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陷入了無止盡的時間循環，最終他發現自己或許能夠從詹姆斯·龐德身上找出答案。
01 第312次 (1)
作為軍情六處的資深外勤探員，詹姆斯·龐德具備洞察人心的本事。與其說是能力，這更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就像調情之於他，自然得有如呼吸，並且像野獸狩獵獵物一樣精準。他深諳那些手段，眼神，微笑，以及觸碰，那些精密計算過後組成的字句，微笑時牽動的臉部肌肉，肢體碰觸後激起的溫暖顫慄，再之後往往緊隨暴力、性、與死亡。這並不是說詹姆斯·龐德享受這個，但他總能冷酷而精準地執行它們，並且得到他所需要的。而最終，他總能找到那塊缺失的拼圖，盔甲下的弱點，掌握它，操縱它，並挖掘出謎團背後的真相。
哪怕是他在伊斯坦堡執行任務時被擊落河底，在無止盡的酒精與瘋狂的性愛中放逐自己靈魂的那三個月後，坐在《被拖去解體的戰艦無畏號》前的長椅上思考著在國家美術館進行與新上任的軍需官的秘密會晤實在是個糟糕透頂的主意時，詹姆斯·龐德野獸一樣的本能依舊在高度精密地運作。
「……那麼，你看到了什麼？*」
這幾乎稱得上是一個妙趣橫生的開場白。如果不是忽略對方在發表一番關於時間的必然性的辛辣批判後再拋出一句彬彬有禮的詢問，詹姆斯·龐德會誤以為他們倆是一對認識多年的老朋友，而非從未謀面過的陌生人。
只可惜他對延續這個話題毫無興趣。
「一艘該死的大破船。*」他確信自己透露出的意圖足夠明顯，「抱歉，恕我失陪——」
但下一秒，對方的話語成功地讓他制止住了離開的動作。
「007，我是你的新任軍需官。*」年輕人說：「請坐下。」
有那麼短暫的一秒鐘，詹姆斯無法控制自己面上的表情，這不常見，絕大多數時刻他都能夠在任何無預警的意外到來時保持大腦的絕對冷靜，刻於骨血的本能驅動他應對緊隨而至的種種危機。但在這一秒鐘，他引以為豪的自控力背棄了他，讓他再難以保持面上的一慣的中立神情。
你他媽的一定在跟我開玩笑，他心想。噢當然，他也這麼說出來了。
「因為我沒穿實驗袍？*」年輕人——或者說Q——反問。這個一閃而過的念頭讓詹姆斯·龐德再次成功地被這個荒唐的現實擊中，他搖搖頭。
「因為你還長著青春痘。*」他禮貌地——或者試圖禮貌地——指出事實。年輕的軍需官在面對他公然的挑釁下意外表現平靜，就好像他前一秒沒有被譏諷過於年輕的外貌以及並不與之匹配的職位，而是他名義上的下屬說了一句口不對心的恭維話。這很有趣，但也絕非詹姆斯預料的結果，事實上他正期待對方會選擇更辛辣的回擊。
「……一如既往的親切與禮貌，007，或許我該考慮為你的視力尚未衰退感到欣慰？」顯然這更接近一句親暱的挖苦而非尖銳的反擊。詹姆斯敏銳地抓住對方話語間流露出的古怪情感，並且將這個可疑的線索扔進了大腦裡頭剛建立起的名為『新任軍需官』的機密檔案夾中。
「事實上，我已經開始為MI6的前景感到擔憂了。」他半真半假地說，並企圖在那張年輕的面容上找出任何被冒犯的蛛絲馬跡。然後再一次的，他失敗了。
「我不會妄下結論。」年輕的軍需官深思熟慮地說，他的臉上有種模糊的微笑，介於溫和的譏諷與贊同之間。又一個必須被詹姆斯添加在檔案夾裡的可疑線索，毫無疑問。「但未雨綢繆總不會是壞處。」
他從深色的大衣外套口袋裡掏出一個長形金屬盒，詹姆斯接過了它。盒子裡頭裝了一把沃爾特PPK，一個信號發射器，一把馬丁DB5車鑰匙，以及一隻歐米茄手錶。
詹姆斯忍不住吹了聲口哨。「我記得今天不是聖誕節？」
「天吶，我是否得慶幸你的記憶力和視力同樣保持著正常水準，007？否則後者我還能為你配副新眼鏡，前者我除了把你介紹給沃恩弗拉什醫生我就別無他法了。」
詹姆斯聰明地沒有選擇反擊。他拿出手錶，在手掌心上掂了掂重量。「它有什麼功能？」
「告訴你時間，當然。*」
「告訴我多點，Q。」
「保持這個態度，007。」詹姆斯沒有錯過對方面上稍縱即逝的微笑。「我得提醒你，它的鬧鈴聲很大，你應該懂我的意思。*」
也許。「我應該能指望它比爆炸筆更有用？」
話音剛落，詹姆斯就新奇地目睹Q露出了明顯遭受到嚴重冒犯的神情。
「事實上，我們早就不再搞那一套了。」年輕的軍需官嚴厲地指出，「無庸置疑，它的威力遠超你想像。」
