

※副標題:今夜誰也別想睡!※故事線:二周年〈開蓮宴〉後續延伸。內容涉及二周年〈步步高升.同心〉的真心話環節。


合該是開開心心闔家團圓的開蓮宴,花忱卻頻頻嗅出一絲不對勁。好傢伙,俗話說四海皆兄弟便才有宴請八方一齣,但你們倒好,一個個居心叵測,厚著臉皮受邀而來,敢情真心把我家小花當兄弟的又有幾個?!都怪自己缺心眼,離家多年自是許多細枝末節之事未能顧及周全,作為兄長委實失職,這不會意過來時,花家早已被群狼環伺!而且一個個還都狐狸成精似的,聯合起來虎視眈眈他家白蘿蔔,這下花忱即便有一百二十個心眼也難擋一眾狼子野心!何止啊,其中又有幾位企圖老牛吃嫩草也不嫌害臊,簡直畜生!!花忱尤其險些被主桌氣得七竅生煙。不行,他身為兄長的職責雖遲但到,守護花家掌上明珠的名節花忱義不容辭!雖然但是,由於宴會曲終天色已晚,今日花家家主盡地主之誼倒是留了不少人借宿一宿……花忱堪堪掛著待客微笑的臉色稱不上好看,覺得胃痛極了,忽然驚覺這任務或許遠比潛伏暗齋還要來的艱鉅。「哥,你胃疼是因為你酒喝多了吧?」世子的疑問帶點揶揄的意思,身體關心起人來倒是誠實得很,已經端著兩碗解酒湯擺在二人面前。「開玩笑,你哥我可是千杯不倒。」花忱不甘示弱地隨口嘴硬一句,又因這多一碗的湯藥,不忘反過來關心問,「倒是你,喝醉了還挺有自覺?」「宴席間敬酒的人自然不少,喝多在所難免嘛。」世子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示意自己自有分寸,「沒醉,就是有點微醺……可我待會兒與雲心先生約好要切磋一盤棋,可不得把腦子帶上,否則沒一會兒棋局就下崩了,到時叫先生看了笑話。」花忱聞言一噎,警覺心頓時蹭蹭蹭的飆漲,「……論切磋,為兄的棋藝也不差,怎麼小花非得獨獨奉陪先生?」「蛤?」世子懵了一瞬,只當兄長奇怪的勝負心又出現了,思及此便隨口應下了棋約,「瞧你難得的鬥志,也行吧,這不我以為哥你對打牌比較有興趣……」「嗯?」花忱頓時皮笑肉不笑,被掀底的不悅欲蓋彌彰,仍在自欺欺人自己在弟弟心目中的高大上形象。「……咳、我是說,是我留雲心先生在先,先生本不辭那點舟車勞頓,卻是應我之邀使然,尚不習慣不用案牘勞形的夜晚。」世子從善如流地補充解釋,「故我以為奉陪先生消遣一下是天經地義……所以說哥啊,咱們就約下次吧!」「……」大局已定,眼見挽留無果的花忱勉為其難地揚起寬容一笑,繼續做好他身為好哥哥『溫柔賢淑』的一面,「那好,你去吧。若輸慘了,有哥哥替你扳回一城。」「……你要不要自己先掂量掂量?」你這就扯淡了啊!世子抽了抽嘴角實在沒眼看,只得將解酒湯一口乾了,便馬不停蹄地與喝多了仍不承認的醉鬼暫時別過,路上還吩咐過林珊好生照顧。徒留花忱獨守空屋,咬牙飲恨……凌雲心一國首輔怎麼了?小花你對哥哥也太沒信心了吧!嘖,想當初竟還是他自己引狼入室,全因從前的西席之緣才有了如今的藕斷絲連──凌晏如,這筆帳花忱記住了(筆記筆記)! ※※※ 一局棋終了,棋藝不精的世子自是滿盤皆輸。唯一可取之處是苦苦掙扎、魚死網破的毅力,尚有讓黑白子禮尚往來的一絲生機,且他這舊生的棋路時常不按牌理出牌,於凌晏如而言還算盡興。「好了,時候不早……」他總是如此,操心向來擺第一位,本想說夜已深,學生主持宴會亦勞神不少,該是時候各歸各的就寢歇下……卻不想今夜亂入的程咬金注定多得是。「花……咳、今夜承南塘王借宿的好意,故想當面言謝!我說……你該不會是睡了吧?位居高位者都這麼養生的嗎?」這廂師生倆自覺正要散會,那廂正在廊上揚聲尋人的某位華清侯倒截胡得正是時候,還附帶那句揶揄無故讓當朝首輔連帶躺槍。「……」凌晏如以一牆之隔輕瞥窗外,一如既往沒什麼表情。「……不好意思啊,今日客居府上的名士眾多,擾了雲心先生。」世子同樣偷瞥了眼窗外,頓時汗顏道,「看在我與季家家主昔日的同窗之誼懇請莫怪,要怪就怪我考慮不周吧!」難為先生看在我的面子硬是與步少卿分道揚鑣多留一宿,卻弄巧成拙擾得先生今夜不得安寧!「不怪。」豈知凌晏如輕描淡寫道,「我既應下,自有考量,故不怪誰。你去吧,切記莫要操勞過甚。」世子聞言一愣,趕緊下了台階,鄭重地回以揖禮才離開,「謝雲心先生體諒,祝先生好夢!」而後他準備前去收拾擾人清夢的始作俑者了。話又說回來,到底承我什麼好意?猶記稍早前分明是你瞧我與宣師兄一敘,才忽然變卦!一年不見,世子倒是對季老二這人的反覆無常有些生疏了,著實一頭霧水。反之才是和雲心先生一樣,被他主動挽留的宣望鈞目前仍在自個兒房內毫無動靜的樣子,估摸著與雪球久別重逢,許是想念極了。稍早備房便差人一同將白貓送去,世子兀自想像一人一貓在屋內溫存的溫馨場景,不禁欣慰一笑,主動留人也是因為……蜀中之亂嚴峻,下次與師兄再見也不知何時何地。「你一個人在傻笑什麼啊?」察覺尋尋覓覓的人竟是從凌首輔房內出來,季元啟率先迎面而上拍了花老二的肩,被捷足先登也不急著惱,憶起方才在席間與宣望鈞的針鋒相對,他目的明確,著重把握這位東道主接下來的空閒,省得這人再去招蜂引蝶而不自知。被公認為南塘名木的世子自然不知昔日同窗此刻內心的小九九,單純狐疑問,「不是,你還管我笑什麼,你自己才是喉嚨不癢嗎?喊一嗓子叫我做甚?」嘿,這人怪暖的,還關心我的嗓子,這不心裡有我嗎!季元啟也是容易滿足的主,不知怎麼腦補的,這就心滿意足了,「沒,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機會難得,想要你帶我逛逛你府上全當消消食唄!」世子哦了一聲,想起府中修葺過的新氣象確實還沒怎麼給他人一般見識,大概也就文司宥寄宿於此已經見怪不怪,還有花忱趁著此次回鄉才大抵摸熟,「也行,讓你看看如今的花府該是與季府伯仲之間了吧?」季元啟會心一笑,心知他是故意輕快,便回捧一句,「少妄自菲薄了,這是憑你一己之力掙來的,早就比我強多了!」本心也不是要他捧的世子卻隨之一笑,全因友人由衷的喜悅令他此刻的面貌容光煥發,自己藉此彷彿又找回了幾分從前季老二的模樣。直到一發煙花猝不及防,綻放在夜裡絢爛奪目。至於奪了誰的目不好說……反正季元啟是垮下了臉。很好,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是吧!
