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羊 發表於 2024-2-1 17:35:44

  「啊。」

  芙莉蓮因這聲驚呼而停下腳步,回過頭去。費倫落在兩三步之後,死死盯著手臂內側,不知所措。芙莉蓮扳著指頭算了下日子,隨即了然。於是芙莉蓮走近費倫,一手握住手腕而一手輕輕將她的袖子推至肘彎,看見烙鐵般火紅的細線在前臂緩緩蔓延開來。

  「費倫也成為出色的大人了呢。」芙莉蓮只是略略一瞥,確認後就替她將衣袖仔細拉好,踮起腳尖,抬手摸了摸她的頭。「走吧,該去找修塔爾克會合了。」

  費倫眨眨眼,意識到芙莉蓮什麼也沒解釋,迅速回過神來,喊住對方,「等一下,芙莉蓮大人。這是什麼東西?」

  「這可是長大才會有的詛咒喔,你如果想要的話,可以找修塔爾克討論看看。」芙莉蓮單手搭著門板說道。「但說是詛咒,其實也沒那麼精準就是了。」



  「今天是欣梅爾的生日!」海塔今日格外興高采烈,大清早便不顧欣梅爾的阻止,勤奮不懈地將其他兩位小隊成員從睡舖外撈回後搖醒。「芙莉蓮,別再賴床了,我們要在日落前抵達下個城鎮。」

  「別這樣。」芙莉蓮小小聲抱怨。她閉著眼睛伸手四處摸索,試圖找回被海塔一把抽開的被子,卻只抓到欣梅爾的披風下擺,聊勝於無地往身上裹,欣梅爾只得連帶坐回地上。「在村莊也有辦法吃漢堡排。」

  「城鎮才有酒。」海塔振振有詞。他隨即補充,避免目的過度顯而易見:「還有甜點。」

  「酒肉和尚。」

  「欣梅爾今年二十歲了?」艾冉不知何時已經收拾好被褥,打斷僧侶與魔法使的爭執,提出問題。

  欣梅爾點點頭,難得笑得有點靦腆。

  「那的確是該吃點好的。」艾冉贊同。他站起身,整理衣著。「出發吧,芙莉蓮。」

  話雖如此,要讓芙莉蓮完全清醒仍舊費了小隊一番功夫。精靈心不甘情不願地邁開步伐,撥開低垂至眼前的枝條,前方山路綿延,要抵達下個城鎮大概得翻越這座山。她看著氣氛明顯較平時高昂的夥伴,忍不住開口詢問。

  「為什麼是二十歲?」

  「嗯?」海塔回頭。「因為今年是欣梅爾出生後的第二十年喔。」

  「這是什麼紀年單位。」芙莉蓮忍不住吐槽,無視一旁配合著撥髮耍帥的勇者。

  「芙莉蓮是想問為什麼二十歲要特別吃點好的吧?」得到肯定的回覆後,艾冉進一步解釋:「人類是二十歲時成年,所以是重要的生日。」

  「好短。」

  她理所當然的態度令眾人啞然失笑。欣梅爾苦笑著搖搖頭,放慢速度,落到芙莉蓮身邊,配合著她的腳步。「二十年對人類來講是很長的一段時間喔,芙莉蓮。」勇者說道,視線投向遠方。「冬去春來,作物發芽、抽條、收割,大雪覆蓋土地又融化,候鳥遷徙往來而復育雛,一個來回就足以讓世界自沉靜到生意盎然,再回歸沉靜,何況二十年。」他摸著下巴,最後還是沒忍住誇讚起自己。「都可以讓一個襁褓中的孩子長成像我這樣的大帥哥了呢。」

