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謙與夏侯文捷在廂房內等了一會才等來了溫宴亭和齊懷萱。
「齊懷萱。」凌雪弟子為天策和長歌引薦會一起參與任務的同門,然後斜睨了身旁的女子一眼,「我想我應該不需同妳介紹兩位大人了吧?」
「我知道他們。」凌雪姑娘說完這句便不再開口,房內頓時陷入一片沉默。
高士謙左右看了看氣氛緊張的天策跟凌雪姑娘,而後才突然地反應過來,衝溫宴亭罵道:「你這安的是什麼心眼?!」
「高大人指的是什麼?」溫宴亭薄涼地笑了笑。
長歌微微皺眉。他與邢嚴交好,對融天嶺上的事也略知一二。而今故人相見,只怕此行變數甚多,但要換人嘛……恐怕也是沒這份餘裕。高士謙躊躇再三,末了還是自袖裡掏出枚銅幣。
「不是鑄開元通寶啊……能拿起來嗎?」溫宴亭問道。在獲得長歌首肯後便將銅幣拿起來掂了掂,接著把銅幣給了齊懷萱。
「也輕了。」凌雪姑娘道。然後,她將銅幣放到了桌面上。
「此為如今於平盧范陽二處流通的貨幣。」聽到平盧與范陽,房內其餘三人俱是神情一凜,高士謙又道:「雖說本就有各地官府自行鑄造錢幣的例子,但出現在平盧范陽二地便有些微妙了。三位應知道先前相爺便一口咬定安祿山私造官印官服意圖謀反之事吧?」
「看來承議郎和高大人是想再探探虛實?」溫宴亭瞇起眼,笑了。「怎麼做?我們兩個倒是無妨,但二位大人怕是剛出城門范陽節度使就知道了。」
「近些日子,我常夢見我那早逝的母親。」長歌弟子突地說起了毫不相干的事,他微微垂下眼,「在下思量許久,便遞了折子告假,返鄉祭掃。」
溫宴亭心領神會地挑起眉,「不知大人是哪處人?」
高士謙微笑道:「鄙人出身范陽。」
離京的事宜邢嚴與高士謙早已打點過,一行四人只再稍微打理下就順利出了城門。溫宴亭也不知是不是存了看戲的心態,自告奮勇地攬下駕車的工作,將凌雪姑娘與其餘二人留在了車內。
齊懷萱是以長歌弟子家中女眷的身份出城的,留在車內自然更不易招人懷疑,只是夏侯文捷卻有些待不住了,只在車裡留了半天就逃向車駕。
看到天策從車裡鑽出來溫宴亭也不驚訝,只涼涼地道了句:「就算是你,也會良心不安的吧?」
夏侯文捷皺起眉,「你又懂什麼?」
凌雪門人微微瞥了天策一眼,「我有熟人就在天弓營裡。」
「什、」夏侯文捷瞪大了眼,但溫宴亭卻也沒打算聽他的說法,揚起韁繩,「駕」的一聲斬斷了天策的問句。
車內的齊懷萱在夏侯文捷出去時便睜開了眼,她靜靜地聽著外頭的對話,下意識握緊了手上的鎌刃。
「路途遙遠,也不知道路上還有什麼變數。」閉眸假寐的高士謙此時突然開口。「能歇著的時候還是歇會吧。」
凌雪姑娘頓了下,回頭看了長歌一眼,最後選擇聽從高士謙的建議,閉上了眼睛。
夏侯文捷不知裡頭動靜,還以為高士謙士說與自己聽。橫豎車駕上的溫宴亭也沒與他說話的意思,他也就索性閉上眼,靠著車門假寐。
縱使不能記全同門名姓,但那些在融天嶺上被當作誘餌而戰死的天弓營弟兄他卻是記得的。
齊懷賦,車內那個凌雪姑娘的兄長亦是其中之一。
他並不是恨著誰,非得置人於死地不可,只是上頭的堂兄功勳太過顯赫,長年在他影子下的他看到胞弟也落入相同境地時忍不住心中著急,腦子一熱就順著父親的意思,替夏侯文錦排除了仕途上的阻礙。戰術上,誘敵至伏擊處並無不妥,所以夏侯文捷最後只得到被降職的處分,但這一點也沒減少那些被當作棄子的同門他們的親友對他的憤恨。
這是他該得的。
於忠於孝,他夏侯文捷問心無愧,獨獨義之一字,讓他寢食難安。
果然他們離京不久范陽節度使就知道了,馬車在離開西京約二十里處便遇到了伏擊。來人大概也只是來探探虛實,實力並不算高,單憑夏侯文捷和溫宴亭兩人便處理了乾淨。待在馬車裡的長歌在外頭動靜漸小後才探出了頭,他看著這一地的屍首忍不住苦笑,「……安大人怕是太過著急了,但范陽這趟卻是不能不走,畢竟沒有證據還是沒辦法將他定罪的。」說完,高士謙頓了一下,將幾個可能被發現的原因想過一次後,他的目光落在了夏侯文捷身上。
天策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出聲:「高大人?」
長歌笑著搖了搖頭,「克己終究還是有沒料到的事……校尉,你沒什麼親近的友人吧?」
夏侯文捷皺起眉,「什麼意思?」
「就是你與人一同出行,終究還是太突兀了吧。」
他們不知道在他們離開長安不久,前往范陽的給事中就回來了,並帶回了與之前去范陽的宦官所說的完全不同的消息。
聖上自是不信的,但丞相卻以此為由抄了范陽節度使的家。
奉命出行的奉議郎一行除了在離京後遇到的那場伏擊外竟是沒有再遇到其他攻擊,但緊繃的氛圍卻是沒有半點緩下的跡象。
然後,他們從出逃的難民嘴裡聽到了范陽節度使的鐵騎正在南下。
……卻是沒聽到朝廷要怎麼應對呢。長歌在思索了一番後仍是決定帶著人北上。