※※※
「殿下,別來無恙。」人未到,聲先到。世子下意識尋了揚聲者,面前熱鬧夜幕的火花卻每每惹他注目,總能成功令他移不開眼,「你不會是想讓我獨享這一支獨秀,而不給我當面喝彩的機會吧?」夜裡傳來一聲瀟灑的朗笑,「星河在此恭賀南塘王,特獻三發以蓮為形的花火,不只為助興,亦是為祈福。」「一願花家昌盛不衰。」夜裡大放異彩的青荷幽雅卻不嬌弱,孤獨綻開的花漾有種不易摧折的傲骨。「二願殿下平安順遂。」煙花曇花一現,三朵大蓮花消散於夜幕,故作神秘的人也在回歸寂寥之際踏月而至,「三願……請殿下容我許給自己。」世子對終於肯現身的奇術師揚了揚眉,作洗耳恭聽狀。「三願──願星河能永隨殿下。」隨著現身揚了大把的花瓣乘著夜風徐徐紛飛,星河憑空化出一束標誌性的湛藍薔薇,一個欠身大方一笑,「獻醜了。」無論如何,世子總難敵秀演的魅力,發怔間身體已經老實地在大肆鼓鼓掌了,「好啊!好啊!」他特指此番演出。星河自是水到渠成承他吉言,今後亦會不遺餘力地站在殿下的目光之中,護住他心之所向的神明。「……」謝了,真有種不顧他人死活的美。季元啟無語,季元啟尬了,季元啟覺得此刻自己多餘極了。「殿下,有句話星河不知當不當講。」籌備的驚喜如願以償,星河滿意極了,面上盡是恣意的愜色,言及此卻垂眸流露一絲欲言又止。「話可不興說一半。」世子挑眉,隨口調侃一句,「你既開了口,便是打定主意我定會傾聽到底,又何必裝模作樣行試探?」自重逢之初便被嘴得片甲不留的星河倒是很習慣了,失笑地搖搖頭,自是習慣他所仰慕的神明總是滿嘴跑驢子的脾性,「雖是如此,可我此話一出的躊躇與一絲五味雜陳,你又怎會明白……」「什麼?」反倒是向來灑脫的奇術師一慎重起來,那才是叫世子有些不習慣,眉頭隨之蹙起遲疑的微皺,一臉疑惑。「沒事,不過是同道中人,何苦為難罷了。」不至於幫襯,但至少星河總歸是看不慣那樣的半途而廢,「在下的意思是,方才見過席間的眼熟影子可疑地朝大門方向一晃而過,想來那人許是貴人多忘事,未曾向殿下打過招呼便欲一走了之吧?」世子聞言一頓,果不其然好奇起那人是誰了,「今夜借宿府上的多是我親留……既如此事不宜遲,我這就去看看。」星河目送了神明的背影,知足地不多阻攔,初衷本就是為殿下分憂解勞,比起一己私欲,自然更望那人舉行的開蓮宴至始至終都能不留遺憾。連同曾幾何時跑沒影的季元啟都暫拋腦後,世子一出南塘王府便一眼識得沐安王府的馬車,「你在席間醉時說過會離開大景一段時日,這就等不及要走了?」宣行琮一頓,緩緩轉身回眸的樣子一如既往慎之重之,彷彿將眼底的倒映視若珍寶,「我說過,此行前來看你安虞便足矣,我……不欲叨擾府上,是該走了。」「你嘴上總不離『分別』二字。」世子冷不防道,只因實在是忍無可忍。這一插嘴讓宣行琮一愣,「你……」面前的人一如既往總令他躊躇,連欲言又止的樣子都顯得分外小心翼翼。「罷了,我也沒別的意思。」世子擺了擺手,對這人束手無策也只能隨他去了,畢竟蚌殼終究是蚌殼,曾經撬過不下數次,奈何死活就是撬不開,「但我說啊,你是真不懂我留你的用意?」宣行琮沉默須臾,垂眸堪堪開口,「你不必……」到底吐出的,也不過是不明所以的幾個字。「你這人也真是……連餞行的機會都不給我,卻要求我滿足你的機會有問必答。」世子撇過頭淺嘆一息,復又以眼尾回瞥這人一眼,毫不留情地調侃一番,「不曾想沐安郡王竟是這般無理取鬧之人,可真叫本王大開眼界。」「…………」宣行琮徹底啞口了,有股預感若意中人以此要脅,他似乎也無計可施,只有投降的份了。還是漏夜充當車夫的蕭策委實看不下去,心知肚明這何嘗不也是王爺的大好機會,別是因為拉不下臉下那台階吧?他思及此那個急啊,若是錯過此行,那王爺有憾,行下一步棋定也心難安……於是蕭策有了大膽的想法,主要是仗著花家家主在場坐鎮,即便久違地拿命開玩笑也不至於就地掉人頭,索性破罐破摔斗膽開了金口,「那、那啥?王……王爺,在、在在下這才發現咱們的馬車破輪了!」宣行琮眼底閃過一絲愕然,一瞬不順猛盯著竟又不安分的手下,手執的牙骨扇險些按耐不住。豈料世子揚了揚眉,竟從善如流接下了蕭策的樁,「那豈不正好,看來你沒得選了。」他也懶得找車輪到底破沒破的碴,反正吧他臉皮夠厚,自己造的台階自己下也沒什麼。宣行琮棄而不捨地死盯著手下瞧,俗話說望眼欲穿也不過如此,「……」但漸漸的,他眼底的執拗無措成一絲無助。蕭策竟讀懂了主子的求救,這下換成蕭策錯愕,蕭策他……他硬著頭皮視若無睹,「……王爺,請吧。」「你……」到底站哪邊?到底誰才是你的主子?宣行琮背對小荷君施壓手下的眼神頓時恐怖如斯,卻又被身後人輕點肩膀時,徬徨成牙牙學語的孩子,連話都講不全了,「我……」「我什麼我?別可是了。」世子趁勢而上,算是仗著如今彼此平起平坐,是難得的強勢,「看在本王的面子,難道還要三催四請郡王才肯就範?」宣行琮認命地閉了閉眼,視死如歸地正要轉過身時──「我答應你總行了吧。」世子師從前大景首富,經商之道早已爛熟於心,自當懂得交易需有籌碼,方能促使禮尚往來,「你在府上的一宿內,我會把最後一面想對你說的話落筆成信,明日一早定當答覆予你。」不過是一封白紙黑字人微言輕,於宣行琮而言卻是可遇不可求。「──好,我答應你。」他終於點頭,乾澀地應下了這樁奢求,也是自己又一次心軟的任性。天知道宣行琮實則內心泉湧的波瀾──南塘、花家,是他自幼曉事以來始終暗自構想無數次,所謂家合該要有的輪廓。久違的歸屬感已是僥倖,從來都不該有所妄念。到頭來,南塘不過是母親徒留給他關於鄉情的飄渺盼頭。而今已無關何地,小荷君在哪,哪便是歸處。今後再度離鄉背井也罷,心有信念,便無旁鶩。唯有親面你,方能擾亂我如死水的心,暗流湧動。匪石頑愚又何妨?今生今世已不可轉。唯你不可,海枯石爛,無須回應。