詹姆斯把這個當作一個保證。「所以，就這些？」
Q發出了一聲不敢置信地鼻音，「過於貪心可不是個為人稱道的美德，007。」
「我以為我至少能得到一個吻別(Kiss good-bye)。[註1]」
「……拜託別(Please don’t)。」
年輕的軍需官站起身，明確表明結束這次會面的意圖。詹姆斯無法從對方的表情中分辨出這是否是因為這句充滿調情意味的暗示而感到不適，這個發現讓他感到新鮮，於是他決定在大腦裡頭那個以軍需官命名的檔案夾中重點標註了這項線索，並準備在恰當的時機點為此再做一次試探。
「那麼，祝你任務順利，007。」軍需官向他道別，詹姆斯注意到對方的眼睛是深邃的綠色。「以及平安歸來。」
詹姆斯為對方話語中流露出的真誠感到迷惑。但他只是微笑，像他平常做的那樣，「謝謝。」
他注視著Q瘦削的背影消失在熙來攘往的遊客們中，像是一滴水安靜地滑入了大海。然後，與新任軍需官見面的震撼和對方展露出的神秘與牙尖嘴利激起的好奇心再一次席捲而來。詹姆斯沒有選擇起身離去，而是繼續坐在長椅上，他引以為豪的記憶力（是的，與他的視力同樣出色）正嚴謹地復盤他們方才的對話。
最後，他在抽絲剝繭中得出一個有趣的結論。
這個聰明的、驕傲自負（顯然，在他擅長的武器領域上）的年輕人，正是以一種叫人費解地熟捻態度與他交談，彷彿他們是一對相識多年的老朋友。
這很有意思。
他嗅出了Q藏匿秘密的味道，野獸般的本能在蠢蠢欲動，而他的好奇心與挖掘秘密的渴望是驅動它們運作的熱力。詹姆斯深知秘密總是與危險相伴，就像硬幣的兩面。但是追逐危險本就是他無法擺脫的宿命。背叛與死亡、謊言與暴力早已貫穿了他漫長的特工生涯。而他的職業注定他一輩子終將與秘密和危險共舞。
況且詹姆斯有一種奇妙而強烈的直覺，這將會是一項非常、非常有趣的挑戰。
而詹姆斯從來不會拒絕這個。
[註*]: 引用007系列電影中的台詞。
[註1]: 除吻別外，另一個意思是接受已失去某事的事實，與之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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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25
感謝耐心閱讀。
救命，開頭好像有點嚴肅，不過不用害怕，因為我保證這絕對是一個輕鬆搞笑沙雕文（耶
本文最後由 火腿蛋吐司 於 2023-12-28 08:09 編輯
02 第1次
作為一名朝九晚五的普通辦公室職員，麥可.羅斯[註1]必須誠實地說，對於拒絕軍情六處的招攬後他曾抱有過那麼一絲微弱的遺憾。他不可否認這個工作無比完美地貼合他幼時的各種幻想：想想吧，能夠親手研發高殺傷力的高科技武器同時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他的人身安全，正大光明地藉由網路掌控全國甚至遍及世界的個人資訊而不用冒著哪天被扔進監獄裡頭與尼古拉斯·韋伯先生[註2]作伴的風險，以及軍情六處所承諾的：他將擁有一個完全封閉的、不受任何明文規範約束的、佔地面積超過500平方英尺的私人工作空間——看在上帝的份上，這根本就是每一個IT宅男夢想中的極樂天堂！
任何產生絲毫拒絕念頭的唯一合理的解釋只能是神智失常，或者是，讓我們這麼說吧，每一位背負鉅額房貸的英國公民都得面對的殘酷現實：那就是薪水永遠追趕不上節節攀升的銀行利息；以及每一個生存在21世紀的英國人民都具備的基本常識——要真道公務員的薪水之低可是連上帝聽見了都要發笑。
悲慘的是，麥可從來不是一個說謊高手。他支吾閃爍的言詞成功地（或者說，不幸地）讓執行這次招攬任務的負責人坦納先生陷入了一陣可憐的沈默。
「……這是一個合理的拒絕理由，羅斯先生。我會將它們寫進這次的會面報告中的。」過了好一會兒，這個老實的中年男人緩慢地開口。如果忽略他平穩語氣下顫抖的音節，這幾乎能稱得上是一個體面的回應了。
麥可幾次拿起了桌上的馬克杯，又把它放下。坦納先生此時已經收拾好資料，站起身，胳膊下夾著公事包。
「……所以，這部分真的沒有商量的空間嗎？」
