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ingo 發表於 2023-11-28 19:13:38

事發突然。
贊柯•嚴達在灰峰山脈上其中一個高處發現到,黎明小徑上有一行人被一隻眼魔追趕著。
他以為眼魔(Beholder)已經撤離這個區域很久了,但看來不是。贊柯趕忙前往時也反省著自己沒有掌握好地區現況。直到他靠近了點,才看清那四名策馬狂奔的正是埃德金一行人。
「賽門啊!你怎麼有辦法炸到眼魔的地下巢穴啦!」埃德金跑在隊伍最後方,對著身旁的術士大吼。
「我、我真的不知道啊!」賽門也吼了回去,表情看上去卻像快哭了出來。
「你們還有心情聊天啊!」跑在他們前頭的霍爾嘉也轉頭大吼。
而體重最輕、也最懂生物體態和運動型態的多莉克毫無意外地跑在最前頭。她也很害怕眼魔,就沒加入他們互吼的愚蠢行為。
他們繼續逃,踏蹄聲此起彼落,但埃德金被拉開了距離。吟遊詩人痛苦地意識到,他的馬累了。倏地,一隻眼柄掃過了埃德金的坐騎,讓他連人帶馬的重摔在地。接著,更多的眼柄抓住了那頭棕馬拖過去,眼魔一張嘴就咬掉了半頭馬身。
「靠!」眼前這恐怖的景象讓埃德金忍不住大叫出聲。眼魔很快地吞下了另一半的血肉,再將所有的眼柄轉向跌坐在地、面露驚懼的人類。
跑在前頭的三人終於發現到吟遊詩人和眼魔都不見了,旋即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他們急急回頭,深怕已經來不及了——
贊柯駕著他強悍的黑色坐騎向目標奔去。埃德金的悲慘處境他全看在眼裡,但他可能會來不及。霍爾嘉也很可能趕不上。
精於計算生存概率的聖騎士感受到了一股寒意竄上背脊,他已經很久、很久,沒產生這種感覺了。上次會有這般恐懼,正是他的父母被迫成為死靈奴隸,並試圖拖他墜入深淵的時候。
情急之下,贊柯使出了意識鏈接(Mind bond)。他拔出短劍,指向在施法距離極限邊緣的吟遊詩人,短促地唸了一段咒。埃德金的眼瞳突然從晴空舒適的淡藍色,轉成了汪洋般深不見底的靛藍。
埃德金馬上屈起身子往後跳,躲開了眼魔的第一波攻勢。接著他拔出了自己的短劍,調整呼吸,擺好架勢迎接攻勢。。
對於即將到手的獵物就這樣反抗得趁,眼魔似乎更加的憤怒了。幾隻眼柄直直地朝人類射去。而埃德金右手持劍,對準目標,一個漂亮迴身就砍斷了離自己最近的一隻眼柄。
眼魔痛苦地尖叫出聲,祭出所有眼柄再度猛烈地襲向吟遊詩人。
吟遊詩人雙眼緊盯著眼魔,左跳右閃地避開了所有攻擊,也揮舞著短劍打掉最欺身的幾條眼柄。地面礫石殘枝被代為鞭笞,碎片四濺。
此時,霍爾嘉從前頭匆匆趕了回來,遠遠就看到埃德金展現出他根本不存在的戰鬥技巧。霍爾嘉感到驚愕,依然不顧一切的繼續前奔。因為她看到了眼魔的中央之眼週圍開始散發出不詳的空間扭曲現象,這是眼魔要使出魔法的前兆,只要牠一射出死亡射線,故事就結束了。
該死!賽門這時候又去哪了!
就在這個時候!霍爾嘉終於也看到了從另一座山丘疾馳而來的贊柯。劍已出鞘,披風在馬匹所能達到的疾速下揚起。
「埃德金!」聖騎士大吼。這時他已距離眼魔不到150尺。吟遊詩人朝著騎士點頭,神色顯得更加堅毅。他拉開了自身與眼魔的纏鬥,讓三方形成一個直線等距的狀態。
他們要進行合擊!霍爾嘉持續震驚的看著,連她都很少跟埃德金進行合作攻擊。不是因為吟遊詩人的攻擊力不夠,是因為戰鬥技巧過於低下。霍爾嘉也沒耐心等他找到手感。
然而面對此一場景,霍爾嘉緩下了速度。她相信他們可以一擊斃命那恐怖的東西,她不該現在闖進戰場——
一聲鷹嘯響徹雲霄。
一頭羽色如雪的梟熊筆直地從天而降。
一隻眼魔就這樣被壓爆。
梟熊落地處爆出了大量塵埃,逼得大夥全停下了動作。幾秒後,多莉克從塵埃中走出,身上噴到了不少眼魔的綠血。
「我需要洗澡。」多莉克說。她甩了甩手上的血液,語氣中無不嫌棄。