TBC 本文最後由 ひな 於 2024-6-23 23:13 編輯

ひな 發表於 2024-6-8 21:02:54

〈中上篇〉

「好你個宣行琮,給你臉了是吧?竟還要小花三催四請才肯領情,矯揉造作!」螫伏於屋簷上伺機而動的花忱頗為不屑,加之幼時與這小子結下的梁子可謂舊恨新仇,因此對此人可說是極不待見!「所以說這人究竟是哪根蔥?」一旁原來也另闢蹊徑溜彎的季元啟狐疑問,實在是一頭霧水,曾幾何時竟又多了個不知打哪來的勁敵!「姓宣,顧名思義也是位皇族,至於身世吧,不足為外人道也。」花忱輕描淡寫地一語帶過,主要是提及下半句的重點仍是不免咬牙切齒,「由於母輩的孽緣,這小子可是接連與我倆兄弟指腹……」為婚的登徒子!咳、說不下去了,只因連他自己都險些被拱走實在太沒面子了,光是想想就惡寒!重點是這人肉眼可見的是真心肖想吾弟啊!單就這一點他就忍無可忍,也無須再忍,恨不得每見一回就拔刀相向一次!再說凡是皇室中人皆心狠手辣,換句話說姓宣的就沒一個好東西,總之跟林珊意指的良人是壓根八竿子打不著,這事兒沒門!!「蛤?」不是,哪有人話只講一半?季元啟這下更是聽得雲裡霧裡,且不知應該先追究哪一點了,「算了,咳、話說葉……呃不是,前南國公大人半夜爬牆揭瓦成何體統?」他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先點醒花家嫡長子此刻的荒唐,畢竟未來的大舅哥得罪不起,他即便是假惺惺,也得硬著頭皮關心一下這位仁兄的精神狀態。虧得花忱無心注意小輩在稱呼上險些翻船,故沒計較上,倒是鄙夷的目光順其自然地游移到隔壁,「華清侯慎言,這是我家,再怎麼放肆也理所應當,倒是你一個季家人……」他危險地瞇了瞇眼,後話壓低聲音,表示你自己品品。季元啟是品出來了,這風雨欲來的語氣彷彿一巴掌搧在他臉上是熱辣的疼,他卻無暇顧及話不投機而折損的面子,只得汗流浹背地陪笑……然後認慫滾下去撤退,俗話說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尤其殺瘋的南塘小霸王,惹不起也打不過,只能溜了不然還能咋地?知難而退並不可恥,反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季元啟碰一鼻子灰還不忘為自己喊話,但終究被為人兄長的殺氣鎮壓得光榮退場。這廂現任季家主被前任花家主壓人一頭,那廂府外的兩人自然也因守株待兔者默契不佳,而察覺到高牆上的聒噪,「哥啊,你若想吹吹風吧,也不至於……不至於……」那啥?看傻的世子一時卡了殼,雖然深知自家人總沒個正經,但兄長此番不修邊幅之舉還真是久違了。花忱聞言就著俯瞰之姿,彎起灑脫的一抹弧,替自己的台階迎刃而解,「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總下意識去接兄長的樁,世子面露疑色地接了詩詞下聯,挑眉問,「……還喝啊?」「哥哥,你可別到時候真的又唱歌又舞劍的啊。」世子一想像兄長兌現詩詞下半部的光景便窘窘有神,那畫面太美好他不敢看,「還有小心腳邊,別掉下去了!」他不放心又叮囑了一句,便趁著夜更涼之前,把府外逗留的人給請回了府邸。宣行琮隨之仰頭看了眼屋簷上明知醉翁之意的同齡人,自覺唐突而虛心地朝為人兄長頷首了下,便不敢再被意中人替之勞神,終究承了好意服軟入府。全都看在眼裡的花忱一個勁的微笑,笑意是否達到眼底就不得而知了。你小子,很好!!
※※※
剛出府就被逮個正著的宣行琮拘謹得沒話說,心中滿是五味雜陳,自是無半分不喜,就怕……怕但凡有一星半點的喜,亦叫自己容易得意忘形、居安忘危。正當他坐立難安時,兩人徐步於庭院間皆不約而同被某種尖銳物刮撓木質的不和諧聲響給擾了注意。更貼切一點來說,這爪子磨門板的動靜世子是一點也不陌生,「雪球?」經貓兒按捺不住一提醒,他這才恍然大悟了什麼,冷不防匆忙告辭,「抱歉,我……」「無礙,你去吧。」先不提隨後就到的落空感,更多的是懸在半空的石頭終於落下的安心踏實,宣行琮幾乎是下意識開口諒解道,「你已盡人事,我自不會辜負此等周到,放心忙你的吧。」世子聞言露出遲疑貌,仍為自己半途而廢的待客之道欲言又止,可這人的體諒卻又令他安下了心,況且對方既把話說得這麼滿,他亦不好再駁什麼給彼此找不痛快,「那……就這樣吧,夜深露重你請自便,約好的事我定遵守。」「……好。」這便夠了。宣行琮既是允他,亦是服己──放過他,也放過我自己,足矣。君心已決,故宣行琮就這麼無聲目送著少年走遠,隨著那漸行漸遠的步伐令他暗湧的心浮氣躁終是塵埃落定……卻有別於往昔的死寂,到底還是多了點什麼。他蜷起垂在身側的指尖輕捻了捻,琢磨著今夜種種,仍不願攥緊他尚能感知唯一的暖……總怕但凡一掐指,連個苟活下去的念想都能被自己給輕易剿滅。「不走了?」愜意朗聲從月色下的樹蔭施施然顯現。「難為閣下操心,倒叫我慚愧。」宣行琮許是仗著暗夜隱蔽,許是難得一見同道中人,竟……唇角少見側漏一絲澀意的淺弧,「盛情難卻……今夜,怕是走不了了。」「也好。」星河聞言一笑置之,仍是不改坦誠道,「南塘今夜月色宜人,偷得浮生銘記今宵種種也是值得。」「閣下說的是。」宣行琮深有同感而會心一笑,偏頭與之相望的目光流露懇切,「能否……與我多說說彼時與他的幼時情景?」回望他的星河倒也慷慨,下意識回憶間,面上已流露懷念之色,「若你不嫌棄老生常談,自是無妨。」幼時的救贖於兩人而言,總仍歷歷在目。
※※※
「雪球!」循聲已是熟門熟路摸到他人暫居之所,此間世子沒少聽見清亮嗓音出言喝止的動靜,「宣師兄莫怪它,說來也是我慣出來的,今夜驚動了你倒是罪過!」宣望鈞朝刮花的門板難掩愧色,「唉,安分些!」他不顧被抓撓的風險出手阻攔,仍是險些抱不住家寵,「也不知怎的,雪球忽地想奪門而出。此狀蹊蹺,師弟何出此言,可是有頭緒?」「確實事出有因。」世子搔了搔首,只得全盤托出,「是這樣的,自從雪球寄居我府上雖被好生養著,可時而耐不住寂寞,故而當它在屋裡無助兜轉時,我便會帶它去庭院溜達……久而久之,估計養成了它放風的習性。」談到這事兒,連他也覺得神奇,「話說也不知怎的,每當它趁著放風自個兒溜去一處假山時,總能平靜不少,還自娛自樂悠轉著那些花花草草玩得不亦樂乎呢!」「原來如此。」宣望鈞聞言似是想到什麼,房內的燭光襯得他神色柔和了起來,「要不便遂了雪球的願,放它出去吧。」世子心想也行,便在家寵主人的同意下當真開了門,雪球果然轉眼間就跑沒了影子。宣望鈞看了他一眼,琢磨著開口道,「機會難得,不知你可願領我至雪球時常逗留玩耍的地方?」世子心知肚明他所謂的機會難得,是指兩人難得一敘,自是欣然應下了,「當然,正好到庭園消消食,好培養睡意!」宣望鈞淺抿出些許笑意,隨東道主踱步至蓮池透透氣,「你我許久未曾像現下這般清閒了。」世子隨著他感嘆,眼尾映入夜下湖光,也跟著有感而發,「師兄懷念嗎?」「自然懷念。」宣望鈞仰望了眼朦朧月色,清冷的聲音總包裹著隱晦溫度,「比如我醉時失言的宸王府牆頭初遇那晚、離開明雍比肩同行那晚,以及……不過常言道與其時刻回首往事,不如珍視眼前,以盼未來。」「是啊,我們往後還會一同經歷無數個日日夜夜。」世子聞言也有所動容,回眸應聲卻是斬釘截鐵,「不管何處,宣師兄,我都與你同在。」倒映他的鎏金色眸底漾起漣漪,宣望鈞打從心底泛起了一絲笑,使他整個氣質乍時柔軟許多,「儘管你我身處異處,我也始終都在。」「絕不負你。」「定不負你。」彼此不謀而合的心意不禁開口交疊在一塊兒,頗有惺惺相惜的味道。世子與宣望鈞正相視而笑,說時遲那時快,雜役舉棋不定的稟報卻不識時務地出言介入,「大、大人……」今日來客眾多,府內上下忙都忙不過來,極力面面俱到的世子倒也未想責怪對方的不解風情,「說吧。」繼有不速之客欲連夜潛逃,這回又怎麼了?獲准的下人如獲大赦,趕緊一鼓作氣地全盤托出,「是這樣的,熙王殿下連夜貪杯,方才小的接連送去了幾碗解酒湯都不管用!」「……」宣望鈞聞言,隨之回眸關注的眼神閃過一瞬愕然。「……」接獲通稟的世子更是一臉荒唐,險些懷疑自己耳朵不好。不過收到宣望鈞難掩震驚的張惶神色,這小廝的鬼話他是不信也得信。「那宣師兄……」世子遲疑地與他面面相覷。「嗯,你去吧。」宣望鈞嚥下了相隨的私欲,思及兄長這人只是面上隨遇而安,實則長大以後與他一樣矜持不少……尤其總在奇怪的地方好面子,他終究選擇退而求其次,「我兄長他……就麻煩師弟多擔待了。」世子一邊思忖要是玉澤發起酒瘋,他能否拿捏住?一邊不忘應下了當事人親屬的請託,「那是自然,宣師兄放心吧!」俗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嘛,他責無旁貸!某三位先生的房裡不約而同傳出了噴嚏聲。


