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q9662 發表於 2024-2-10 23:44:06


*鬼家人一周年紀念
*《這是一場沒有毛邦羽的漫長旅程》
*大過年的,我沒打算放過任何人🥹


——「欸,毛邦羽,你應該不會嫌我動作太慢吧?」


念邫現在上下學都會將腳踏車停在距離捷運站有一段距離的老公寓前。

倒不是因為捷運站附近沒有腳踏車位不好停車,只是最近他跟他爸關係,家裡氣氛有點僵,他不是那麼想回去。這裡住著一個跟他家裡關係還不錯的長輩,現在只要放學他就會來這裡找他,權當是找個安靜的地方待著。

記得一開始吳明翰還皺著眉問自己幹嘛放學不回家,總跑來他這裡。

「現在的小孩是都沒其他地方可以去了嗎?」男人雖然年紀大了,可聲音仍舊中氣十足。見對方動筷的手一頓,意識到自己可能語氣太衝了,吳明翰緩了緩,又道:「要不要我跟你家裡說一聲,這麼晚還不回家,你爸他們會擔心的。」

看著男孩悶悶地戳著便當裡的飯菜,就在吳明翰以為得不到答案、打算換個話題時,眼前這個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孩子突然開口了。

「我爸……我喜歡男生的事情他知道了,他說我根本亂來……」

看著男孩越說眼眶越紅,頭髮已近半白的男人表情一陣恍然,他下意識扶了一下眼鏡,似是看到了某人當年的身影在他身上重疊。看向擺在神明桌上的牌位,末了,他只是拍拍男孩的肩,啞聲道:

「以後想來就來吧,記得跟家裡報備一下。」

現在只要他來,吳明翰就算不在家,也會記得給他留門。


熟門熟路地從抽屜裡拿支香出來點上,念邫對著面前的牌位鞠躬拜了拜。他以前還有見過那個人的照片,只是現在不知道被吳明翰收去哪裡了。

小時候他爸帶著他來找吳明翰時,總聽他喊照片裡的男人乾爹。他爸說,照片裡的那個大哥哥是你叔公的先生,已經走了好幾年,以前祂還救過叔公喲。

「可是爸爸你不是說叔公都沒有結婚嗎?」小念邫好奇了。學校國文課的時候老師講過,先生有時候是在稱呼別人丈夫的。

「不一樣喔。」他爸說,「你叔公的結婚,跟我和你媽媽那個不一樣。」

將手裡的線香插進香爐裡,念邫看著眼前陳舊、字跡【故毛邦羽之魂帛】卻依舊清晰的牌位,現在的他已經高二,也早就知道當年他爸說的不一樣是因為那是冥婚,但他心裡仍有個疑問:

那個叫毛邦羽的人,他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啊?


其實念邫大可以直接問他爸,問吳明翰,只可惜現在他跟他爸還在冷戰;而吳明翰又把那個人的照片收起來,擺明了就是不想看見。每次放學來吳明翰家時,推開門都會看到他舉著香站在神明桌前,定定地看著那座神主牌,似是陷入回憶當中。這時念邫都很怕自己會打擾到他,看到了都會小心地將門闔上,在樓下公園坐個十、十五分鐘再上來。

如果真的這麼想他,又為什麼要將照片收起來呢?頭抵在門板上,念邫眼珠轉了轉,輕輕拎起包下樓了。


有記憶以來第一次見到吳明翰,念邫記得那時候他才幼稚園中班。他坐在一邊喝著果汁,他爸則和這位吳叔公聊天,桌上還擺著他們帶來的水果;趁著大人們的注意都不在自己身上,他抬頭先是看到櫃子上那個笑得很開心的男生的照片,轉頭便研究起一旁擺著的那個造型奇特的牌子。

牌子上寫著:故毛邦羽之魂帛。那時的他字也認識不了幾個,只能就著幾個老師教過的字,一字一頓地唸著,他知道怎麼唸「毛」跟「羽」,但中間這個「邦」字就不知道該怎麼唸了。