經過此一事件,贊柯決定與埃德金一行人到洛坎鎮,免得他們又輕易地將自己置入會丟了性命的處境。他請埃德金與他共乘,而埃德金安靜又溫順的上了馬。
其他兩人覺得埃德金應該是被嚇傻了,只有全盤看到剛才畫面的霍爾嘉直覺那是聖騎士的傑作,正當要開口時,贊柯與埃德金的意識鏈接也剛好結束。
「噗哈!剛剛那是什麼!」埃德金突然吐了一大口氣,像是剛被人往腹腔狠揍了一拳。他激動的轉過半個身子去質問身後的贊柯,就只差沒掐住對方的脖子。
「意識鏈接。能以心靈感應與施法對象交流,並協調彼此的攻擊。」
「最好這樣叫做交流和協調啦!」埃德金生氣的大叫,「你的聲音在我腦子裡瘋狂下令,甚至身體也自己動了起來,這根本是控制!」
聞言,贊柯皺起了眉頭。「我很抱歉,埃德金。我不知道會這樣,我只是希望能讓你跟我有暫時的鏈接去加強戰術上的運用。這是我第一次對人類使用這個法術。」
「噯,你說什麼第一次——」吟遊詩人驚駭地繼續質問。
「噢,我知道!」一旁的賽門像是可以在課堂上對老師的提問做出正確解答的資優術士,興奮地搶著說話。
「意識鏈接是聖騎士專屬法術,主要作用在坐騎上以增加戰鬥優勢。所以根本不會對人類使用嘛。」
聖騎士面無表情地看著始作俑者賽門,但還是點頭表示術士說的沒錯。
霍爾嘉聽到答案後愣了一下,然後開始瘋狂大笑,甚至笑到用上了腹肌。她已經好久沒這麼被逗樂了。
「你——」反觀埃德金,他氣到說不出話。
他居然被贊柯當成了一匹馬!
雖然他們還是共乘,但埃德金一路上都不願意再和贊柯說話。
大夥抵達洛坎鎮時,天色已黑,便留宿於此。
埃德金氣呼呼的走上房間,連跟大夥吃飯喝酒的興致都沒了。
聖騎士看著埃德金的背影,再轉身向其他人道別。「那麼,我也就此別過。」
「他那牛脾氣過一晚就好了。」霍爾嘉大聲地阻止了贊柯準備離去的腳步,「你今天救了埃德金,我要代替他好好道謝啊!偉大的聖騎士不至於連這點光都不賞吧?別掃興了,坐下來吧,贊柯。」
到現在心情都還很好的霍爾嘉,點了許多酒菜,熱情地邀請著贊柯。兩旁的多莉克和賽門也幫腔,他們也希望贊柯可以留下,有時間好好的跟他們說明那些傳奇故事背後的真相。畢竟,這個聖騎士不會說謊。
聖騎士答應了留下,但其實,他心中另有疑慮。但贊柯沒有說,因為這是他自己該處理的問題。
於是他們就這樣度過了還算歡樂的夜晚,完全沒料到另一場災難正悄悄發生。

隔日,賽門•奧瑪被人抓著肩膀給搖醒。年輕的術士睡眼惺忪的看到贊柯•嚴達一臉慌張。
對,一臉慌張。賽門覺得要不是自己的通用語變差了,要不就是還在作夢。
「賽門,不要再睡了!快起來幫我!」贊柯樣子的人講話語氣很熟悉,不是那個死板板的聖騎士,而像是——
「埃德?」賽門困惑地喊了出那個名字。
「啊哈!就知道你馬上就能認出來,我的好兄弟啊,真想親親你!」
賽門就如此被贊柯模樣的埃德金給緊摟住。越過他的肩膀,看見了三道目光正看向這裡。霍爾嘉跟他一樣無比困惑,多莉克眼中饒富興味讓他感到擔心。
最後就是平常很少會出現的平靜埃德金。皺起眉頭站直了身子背著手,想必那內在就是偉大的聖騎士了。
「我認為這是逆彈現象,」當大夥終於坐下來試圖釐清現況後,賽門開始講出他的想法。「奧術是一種嚴謹的思考過程,有著一定的延展程序,再由道具或血統或意念施加在目標人、事、物上。但是在昨天,你施作的目標並非這個術的初始目地,這一點就錯了。」賽門邊說邊將的目光放到假埃德金身上。「而且在緊急情況下,你的意志影響到術的效果和力道,所以埃德金才會覺得自己根本被控制了。然後現在,就是錯誤累積的結果。」
贊柯嚴肅的點頭,他認同賽門的理論。這個術士雖然不受控制,但畢竟有著偉大巫師埃爾明斯特的血統。
「噢,好,真是太棒了。謝謝你喔,贊柯。」埃德金尖酸地說著反話。「謝謝你救了我的命,又跑到我的身體裡,現在搞得一團亂了!」
贊柯不發一語。無論當時他有多想要救下埃德金,造成的後果就顯而易見,無法辯駁。
「我就說過了,魔法不能解決所有事。」賽門最後下了個無濟於事的結論。
「所以你有沒有辦法處理這個?」
「不行。我是說真的。這不是有沒有自信的問題,而是這個特殊法術不在我的魔法系統裡,我無法理解運作原理,連反轉都沒辦法。」
賽門停了下來,思考了幾秒。
「但能精神控制的術式通常也不會持續太久,如果雙方都在抗拒,應該很快就能解除了。」
「太好了!」埃德金充滿希望的站起身,當然是用贊柯的身體。「我就信你!賽門。只要我不想,那很快就會沒事!」
「呃,這只是個推論——」
「其實不換回來也沒關係啊,」一直坐在一旁聽到有點無聊的多莉克終於開了口。她撐著腦袋,微笑著看著埃德金的外表。「自信從容,優雅有禮。原本的贊柯是很有趣,但這樣的埃德金更吸引人。」
聞言,霍爾嘉挑高了一邊的眉毛,這事態發展太出乎意料了。
而聽到多莉克好感發言的賽門,其表情卻彷彿被雷劈到般震驚,完全掩飾不了內心的慌張,急急忙忙地說道。「不,這、這樣不好啦,真的糟透了。埃德不能這樣回家,綺拉會難過的!」
「是的,我會彌補我的過錯。」贊柯也站起身,正氣凜然地說。埃德金真希望他不要用自己的臉講些沒人想聽的廢話。
「好,那你們算是達成不想待在對方體內的共識了。」霍爾嘉拍了下膝蓋,也跟著站起身。「現在,我們到樓下去繼續討論。埃德金你待在房內。」
「欸,為什麼是我——」
「因為贊柯名聲在外,而你現在幫不上忙。」霍爾嘉簡短有力的說明,關上了房門,徒留氣噗噗的埃德金一人。