  芙莉蓮只是皺了皺鼻子,沒有回應,也不知道是對哪部分抱持懷疑。

  「不聽最後那句話的話倒也沒錯。」海塔神秘兮兮地湊近芙莉蓮,像是要說什麼不得了的秘密,她不禁豎起耳朵。「而且人類在成年之後,會獲得一份長大才有的詛咒。」

  芙莉蓮聽到關鍵字,明顯來了興趣。「詛咒?」

  「妳別聽海塔亂說。」欣梅爾糾正,反射性地護住自己的前臂。

  「是詛咒呢。」艾冉此時卻出聲贊同。他解開右手的前臂護甲,露出底下的深色紋身。那看起來像是一排文字,但還來不及細讀內容,艾冉又重新繫好護甲綁帶,將雙手收至猩紅披風內。「那是你聽到你的靈魂伴侶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靈魂伴侶印記啊。我有聽說過,目前仍無法解釋的魔法系統之一。這東西成年就會有嗎?」芙莉蓮挑眉,一邊掀起袖子,露出前臂證明。「精靈一般沒有。」

  「這種東西要長大才能有,人就統一以成年為標準了。」海塔故意揶揄魔法使。「可能因為芙莉蓮還是小孩子,所以才沒有吧。」

  芙莉蓮自信地拍拍胸口。「我可是這個隊伍的大姐姐喔,才不是小孩子。」

  「精靈的成年年紀是幾歲?」艾冉問道。

  芙莉蓮一時語塞,抱臂苦惱地瞇起眼睛回想半晌卻苦無結果,最後只得攤手承認。「精靈……好像沒講說幾歲成年,沒什麼意義。一百歲的我和八十歲的我應該沒什麼差吧」

  「那就只是時間問題了。」海塔撫上隊伍中最為年長,卻還未長大的精靈頭頂,再如預期中被掙脫開來,臉上的微笑中帶著僧侶特有的釋然。

  芙莉蓮撫平被揉亂的頭髮。她倒也不像對靈魂伴侶多在意,純粹是被當成小孩子而有些不服氣。「那海塔呢?」她伸手去掀海塔的袖子,卻意外是一片空白。「我記得你比欣梅爾年長。」她皺起眉頭。

  「因為我是僧侶,有女神的加護,所以對詛咒免疫喔。不過不認為這是詛咒的人也大有人在。」海塔神色坦然。芙莉蓮的眼神隨即轉向欣梅爾,後者警惕地捂著手臂連退兩步,海塔好笑地出聲阻止。「放過欣梅爾吧,印記形成需要時間,妳就是現在看了也不會有結果。」

  結果這印記一形成就是一整天,比文獻上提到的來得久。芙莉蓮咬著布丁匙安靜地思考。一路上欣梅爾的視線不斷瞥向他的前臂,拳頭時而收緊,時而放鬆,時而像是傷口痊癒前想撓又不敢撓的窘境,只能用手掌按著,多多少少壓抑些難以忽視的細癢,直到晚餐時間才終於平靜下來。真麻煩,芙莉蓮暗忖。但在欣梅爾意識到印記已然完全定型後,對他來說又是另一番煎熬,既想挽起袖子查看印記內容,又不願大剌剌直接暴露在眾人目光中,只能耐著性子任由海塔勾著他的脖子,借慶祝之名舉杯暢飲。

  艾冉大概是讀懂了這種忐忑不安的興奮,他在晚餐尾聲將錢袋交給欣梅爾,示意他到櫃檯結帳,自己則單肩托著爛醉的僧侶,一手抓住想偷溜的魔法使,要她一同肩負起把海塔運到床上的工作。