念邫動了動嘴,但怎麼樣就是猜不出來。「那個字唸:邦。毛邦羽。」身後傳來一聲微啞的男聲。念邫嚇得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聲音的主人趕忙站到身邊將他扶好,卻把念邫嚇得直接從椅子上跳下來,後退了幾步躲到他爸身後。拉開一點距離後,他才看清男人的臉。

他的表情笑笑地,眼角隱隱可見幾道細紋。

「什、什麼?」念邫緊張地回問。

男人指著牌子上的「邦」,又指向一旁的照片,說:「那個哥哥的名字。他叫毛邦羽。」

在他爸的催促聲中,念邫趕緊低頭向男人問道謝,然後丟下一句「叔公,我去洗手。」便轉頭跑去廚房。

原來那個字唸邦啊……跟我的名字同音呢。


後來他又跟著他爸來了幾次,這回他沒有那麼緊張了,向吳明翰問好後男人笑笑地對他說冰箱有涼的,想喝自己去拿。念邫轉頭看向他爸,見他默許地點點頭,便開心地跑去廚房。

捧著泡沫綠茶出來,念邫又忍不住瞟向那寫著「故毛邦羽之魂帛」牌子。吳明翰隨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關愛的神情一下變得愕然,轉瞬又柔和起來,無端地,念邫想到那隻他們幼稚園園長收養的流浪狗。

牠年紀有些大了,平時對其他人反應都是淡淡地,但只要每次看到園長出現,牠都會直起身看著他搖尾巴。

和藹的長輩瞬間在念邫心裡的形象變成了幼稚園裡的大狗狗,趁著他爸下去給他們買午餐,念邫鼓起勇氣問出了上次壓在心底的問題:「叔公,為什麼你家有擺這個牌子啊?那個大哥哥是誰呀?是叔公的家人嗎?」

顯然被念邫一連串的問題打得猝不及防,吳明翰習慣性地撓了撓頭,顯然是不知道該怎麼跟一個小孩回答的這個問題,但念邫很有耐心地看著他。

「他喔……他是我老公啦。」拗不過小孩子那充滿好奇與希冀的眼神,吳明翰還是回答了,「是他阿嬤幫我們操辦的婚禮,拜堂完我就把他娶進門啦。」

「那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啊?拜堂又是什麼意思呀?」念邫認真地問。

「吼,你問題很多餒。」覺得小孩子這副執拗的模樣很可愛,吳明翰揉了揉他的小腦袋,「好啦好啦,當初我們會認識也是因為撿到他的紅包。剛開始我們也為了這件事吵很久。」

「後來發現也拿對方沒皮條,就摸摸鼻子這麼過下去啦。」

「那、那個哥哥為什麼現在不在了?」

吳明翰先是一愣,過了半晌他只是輕聲地說:「幾十年前的事了,我也記不起來了。」

還沒明白男人話裡的悵然為何,小念邫反倒被幾十年這個數字驚地睜大眼睛,他掰著短短的手指頭從自己從現在的個位數開始算從現在到吳明翰所說的幾十年。到時候自己還會不會記得今天的對話?假設還沒成形,他的腦袋就已經先數糊塗了。

「要是早幾年你問我,可能我還能回答你……」吳明翰的視線飄回香爐裊裊升起的灰煙,「也許,也許他如果回來了,看到你也會很開心吧。」

還不等念邫問他回來了是什麼意思?他也能見到那個大哥哥嗎?就聽到他爸開門的聲音。

手裡的環保袋裝著幾盒巷口麵攤的乾麵和滷味。隨著他爸略帶歉意地說等很久了齁?這個問題後來也就不了了之。

後來他也忘了這件事。


轉眼,念邫也唸小學了,現在他只要有空就會過來找吳明翰。他爸有時候都會故作難過地說這小孩對你對比對我親,不然給你養算了。吳明翰則哈哈笑著說你阿公當年也是這樣,末了又拍了拍他的肩,說誰讓我這麼有魅力餒。