在他們抵達太原時,太原城裡一片混亂。原來,是安祿山假獻神射手的名義擄走了太原副留守。
至此,范陽節度使意圖謀反一事已是顯而易見。
長歌先確認了太原駐軍已將范陽節度使起兵的消息傳回長安,又與太原城內的眼線交換過所知的情報,然後把他們所得到的消息彙整,以長歌私下的管道傳遞給仍在西京的邢嚴,請示下一步該怎麼做。
但他還沒等來邢嚴的訊息,勢如破竹的節度使胡勇就已再下一城。心裡惦記著同門的夏侯文捷聽到天策府已經下了府令召集在外的門人後更是坐不住了,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後就和長歌辭行。
高士謙沒有允他離去,而是下了新的指示,帶著天策與凌雪門人來到了封常清與高仙芝已聚集六萬武勇的武牢關。
但天策也同樣沒有承諾會一直留下。在護送高士謙一行到武牢關後夏侯文捷就再次辭行,回去了天策府。
她對夏侯文捷的感覺很複雜來。
在天策離去後奉議郎也覺得任務已經告個段落,讓兩個凌雪弟子回京覆命。溫宴亭是走了,但齊懷萱卻悄悄地來到了天策府。
位於叛軍南下必經之地,天策府自然也受到了猛烈的攻擊。范陽精兵不畏頭上的箭雨,數人扛起巨木,使勁地想撞開天策府緊閉的大門。撞擊聲與戰鼓聲鼓譟著人的心跳,讓人不再像是自己。
凌雪弟子就這樣立在城內一隅,遙望著牆上依令向城下發箭的夏侯文捷。
她第一次見到他時,是天策府的士兵前來報喪,告訴她兄長的死訊。那人從頭到尾都沒開口,只是看著她。
後來齊懷萱進了凌雪閣,輾轉地得知了兄長為何而死。她一方面對手足殞命而恨著夏侯文捷,另一方面接受了凌雪閣教育的她也認為必須將國擺在先頭,犧牲是必要的。而進了凌雪閣手染鮮血的自己,又真的有資格向對方復仇嗎?
齊懷萱沒有答案。她不知自己該怎麼與夏侯文捷相處,恰如問心有愧的夏侯文捷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一樣。
戰況不容樂觀,除了一部分的人仍堅守天策府,其餘的人則是開始往武牢關撤離。
在人群裡看到齊懷萱時,天策臉上露出明顯的錯愕:「妳怎麼在這?」
齊懷萱不答。因為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跟在天策後頭來到這裡。夏侯文捷往糧車的方向看了一眼:「等會妳就和物資官一道先撤往藥師觀。」
「是要我幫忙護送糧車嗎?」
夏侯文捷搖頭,「這批糧車會先往洛陽。」
聽出天策是要自己先逃齊懷萱隱隱有些不快,但又覺得似乎有哪兒不太對——夏侯文捷似乎並不打算一道,她瞇細了眼,「那你呢?」
天策只道:「某自是依軍令而動。」
「你其實是想死在這裡對吧!?」凌雪姑娘恨聲道,「你以為你死了一切就過去了嗎!?」
面對她的質問,夏侯文捷閉上了眼:「倘若時間倒轉,我也還是會那麼做的。」
「忠、孝與義,三者孰輕孰重,姑娘可能告訴我答案?」
夏侯文捷其實也沒想聽到凌雪姑娘的答案,見齊懷萱沉默下來後便伸手按了下她的頭頂,接著就轉身離去。這像是兄長的舉動讓齊懷萱愣了一下,等她回過神夏侯文捷早已走遠,也不管對方聽不聽的到,凌雪姑娘衝著天策的背影喊道:「你以為這樣就能代替他嗎?」
走上階梯的天策聽到齊懷萱的聲音,微微側過頭,唇邊勾起一抹泛苦的笑。
搞砸了。
夏侯文捷微微仰起頭,看著依舊聳立的秦王殿,然後緩緩閉上了眼。
他並不是想取代誰,只是在他了解到這件事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天策府軍由北邙山下退至武牢關,與據守在該處的守軍會合,挾武牢關地險與狼牙軍再戰,而後戰線再度撤往洛陽。
在交戰時後方也沒閒著,補充物資和安排城中居民避難都是要事,齊懷萱在與高士謙會合後便一直聽從奉議郎的指示,協助調度物資以及安排百姓撤離。
期間,除了夏侯文捷送來的一件暖裘外,齊懷萱再也沒有對方的消息,更別說是見上一面。
終於,軍隊防線撤至洛陽東城。
高士謙將信與自己的琴一併交給了凌雪姑娘,囑咐她將東西帶往長安送給仍在京城的邢嚴後便拆掉了自己的髮冠,提劍走向東城。齊懷萱知道事不容遲,收妥了信之後便直奔城門。
在接近城門時,齊懷萱看到了夏侯文捷。對方身後帶著一隊天策士兵,顯然是正要趕往東城。她無聲地經過夏侯文捷身旁,注意到對方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麼,但他終究什麼也沒說的,就此與她擦肩而過。
本文最後由 夕顏 於 2023-12-21 20:4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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