埃德金在房內焦慮地踱步,像隻被拋棄的老狗。最後,他自暴自棄的開始端詳起鏡中贊柯•嚴達的面容:眼瞳黑白分明、對眉濃密、唇瓣豐厚,以及修整細緻的鬍髯、立體的五官和無暇的黝黑肌膚。
這傢伙一定知道自己的容貌有多吸引人,埃德金不滿的皺起眉頭,齜牙咧嘴了一番,連牙齒都如此潔白整齊,太可惡了!
接著,他試圖賦予這張臉更多正常人會有的表情。比如說演出後向台下觀眾拋出一個飛吻、與夥伴在飲酒間分享幹話而開心大笑、看到綺拉憤而轉身離去時的無措、以及一個又一個計畫失敗後,來自心底對自己的失望。
最後他恢復一個正色,就像是贊柯這張臉平常會擺出的那種,沒有表情的表情。彷彿要穿透靈魂的凝視,直直盯著鏡子。
太嚴肅了,我不喜歡。加入更多感情看看?
埃德金想著,閉上眼搜尋自己回憶中最如夢似幻的畫面。他青梅竹馬的妻子,席亞。
年輕時她害羞的怒容,成婚後她的擁抱,以及她第一次抱著綺拉,留下喜悅的淚水。
然後埃德金再睜開眼,看了看贊柯的臉,這表情的確好多了。
發自內心的溫柔淺笑,軟化了整張稜角分明的臉龐。眼神中的愛意,溫暖的傳達給了被注目的對象。珍視得全世界都及不上你——
埃德金有些著迷地盯著這表情,不自覺地越靠鏡子越近。都忘了自己原本有多生氣事情變成了這樣。
突然,靈魂感受到了心臟一個跳空,胸腔產生了一團小小熱氣,再慢慢地上昇到了喉頭——
很快地,埃德金意識到這是怎麼一回事。他摀住嘴,向後踉蹌了一步,再抬頭看著鏡中人。
那張臉龐的肢體即使當下表現的得手足無措,都能使得自己心跳越來越快——
吟遊詩人慌得快吐出來,這份心動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將我的身體還回來。」埃德金匆忙下樓,踏著重重的步伐走向多莉克和贊柯,對著他們低吼。
其實可以不用這麼情緒化的,但看到了贊柯在自己身體裡面和多莉克相談甚歡的畫面,他就整個火氣都起來了,而這根本就不是多莉克的錯!
「埃——呃,我是說,贊柯,你怎麼了?」賽門從桌邊站起身,迎上來勢洶洶的聖騎士。
「賽門,我的情況不太妙。你有沒有想法可以讓這見鬼的情況更快結束?」埃德金被阻擋在半路,他對著術士說話,眼神卻死盯著自己的身體。
「我說過了這狀況我無法解決,為什麼你就不能稍安勿躁一下,你到底在想什麼啊?」賽門又氣又急的說,推搡著埃德金回到樓上。遠離了多莉克疑惑的眼神。和贊柯才會有的,那種深邃神秘的凝視。
又被推回房間隔離,讓埃德金更加暴躁了。他無法跟其他人說明他的心境,賽門也無法解決他的處境。埃德金真希望自己有多認識幾個魔法師,但不能是會衝進你家殺人的那種。
「埃德金。」
然後這個爛法術的施術者推門進了房間,埃德金就差點沒衝上去掐住他的脖子。現在不行,埃德金是很珍惜自己身體的。
「幹嘛?」埃德金回應的語氣差到極點,出自聖騎士那張正直的嘴,很不搭調。
「德魯伊說,她認識一名月精靈(Moon elf),特別喜愛研究意識操控類的術式。有時候那名月精靈會到翠綠閑庭待一陣子,我們可以過去看看。」
埃德金聽到眼睛都亮了起來,「這太好了!我們可以現在就出發!」

於是他們很快的啟程前往翠綠閑庭。
埃德金弄到了另一匹馬,免去了又要跟贊柯共乘的處境。而贊柯雖然使用著吟遊詩人的身體,也依然騎著他那頭通常不讓外人碰觸的漂亮黑馬。牠分辨的是靈魂的氣息,贊柯也會時不時地輕拍牠結實的頸項表示鼓勵。
他們沿著迪利比亞河走,一切都很順利。每早埃德金睡醒都很期待在河面上再看到自己的藍眼,但沒有,依然是輕蹙起眉的贊柯,這張臉就算是剛睡醒也很好看,沒有多少狼狽的樣子。埃德金總要心底暗自啜泣一會才能振作。
霍爾嘉也總會騎在他身旁,儘管沒說多少話,但這就是最能安定他心神的陪伴。
至於賽門那就又是另一幅風景。
多莉克一路上都跟著贊柯,真摯的認為吟遊詩人不碎嘴時迷人多了,也願意聽贊柯講些先聖先賢的大智慧大道理。每當賽門想插話,就會引發數秒的沉默,而藍色的死亡凝視並沒有比較好承受。
他也想找好兄弟埃德金聊天,但聖騎士的外表多少也讓他適應不良。總而言之,對賽門來講這不是一段愉快的路程。
賽門心裡苦,但賽門不說,因為多莉克不喜歡聽喪氣話。