「……」坦納先生微笑，「再見，羅斯先生。」
麥可知道他錯失一個很有可能是他這輩子能得到的最好的工作了。但在短暫的遺憾過後，他就乾脆地將那次會面拋在腦後。他不討厭他現在的生活：規律的工時、穩定幅度調漲的薪水以及享有兩隻貓的愉快陪伴。當然這並不意味麥可就忠於平凡。他精通組裝機械、嫻熟各種存活在21世紀的科技產品，他的駭客技術鮮有敵手，而他操控網路世界的方式靈活得就像操控自己的左右手。
不過，他更樂意當一個普通的平凡人。
並不是每一個孩子都夢想成為超級英雄，像漫畫裡的超人成天飛上飛下忙著拯救世界，或是像蝙蝠俠套上拉風的鎧甲化作黑夜裡的守護者——好啦，關於鎧甲那部分的確有點酷——而麥可能做到，用他超凡的才能與高超的電腦技術，他能造出無人能企及的偉大成就，或是完全相反的，無可挽回的錯誤。
有的錯誤，就像老羅斯先生說的，一次就足夠銘記終身。
麥可繼續過著他朝九晚五的生活。在早上八點鐘費力地擠進人滿為患的地鐵車廂，打著哈欠走進他狹小的辦公隔間，打開電腦，執行郵件裡指派的作業（通常只花上他五分鐘完成它們。無聊。事實上，兩分鐘，如果扣除他去茶水間泡茶的時間），然後用半小時瀏覽論壇上更新的貓咪影片（天吶，牠們真可愛不是嗎），接下來用填字遊戲來打發他剩餘的時間。五點鐘下班，在回家的路上外帶一份中式蒸餃，換上睡衣，翹著腿坐在沙發上編寫程式，偶爾啜一口熱茶，而兩隻貓咪會舒服地窩在他的腳邊發出甜蜜的呼嚕聲。
在麥可·羅斯的計畫裡頭，他的人生會按部就班的進行。比方說，在四十五歲前還清房貸，五十歲退休時擁有足夠的儲蓄，如果運氣好的話，他或許能擁有一個伴侶，他也許不像布萊德·彼特那樣英俊迷人（他對金髮藍眼一直情有獨鍾），但卻能夠在他揮舞著胳膊激昂地發表量子物理的演說時不打瞌睡。然後，在平安夜的時候和他一起拜訪他的小妹妹凱蒂一家，享用美味的蛋奶酒以及豐盛的聖誕大餐，並用猜謎遊戲為一整個溫馨夜晚做結尾。
最後，他會醉醺醺地和他迷人的白馬王子回到他們溫暖的小窩，享受無與倫比的美妙性愛，並在往後的每一個節日依然如此。直到他們倆個都垂垂老矣，坐在搖椅上，膝蓋上搭著那塊醜陋的、散發著貓味兒的鉤針編織花毯子，喝著熱茶，在壁爐裡劈啪作響的溫暖火光中凝視著彼此的雙眼。
麥可偶爾會幻想這個，然後在凱蒂熱心介紹的一次次失敗的約會後變得意興闌珊。但日子仍繼續走著，他仍是那個辦公室的普通小職員，幹著給公司安全系統修補丁的無聊工作，同時努力還清房貸的麥可.羅斯。
然後，在某一天醒來時，麥可.羅斯穿越了。
[註1]: 麥可.羅斯(Mike Ross)。
[註2]: 2011年，英國學生尼古拉斯·韋伯(Nicholas Webber)因網絡犯罪鋃鐺入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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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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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火腿蛋吐司 於 2023-12-28 08:16 編輯
03 第4次
聽著，他沒有在鬼扯，好嗎，雖然這聽上去就像一個爛到不行的冷笑話。但是不，因為這他媽的是真實發生的，他就是該死的穿越了。
這並不是說他正在上演一齣活生生的《回到未來》——老天，儘管他愛那部電影——事實是，他更像是陷入了某種被詛咒的時間怪圈裡頭，你知道的，比較恐怖一點的，像《汪洋血迷宮》那種類型的。該死，他一直很討厭恐怖片。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在這個無止盡的時間循環裡頭，他不需要經歷某個冷血殺人魔的追殺（暫時的，也許？），陰魂不散的鬼魂（不了，謝謝），或是科幻一點的，外星生物的恐怖攻擊什麼的（老天，說不定他會愛上這個）。麥可.羅斯只是不停重複地回到2012年的10月13號，也就是他拒絕軍情六處招攬的那個早晨。