TBC

ひな 發表於 2024-6-14 00:39:51

〈中下篇〉

屋內的玉澤無暇管自己鼻子癢不癢,曲指隨意刮撓了下鼻尖,便愜意地又一杯黃湯下肚,靜待關懷的步伐聲由遠而近,「等你很久了……說好了與為師同飲一盅酒,乖徒果然不忍食言。」「……誰跟你說好了?」世子咂摸了下,深感後悔自己真來得不是時候,這都醉得徹底了!「為師沒醉,不信乖徒豎幾根手指讓為師品品。」一眼看穿學生腹誹的玉澤話語間倒是興致高昂,自個兒指頭率先比著玩,「這是一、這是四,兩加起來則是五……」「行行行!」世子趕緊上前按住他不安分的手指,省得數著數著便又去勾了酒壺,「仗著玉先生還有閒情跟我溫習算學,我就知道你當然沒醉(醉得不輕)!先生酒量過人,學生領教到了,行行好別喝了!」「若不趁著月色當空對月舉杯,豈不可惜了天上一輪皎潔。」被制止的玉澤還不依不饒了起來,托著腮透過窗賞起外頭光暈,嗓子慵慵懶懶的,談吐間是難得的安適,「乖徒可知,此情此景是為師苦等許久方能一敘的懷舊,亦是多年以來不曾變過的神馳。」「為師更甚不禁貪得無厭,今日總想著若能賴上一賴,指不定待到來年能將南塘四季都嚐了個遍──春飲佛手湯,夏啖荷花蕊,秋酌桂花釀,冬則面前一盅……呵,一罈秋白露也行。便就這樣一年復一年,也足夠瀟灑快活。」「……酒鬼。」世子咕噥了聲,面有難色地一針見血道,「依玉先生這驚人酒量,恐怕我家後院的地都不夠埋酒罈了。」您另請高明這句話他一時也駁不回去,全因那雙狐狸眼此刻眸光瀲豔成功唬住了他。濕潤的碧眸蘊藏別樣風情,估計是被酒染的……加之一室酒香,饒是世子經長者一撒潑,也難以渾然未覺地煞這風景。就是有點無福消受……「先生賞月就賞月吧,何必如此貪杯?」世子決定換個法子勸,指不定還能接著套套話,若有心事一併抒發也不至於繼續藉酒消愁了吧!「不知道,許是高興。」玉澤興許真的喝歡了,與徒兒久久相望不捨移開目光,今夜倒也坦承,「屈指可數的故友得以再見,饒是我也難掩忘形,還有……」提及得以再見的故人,世子下意識帶入了宣望鈞,暗嘆這人難得臉皮薄,嘴上不忘順勢問:「還有什麼?」「還有……」玉澤歛了眸子欲言又止,癱軟在桌面終究釋懷一笑,「還有,我回家了。對嗎,乖徒?」世子聽到這兒,終於徹底軟下了心,不禁由衷道,「南塘自然可以是玉先生的家啦!」趴著桌的玉澤復又揚了一抹安逸的淺弧,「有乖徒首肯,為師可要當……咳咳!咳、咳咳……」「玉先生!」世子自然沒忘他染過劇毒,至今難抵風寒,隨即東張西望,趕緊將漏風的窗口一併關了,「先生,喝杯茶緩緩吧!」「這老毛病無礙、咳……」臘冬將至咳疾更盛,玉澤終於緩一口氣,察覺徒兒焦心,他當真乖順地一口乾了連兩杯尚溫的茶水,「沒事兒,你要真如此擔心為師,夜深蕭條,不若陪為師暖暖這被子一覺到天亮如何?」又被反過來安撫的世子都有點木然了,心想先生每每安慰人的方式也真新奇,「玉先生又來了,不如你先把解酒藥喝了吧。」「這都喝了不知幾碗……若是有效,乖徒還至於在這兒與我抬槓嗎?」玉澤倒也一針見血,連帶也沒否認自己是不是有意貪杯不節制。「此言差矣,先生想抬槓,學生自然隨時奉陪。」世子瞧著師長仍側趴桌面抬眸直瞅著他,竟令他看出幾分撒嬌意味……無奈只得配合哄道,「可先生得先聽話,信學生乖乖再把這藥喝了,我已命人將葛根與枳椇子放多些,定能為先生解酒。」「等會兒睡前再服用橘皮湯,明日一早再飲一碗蔘湯,應當能確保先生晨起不會宿醉。」玉澤靜靜聽著學生嘮叨,面上恍惚乍似強撐著睏意,賴了一會兒才疲懶地支起身子,「喝喝喝,為師自然不捨得拂了乖徒的好意,不過……」「不過什麼?」許是玉澤難得優柔寡斷、不能自理的模樣,讓世子覺得新鮮,倒也耐得住性子。碧眸流轉間油生了主意,卻也算不上一時興起,總之剛要認真使壞的玉澤故作柔弱道,「不過為師的小臂方才壓麻了,使不上力得讓你……」「大人!不好了!」不識時務的程咬金再度知難而上,這回外頭「咚咚咚!」猛敲門板的震響可想而知事態緊急,「文家主那廂忽地動靜不小,其擲地有聲許是摔跤了!!」「什麼!!?」都驚動了暗衛能不茲事體大嗎!世子嗖的一下跳起身,忙不迭地鑽出玉澤的屋子,開關門一氣呵成,「玉先生喝多了先歇下吧,晚安!」隔著門板的馬後炮這才由近而遠地草草交代。「…………」立刻清醒大半的玉澤眼神冷到不行,這下子不費吹灰之力便坐直了身子。「噗……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啊!」暗處的消遣讓埋伏前功盡棄,非要現身嘲笑老想偷他家的損友不可。「你倒有閒情跟我貧……就不擔心?」老早發現但懶得搭理的玉澤反正沒臉皮慣了,當著對方家長的面調戲徒兒不成,睨了眼看戲的人不鹹不淡。「呵,有比你讓人擔心嗎?」花忱回眸睥睨他一眼,冷淡質問,復又調侃道,「人家手無縛雞之力,可不比你老奸巨猾。」說句不地道的,一個睜眼瞎子能掀起什麼風浪?玉澤撇開目光迴避對峙,復又一骨碌地轉溜眼珠,想到什麼似笑非笑,「不好說,依那老狐狸的能耐,指不定──」「指不定什麼?」花忱立馬收斂了譏笑,板起臉警覺問。玉澤抬眸笑看輕易被挑撥離間的某弟控,「指不定……那人就是有本事讓乖徒自己放進去呢?」「嗯……?」花忱茫然一瞬,緊接著瞳孔震動,震聲怒吼,「宣望舒!!!」結果引戰效果拔群,倒連帶把自己也給搭了進去,玉澤呼吸一促,堪堪躲過掃堂腿,「不是,你冷靜……」耳朵被汙得不輕的花忱怒火中燒,活像看個死人,心想這一個比一個心思還要齷齪,乾脆都殺了算了!話雖如此,憑他一己之力卻貌似怎麼也宰不完。想想更氣了,花忱洩憤似的拳腳也更狠了!不是,憑什麼總先拿我開刀?!玉澤不理解,但大受震撼!不就憑你仗著遠親不如近鄰,一天到晚總想著偷我家嗎!!花忱翻臉不認人,認了人也不過更為光火罷了!總之玉澤的屋頂要掀了,碧水樓內鬨打得不可開交。這大半夜的,南塘王府的宅鬥好戲是一齣接著一齣,沒完沒了。所以說……到底還讓不讓人睡了?不願同流合污的凌晏如深感懷疑今晚留宿的決定,闔上眼皮久久未能入眠,惱得他險些想加入戰局。加之房內缺了小米辣的陪伴,清夢被擾還脾胃空虛。……改天想不開,在朝廷奏上一本彈劾寒江也罷。思及此便解了氣,不過囈語的凌晏如終於堪堪入了有小米辣的夢鄉。而今夜玉澤喜獲只有自己受傷的世界,實至名歸。