一行人即將抵達賽康貝爾,久違的能在建築物裡過夜了。
就在他們靠近城鎮外圍時,突然有一位婦人緊抱著一名幼童急急地向他們走來,精確的說,她是走向了聖騎士。
「聖騎士大人!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婦人的神情憂傷,她懷中的孩子緊閉雙眼,臉色十分蒼白。這情況根本什麼都不需要解釋,放出聖療就是了。
但埃德金僵住了身子,表面平靜內心慌張的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只能用眼神拚命地對藏在自己身體裡的正牌聖騎士求救。
贊柯走到埃德金身邊,握住他的手,引導他覆上孩子的額頭,那孩子的體溫真是高的可怕。
「埃德金,保持冷靜,你可以的。」他貼著埃德金的耳際輕語,「力量會從你良善的心中散發出來,接下來跟著我在心中默念。」
埃德金相信他。跟著他的話語在心中覆誦,並誠心的祈求自己真的能救助到這對母子。
幾秒後,孩子張開了眼,他看上去還是很虛弱,但至少高燒已退。
「噢,我的孩子!謝謝你們,真的很感謝你們!」婦人留下喜悅的淚水,對著他們不斷道謝,漸漸走遠。
而埃德金還處於一種飄然不真實的狀態,自己居然真的使用了聖療!而且那不只是救助他人,同時間,自己也專心一致,充滿平靜,彷彿沒有其他事能比眼前的對象重要。難怪聖騎士們總如此熱衷於治癒他人。
「做的很好,埃德金。」贊柯說,眼裡充滿讚賞。埃德金轉頭看到了自己藍眼,才回過神來。
「我不是——」他低下頭才發現他們還彼此交握著,急忙地收回了自己的手。「這不是我的能力吧,這是藏在你體內的神聖魔法。」
「沒錯。但如果沒有正確的靈魂去使用,這終究是一具空殼。因此,方才的確是你的力量。」贊柯謙卑地說著,微笑始終掛在臉上。
你在說的是自己的身體啊!不是什麼人人可用的『身外之物』!
埃德金想這樣說,但他沒有。因為要是這樣反駁出口,會顯得自己如此重視這副臭皮囊。而他也的確是。

從賽康貝爾到絕冬森林還有一大段路程,而時不時總有人可以找到聖騎士尋求幫助。名聲響亮也不是這回事吧,埃德金在心中發著牢騷,一定是贊柯總自帶背光效果害的。
經過小村莊就會是所有人直盯著他看,途經城市就會有商賈及仕紳拚命送上委託。這時候贊柯就會使用埃德金的說服能力,說已有任務在身,恕難從命。
埃德金其實不這麼喜歡備受矚目,吟遊詩人的能力僅限於主動參與的慶典或酒館內胡鬧的場合,還有隱密任務所需,以及對朋友的慰藉時刻。他喜歡不受束縛的行動,所以這些主動找上門的責任與期望讓埃德金備感壓力,他不是做這一行的料。
因此他們盡量遠離人煙,越走越隱密。
然後問題又來了,當普通的野獸甚或魔獸襲來時,一行五人直接少了一個半的戰力。
埃德金還是可以用匕首和魯特琴戰鬥,贊柯也會拿回自己的劍。但埃德金的戰鬥技巧太差,就算用了聖騎士的精美肉體也彌補不了多少。而埃德金本身的肌肉記憶完全跟不上贊柯華麗的劍術,贊柯已經很久沒感到如此吃力了。
幸好他們還有多莉克和霍爾嘉,而賽門可以在一旁開防護環照顧累到快站不起來的兩人。
那畫面很是悽慘。
霍爾嘉結束戰鬥,大獲全勝。回頭同情地看著被困在吟遊詩人體內的贊柯,如果今天他是換到了她的身體,情況會好很多。
霍爾嘉不小心想像了下那畫面,打了一陣哆嗦,甩甩頭將這瘋狂的想法丟出腦袋。
好不容易衝完了黃金原野,他們加緊腳步往三豬鎮前進,他們需要真正的休息和補給。
然而劇場主人在他們一入鎮就跟前跟後,再三懇求著絕冬城的英雄們來傳唱他們是如何打敗紅袍法師,解救大城都的經過。
「埃德金先生,請您務必賞光到我們的劇場演出。一場就好了!拜託您了。」
這其中包含著英雄結識、對邪惡的同仇敵愾、完美的計畫準備、磅礡的戰鬥以及正義必勝的燦爛大結局。提振士氣的故事人人愛,全鎮男女老幼都會很開心的。
埃德金很想答應,但他無法。更要求了贊柯閉嘴,什麼都不要說,聖騎士照做了。
於是他們很快地又回到荒原和森林,吟遊詩人盡全力忽視村民看著他們離開時那失望的眼神。
傍晚野營時,埃德金遠離了大夥,說要去靜一靜。霍爾嘉隨他去了,並準備告訴賽門和多莉克以往埃德金做的蠢事來度過這一晚。
但一向選擇性聆聽的贊柯跟了上去。
「你真的不聽人說話,是吧。」靠著樹幹看星星的埃德金感覺到身影接近,嘆了一口氣。
贊柯不語,他也抬起了頭,讓藍瞳反射著星光。
綺拉繼承到的是席亞溫暖的棕色眼眸,所以埃德金沒什麼機會能以這個角度欣賞自己,感覺還不賴。就不知道聖騎士是怎麼看待的?
其實這一段時間以來他們差不多也把彼此的肉體摸透了。埃德金覺得正直的聖騎士大概沒多想,但他可是每每都被嚇到。每個熟悉的動作都有著完全不一樣的手感,真的差很多。不管是上臂肌肉的線條、胸肌的尺寸,結實的大腿還是臀——
「埃德金,你會回到三豬鎮為他們演出嗎?」贊柯問著,他已經回望著埃德金,後者才如夢初醒。
「噢,會啊。等這件事搞定後我就會過去。」埃德金平復下自己亂七八糟的心態,鎮定地回應。
「我會去欣賞的。」
「那我會留個前排位子給你。」埃德金笑著說。
「我可以唱一首歌嗎?」
贊柯唐突地提了一個要求,埃德金楞楞地看著對方,反射性的點頭同意。
他開始唱著。詞的部分不多,也不是通用語。聲調悠緩,是一首短曲,很快就結束了。
「我就覺得用你的歌喉唱出來一定很美。」結束後,贊柯輕輕地說著。
「這首曲子是泰伊的童謠,對不對?」
贊柯的眼神難得地閃過了驚訝之情,「你聽過?」
「十幾年前,曾有個泰伊吟遊詩人流浪到了劍灣,那時候的他年紀已經很大了。他會吟唱多種不同語言的詩歌和童謠,是一名很厲害的吟遊詩人。我就是在那時候聽過,但也只聽過一次。那一晚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他。之後沒遇過其他泰伊人,沒什麼機會唱這首曲子,久而久之就忘了怎麼唱。」埃德金從回憶中解釋道。
「原來如此。」贊柯點點頭,又回頭繼續沉默地看著星空。
「現在我已經聽了第二次,我記住了。所以如果以後你想要我唱給你聽,我就唱給你聽。」
聞言,贊柯露出了笑容,不是平常那種不明究理而禮貌的微笑,或帶著殺氣的上揚嘴角。而是真心誠意的喜悅笑容。
「謝謝你,埃德金。」