有時候吳明翰會問念邫一些關於學校的事情,或問他有沒有被人欺負,在念邫給出否定的答案時露出欣慰的表情,並說要是有誰敢欺負你,拎北去幫你教訓他們。

現在吳明翰已經不會避著他說一些粗話,但末了總會補上一句讓小孩子不要學。

「齁拎老師(跟你們老師)聽到哩就哉系啊(你死定了)。」

「我哉啦(我知道啦)!吳明翰我又不是笨蛋!」躲著吳明翰卯下來的拳頭,念邫也從一開始乖乖地喊人家叔公,到現在敢直接喊人家本名——當然在他爸媽面前他還是喊吳明翰叔公,他又不是皮在癢。

有時候念邫會問一些吳明翰以前當警察的往事,聽他如何為民服務,打擊壞人,以及有遇到哪些光怪陸離的案件,但每天當他問起照片裡那個男生的事情,對方總是打哈哈地一筆帶過。一開始念邫看到吳明翰略帶傷感的表情還有些愧疚,但久了他也有些不開心了,嘟起臉,忿忿地一口吸乾手裡的鋁箔包。

不說就不說,我才不稀罕,哼!

那表情,就跟他媽每次看到他爸明明一副有心事卻不說的樣子,吃了閉門羹後一臉不爽的模樣。

「唉,他跟你一樣,就愛喝這家的綠茶。每次拎北擲筊問他要不要換別牌,他都不要。」看著小念邫手裡的飲料,吳明翰不由感嘆道:「都幾十年,怎麼就喝不膩呢?」

其實這家的綠茶念邫也說不上喜歡,只是每次來吳明翰家冰箱裡的飲料就只有這個,他還是比較喜歡清心梅子綠的味道。雖然念邫不太苟同,但他還是提出了自己的意見。

「不然下次我買梅子綠過來,你拿去問一下。」

吳明翰聽了忍不住大笑出來,「齁,看不出來餒,這麼貼心喔。」他擦了擦眼角滲出的淚珠,看向櫃上的照片,「沒差啦,反正拎北也習慣了。」

「而且你看冰箱還堆了那麼多,我怕他晚上又跑來罵我浪費。」

念邫實在難以想像照片裡那個笑得溫柔的大哥哥罵人會是什麼模樣,但他還是尊重吳明翰的選擇。喔了一聲,他默默地將喝完的飲料拆開、壓扁。


在吳明翰跟他媽從中斡旋下,高二下學期,念邫跟他爸的關係和緩不少。至少最近沒有再像之前那樣,這麼頻繁的上門去打擾吳明翰了。

週末念邫本來跟同學約逛街,但一個見色忘友,接了男朋友電話就跑了;一個則說自己補習時間快到了,最後就剩他一個人也挺沒意思的,所以念邫決定帶著手裡這幾袋「伴手禮」拜訪他親愛的吳叔公。

畢竟,關心獨居老人人人有責嘛。

吳明翰:我謝謝你嘿🤨

打電話沒接,念邫在門口來回踱步,最後敲了敲吳明翰家的門。

不在家嗎?可是這時間他不都是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嗎?正當他陷入思考的時候,大門開了。念邫抬頭,本來以為開門的是吳明翰,結果門口站著的是一位打扮素雅的老太太。

念邫一臉地困惑。

這是……可他不記得吳明翰這幾年有跟哪個異性來往啊?