※※※
後頭的大開殺戒,前腳剛離的世子置若罔聞,三步併作兩步一抵達自家軍師的院子,便已顧不上禮節破門而入,「先生?霽月先生!」「無礙,我不過是……」心有成算來者何意,可文司宥仍有些訝異對方擅闖的魯莽之舉,還未及先發制人竟莫名拂過一道徐風,轉眼間便依稀有感來者以至身畔。「先生怎麼這麼不小心?可是摔著哪裡了?」世子急忙察看,愣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我先扶先生……哎、算了,這地板實在太涼,還望先生大人不記小人過,失禮了!」「嗯?何出此……你!」文司宥剛疑惑地蹙眉,冷不防便隨一股失重感而被攏入懷裡,頓時啞了聲。不過幾步遠的距離,世子便將跌坐窗邊的人給穩穩安放回床榻,末了才後知後覺氣氛詭異的沉默,「先生怎麼不說話……生氣了?」喲,能把待人接物向來圓融持重的文狐狸給惹出脾氣,那他也是古今第一人了!「沒有。」回過神的文司宥一笑置之,頗有將自己方才倉皇的失態粉飾太平的意思,「你並未惹我生氣,我也沒有哪裡疼,王爺莫要小題大作了。」心知文司宥藉揶揄的語氣欲息事寧人,世子也就從善如流遂了他的願不再糾結,「嗯,不過話又說回來,先生怎會無故跌在窗邊呢?」回府已有些時日,照理這院子文司宥該是住慣了才是,諸如這類意外倒是久違了。「今夜外頭可熱鬧了。」文司宥婉轉一抹溫雅的笑意,狀似單純分享道,「稍早先是緊隨幾聲爆破而四逸的硝煙味兒,方才還有葛根與枳椇子回甘的藥香,現下則有一股若即若離的橘皮清芬,於冬夜聞著尤其讓人耳目一新。」「說來說去不過是文某一時疏忽,長夜漫漫閒來無事,本僅打算半身越過窗框去感知更多外頭的生機勃勃,豈料事與願委袖口勾著了插閂,還平白惹你虛驚一場。」「……不,先生不必歉疚。」聽完來龍去脈的世子整個人都僵了,敢情這樁樁件件有哪個動靜不是因他而起啊!「該道歉的是我,擾得先生睡不著覺!」「嗯?花家主才是,何必內疚?」文司宥失笑道,輕聲低語頗有安慰人的味道,「相聚的日子總是難得,草草睡下才該叫可惜。」「好,先生心胸寬闊,那便依你,咱們不計較這些了。」貪黑卻得文先生體諒,世子感動歸感動,可仍有一事不解,「不過先生也有不妥之處,明知寢衣單薄還放任夜半窗子大敞,實屬不該!當心著涼啊!」這跟他是否小心眼無關,只是關心則亂,才忍俊不住反過來說教幾句。文司宥聞言詭異地沉默一瞬,復又莞爾一笑道:「許是……文某粗心?」嘎?運籌帷幄的老奸商字典裡能有『粗心』二字??世子的眼珠子睜得老大,雖不明白,但大受震撼!他欲言又止,可與自己相對無語的文軍師此刻一歪頭卻又無辜得緊,至少又成功唬住了他,「哦,那啥……下次注意點便是。」於是乎他敗下了陣,文大老闆說是就是吧!「能得王爺百忙之中仍不辭辛勞的照拂,文某沒齒難忘,定當銘記。」文司宥笑意不減,吐出的話讓人放一百二十個心,打發人的態度卻莫名給人徒添下次還敢的後怕。不是,這似正經又似調侃的語氣怎麼可能叫人放心啊!「先生您逗我開心呢,我瞧您精神這麼好……當真還不打算歇下嗎?」世子哄不好人,良心更不安了啊!「這可不合乎禮節。」誰知臥床隨時都能入夢的主偏不遂人願,文司宥好整以暇地打了回票,「待我送王爺一程,再闔眼也不遲。」還不遲嗎?這都快四更了!「要不……咳、我是說,我才是陪先生熟睡再離開也不遲呀!」世子腦筋急轉彎駁了回去,心想也只有如此方能安心了!講真,他萬萬不能接受家有門客因自己之過,而夜半無眠把自己給摔著玩的慘案,傳出去得說他多刻薄呀!主要還是他准會心尖顫個沒完,現在更不是誰比誰更傷身的時候啊!「我……」文司宥聞言一頓,乍似還想開口。「先生再不把自己的身子當一回事,我可真要生氣了!」文狐狸今日不知怎的特別頑固,就怕他還有話說,世子連忙強裝出一絲硬氣,不再留餘地,「乖乖睡覺才是本王的好軍師啊!」也就這一句媲美哄小孩,險些讓文司宥前功盡棄。「我是說……」他暗暗忍了忍微顫的唇角,方才平復心緒,堅持有始有終演完這齣戲,「有花家主守著,文某總是安心的。既如此便承了你的好意,我先睡下了,你也早點──」說著說著,文司宥逐漸低了聲音,餘下的也不過都是些含糊不清的咕噥,當作囈語聽過也就罷了。只是也不知這人是有心配合,還是無意間襲上睏意?總之以防萬一世子是等了又等,順道為了不浪費僅為他點亮的燭火,他守候之餘也得空借用了屋內的案桌,將約定的餞別書信按時完稿。一日下來忙得焦頭爛額,終於得以喘息的世子復又回頭察看,眼見一室安然寂寥,這才落下了心懸。「祝先生好夢……就是那啥?其實聽到你夢見我這席話,遲鈍如我還是怪害臊的。」他欣慰地補上一句招呼,復又悄聲犯嘀咕,末了仍不放心,又起身上前幾步立於床邊,彎腰輕手輕腳地替讓人操心的文軍師掖好被窩,這才悄無聲息地離去。燭光一熄,房內重歸漆黑,暗夜中的文司宥仍安適地闔著眼,唯有唇角柔柔勾起一抹稱心如意的淺哂。外頭亦在他的拖延下歸於風平浪靜,欲拒還迎雖有小人得志之嫌,不過終究是他佔據了自家得意門生最多的時光,省得餘下的蒼蠅再來勾三搭四,叫愛徒蠟燭兩頭燒,心累得很。曾幾何時已慣於正宮之姿的文司宥心滿意足地徹底安歇了。也祝愛徒好夢,願你……夢裡亦有我。