一行人終於進入了絕冬森林,而當翠綠閑庭總部就在眼前時,吟遊詩人在馬背上失了神,差點跌落在地。賽門眼明手快的拉住他身上的聖騎士披風,免於埃德金就這樣投入大地之母裳提阿的懷抱。
騎在他們後頭的贊柯雖然還好好地坐著,卻也是滿頭大汗,不斷深呼吸以舒緩自身的不適。
「你們怎麼了?」多莉克問,她難得皺起眉頭,表現出比平時更多的關懷之情。
「呃,大概是靈魂的錯位在持續消耗著他們的體力與心神,這種不自然的事本來就不能持續太久。到現在還沒結束術式,我想他們快撐不住了。」賽門推測著說,施了點小術式降低兩個人逐漸升高的體溫。
「謝謝你,賽門。」贊柯開口道謝。經過了多天的相處,聖騎士漸漸地能接受這名以嘲諷包裝自卑,法術時好時壞不受控的術士。因為即便如此,這孩子總是誠實面對自我與他人,更忠於夥伴,是個美德之人。
由於兩個人的情況都很糟,霍爾嘉只好跟埃德金共乘,而多莉克和賽門陪在贊柯身邊,護著別讓他們掉到地上,繼續前往目的地。

「我真沒見過這種事。」有著銀長髮與銀月瞳色的標準型月精靈說。而他們真的很幸運,這名月精靈還待在翠綠閑庭,只差一天她就又要離去。
賽門盡全力解釋事發經過,多莉克則在高聳入雲的樹海間為他們準備休息區,霍爾嘉就負責把人扛過去。
最後,他們所有人集中在聖騎士和吟遊詩人休息的地方。埃德金已經不省人事,贊柯還醒著,但整個人迷迷糊糊的。看上去跟平常喝醉的埃德金一樣。
「控制意識或潛入記憶的法術雖困難,至少由來已久。但是要完全交換軀體並控制得宜,這前所未見。主要是因為,這對任何有靈的生物都是一種危害。」月精靈說著,從自己的次元袋裡抽出一本厚重的筆記,封皮看上去飽含歲月痕跡,但書頁被保存得很好。
「萬事萬物都有所屬的心靈屏障。有些物種天生靈性,不受外力干擾。固有的職業受神明厚愛,可以反彈咒式。當然也可以後天加強鍛煉,讓自己不受動搖。贊柯•嚴達屬第三種。」月精靈翻著自己的筆記,慢慢說明。
「要能鏈接到這種程度,要不是雙方都願意完全敞開靈體。要不就是其中一方的意念過於強大,以幾近暴力的方式入侵了另一方。根據術士賽門的敘述,目前可以推測為後者,但也不是沒有其他可能。」
她月色般的目光掃過兩人一眼,又問了一句。
「他們是伴侶嗎?」
「誒,這個,應該不是吧?」賽門發現自己沒辦法說得很確定。
「他們不是嗎?」多莉克困惑地看著賽門。這陣子多莉克跟披著埃德金外皮的贊柯很是親近,而從她所聽到的內容去拼湊,這兩人沒道理還沒在一起。
「他們還不是。」最後是由霍爾嘉受不了的回答眾人。「埃德金超哈贊柯的。他還以為那是贊柯亂放魅惑,自己被掃到颱風尾而已,都是藉口。有那個聖騎士會放魅惑術了!根本就沒有人跟他一樣對贊柯心動啦。」
月精靈點點頭,她明白了。
「意識鏈接是一種交流的法術,並非操控術。無論何者,施術者都應當可以自由結束術式。我的推測是,當贊柯•嚴達在緊急情況下強行進行鏈接時,有一部分的意識被囚禁在對方的心靈裡,形成的空缺反被無意侵蝕。因此,造成現在這種局面的人並不是施術者,而是埃德金•達維斯。」
這個理論或許還是推測,但已足夠讓眾人深吸了一口氣,又嘆了一口氣。
「所以現在要想辦法把贊柯的一部分從埃德金的腦袋裡放出來,然後始作俑者根本已經叫不醒了?」霍爾嘉有點想發火,但是揍一個已經昏迷的傢伙並不符合她的幹架原則,即便那個人是埃德金。
「我可以在雙方的意識之外提供一些助力,就是需要一些時間。」月精靈說著,從次元袋裡拿出了更多法器和書籍。她的表情看上去居然有點愉悅。「這是一件值得研究的現象,我會好好記錄下來的。」
接下來月精靈請他們離開現場,因為她需要安靜,才能更好的幫助他們。
賽門感到不安,但賽門不說。因為多莉克不喜歡有人質疑她的朋友。

「贊柯•嚴達。」月精靈蹲在贊柯身邊,隻手碰觸著他的臉頰,喚著他的名。
「專注於我的聲音,我將同時對你們施展夢境(Dream)。我不會影響你們的意識,只是提供一個界面讓你們可以再次鏈接,請不要反抗。你需要做的是,找到埃德金•達維斯。」
贊柯虛弱地點頭表示同意。於是她用一把細沙,在贊柯與埃德金之間灑了條脆弱的連結。接著拿出一支沾了墨水的鵝毛筆,在兩人的額頭上各輕點了一下,準備完成。
月精靈輕誦著咒語,聖騎士陷入了昏眠。