有也不介紹一下,真的很不夠意思欸……

「怎麼了嗎?我的臉上有什麼東西?」女人親切地提醒下,念邫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居然盯著人家看這麼久,連忙點頭道歉。

「不好意思,想請問吳明、啊不是,吳先生在家嗎?」雖然對女人的身份仍抱持懷疑,但念邫還是問一下。

對方笑著點點頭,朝屋裡喊道「欸,吳明翰!找你的。」

「蛤,誰啊?」

「不知道,是一個小孩子。」說罷,女人拎起包包就要離開,臨走前念邫聽到她說:

「長得可真像啊……」


「啊,你說林子晴喔,她喔,她算是……算是以前的同事吧。好像是最近回來的。」吳明翰拉開椅子坐下,「鬼知道她在國外混的好好地,沒事跑回來衝三小。」

「怎樣,你們關係不好喔?」念邫可好奇了,他將掛在椅背的提袋放到桌上,「來啦,我有給你帶吃的,我們邊吃邊聊。」

……

約好了下次放假在一起去淨灘,念邫回頭又問起了剛才的問題。

「要說關係不好也不至於,只是之前有點過節。」吳明翰捏起一支鴨翅啃起來,「拎北之前被她害的差點被人家馬仔一槍爆頭。」

啊……這好像已經不是有沒有過節的問題了,念邫一陣汗顏,「那你怎麼還讓她進來?她威脅你?還是……你對她舊情未了」然後他就看到吳明翰被噎得嗆咳不止。

念邫嫌棄地趕緊抽了幾張衛生紙擋著飛濺的碎渣。

「咳咳……猴死囡仔(死小孩),話母湯蝦黑白供(話不要那邊亂講)……」趕緊喝一口水順過氣來,吳明翰瞪了念邫一眼,「拎北早跟她沒關係了,賣嘎拎北害(不要那邊害拎北)。」

「哎喲,我這不是關心你嘛?想說難得看到有異性來找你餒。我爸不也總說讓你找個伴嗎?」念邫托著腮看著他,「當然我是不表示意見啦,就我爸在那邊瞎操心,跟我媽在那邊說什麼乾爹一定也不願意看你這樣子。」

「不敢相信欸,爸難道不知道冥婚一結就是要養一輩子的嗎?」念邫調侃道。

「是啊,誰讓法師都說上輩子他養我,這輩子當然是我養……」像是想起了什麼,吳明翰一下頓住了。

正當念邫還在疑惑一向多話的吳明翰怎麼就安靜了下來,就看到上一秒還好好的男人突然紅了眼眶。這可把念邫嚇著了,是剛剛自己說錯了什麼嗎?

靠北,那可是吳明翰欸,怎麼突然就哭了。

念邫趕緊收回原本撐著腦袋的手,起身繞到吳明翰身邊。心裡明明急的要死,但又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吳明翰只是擺了擺手,「沒事……只是年紀大了,容易感性一點。」

「你以前小時候不是總纏著我問我跟毛邦……毛毛的事情嗎?」吳明翰拿下眼鏡抹了把臉,重新整理好情緒後他笑笑地看著念邫,「說起來,我以前怎麼都沒注意過,你們真的是越來越像了。」


「我聽爸說你以前真的是鐵直的臭直男,是真的嗎?」

「拜託,要不是真的衰到不行,不然我那時候才不要跟一個男的結婚勒。」吳明翰眼裡了滿是對當年情景的懷念,「那時候剛拜完堂,我就捧著他的神主牌,跟他阿嬤,還有他幾個阿姨啊、嬸嬸,從他們老家一路開回我家。」

「一開始都好好的,直到拎北進去洗澡的時候,系摳夭壽欸(那個夭壽的)毛邦羽突然從拎北胯下鑽出來。幹,這誰遇到都會被嚇死好嗎?」吳明翰咂了咂嘴,給自己倒了杯水,「後來他幹了什麼……喔對,他直接給拎北附身上來。」