  「謝謝,艾冉。」欣梅爾微笑接受了夥伴留給他的空間,轉身走向櫃檯。戰士佇立半晌,嘆了口氣,邁開步伐走上樓梯。

  欣梅爾收好錢包向外走,推開旅社厚實的木門,拍去門階上的殘雪,矮身坐下。他左右顧盼,確認四周並無旁人後,這才就著門前昏黃的油燈,小心翼翼地將袖子一折一折捲起。

  「『海塔,怎麼了?』。這是什麼啊?」

  一道清亮的聲音忽地從頭頂響起,嚇得欣梅爾反射性地跳起身來。他仰頭發現芙莉蓮竟是不惜趴在屋簷上,也想知道他的靈魂伴侶印記內容,不禁無奈地垂下腦袋。

  「芙莉蓮。」欣梅爾低聲嘆道。「妳不是去幫艾冉了嗎?」

  「我用了運送醉漢的魔法,很快就解決了喔,很厲害吧。」她頗為自得地輕輕哼笑,卻沒如往常一樣得到對方的稱讚,疑惑地望著欣梅爾。「怎麼了,欣梅爾?」

  「靈魂伴侶印記是件很私人的事情喔,芙莉蓮。」他垂下眼眸。「妳不應該這樣做。」

  「你總是要來找我解讀的。」她指著欣梅爾手臂上簡短的古代文文字,毫不留情地說道。「不差這點時間。」

  他搖搖頭。「這不一樣。」

  「為什麼?」

  讓沒有絲毫距離感觀念的精靈了解這件事,或許和讓她了解時間流逝對人類的影響來得困難許多。欣梅爾看著芙莉蓮茫然不解的臉龐,表情柔和下來,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向上伸長雙臂。芙莉蓮歪著頭思考一下,換個姿勢,蜷縮著坐在邊緣,雙手扶住屋簷,先是試探性地將雙腳垂下,隨後才縱身滑落,被欣梅爾一把撈住,再將她安穩放回地面。

  「我可以自己沿著後院的雜物堆下來。」她指出方才攀上屋頂的路徑。

  欣梅爾好脾氣地揚起嘴角。「當然。」

  「但這樣也滿方便的,而且雜物堆灰塵很多。謝啦,欣梅爾。」

  「把選擇權交給芙莉蓮的我也挺帥氣的吧。」

  這下換芙莉蓮不說話了。她撇開視線,盯著自己的靴尖,悶不做聲。至今為止的漫長冒險時光足以讓欣梅爾知曉對方絕不會老實道歉,因此他微笑著轉移了話題。

  「芙莉蓮對靈魂伴侶很感興趣?」他率先坐下來。

  「倒也不是。」芙莉蓮聳聳肩,跟著坐在門階上。「只是好奇而已。我可以嘗試解析看看嗎?」

  欣梅爾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可以。」

  他伸出右手,手臂上的文字筆劃細長,卻隱然如火焰般在夜色中灼灼燃燒,散發出微弱的光芒。

  芙莉蓮睜大眼睛,甚至朝欣梅爾的方向湊近了些,嘗試性地伸出手指,輕輕觸碰印記開始解析。被寒風凍得微的指尖在接觸到欣梅爾手臂的瞬間灼熱起來,隨即如錯覺般一閃即逝。她眨眨眼,抬頭想確認欣梅爾的狀況,卻發現他只是怔怔地望著印記。

  「芙莉蓮?」

  勇者一向溫柔的嗓音此時有些不穩,帶有某種模糊不明的情緒。她只能按照自己知道的方式,握住欣梅爾的手掌安撫。「可能是解析帶來的副作用。」她不太確定地說道。「你還好嗎?」

  欣梅爾停頓片刻,才搖搖頭。「沒什麼。」

  他輕輕回握,示意無妨後鬆開芙莉蓮的手。「話說回來,這是用什麼文字寫的?好像有點眼熟。」他指著手臂上的印記,語調輕鬆。

  「是古精靈語喔,欣梅爾可能在我的魔導書上看到過吧。」她一邊繼續解析,一邊回答。「雖然因為書寫與辨識不易,漸漸被現代通用文字取代掉了,但還是有一半的魔導書都是由古精靈語寫成的,現代的魔法使仍需學習如何閱讀,不然大概會像弗尼澤文或普迦特字母之類的被遺忘掉吧。」