TBC

ひな 發表於 2024-6-20 23:32:33

〈下篇〉

世子實在累得夠嗆,故而出了門即便察覺屋子內外曾幾何時瀰漫同樣的寂靜,也沒勁兒去追究今夜種種紛亂究竟又是如何平定的。俗話說一更人、二更火、三更鬼,反正再有誰半夜不睡想當那四更賊也不管了,他可是睏得要死!趁著四下無人,世子繃不住打了個有損形象的哈欠,孤零零地快步穿梭庭院直奔寢室,現下滿腦子都是心心念念的床鋪,有實打實的信心絕對能一沾枕就一覺到天亮!他掩著打哈欠實在沒完的嘴,伸手正要觸及房門時,竟冷不防被率先由內敞開門的手給猛地拽了進去,「啊啊啊!來人……唔!」「噓,小聲點,也不怕又驚動那些臭……咳,外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捂住二弟招蜂引蝶的這張嘴,花忱輕瞥外頭一眼,便等不及闔上門與世隔絕,「到時又爭鋒相對起來,我倆真就徹夜不得安生了。」「唔唔唔!」世子抗議了老半天,差點就著捂死人不償命的大掌咬下去,還是花忱眼明手快撤了掣肘才逃過一劫,「哈、哈……你這勁道要死啦,我都要懷疑你其實想大義滅親很久了!」花忱扯了下嘴角聊表歉意,「這不關心則亂,為兄正想著你要是再不從他人院子裡出來,我可真要前去破門逮人了。」「那哥你還真是亂關心一把的。」世子也不是省油的燈,一開口就表示不太領情,「沒回房我要怎麼睡?我的笨哥哥啊,飯可以亂吃,腦子不能太清奇!」「是是是,你哥我杞人憂天總行了吧。」花忱被懟得甚感欣慰,樂得從善如流接著哄下去,「咱們花家主總不至於成了胳膊肘往外拐的小沒良心,小花你說是吧?」「啊對對對。」世子連連敷衍,對大哥今日的反常很是疑惑,「哥啊,這麼錙銖必較可不像你。」「是嗎?」兜兜轉轉又被反拋質問,花忱心虛地飄忽眼神,「許是你一連問候了一圈門客,卻遲遲輪不到被你冷落的哥哥,為兄那個急呀!」此話並不違心,但主要是他不能讓二弟會意自己的提防,更不能讓他這懵懂無知的弟弟藉此開竅那群人見不得光的心思!「齁齁,多大的人了還吃這種小孩子家家的醋。」世子失笑揶揄,本還不太信他哥一把年紀了還興這種幼稚心思,隨即以不容拒絕之勢被推進屏風寬衣解帶時,他震驚了!「嘎、嘎?哥啊!你不會是吃錯藥真瘋了吧?!」兄長曾幾何何時竟成了一言不合就動手動腳的登徒子?還是驗證他先前被迫與鬼王結親後的一席話,真饞起他的身子??但不管哪一種可能,此時不跑更待何時啊!!「嘎什麼嘎?叫哥!你才是真傻了吧?累了一天愣是不為自己打點。」花忱對昔日一肩扛起照顧幼弟的過往總是記憶猶新,手邊打理的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為兄只是不想浪費這一桶恰到好處的熱水,洗洗再睡才舒服不是?」「啊?」世子呆然了下,回頭與好整以暇等著他的浴桶面面相覷,才發現原來自己想多了,「咳……這不會是你泡過的吧?」他尷尬之餘,開光的嘴也沒放過自己。「……」花忱聞言簡直都要氣笑了。何謂得饒人處且饒人?下一刻冷不防被按進桶子裡的世子忽然深諳此道,雖然下次還敢,「嘎嘎嘎!我身上還有裡衣未脫呀!」這下是妥妥的趕鴨子上架了。花忱見狀笑不活了,憋笑委實憋得辛苦,便匆匆擺了擺手繞出屏風,「噗……咳咳,餘下的你自己收拾吧,吾弟一把年紀了,是該自立自強,為兄就幫到這兒,你多泡一會兒好消除一天的疲勞。」「噗嚕嚕──」世子後槽牙癢得連吐了一會兒水中泡泡,直到氣消為止,且受夜深人靜的渲染使然吧?竟還真就聽大哥的話,泡到險些瞇了眼才肯起身。
※※※
嘩啦一聲如此大的動靜,花忱一瞬瞭然便上前親迎,是以當世子更衣畢一退出屏風時,便又一次正中兄長的埋伏,軟毛質地撲天蓋地覆上了他的腦袋,還未有反應就被不由分說地一頓搓揉。「……說好的自立自強呢?」世子對盡會自說自話的大花無語極了。「當了一天的花家主、南塘王,威風夠了,也筋疲力盡了吧?」花忱百般體恤地溫柔伺候著一肩扛起花家的親弟,連台階都幫忙找好了,「今夜就全都卸下,只當為兄的俠客小花好嗎?年紀輕輕別總是殫精竭慮,只有你我私下時任性片刻怎麼了!」「哥你就寵吧……雖然但是,這點子確實吸引人。」世子抽了抽嘴角,調侃間卻仍是誠實地如釋重負,垂下肩膀成了沒氣沒力的娃娃似的,被兄長拱到了榻上任意為之。花忱一時半會兒就這樣專注地打理二弟的濕髮,此間兄弟倆沒少閒話家常,一時半會兒誰都不捨得打破一室歲月靜好。他細膩地撩起一縷縷髮,好讓上好的毛料為髮絲吸潮,動作間卻不免將弟弟那寢衣後領染濕而若隱若現的頸子映入眼簾。少年郎的後頸白淨清爽,撲面而來的濕氣挾帶剛沐浴的微微芬芳,還透著一股未經他人沾染過的青澀。花忱垂眸靜靜打量了片刻,才堪堪若無其事地移開了眼,所幸並不影響伺候人的一舉一動。不過不知怎的,仍是讓世子有感一道莫名其妙的視線感,竟也突然哪壺不開提哪壺,「……話說哥啊,你來我房裡就算了,可瞧你也一身寢衣,是不打算回房了?」「嗯?說好的胳膊肘不往外拐呢?這就急著將為兄給趕走?」聞言回過神的花忱果然不服了,挑眉試探問,「方才周旋於各處落院的樣子倒是熱絡得很……果然,比起你年老體衰的老大哥,小花更喜歡和你那些先生們、還是那位宸王待在一塊兒?」喲喲喲,這一股子酸味兒都衝我鼻子了!世子啼笑皆非道,「哥啊,我那是盡地主之誼,自然該面面俱到。你是我哥,當然是你請自便啦,居然還跟我打翻醋桶子!依我看,你今天喝多的不是酒,或許另有其……噢、別!輕……哎唷,要薅禿啦!」 花忱微微一笑,面不改色地將盡會滿嘴跑驢子的臭小子給揉揉揉──被這麼一鬧,不服氣的世子仰著頭伸出魔爪,捉住幾搓褐色頭毛也想扳回一城,「你弟可不省油的燈,看哥你還鬧不鬧!鬧不鬧!」「嘶……停、等等,下手挺狠的啊!」花家人總有幾分自戀在身上的,兄弟倆皆不例外,是故花忱還是挺愛護趁著年輕氣盛而茂密的秀髮,現在就怕傻弟這一薅,當真讓他提早年老色衰,「停、別!哥哥錯了行不,小花嘶……乖,鬆開你哥的命!」「呵,我可沒用力,你少來。」世子不忘陰陽怪氣一句,反將一軍上回老大哥逼他吃紅燒肉蓮子糕的仇。「唉……吾弟如此小心眼,也不知跟誰學的?」花忱哀傷地捋了捋幾搓被糟蹋到捲曲的髪梢。「我若有什麼不好,那肯定得是跟哥你學的!」世子窮追不捨學著另一人的綠茶口吻,可沒打算輕易放過人,機會難得怎能不狠狠打趣一番!「你啊……」果然都被那天殺的宣望舒給教壞了!花忱悔得腸子都青了,千算萬算就不該讓那個偷家賊離他弟這麼近!說好的照顧呢?都照顧到哪兒去了!?他思及此手勁也大了,冷不防兄弟倆不約而同皆「嘶──!」了一聲。「好疼!!」世子更是嚎得比誰都大聲。「我也疼……嘶,小花你先別扯!」花忱捋著捋著才發現原來方才彼此鬧過頭了,這下兄弟倆原本幾縷乾濕有別的髮絲糾纏在一塊兒,「這下咱倆要遭罪了……等等,且看為兄能否將其解開。」「哥哥,你快點啊,扯得我頭皮總有細細麻麻的癢,難受死了!」世子也想耐住性子,但實在是受不住這等酷刑,尤其還看不見兄長狼狽奮鬥的戰況,癢得他想直撓腦袋,「要不乾脆剪了吧?哥你不會連犧牲這點髪量也要躊躇吧!」是有多擔心會禿啊!花忱蹙眉掙扎了半晌,無奈實在解不開,於是再心不甘情不願也只得掏出蓮葉玨,內裡的十丈細絲不費吹灰之力,便削斷了那縷剪不斷理還亂的死結。世子感覺頭皮一鬆,回過頭便瞧見了兄長手裡那堪比……嗯,堪比結髮的傑作。偏偏鬼使神差的,兩人還當即對視了一眼,而後又沉默異常地撇開目光──彼此不約而同憶起了什麼,不言而喻。雖說之前每當兄長窘迫地提及聖婚儀式,世子嘴上總掛著沒什麼的態度,可如今近似同心結的實物蓦地就在眼前,湧上心頭的那點微妙這才後知後覺。「……折騰得也夠久,髪既已乾,那便睡下吧。」花忱識時務地轉移了話題,當務之急仍是得監督成日行俠仗義的小俠客好生休養才行。世子回過神掩住了那點尷尬,反正依大哥理直氣壯之姿,今夜是不打算離開了,他便認命挪身順勢躺進了床帳內側,睏意不減,也懶得想太多了。殊不知,趁二弟扯著被子翻身之際,神色莫測的花忱也不知怎麼想的,竟不動聲色地將那一綹髮結藏入袖中,才面不改色地隨之入了被窩,「夜寒別踢被,祝傻弟好夢。」「你才是呢……祝笨哥哥好夢。」其實偶爾,世子仍不怎麼討厭被大花當小孩子對待,全因這是他倆習以為常的相處,也只有在拉拔自己長大的人面前,他才能全然放下包袱,相信自己就算無須偽裝上進,無論何種模樣都能被至親全盤接受。靜靜瞧了枕邊的睡顏片刻,被全心全意信賴的花忱總算滿足地闔上了眼,睡意朦朧之際,卻不合時宜地閃過一絲未免過於大逆不道的危險想法──今夜種種,可不算是遲來的洞房花燭夜嗎?墮入夢鄉何來理性可言,獨占欲佔上風的花忱埋頭攬過弟弟蹭著睡,保護欲亦是本能為之。花家兄弟恬然地抵足而眠,一夜繾綣。