在第三次成功回絕了坦納先生後，麥可披著睡衣，焦心地在家裡等待日子過去。他沒去公司上班，甚至懶得費心思打電話編造一個請假理由，因為他有一種強烈且不妙的預感，他又會再一次毫無緣由地回到2012年的10月13號。
果然，在10月27號晚上11點52分，沒有任何徵兆的，只一眨眼的瞬間，麥可.羅斯又回到了兩個禮拜前的早晨，身上仍穿著那件開衫羊毛針織睡衣，兩隻貓咪正親暱地在他的腳邊竄來竄去，打著響亮的呼嚕聲。
……喔，上帝啊。
按常理講，他的大腦跟嘴巴此時應該正同步地發出高分貝的尖叫。但這已經是麥可.羅斯經歷的第三次時空穿越了。相當驕傲地說，他的表現可比第一次穩重得多了，他甚至還記得給自己泡上一杯格雷伯爵茶。
不過一杯熱茶顯然對陷入這起莫名其妙的時間迴圈毫無幫助——是的，麥可已經在這三次該死的時間旅行中有效地排除了他患有某種相當嚴重的家族性遺傳的譫妄疾病的可能性——那麼，往好處想想吧，既然他沒有患上任何間歇性失憶症，兩個禮拜以後的世界顯然和毀滅還有很大一段的距離——沒有火山爆發、海嘯來襲、或是彗星撞地球等一系列的可怕災難——那麼，他可以非常肯定自己也不必背負著拯救全人類文明的光榮使命（哦感謝上帝）。
於是問題又繞回到了原點——究竟10月27號的晚上11點52分發生了什麼事？
麥可盡可能鉅細靡遺地在紙上條列出他那天做的所有事項，包括他去的每一個地點，為此他不惜在第二次時空穿越時冒著被關進監獄與韋伯先生作伴的風險駭進了國家監控系統。但一切都跡象都顯得無比正常——地鐵站。公司。印度餐廳。家——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星期五。當然啦，他的鄰居不是馬蒂或布朗博士[註1]，他也確信兩個街口以外的那家印度餐廳沒有藏匿什麼迷人可愛的時光機。
那麼，麥可若有所思地在紙上10月13號的日期上打了一個問號，為什麼他會重複地回到今天？
今天又有什麼不同？
是比爾·坦納先生。他的大腦提醒他。
噢，對，但這和他的處境有什麼關係？他肯定那個公事包裡頭裝得是文件夾而不是哈利波特的時光轉換器……
噢不，不對，等等——這該不會是來自MI6的某種恐怖報復吧？拒絕替政府工作什麼的——然後代價就是悲慘地陷入無止盡的時間輪迴，好叫你用來懺悔什麼的——
麥可熱愛他的國家，真的，以他摯愛的筆記型電腦起誓。而他相信他忠貞無比的愛國心將會在坦納先生的眼中閃閃發光。
他會確保這點。
……
「……所以說，羅斯先生，你的意思是，」坦納先生重複：「你願意接受這份工作？」
「是的，我是說，當然。」
坦納先生沈默了一秒鐘。「……但恕我直言，羅斯先生，我甚至還沒有為你講解這項工作的內容性質……」
「我非常樂意，」麥可異常熱情地打斷他的話，「我是說，這簡直就是我從小到大的夢想，在政府機構工作，成為一個公務員什麼的，老天，還有比這個更愛國的點子嗎……」
坦納先生的表情就好像目睹了一群南極企鵝衝進了白金漢宮，然後旁若無人地打起沙灘排球。
「……」坦納先生深吸一口氣，艱難地開口：「我很榮幸聽見你這麼說，羅斯先生。」
他將簽署好姓名的保密協定收進公事包裡。站起身，臉上又重新掛起了親切的微笑。但這次明顯得真誠得多了。
他朝麥可伸出手。
「那麼，我代表軍情六處歡迎你的加入，麥可·羅斯先生。」
[註1]:《回到未來》電影裡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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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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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火腿蛋吐司 於 2023-12-28 16:4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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