贊柯睜開眼,發現自身的姿態已回歸本位,且穿著日常的裝扮。
一片平靜的汪洋,和看不見盡頭的沙灘。藍天白雲,晴空萬里,陽光燦爛,毫無熱度。像在熱情的外表下,藏有顆冷漠的心。
這裡是埃德金的精神世界。
在沙灘上漫步的贊柯原以為已經找尋了很久,但一看到人,又覺得這只是一瞬間的事。但也或許是,此處的時流感受不同。
『噢,嗨,你來了。』埃德金尋常地打著招呼,但沒有看著來者。他坐在岩石上,低著頭繼續調整魯特琴。
「埃德金,這裡是哪裡?」
『哪裡都不是。只是我喜歡海,就有了一片海。這叫想像力,你可以試試。』
「我會試試。」贊柯坐到另一塊坑坑巴巴的岩石上,環顧了四週景色,誠實地評論道。「很美,但有點淒涼。」
『觀察力真好欸。』埃德金忍不住開了嘲諷,接著又歎了口氣。『這裡也不是一直都這樣啦,有時候我會清掉多餘的情緒和欲望,才能有足夠的空間成為我需要成為的那種人。』
「你想要成為什麼人?」
『啊,不知道你懂不懂。每個人都有多重身份啊,比如說可愛的兒子、摯愛的丈夫、睿智的領導、瀟灑的英雄和——和失敗的父親。』埃德金說著說著,安靜了下來。
「我不認為你是個失敗的父親,埃德金。」贊柯在他的沉默中出聲。
『嗯,好,謝謝。但這事不是你說了算。』
然後埃德金感應到什麼似地轉過頭,贊柯循著他的目光方向看去,某個身影筆直地朝他們走近。那是另一名贊柯.嚴達,身著全套半身甲,在豔陽下閃閃發亮。
意念型態的贊柯走到了埃德金身後,之手搭上他的肩膀,沉默而嚴肅的看著本尊贊柯。
『你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贊柯。』埃德金說,藍眼直盯著輕裝的聖騎士。
是,他知道的。回顧起眼魔即將咬下吟遊詩人的雙腿的瞬間,贊柯只剩下一個念頭——
「我想著,絕對不能讓你受到傷害,如此便成了一個意念。」
正確答案。埃德金點頭,笑了起來。
『而埃德金下意識希望擅闖進來的你不要離開,『他』便留了下來。而這份意志,形成了在你眼前的這個『我』,便替代著竄進了你的腦袋。』
此時,不遠處傳來了呼叫聲,聽上去像是某個氣急敗壞的吟遊詩人在大喊。
「贊柯.嚴達!為什麼你會在這裡啊?」
埃德金的意念型態看到了疾走向前的意識本體,站起了身,與留在自己腦袋裡的贊柯執念並肩而立。
『在我們回歸本位前,再告訴你一件事吧。』虛幻的埃德金說著,『我不是第一次中了夢境術,而術式結束後,這裡發生的事都不會留在記憶裡。畢竟,這只是一場夢。』
埃德金牽起了另一個贊柯的手,繼續說。『我們的現況實在彆扭,就趁機把話都說一說吧,說不定你真的可以在我固執的心中改變些什麼。』
贊柯不知道能改變些什麼。他只是看著兩個意念體走遠並消失,而埃德金本尊終於闊步到他眼前。
「連作夢都會夢到你,真的很討厭耶!」埃德金嚷嚷著,語氣中滿是嫌棄。
在此刻的贊柯可以感覺到,原本虛無縹緲如同圖畫般的夢境,漸漸地產生了一些溫度。浪濤的聲音越來越鮮明,白雲開始緩緩飄動,有一股海風吹拂過他的臉頰,濕鹹的氣味竄入鼻腔。
『改變些什麼吧,贊柯。』一道聲音溫柔地在他的意念中響起。
「埃德金,請坐下。我想,我們有的是時間好好談一談。」贊柯誠摯地說。

月精靈將術式施放完成,確定鏈接穩定,兩人意識相通後,便與霍爾嘉他們會合。
時間已經過12小時,眾人開始焦躁起來。
「問題解決了他們就會醒來。」月精靈說,優雅地一口乾光了自己的特大杯巴勒啤酒(Baalor Ale)。
「就不能給個確切時間嗎?」霍爾嘉不滿地說。
「如果我在場就可以使用心靈迷霧(Mind fog)陪在他們身邊,但我答應過不干擾他們。」
嗯哼。霍爾嘉放下了手上的烤馬鈴薯,默思了一會。
「好,但我沒有答應不干擾他們。那妳可以把我送進去他們的腦袋裡看看嗎?」
月精靈露出了大惑不解的表情,「為什麼要那麼做?」
「因為有趣(interes--),我是說,我會擔心(anxious),也希望可以幫助到埃德金。」霍爾嘉轉得生硬,連她自己都覺得糟。畢竟,平常負責出一張嘴的人可不是她。
「說得也是,那我去準備一下。」善良的月精靈很是同意霍爾嘉身為夥伴的關切之心。
這樣也可以?賽門和多莉克在一旁聽著,對這位月精靈如此容易被說服感到不可思議。
「等等!那我也要去,埃德是我好兄弟,我也很擔心啊!」賽門急急跟上霍爾嘉的勢頭。
「我也要。」多莉克吞下手上的最後一塊罌粟籽蛋糕,不落人後地開口。
他們說得像要去海邊戲水玩沙似的。
「可以,一個人或一百人對我來講是一樣的。」人美心善的月精靈法師都同意了。
這時賽門才暗自悚然,她自己都說過精神術式本身很困難——而賽門也明白是真的很困難——但又能輕易施展大範圍法術,她到底有多強?
賽門害怕,但賽門不說。因為多莉克正驕傲著自己的朋友能幫助到更多朋友。