  「噢,是這樣啊。」欣梅爾低頭噙著笑意,沒有對未曾聽聞的文字做出特別的反應,又重複了一次。「原來是這樣啊。」

  「……怎麼覺得我們好像沒在講同一個話題。」她撇撇嘴。

  「有嗎?我只是在想,好在是我看不懂的文字,否則要天天看著海塔的名字還真的有點彆扭。」

  芙莉蓮被欣梅爾故作困擾的誇張表情逗樂,不禁側首認真思考,點頭贊同。「真的挺噁心的。」

  「講這麼過份,海塔明天又要傷心到無法起床了。」

  「是宿醉吧。」她收手站起身。

  「結束了?」欣梅爾詫異道。「得到結果了嗎?」

  「完全搞不清楚。」芙莉蓮雙手一攤,乾脆地放棄了,反而是欣梅爾看起來有些惋惜,自己又摸了摸印記,抬頭仰望芙莉蓮,就像是希望她能研究出一番結論再收工一樣。

  「回去了啦,外面好冷。」

  但芙莉蓮已經把臉半埋進圍巾裡催促,動作看起來大有欣梅爾若不跟上,就留他獨自一人賞雪的打算在,欣梅爾也只得跟著站起身。他重新將袖子攏好,輕彈抖去披風上的雪花,一邊開口。

  「明明也是魔法,妳卻很容易就放棄解讀了呢。和在研究魔導書時完全不同。」

  「無法解釋原理的魔法不太有趣。」芙莉蓮雙耳略為下垂,有些無精打采。「就算以另一方面來說,我之前就說過精靈有些戀愛感情與生殖本能的缺陷吧,我對靈魂伴侶之類的東西也沒興趣。」

  「人們不一定會和靈魂伴侶結婚喔,畢竟印記只會寫出彼此之間的最後一句話,很多人都是到最後一刻才知道自己靈魂伴侶的身份,又或是帶著對方的遺言度過餘生。這也是為什麼靈魂伴侶印記又會被人稱為詛咒。」

  欣梅爾拉開旅社大門,側身讓芙莉蓮通過。方才熱鬧喧鬧的大廳已經安靜下來,舉目所及皆是漆黑一片,只留了一兩盞燈供必要照明。

  「當然啦,也有人很幸運地能和自己的靈魂伴侶相守一生,但他們也可以是摯友、同事,甚至也可能是偶然相遇的陌生人。無論相處的時間有多短暫,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對方是將會改變自己人生、對自己來說非常重要的人。」

  「這樣啊。所以欣梅爾覺得這是詛咒嗎?」

  「回憶又怎麼會是詛咒呢?」

  他提起這件事的語氣就像每次完成一趟無聊又有趣的驚險委託。芙莉蓮腳步停頓,回頭看了一眼。欣梅爾的面龐因為搖曳的燭光而忽明忽暗,高挺的身影看起來寂寥又灑脫。但此時的芙莉蓮讀不懂他的神情,在五十六年後同樣讀不懂。