TBC

ひな 發表於 2024-6-23 23:10:52

〈番外篇〉

隔日一早花忱瞇開眼皮時,枕邊早已空無一人。小花呢?隻手撫過連點餘溫也無的一旁床鋪,他一掃方才的倦懶倏地起身下床,僅披著外衫便馬不停蹄地出了門。一出屋子先是嗅到縈繞鼻腔的一絲甜味兒,隨後他循著寧靜清晨唯一驚擾出動靜的方向走近一看,果不其然尋到了欲尋之人,也……撞見了惹人煩的麻煩精。大清早便要在四下無人時低調出城的宣行琮垂眸合攏了掌心,收下如期而至的信封,「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見,你……定要珍重。」「你也是。」常言道世間無不散的筵席,可世子每每道別臨頭之際還是有點……嗯,他索性拿出早有準備的吃食來緩和氣氛,「這你拿著,路上餓了可以解解饞。」「……」宣行琮自是不忍搏了貪食人才會有的杞人憂天,全當自己心軟又對意中人的東西來者不拒,「我走了。天早尚冷,你快進屋吧。」世子微挑眉倒是不依他,堅持目送著人上馬車,直至辭別的影子漸行漸遠才罷休,搓了搓寒氣頗重的胳膊跺著腳回府裡。花忱勘勘收起了蓮葉玨,早一步進屋,好整以暇地等著以為要被拐走的弟弟回房,誰知一早經此送行,自家昨晚才放下重擔的小俠客又不得閒了,竟乾脆連回籠覺也省了!遲遲等不到弟弟的花忱服了,卻鍥而不捨地更了衣又要外出逮人,遺憾悠轉了一圈無果直接來飯廳報到,這才再見讓人好找的目標。花忱無奈暗忖真不愧是你啊,幼時每每玩捉迷藏,為兄還真就沒贏過你!「哥你起晚啦,正要喊你吃飯呢!」其實不過無意為之的世子自是不曉大哥的鬱悶,清早連著送別兩位門客的他正忙不迭地張羅早點呢!結果花忱回過神一落坐,這才有閒情環視一圈餘下的食客們……不看還好,一看差點氣得心臟驟停。好傢伙,到頭來盡是相看兩相厭的熟面孔,這都什麼事啊!反觀一眾老熟人各個瞧著他的表情皆是神情莫測,詭異極了。「你們……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嗎?」至於這樣跟我擺臉色?不怪花忱納悶,這兒可是花家,哪還有在自己的地盤被擺臉色的道理?豈有此理!「你們兄弟倆昨晚……」玩得挺花啊?玉澤面上耐人尋味地先開了頭,又別有用心地話不說全,更是無端惹人聯想。可不是嗎?又是我還有啥玩意兒未脫、又是鬆開你哥的命……命、命什麼??你小子最好是真的沒有後話!諸如此類『兄友弟恭』的對話時而在夜裡叫嚷得大聲,敗興而歸的季元啟昨晚可是在房裡都聽得一清二楚,這兩人之間就算沒什麼也不能怪他心思齷齪吧!早先悄然打量過少年衣領之上肌膚白璧無瑕,且面色毫無異樣的宣望鈞相信自己的察言觀色,故心下早已鬆了鬆,沒多說什麼。基於西席時期對兄弟檔的了解,直覺他倆亦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還那樣不堪的凌晏如也是神色還算淡然,只是吁了一息低低淺斥一聲,「……成何體統。」「嗯?你說什麼了?」連坐得近的花忱都難免聽糊了,還在奇怪他怎麼還自言自語上了,這飯桌倒不為所動地盛上了越來越豐饒的菜餚,就只差東道主了。大抵只有本就與府上主人的寢屋住得最近,且如今目盲反倒耳更清的文司宥仍處之泰然,不過基於敲打之意,他倒也不遑多讓拿這話題來說事兒,「葉軍……花副主管莫要在意,方才他們不過是在討論花家主與你兄弟倆昨夜深更不睡也就罷了,倒有不少鬧騰,正好奇呢。」「好奇什麼呢,先生?也讓我聽聽唄!」說時遲那時快,終於忙到飯菜都上齊了才得以歇歇的世子間隙插針加入了話題,自然而然地熱絡場子。「好奇你與兄長昨晚遲遲不睡,玩得倒是挺野。」文司宥笑的是一貫溫雅貌,在幾百個心眼的眾狐狸眼裡可不就是妥妥一副找碴樣。世子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聳聳肩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口氣全盤托出,「嗐,我和兄長許久未敘,聊著聊著不經意就鬥起嘴來,說出來也不怕先生笑……我一時氣不過就去拔哥哥的頭毛,在此之前他也惡作劇把我扔浴桶裡呢,如此也算扯平吧!」好傢伙,仗著抖黑料的名義,實則還拉著先生替你評評理是吧!花忱一臉「你禮貌嗎?」的表情,人都有些傻眼,你這……這都不算胳膊往外拐?!!耳根子靈通的文司宥輕笑一聲,自是全然知曉他倆夜裡薅來薅去的糗事,「好一個禮尚往來,自是公平的。」他不忘站在徒兒這邊,兜來轉去竟婉轉出拜高踩低的效果。真不愧是你,連這都要搶戲。玉澤挑了挑眉很是不屑。多冒昧啊這人!花忱暗地裡削了眼也正是頭一個篡他位的文、軍、師。
※※※
「哎,聊歸聊,飯也別忘了吃呀!」他們不餓,世子可餓壞了,但礙於同桌的長輩有不少,於是只好耐著性子勸他人動筷,「說來早點還做多了,也怪我提前道別兩位門客卻未及知會廚子,你們都不吃可真就浪費了。」眾人自然也不忍仍在發育的少年郎挨餓太久,或多或少都聽話地捧了場。「小花說的兩位可是指雲漢奇術團團長與沐安郡王?」一提那一大早便擾人清夢的罪魁禍首,花忱不悅之餘一挑眉,當機立斷也學著某位奸商借題發揮,「說起這個,怎麼在座幾位老相識倒不似前腳剛走的那兩位倉促,甚至有閒情坐下來一同喝粥,平日裡分明總忙得腳不沾地,這回又不打緊了?」好傢伙,有你這麼明目張膽地趕人嗎?圍坐一桌的五位大忙人面不改色地默默腹誹。連世子都含著湯杓忽地迷惑抬首,也覺得兄長此話一出有些奇怪,誰知順口回嘴又是一針見血,「呃,哥你不也是嗎?」惹得花忱險些嗆咳,心想小花你樂於拆旁人的台不打緊,別連你哥的臉也要搧啊!玉澤掩嘴暗笑之際,季元啟倒機靈地立馬隨口交代一句說辭,「這不俗話說好聚好散嗎?我自當不辱昔日同硯、亦是今生知音的盛情,鄭重以待府上的款待再別過,豈不圓滿無憾。」喲,可以啊。幾隻老狐狸各個另眼相看了幾眼剛繼承家業的新銳少年,沒承想繼任後長進不少,如今文言造詣的程度都能拿來胡謅一番了。嚯,你還是我認識的季元啟嗎?世子近期總對這位同窗感到五味雜陳,卻又不免因這小子處處的驚喜而油生新奇,心情很難不複雜。「昨夜既已應下挽留,我自有考量。」凌晏如還是老神在在地言簡意賅,處變不驚不容半分質疑,「且大理寺尚有少卿主持,故難翻出什麼風浪。」「蜀中艱鉅,我──」連木訥的宣望鈞好歹也斟酌過說辭,只不過剛張嘴就被連塞了兩塊糕點。「是了,所以師兄你一定要吃飽,才有力氣再戰。」世子鄭重地替他疊了一盤子的荷花酥,表示如今朝廷局勢暗潮洶湧,以及他堅持留人且好生相送的決心,「這是我趕早現做的,還熱呼著呢!準備給你們待會兒啟程時方便帶上……哎,師兄的我還特地減了甜度,你定吃得慣!」話到一半被截胡的宣望鈞絲毫不在意,甚至聞言牽起一抹由衷的淺弧,「謝謝,其實只要是你……」鎏金色眸底漫開一絲難掩的情怯,「我……嗯,再甜我也喜歡。」