他們回到埃德金跟贊柯所在的那個樹洞裡。
聖騎士平常是怎樣睡的,沒人知道,說不準這個泰伊人還有可以不用睡覺的神技呢。但埃德金跟他平常蒙頭大睡或醉到恍神的樣子不同,一臉平靜安詳。霍爾嘉看著他,說完全不擔心是騙人的。
「首先,我會讓你們陷入沉眠(Deep slumber),然後夢境效果會自動疊加上去。夢境將由你們自己創造,我不做任何干預。」月精靈給了他們一人一片玫瑰花瓣,請他們握在掌心,然後繼續說明。
「最後請記住,不要在意識裡受到任何傷害,那將會比肉體傷害更加難以修復。」
待霍爾嘉和賽門都睡去後,月精靈看著依然十分清醒的德魯伊,因為她本身就可以抵抗此術式。
「妳知道所有生物的精神都是一座異界,所產生的夢境都會是場混亂,我放他們自由探索後再將之強拉出來並不是最好的做法。因此,多莉克,我需要妳在裡面協助他們,也協助我。只有妳能辦得到。」
多莉克點頭,看了看手心中的花瓣,她的夥伴或許會在裡頭迷失自我,但她不會。
「我知道該怎麼做,璐婭。」


這裡是一片白。不是銀雪閃耀的白,也不是什麼白色的花海——就是一片會讓你連自身都會被淹沒的白,眼界所至之處都是,刻意的純白。
賽門和多莉克都不在,她孤身一人。
霍爾嘉·奇爾高雷難得呆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動作。
最後,她還是開始慢慢地探索四界,畢竟,要是停在原地,可能就什麼都不會發生。
不知道過了多久,霍爾嘉看到眼前出現了一道小小的黑影。她身處無色境界,別無選擇地只能向不明前進。
直到她能看清楚,才知道那是一名哭泣的小男孩。
心痛的感覺馬上擊中霍爾嘉的心,她沒辦法忍受任何孩子的眼淚,完全沒辦法。於是她加快了步伐,想抱抱那個孩子,詢問他的處境,想知道——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碰觸到孩子的那一刻,一把閃著光芒的長劍將孩子從身後斜劈成兩半。
「不!」霍爾嘉驚愕地大喊。
然而黑影化成了一道黑霧迅速消散,霍爾嘉立即明白,那並不是一個實體。
「霍爾嘉,妳怎麼會在這裡?」
說話的是身著聖騎士盔甲的贊柯•嚴達。他面容嚴肅,語氣僵硬。
霍爾嘉看著贊柯,回想起剛才那滿臉淚水的孩子。
「剛才那個男孩是你嗎?」她不答反問,吃驚地發現贊柯的臉上出現了幾乎可稱之為怒氣的表情。
「它什麼都不是,妳不在這裡就不會出現那東西了。」的確是在發怒的贊柯說著,雙手舉起了劍。
這姿態讓霍爾嘉心中警鈴大作,伸手朝身後抓去。沒有,黑鋼巨斧不在身上。她這才發現自己無法在贊柯的意識中自保。
「贊柯!你冷靜點,我只是想找到埃德金!」霍爾嘉大吼。
然後贊柯停了下所有動作,霍爾嘉認為搬出吟遊詩人多少還是有點效用的,但下一秒出現的畫面馬上否決了她的猜測。
眼前的贊柯慢慢屈膝跪下,一副落敗的姿態,實際上也真是如此。
另一名穿著輕裝的贊柯手持匕首,現身在倒下的贊柯身後,是他從後頭劃開了自身意志的脖子。
野蠻人混亂了,這個人到底是怎樣?
「霍爾嘉,」贊柯喚著她,「為了妳的安全著想,請不要再擾亂我的意識。」
儘管眼前這個贊柯比較接近現實世界中她熟悉的那個聖騎士,但才幾秒前的一連串畫面讓霍爾嘉依然繃緊神經警戒著。
她想要找到埃德金,想要突破困境,想要有能與之抗衡的力量。
「你知道我不怕你,只要我想的話——」
她想了,其意念讓她重新握住了黑鋼巨斧。
「啊哈!」霍爾嘉爽快地大叫,擺出了迎戰架勢。「來吧,贊柯!」
見此景,贊柯默默地收回匕首,冷淡地說。「不用擔心,我不想傷害妳。但如果,我無意間產生了任何會傷害到妳的念頭,我會處理掉。」
霍爾嘉非常聰明,且忠於自我。沒像埃德金那樣講個不停,卻說不出真心話。很多事她看在眼裡,分析在心底,只說結論或直接行動。正面對決才是奇爾高雷的風格。
於是霍爾嘉放下了斧頭,同樣嚴肅地看著贊柯。「你是如此以不斷『扼殺自我』,來當個聖騎士的嗎?」
當她說出口時,純白境界瞬間暗了一階,模糊的灰籠罩住他們。像是火山爆發後幾天,下風遠處的城市也終會漸漸蒙上陰影。
「我說過,不要擾亂我的意識。」贊柯說,壓低了聲線。
霍爾嘉不屑地哼出聲。「才這樣就動搖是你自己的問題吧,難道你就沒想過,接受自己所有的面向也沒什麼不好嗎?」
贊柯不回答,直接轉身走開。霍爾嘉見景咂舌。
這裡似乎無邊無際,如果非得經過贊柯才能前進,而贊柯不願與之戰鬥,那她得換個方式。
「連良善的大地之母(Chauntea)都會因動搖山河的惡人而發怒,英勇的蘭森德爾(Lathander)其魯莽眾所皆知,但神靈的崇高美德並未消減半分。心中的陰影不是一昧壓抑就好,失去的自我可以讓夥伴補足,你不會永遠只是一個人的!」霍爾嘉在贊柯身後大聲說著。
她的說法並非單純的正向之音,而是切身之痛。被部落放逐的失落,最終也讓她離開了深愛的馬拉明。她心如刀割,靈魂千瘡百孔。但綺拉的愛和埃德金的全權信任,為她建立起了一個新的家。
贊柯緩下了速度,只過了幾秒,他又邁開步伐。此時,四周又更暗了一些,像艷陽被一層厚雲遮蓋,風雨欲來。
霍爾嘉咬牙,不管成功與否,都還差一步。她也明白百來歲的聖騎士贊柯·嚴達一定有過許多一起奮鬥的夥伴,這中間一定有許多故事。如果他無法因此被說服——
「如果你真能做到如此,就不會為了救埃德金,連腦袋都亂了套,不是嗎?」
原本已走遠的贊柯,瞬間重新現身在霍爾嘉眼前。面無表情的聖騎士,黑瞳閃著異樣的光芒。他說過不會傷害她,但誰知道呢?
而霍爾嘉·奇爾高雷從來沒在怕的。
一旦找到弱點,對手就只能讓她抓著打。
於是霍爾嘉開始凶狠地質問。
「你明知道他也喜歡你,明知道他也心裡有傷,難道你想連他都推開嗎?」