  二十年對人類來說似乎是很漫長的時間,足以讓新生兒長成出色的大人;而五十年比二十年漫長得多,不過是兩次流星雨之間的光陰,同樣能讓風華正茂的勇者變成垂垂老矣的長者。



  欣梅爾自看完半世紀流星回到王都後就一直在生病。



  五十年或許真的很久。

  芙莉蓮坐在他的床邊托腮想。

  眼前這個人明明看到懸崖就想爬、發現迷宮就想闖、遇到麻煩的委託即使繞遠路也想接下,明明是走了十年都不曾喊過累的人,如今卻因為短短十四天的旅途便低燒不退,昏昏沉沉。

  欣梅爾被海塔和艾冉推門進來的聲響吵醒,睜開眼睛,從門縫看見國王送來的慰問品堆滿客廳,不禁苦笑。

  「麻煩你們了。」

  「反正海塔是主教,這種麻煩的事情交給他負責應付就好。」芙莉蓮嫌棄地擺擺手,重新埋首書中。艾冉一邊吃著葡萄,一邊把蘋果掰開分給大家。

  海塔拉了另一把椅子坐在旁邊,愉快地吃著蘋果。「國王比先王大方多了,這蘋果超讚,要是能配點酒就更好了。」

  欣梅爾撐起身體,倚著床頭坐直,笑著接過艾冉遞來的蘋果。「你也差不多該戒酒了。」

  「你今天精神不錯。」艾冉意有所指。

  「畢竟最近睡了不少。老人家很久沒能這樣一覺到天亮啦。」欣梅爾和藹地瞇起眼睛,望向窗外。「今天天氣也很好呢,真是幸運啊。」

  「是嗎?但你之前也都很早起。」芙莉蓮抬眼,隨手幫他推開窗戶。

  微風輕拂,帶動欣梅爾的鬍鬚尾端,海塔見狀皺著眉闔上,又在他殷切的目光下不情不願地推開一小條縫。

  「那就是把之前沒睡夠的一次補回來囉。但難得能看到大家齊聚一堂,還是要多看一點才行。」欣梅爾樂呵呵地咬下蘋果,驚喜地瞪大眼睛。「這真的超好吃。」

  艾冉放下葡萄,又拿了一顆蘋果開始分。「是芙莉蓮沒來露面的關係,我可是都有定期拜訪大家。」

  「沒錯喔。」海塔點頭贊同。

  「也還行吧?」芙莉蓮的表情很快換成得意洋洋。「但我這段時間蒐集到不少有趣的魔法喔,晚點展現給你們看吧。」

  「有能讓欣梅爾的頭髮重新長出來的魔法嗎?」

  「這違反不可逆性的原理了,應該沒辦法。」

  「沒關係,這不減我英俊的程度。」

  很久以後,當芙莉蓮再度回想起欣梅爾臨終前的這個下午,大家聚在一起、分享食物,因為無聊的話題哈哈大笑,不得不承認這幾乎就是過去那趟旅程的縮影。

  但她當時只是覺得這樣倒也還不錯。就停留個三五年,順便逛逛王都圖書館這五十年來新增的館藏吧。她咬著蘋果,津津有味地想。

  太陽漸趨地平線,餘暉斜斜照入,將床腳暈染成一片暖黃色,芙莉蓮不自覺伸手撫上被單。

  「太好了呢,芙莉蓮。」興許是因為這個動作引起了欣梅爾的注意,他臉上浮現淡淡的微笑。「妳很開心。」

  「是嗎?」芙莉蓮抬起頭,恰好對上他的目光。她思考了一下。「畢竟是和朋友相處。」

  「雖然我們結伴同行的時間很短呢。」

  她想起過去欣梅爾曾說過的話,詫異地眨眨眼。「欣梅爾現在也覺得短了嗎?」

  「原本對我來說是接近二分之一的人生,但現在已經快要到八分之一了,對時間的感受難免會有些不同啊。」

  「連你都變成老爺爺了呢。」芙莉蓮點頭贊同。

  「雖然只是人生中不到八分之一的短暫時間,但在這五十年中,每當走到曾和你們一同造訪過的城鎮、村莊,吃到熟悉的料理或野果,抑或是見到和過去紮營過的森林有點相像的地形,過去的記憶總會紛紛浮現眼前。當然,偶爾發現寶箱怪時總會下意識地想阻止某人,卻只攔到空氣,還曾因此被誤認是怪人過呢。」他停下來喘了口氣,卻又被芙莉蓮因回想起過去而難為情的表情逗得想笑而咳了起來。海塔伸手搭上他的背,加護魔法的淡綠光芒微弱地亮起,縈繞室內。

  「沒事的,海塔。」他低聲安慰摯友,調勻短促的呼吸後繼續接了下去。「我時常回憶起過去的那段旅程,有疲憊不堪的、有轉身逃跑的、也有在艱困的天氣下狼狽前行的,但回想起來,仍舊令人喜不自勝。我一直都珍惜著這段記憶。」