「拎娘咧,那天外面有夠冷的,他竟然直接讓我一件衣服也沒穿就跑到大街上跳舞。」

「幹,害拎北被當路人神經病不說,還被警察追——欸欸欸,卡注意咧,我不要面子的嗎?」吳明翰沒好氣地看著已經笑趴在桌上的念邫。

「總之,後面我抱著立牌跑去到北瀾宮找廟公幫忙。結果這婚離不了不說,還發現自己上輩子是他養的狗。」想到當時看到廟裡那兩隻公狗在一邊修幹的畫面,吳明翰翻了個白眼。

後面的事情吳明翰也沒有省略,例如:曾經並肩復又背叛去復仇的搭檔林子晴、一些毛邦羽或無聊或兒童不宜的遺願內容、那個欠揍的渣男前任,以及那晚他中槍休克,鬼老公附身堵車的駕駛替他開路。

剛開始他們確實有很多不合,不論是觀念還是立場都各持己見。可在後來的相處中他也看見了毛邦羽不一樣的一面。

嘴硬心軟,看他總吃一些垃圾食物,雖然會刺幾句當心早死,卻也會托夢給阿嬤,讓她叫上自己回去一起吃飯;睚眥必報,明明就是那種吃虧了就一定要想辦法報復回去的人,但遇到之前霸凌自己的對象,他又會考慮到對方的立場,讓他只留下一句不輕不重的威脅便收手。

如果相處的時間在長一點,又何嘗不能看到更多對方私下的另一面。只可惜……可惜他們也只能到此為止。


這是第一次,他第一次聽到吳明翰主動說起那麼多事情。

「那……既然這樣,為什麼你現在要把他的照片收起來?」

可回答他的,只有吳明翰一陣無聲的苦笑。

「也許……看不見,就不會去想了吧。」

大門闔上的前一刻,看著男人佝僂舉香的背影,念邫突然意識到,他真的是老了。


那天晚上,念邫他媽接到了一通電話。而念邫自從下午從吳明翰家回來後,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這一下接受到太多的訊息,他需要緩緩。

這時家裡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念邫抬起頭,看了門外一眼。

輕手輕腳地躲在樓梯口想偷聽他們的對話,但只聽見他媽一直說:「沒關係、沒事的。」

晚飯期間,媽媽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讓念邫總覺得如坐針氈。飯後,趁著他爸出去散步遛狗,他媽讓他來廚房幫自己削水果。

「拿刀的姿勢不要這樣!你這樣拿很容易切到手!」他媽在一邊看著,看著兒子削水果的姿勢已經要忍不住搶來自己動手了。

念邫很緊張,一方面是怕自己手殘,在削完水果前先把手給削沒;一方面是他總覺他媽有事情要問他。還不等他問出口,他媽就已經先他一步從手裡搶過刀子,並趕他去一邊把剩下的水果洗一洗。

「念邫啊,媽想跟你說一件事。」

「怎麼了?」

「今天明翰叔公應該都跟你說了吧?,他跟他先生的事情。」在念邫愕然的目光下她接著說:「他說謝謝你。謝謝你願意聽他說那些故事。」

「他還要我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念邫手裡的動作一頓。

「也許你不知道,你現在跟你明翰叔公的先生越來越像了。」女人定定地看著她的孩子,「他為什麼今天會突然跟你說這麼多,你知道為什麼嗎?」

「嗯。」念邫輕輕地點頭。

「在這之前,媽先跟你說個故事。」女人將削好的蘋果放到砧板上,「在你爸剛唸國中的時候,你阿公就因公殉職了。這事你也知道。後來還是你明翰叔公幫忙接濟照顧,你爸才不至於中輟學壞。」

「而你爸乾爹的家人,在你出生之前他們都不在了,但你爸年輕的時候還有見過他們幾次。後來你爸也認了你叔公的先生當乾爹。」

「他的奶奶真的很愛他,所以幫他辦了冥婚。」她熟練地切開、去籽,最後分切泡水,「你明翰叔公就是因為撿到他的紅包才結婚的。」

「這我知道。」這件事以前他就聽吳明翰講過。

「剛結婚的時候你叔公跟他先生矛盾鬧得很厲害,雖然是這樣,但你叔公還是在盡力地幫助他先生達成所有遺願。」

「最後他也確實成功了,還回到了分局。」念邫看著他媽手速不變地削著下一顆蘋果,最後努努嘴不說話,「我其實也不知道這些事情是不是真的,但我能看出來你叔公是真的放不下他先生。」