呵,你真是……知弟者莫若玉澤,見狀難掩訝然又暗自失笑搖頭,倒也難得見這孩子這般模樣。嗯,如此想來咱倆竟對同一人……這可怎麼辦才好呢?他傷腦筋之餘,倒也不知知難而退為何物,在徒兒面前向來多情的眉目有意無意勾了小王爺一眼,不忘輕笑道,「乖徒也知此行我與花忱同路,你大哥仍在,我自是不好落落難合……難道徒兒捨不得你兄長走,就捨得你的好先生走?」你又開始了是吧?圓桌會議的餘下四人默默腹誹,某兩位先生更甚撇開眼,實在沒眼看。「瞧玉先生這話說的……說實在的,在座這幾位哪有我捨得的?」世子聞言哭笑不得,又不禁感慨道,「縱使不捨亦只能好聚好散,所以我只願下一年、下下一年,我們都能在此一聚。」這話不免也讓一桌子的人動容幾分,不約而同地表示一定能夠不見不散。「……」「……」「……」動之以情之餘,又漫延一絲微妙的靜默,這原本你一言我一語的接龍,卻等著等著好似少摻和了什麼──一干人等圍觀著置之度外的獨一人,詭異地更加沉默了。遲遲等不到的壓軸……文司宥正悠悠哉哉地又靜啜一杓粥湯,淺抿了抿唇,似是對這米粒恰到好處的軟爛,與湯水正好適口的熱度頗為滿意。是了,他就這麼仗著自己目盲好整以暇地掠著旁的,末了才似有所感地款款開了金口,「嗯?你們的感傷確實不免叫人動容……但文某沒什麼想說的。」「倒並非文某無情,只是我經此磨難賴以與花家主無堅不摧的羈絆維生,彼此才能共赴至今,其中感悟已不是三言兩語能道盡。」文司宥一副道貌岸然狀,端著婉約的賢淑貌溫吞一笑,「且文某已長居於此,視同與花家主形影不離,一直以來的不離不棄、無微不至文某都時刻銘記,感恩亦不曾忘懷。但恕我與各位難有共鳴……實在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就別強求文某說什麼感傷話了。」「……」曾經亦有收留之恩的凌晏如冷淡掃了他一眼,不敢苟同。「???」此番不要臉的大義凜然,唬得季元啟都要驚掉下巴了。「……」宣望鈞五味雜陳地睇了先生一眼,欲言又止,終歸無話可說。「。」玉澤笑瞇瞇地看著同道中人表演,暗罵沒羞沒臊的矯情狐狸得了便宜賣乖!「!!!」在場只有花忱經開蓮宴上玉澤的提點,這回聽懂言下之意都要氣瘋了!說來說去,到頭來這一個個臭不要臉的還是在巧言令色地企圖誘拐吾弟,果真是沒一個安好心!!而一再被動容的世子感動極了,可惜無暇去往旁的看兄長莫名其妙的七竅生煙狀,只忙著感言肺腑,「哎、嗐,別感傷了,說到底今日這一別又不是此生無緣,這大景天下還得靠咱們共治疑難,說好了一個都不許少啊!」「好!一個都不許少!」季元啟趕緊回過神,總下意識揚聲附議幫襯著知心好友。眾人亦溫和地望向總能凝聚向心力的赤誠少年,紛紛捧場地附和。用膳畢,終歸要再度踏上遠行。世子佇立府前門外親迎相送,朝各個啟程的馬車用力揮了揮手,似是要揮去那不合時宜的悵惘,亦似藉自己強打的精神欲推一把再度上路的親友,願他們遇種種歷劫都能懷揣希望迎刃而解!終於目送至連點影子也無,他才勘勘放下了手,未及油生空虛的手背便被輕輕覆上了暖意。「知你不捨,再站會兒也無妨。」知愛徒莫若文司宥,他款款一笑總能一語道破學生心思,也體諒少年即便極力掩飾也時有一絲破綻的感性一面,「不過外頭寒氣凜冽不可小覷,進屋後再熱一碗粥驅驅寒也好。」世子俯首看了眼垂在身側,卻被體貼包裹而不顯孤獨的手,頓時欣慰地重拾一抹笑,「好,我聽先生的。」「啊,另外我想起今早命人燉了蔘湯給玉先生解酒,不忘也多準備了一碗。」他有樣學樣地回饋叮囑道,「待會兒霽月先生可要喝光它。」文司宥會心一笑,心道小學人精,實則自豪到不行。「回府吧。」「嗯,先生進屋可要小心門檻。」碧水樓馬車內的花忱至始至終都不放心地一步三回頭,車簾險些都要被他給掀爛了!「別看了。」與他相對而坐的玉澤托著腮懶散地瞥他一眼,一針見血道,「左右『文軍師』會替我們將乖徒照顧妥當,你再瞎操心也無濟於事。」「能不擔心嗎!」花忱聞言氣不打一處來,更甚遷怒般斜了他一眼,「正因為有你們這幫……唉,萬一狐媚惑主該怎麼辦?急死我了!」「……聽我一句良心忠告。」玉澤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提點道,「以後話本子少看。」「跟那個哪有半毛關係?」花忱一聽更不樂意了,不減炸毛地怒懟回去,「歸根究底要不是你這張開光的嘴無端生事,我如今也不會在意這些是非在意得不得了!」到頭來,到底有哪些人真真假假地肖想他弟也無從考證,如此一來豈不防不勝防,啊啊愁死人了!!「說真的,你又何必如此氣急敗壞?」玉澤耳根子不得清靜,只得無奈地瞥他一眼,又一針見血地問,「左右不過是總有一天定會到來的事兒,你這麼不待見,難道就樂意看著乖徒光棍一輩子?」花忱幾不可聞地一愣,幾乎是一瞬掩蓋了自己的動搖,取而代之回以一臉凶神惡煞,「少在那兒故意話不投機,我花忱一手拉拔小花長大,如兄如父幫忙把關媳婦怎麼了!就說你吧,我頭一個就不待見你,都給我離小花遠點!」「……怎麼又我了?」所以說做甚老是針對我?咱倆還是不是難兄難弟了?還能不能一起愉快地摸爬打滾了??玉澤皮笑肉不笑,被懟得暫且無心應付南塘小霸王了。回寒江路上的馬車內,某熙王仍是苦逼地擔下了所有傷害,被未來也許、可能的大舅哥霸凌得體無完膚……被吵得眼神死,心也快死了。獨獨打入花家內部的文司宥仍慢條斯理地被愛徒伺候著飲用蔘湯,簡直贏麻了。「花家主光看著也不嫌沒趣。」他溫溫和和地打趣道,「何不陪文某也飲上一碗?左右天冷也不無小補。」經府上軍師一提,世子瞧著倒也越發覺得饞,「那……就一碗啊,今早備得臨時、量也不多,其餘的我可不敢再跟霽月先生搶了!」「明知多分幾杯羹,文某也不會介懷。」文司宥輕笑一聲,心有靈犀率先服軟道,「好,好……我猜你又要堅持文某需得將這餘下的補湯飲盡,才是王爺的好軍師對嗎?」「……先生料事如神。」世子方要說教便一噎,只得乾笑著鼓鼓掌,「在下佩服,佩服……但不妨礙學生監督之職,先生莫要岔題了!」文司宥笑而不語,若要問他早膳後的心境,那大抵也只能是無敵是多麼寂寞──別的不說,光瞧他如今柔情似水的模樣,可不就如同被養在蜜罐裡似的,全多虧南塘王『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的慣著,方才成就了他文霽月有恃無恐的妻室範兒。若要文司宥硬表一句感想,恐怕苦盡甘來也不過如此。老生常談一句──文家想要的東西,遲早都是文家的,何必負嵎頑抗。尤其是他文司宥想要的,全該是他應得的。


FIN. 本文最後由 ひな 於 2024-11-20 13:2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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