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告訴他這件事情，我想像得到他露出嫌惡的表情，用如同舌尖沾了辛香料一樣的辛辣言語回應。
現在或許還不是時候。
April還不懂。
我和April第一次見面在一堵被塗鴉的牆前，凝望著天空的太空人，和眼神不定的孩子，我直覺抓住了他，而他也聽話地進入了組織。
在那個環境裡的孩子，有了這樣的出路反倒是一種解脫，我給他第一個名字，叫做April。
April很聽話，能力很好，語言能力很強，很多事情駕輕就熟，他是聰明的孩子，我帶著他執行任務，他總是做得很好，沒多久就能獨當一面，我也很放心地交辦自己的工作給他。
他從眼神游移的孩子，變成了有能力的青少年，或許是我當時太年輕，也沒能釐清兩個人之間的關係跟距離，我也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在月光下的樣子。
後來我們的小隊加入了December，April很明顯不喜歡這個決定，April脾氣很倔，嘴上不友善，December時常會跟April吵架，而我負責拉開他們兩人。
April跟December都有令我頭痛的地方，首次兩個人一同出任務時，我一一指正了兩個人可以再調整的地方，April這才露出一種：原來你這麼囉嗦的表情。
但那無妨，我要做的只是，希望我們三個人可以一直在一起。
這種希望對組織的人們來說都像一種奢望，分別的那一天可能隨時會到來，預防萬一，我研發出藥水，可以致人於死。
在香甜的氣味蔓延到鼻腔時，我猶豫了。
我該給他們這些藥嗎？我是多麼希望這瓶藥水不會進到任何人肚子裡，在反覆揣想多次之後，我倒掉了會致死的藥水，調出另外一種藥——失去記憶。
我將藥水裝入小透明罐中，讓April及December可以隨身攜帶，並且提醒他們：「這個藥有甜甜的味道，December千萬不要誤吃了它。」
December時常弄丟的東西很多，唯獨這個小瓶子不曾遺失，April則藏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他隨著年紀增長，脾氣就更硬了，有時候還會與我有口舌之辯。
April首次向我示弱時，我覺得難能可貴，如果可以紀錄下來，我會把它加密，存在最深的隱藏資料夾裡。
那一次April受了嚴重的傷，他算得上非常能忍的類型，回到安全屋時他的面頰都已失去血色，他褪去自己的上衣，背部大面積的泛紅流血，我開始替他消毒用包紮。
April不曾喊痛，即使是這樣他也是緊握著自己的拳心，咬著牙，一個音節都沒有發出來。
我止了血，手指滑過他的脊椎骨，感覺得到因為發癢跟疼痛交雜在一起的顫抖，我只是告訴他：「你對我來說很重要，我不想失去你。」
April說好，我知道當他應允之後，他會奮不顧身去實踐這一切。
我在滿月底下，想著April的樣子，不具名的情感在身體裡膨脹，他的背部及身上留下的傷口，讓我有些異想。
April早就成年了，但似乎抹煞了自己的情感——包含情慾。April不明白這樣的情感是什麼，他或許認為自己不需要，不代表這種情感就會從他的身體裡消失。
於是，在某一次只有我與他的時候，我問他：「April，你穿耳洞時會痛嗎？」
「比較起來，這點痛不算什麼吧。」April冷冷地回答，似乎馬上看出了我的試探。
怎麼說呢，我非常喜歡他的聰明與靈敏，那也只是我喜歡他的其中一些理由。
「在耳朵上打洞，絕對會很痛吧！」我笑著說「不過疼痛也是生存的證明。」
我撫摸著自己大拇指的戒指，告訴April：「這個戒指的重量很重——它承受了很多事情，是我生命中的痕跡、紀錄著『我的存在』的戒指。如果有一天，這枚戒指會離開我的手中，我希望是你來繼續持有我的生存證明。」
April眼神一點閃動都沒有，他明顯不開心了，他更冷冰地回應：「我拒絕。」
我笑了。
這是我喜歡的April，深信著我不會離開他的身邊，即使我們生存在這麼危險的地方。
想想我也跟April一樣，我也相信他不會從我的生命中消失不見，若有任何會撼動到他生命的事物，即使殺死自己，我也會替他排除。
看得到月亮的那一個晚上，我第一次吻他。
April沒有躲閃，只是身體僵硬，他問我，這也是生存的證明之一嗎？
我說，對，沒錯，語氣還上揚了幾度，April，你也是我生存的理由之一。
April的身體比我想像中還要柔軟，他悶著不吭聲，只是紅著耳根，拒絕讓我看見他的表情。
April對於情感比起December笨拙許多，他很可以很快速地接受指令並完成任務，但情感通融上總是一板一眼，遇上December的隨性，兩個人總爭論不休。
我疼December，這往往讓April有所不滿，可他們都明白，他們的生命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存在。
12月，滿月的那一日，April去另一頭執行配合任務，我與December潛入取得文件，那一天我有著不安的預感，擔心著是不是有什麼事情出了紕漏。
下一秒，December就拉著我，面色蒼白。
「我們，好像被鎖定了。」December才剛說完，槍響就響在耳邊。
我的身體。
我察覺到不妙的時候，疼痛已經蔓延開來，December慌忙地拉起我的手臂，我們開始逃跑，失血量太大了，我感覺得到力量從身體裡快速流失，我的四肢很快沒有了感覺，憑藉著意志力，跟December逃到了離海最近的懸崖。
December呼吸很大聲，急忙地捂住我的傷口，全身都沾上了血，我想，沒辦法了，只能先保全他。
「December，快逃，不要管我了。」
「不可以。」December的語氣混雜著焦躁與悲傷，他擰開身上的藥水瓶，一鼓作氣喝了下去。
「我要跟August一起⋯⋯！」
我啊，真的跟兩個傻孩子度過了很幸福的日子。
我撐起身體，慶幸自己調製了不同藥水，我抓住December的肩膀，用最後的力氣，把他推下懸崖。
「December，你一定可以，你有強大的生命力，掉到海裡之後就努力地游，然後忘記我，展開你的第二人生。」
我聽不見聲音了。
連眼前放得好大的月亮都變得模糊，我就要死了，我碰上自己大拇指的戒指，遺憾地想，April，讓你失去太多東西，但我還是想自私地，在你的生命裡留下我的痕跡。
那算是愛嗎？還是我的一廂情願而已呢？
April，今天月亮很美，但可惜了，可惜我們只能到這裡，我不能再和你一起了。
你會對於一切迷惘嗎？像當年我在那堵牆前遇見你，你看著天空，告訴我「不知道」的時候。
April。
你明白嗎？那或許真的是愛吧，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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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在我身後。
他不知道在想什麼笑得很開心，我回頭看見他張望著我們的影子。我有時候覺得這樣的他很孩子氣，不過真要說起來，我並不討厭August這樣。
今天的月亮真美。
August突然這樣說。
很多年以後，我對日文比較熟悉，才知曉這句話的意思。
我應該當時馬上回覆他，嗯，月色真美。
不過August也知道的吧。就算我沒有說出口，他也知道的吧。
我用手心捂熱指腹的戒指，看著月亮，我反覆地在心裡默念：August，月色真美、月色真美。
本文最後由 狐狸與飛燕 於 2024-4-5 07:2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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