「後來他先生的阿嬤、爸爸都走了。那時候你明翰叔公……就好像是失去了生活重心。」她語氣一頓,接著道:「他拚命的工作。升遷是變快了沒錯,但也因此經常進出醫院。」

「之後你出生了。那時候你明翰叔公來看你,隔著玻璃他眼睛都紅了。我們也知道是為什麼——你們真的長得太像了。」

「以前你爸常常帶你回去也是因為這樣。」

「可是,我不是他的毛毛啊。」念邫的聲音有些顫抖。

「對,對。所以你明翰叔公才會因為對著你想到以前的事情而感到愧疚。」替念邫關上水龍頭,女人也處理完最後一顆蘋果,「這不是你的錯,知道嗎?」

「嗯,我知道。」念邫悶悶地答道,但他內心還是覺得是自己的錯。


那天之後,念邫就像沒聽過那些事情一樣,和往常無二,只要一有空就會上門去煩吳明翰。看著唸叨著麻煩的男人轉身走去廚房,即便知道自己被人當作思念的寄託,他心裡卻提不起一絲的不悅。

也許是不想讓這個從小這麼照顧自己的長輩難過吧。

看著又擺放回來的相片,他想,就算被人當作是毛邦羽投胎後的念想,只要讓吳明翰開心就好。


然而,就在念邫研究所畢業的那年,吳明翰走了。

聽到消息當下他有瞬間的怔然。明明他們前幾天還在電話裡有說有笑的呀!怎麼會……但媽媽說,吳明翰是在睡夢中離開的,醫生說是壽終正寢。

片刻後,他只聽到自己聲音哽咽地說:

「……我知道了。」

再次踏入這個家,念邫拉開抽屜,摸出香用打火機點上。他定定地看著櫃上照片,學著之前吳明翰的樣子和它說說話。

「……你放心,後續的事情我們都會處理好的,到時候位置就在……」

將手裡的香插進香爐,念邫環顧四周。吳明翰的這個房子其實不大,一廳兩室,加上房子的主人有時候資料一堆沒有收拾,他小時候愛亂跑,常常撞到這邊這個櫃子、那邊那張桌子。可現在,當那些家具遺物都清出來後,卻又空曠的讓人覺得陌生。

吳明翰家裡早在他出社會時就沒人了,這幾天都是他跟他媽過來,陸陸續續整理一些東西帶走。如今就剩幾個箱子,今天他就跟他媽說他自己一個過來就好。

從衣兜口袋拿出一張照片放在那幀遺照旁邊。照片裡,吳明翰還是三十幾歲時的模樣,是他前幾天整理遺物時翻出來的。

雖然他們之間並沒有任何關係,甚至都沒有相處過,可看著與吳明翰那張照片並排、相框裡那個數十年如一日笑著的青年,念邫鼻子酸的更厲害了,眼眶更是一陣發熱。

「你看,我可是找了超久,好不容易才給你找到這張還可以看的,我安捏(這樣)對你甘有孝順?」

「沒辦法,誰讓我爸堅持不換,不然靈堂的照片我幫你換成這張了。」念邫吸了吸鼻子,勉強扯出一抹微笑,「看在你老公都笑得這麼開心的份上,你就不要再半夜跑到我夢裡煩我啦!」


又續上一炷香後,念邫抱起箱子就要走,卻在掏鑰匙的間隙有東西掉下來的聲音。他看向腳邊,那是一本很老的日記本。回到家他大概翻了一下,裡面記錄的日期並不連貫,一看就知道它的主人一定是想到了才會打開來。