  「我也是,欣梅爾。」艾冉的聲音沙啞。老去的勇者輕拍他沉穩且可靠的前衛手背作為回應。

  「芙莉蓮。」欣梅爾最後轉頭望向芙莉蓮,如同從前那樣喚她的名字,眼神彷彿歲月未曾在他身上留下痕跡般溫柔而虔誠。「謝謝妳。」

  「不客氣?」她遲疑地回答,眼角餘光見到僧侶忽地撩起長袍跪下,雙手交握胸前。「海塔,怎麼了?」

  戰士跟上他的動作。

  「艾冉?」

  而她的夥伴們只是低下頭。芙莉蓮困惑地轉回視線,發現欣梅爾已然闔上雙眼。



  人總是會死的。弗蘭梅會死、海塔會死、艾冉會死、賽莉耶──好吧,賽莉耶可能會再活上好一陣子,但終究也是會死的。

  但欣梅爾就這樣平淡無奇地停了呼吸,重新披回她習慣的那件淺色長斗篷,躺在小小的棺槨中。舉行葬禮的教堂莊嚴肅穆,喪鐘迴盪,四周盡是啜泣的居民,芙莉蓮卻沒什麼實感,只能愣愣地看著接受過欣梅爾幫助的人們一個接著一個在他身上放下花朵。

  然後她發現自己對欣梅爾一無所知。

  明明知道人類的壽命很短。

  夥伴們溫暖的手搭上芙莉蓮的頭頂與背脊,她哽咽著抬臂抹去淚水,細微的刺痛感在前臂上一閃而過,像極了幾周前夜空中轉瞬即逝的流星。

  她本能地知道了那是什麼。

  時間的意義終於在千餘次春去冬返後,重新地回到了精靈身上。



  「欸?可以看嗎?真的嗎?」修塔爾克詫異地瞪大雙眼,反覆確認。芙莉蓮懶得等他糾結完畢,逕自拉起袖子。

  修塔爾克和費倫同時將腦袋湊近,讀起她手臂上的淺灰色印記。

  「沒想到還真的有啊。」修塔爾克嘖嘖稱奇,換來費倫一輪搥打。「對不起嘛!我不是那個意思!」

  「修塔爾克大人,芙莉蓮大人可是大姐姐喔。」費倫義正詞嚴地捍衛師父。

  「我當然知道啦,又不是贊恩。」他哭喪著臉求饒,「我是說,假設精靈的年紀是人類的一百倍,換算下來,芙莉蓮有到兩千歲那麼老嗎?」

  芙莉蓮沉思。「雖然我沒辦法活那麼久,但我在考慮要不要把修塔爾克講的『老』算成第二次。」

  「我那是反問句!反問句啦!」

  修塔爾克緊張地強調,即時避免自己離安慰大哭三天三夜的芙莉蓮的窘境越來越近,同時想到此事的費倫忙不迭地幫腔點頭。好不容易打消芙莉蓮記點的念頭後,他重新端詳起印記本身。

  「雖然不知道芙莉蓮見到靈魂伴侶了沒,但他應該是個很溫柔的人吧。」修塔爾克讀著那行句子,若有所思地說道。「他留下了很溫柔的話喔。」

  「或許是吧。」芙莉蓮撫上印記,垂下眼眸。

  她回想起那個遙遠的午後,偶然遠眺窗外,天空是澄澈的淺藍色,樹木枝葉隨風擺動,沙沙的聲音如海浪般一波接著一波,陽光煦暖,天氣恰好得讓人幾乎要相信女神大人真的存在。她不由得輕輕揚起嘴角。

  「回憶果然不是詛咒呢。」






  「比起這個,你們不覺得清不完的銅像才是詛咒嗎?」

本文最後由 左羊 於 2024-3-2 22:0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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