看著那些可能連他本人都不記得的趣事,念邫沒忍住笑出來,坐在床上徑直翻看起來。翻著翻著他就看到毛邦羽的名字——後面幾頁也多有提及,內容無不例外都是在分享自己的生活點滴。

就好像,是要寫給誰看似的。

念邫翻頁的手一頓,他已經猜到這裡毛邦羽應該是已經投胎去了。

翻著翻著,一行字瞬間吸引他的注意:昨天我夢到你了。視線往下掃。

——幹,下面動作都這麼慢的嗎?拖了這麼久都還沒去投胎是怎樣?
——算了,反正你肯定也覺得我說這些沒意義。
——跟你說喔,小毛最近身體不好,都沒辦法玩ㄅㄧㄤˋㄅㄧㄤˋ遊戲了。
——請一定要保佑牠。

下一頁看來已經過了很久。是毛邦羽的阿嬤走了的時候。上面只短短寫著:

——又只剩下我一個
——小毛走了,現在阿嬤也走了
——每次都是我被丟下,真的很不公平

而念邫這才注意到,在下篇內文出現前,中間有幾頁明顯是被人撕掉了。

——你乾兒子今天小孩出生了,肉肉的很可愛,你見了肯定喜歡。

哇喔,我出場了。他有些激動地翻看起來。

可裡面的內容卻讓念邫撇了撇嘴。裡面無一不是吐槽自己人小鬼大。

——也不知道你小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這死小孩,還是小時候比較可愛。

屁,明明他一直都很可愛!

接著往後翻,剩下的都是一些零碎的隨筆,像是今天又去了哪裡玩、去海邊散步淨灘,幾個敢在他面前沒公德心的小王八蛋是如何被噴的狗血淋頭。

待到最後一頁,字跡很新,上頭的日期顯示是吳明翰走之前的一天。內容只有寥寥一行:

——你別走太快,我應該也快下去了,你都在下面那麼久了,記得給我帶一下路。

隨著將那頁紙翻過,念邫順勢將手裡的日記闔上。怔愣半晌,最後他做出了一個決定。


告別式結束那天,在打包紙錢、紙蓮花的時候,念邫連帶將那本日記本也丟了進去。

「媽。」念邫說:「你說吳明翰跟他先生會有辦法看到嗎?」

他媽媽難得沒有去糾正他,而是溫柔地拍了拍念邫的頭。

「我相信會的。」她們一起看著隨著袋子燃燒,金爐逐漸升起的黑煙,「你不是也說了,既然都要給人家看,自然也要一起帶下去才行呀!」


續:最後一頁


「欸,毛邦羽,我問你喔,現在你還會去想以前活著的事情嗎?」吳明翰圍著圍巾,一隻手提著裝滿食材的購物袋,另一隻手則塞進口袋裡,任由毛邦羽挽著他的手臂。儘管過了這麼久,鬼魂冰涼的溫度還是透過袖子令吳明翰下意識打了個寒顫。

而每次察覺到他的反應,毛邦羽挽著的手總會下意識地一鬆,手臂虛虛圈著吳明翰的手臂。他的手雖然沒有放開,但也夠讓吳明翰不再發抖。

「不敢相信,吳明翰你是發燒喔?怎麼突然這麼關心我?」毛邦羽眉峰一挑,伸手作勢要去摸他的額頭,「我們之前說好的喔!我可不會讓你調低捐款額度。」

「哎喲,我沒病!」吳明翰沒好氣地拍開他的手,「而且拎北的帳戶密碼你都知道,我是能改個屁喔!」

「哼哼,你知道就好。」毛邦羽滿意地點點頭,抱胸托腮,「好啦,要說不去想是不可能的。你不說我都快忘了上次真的用雙腳走路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而且現在除了你跟小毛,也沒有人看得見我。」鬼魂無奈地攤了攤手,「上次你說帶我出去玩,但到最後也就便宜你一個了。」

吳明翰不滿地撇嘴。看一群男的跳舞有什麼好看的,那邊轉來轉去,他沒暈自己都先要吐了。

「還有咧?不會就這樣而已吧?」

「當然。」毛邦羽故意攬著吳明翰,在他耳邊吹口涼氣,「但我覺得,像現在這樣也不錯呀。」


「那你呢?如果是你變成鬼的話,會想做什麼?」

「我喔,我要是變成鬼,肯定也是最帥的那種。」吳明翰自豪地挺起胸膛,「但我要是變成鬼了,第一件事應該會是去找你吧?」

「畢竟我認識的鬼也就只有你一個而已。」

毛邦羽沒有馬上回話,但攬著吳明翰的手下意識收緊了一下。

「……還不是你人緣太差了,要不然怎麼只能跑來找我?」吳明翰不爽地反駁:「啊還不是之前你自己說的,說哪有鬼在互相認識的。」

「啊……說的也是。」

他們沉默地走著。

吳明翰很快也意識到自己又說話不過腦子了,他撓了撓頭,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哎喲,你也知道,我這人就這樣,但你也知道我家在哪,還是可以回來找我不是嗎?」

「噗哧。」

不用轉頭,他也知道毛邦羽在笑。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真的很會安慰人欸。」

在那個當下,也許是毛邦羽語氣的變化,又或者是那牽上來的手傳來的觸感,不再是他熟悉的空虛冰涼:柔軟的指腹、厚實的掌心、還有那修剪圓潤的指甲。儘管指甲已經被不會再長長,以前吳明翰卻總能看到毛邦羽盤著腿在半空飄著,一邊哼歌一邊磨著指甲。

一陣鼻酸來勢洶洶,吳明翰仰頭試圖憋忍住眼框那股熱意,卻只能徒勞無功地任由雙眼濕得一塌糊塗。

「媽的。」他的聲音也變了,是許久沒有聽到的清亮嗓音。

圍巾不見了,背也挺直了,身上不再是禦寒的冬裝,變回了那件熟悉的棒球外套。

「欸,毛邦羽,你應該不會嫌我動作太慢吧?」

要是以前的毛邦羽,現在肯定是激動地撲到吳明翰身上,抱著他一通猛哭。此刻的他依舊是年輕時的模樣,歲月沉澱的痕跡卻仍是透過那雙眼睛流露。

毛邦羽上前,輕輕將臉靠上吳明翰的肩膀,另一隻手緊緊抓著吳明翰,抱住他,深深埋進他的懷裡。吳明翰才意識到,這幾年並非只有他一個人備受煎熬。

——想把你抱進身體裡面
——不敢讓你看見
——嘴角那顆沒落下的淚

滴答滴答,隔著衣服,吳明翰能感覺到肩頭逐漸暈開的溼意。

毛邦羽抬頭,輕輕吻上吳明翰。他闔上眼,沒有拒絕,唇瓣相依,誰都不願意分開。

「幹嘛幹嘛,見到你老公就這麼不開心喔?」抬手抹去對方眼角的淚花,明明臉上嘻嘻笑著,卻是如何也控制不住奪眶的淚水。

「沒有喔。我很開心」毛邦羽只是搖搖頭,他依然貼著吳明翰,低聲呢喃。

抬手擦了擦眼角,吳明翰牽著毛邦羽的手,這是第一次,可他手卻不敢握緊了。

全程毛邦羽都只是笑而不語。

「走啦,回去煮咖哩了啦!」

——如果這是最後的一頁
——在你離開之前
——能否讓我把故事重寫……

他們的吻,他們的擁抱,他們的一生,跳脫字裡行間。

從此,歲月不堪記,無人能說平生。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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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關於我和鬼變成家人的那件事│毛翰] 故毛邦羽之魂帛 [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