意域的轉換讓贊柯脫離了埃德金的意識範疇,那是眨眼一瞬、毫無徵兆的事。贊柯知道有人在協助他,或許是那一位月精靈,也或許另有其人。但此時此刻,贊柯也不認為己身已然清醒。
然後他看到了賽門,和他的世界。
在這裡,遠方的巨大火山岩漿噴發,整片天空烏雲密佈。右側一處下著大雷雨,其猛烈態勢彷彿要將世界淹沒。左側狂風大作,好幾道龍捲風同時蹂躪著大地,令人好生畏懼。彷若世界末日。
賽門.奧瑪盤腿坐在一個平整的巨大枯樹幹中,漠然地看著這一切。
奧瑪家族的精神裡都蘊藏著絕對力量,等著血脈相承,或永不見天日。
賽門一睜開眼就在這裡,哪都沒去。
「這就是你的力量嗎?賽門。」贊柯.嚴達走到他身邊,依然挺直身子、背著手,與他看著同一幅驚人的畫面。
「是狂野魔法。」賽門回道,「一直都在這,但我無法控制。」
贊柯不語,只是挺立在原地。
「你知道,要能彰顯『奧瑪』姓氏的榮耀,需要更多才華。」賽門茫然地說著,彷彿囈語。
「賽門,你也知道我是個泰伊人。」突然地,贊柯起了個不相干的話題。
賽門心不在焉地點頭。
「我一輩子都擺脫不了出生地的惡名,連埃德金都無法完全諒解。」
一提到提到埃德,賽門終於抬頭看著聖騎士,像是現在才感知到了這個意志的存在。
「我認為,我們之間的相似度,比你我一開始認為地還更多。而我終究走出了自己的路,路途雖艱辛,但收穫豐富。因此,我相信你也可以。」贊柯說著,給了賽門一個肯定的笑容。
賽門盯著對方幾秒後才點頭,轉回頭看著一片災難。然後舉起手,由左至右地平移,劃開整個世界。瞬間,一切平息了下來。
雨過天晴,陽光明媚。
「我相信你將會是個偉大的法師,賽門.奧瑪。」贊柯讚嘆地說著。
賽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又看著聖騎士。賽門很感動,而且會誠實地說出來。


這裡是翠綠閑庭,跟現實中的翠綠閑庭幾乎一樣。硬要說出不同的話,就是樹葉長得更茂盛,外圍也沒有被福吉下令砍伐森林後的大地傷痕。
他們突然身處翡翠酒館,那是與多莉克相識結伴的起點。
「埃德金。」霍爾嘉眨眨眼,叫出了對方的名字。
「霍爾嘉!噢,見到妳真好。拜託讓我抱抱妳!」吟遊詩人歡喜大叫,幾乎要喜極而泣。
「不。就算是在這種情況下,你也休想。」霍爾嘉拉下臉,毫不留情地拒絕了。
於是埃德金縮回了敞開的雙臂,喝起不知從何開始出現在桌上的大杯麥酒。
酒館裡空無一人,而他們卻能清楚地知道,主人還未現身。
「霍爾嘉、埃德金。」
一抹相對嬌小而靈動的身軀踏進酒館,多莉克與他們打著招呼。
她身上沒有某些堤夫林會讓人隱約感到恐懼或厭惡的氣息。也不止有亮麗的外表,還有更多由自心生的率真與漠然。那是神奇而獨特的多莉克,讓賽門迷戀的多莉克。
霍爾嘉看著從容自若的的多莉克,她還記得上一個夢境裡,有贊柯。他們在吵架,但似乎沒有打架。那個贊柯似乎不是尋常的贊柯,有些哀傷也有些憤怒。最後似乎聽到了一聲感謝,但她不確定。
霍爾嘉就討厭這種被魔法觸摸腦袋後糊成一團的感覺,但能把埃德金叫起來揍一頓還是值得的,於是她開始切入正題。
「你跟贊柯怎麼搞那麼久?」霍爾嘉十分不悅,她的的怒氣現在就可以爆出來。
埃德金感受到了熟悉的馬鈴薯危機,急忙為自己辯解。「哪有很久?我們才講幾句話而已耶!」
其實他也只記得自己和贊柯坐在家鄉的海濱邊聊天,等等,也或許沒說什麼。埃德金不記得每一句話,但還記得那些感受。
「你知道我們在外頭已經等多久——」
「這裡沒有被時間的概念所束縛,」多莉克難得幫忙打圓場,「但我看你們都跟聖騎士交流得差不多了,就拉你們進來我這裡,免得意識飄散得太遠。」
「看起來似乎妳也能在某個程度上控制多人夢境,怎麼不把贊柯和賽門也拉進來?」霍爾嘉問,埃德金在一旁驚訝賽門也跑了進來。
「他們聊開了,我就先不打擾他們。」多莉克說,身後的尾巴輕晃著。
「說到這,你跟聖騎士是怎樣?問題解決了沒?」霍爾嘉回頭質問事主,依然十分不悅。
於是多莉克讓桌上出現一盤熱騰騰的烤馬鈴薯以緩解霍爾嘉的焦慮,然後揮揮手,讓埃德金收回他感激涕零的眼神。
「我覺得他喜歡我。」吟遊詩人宣布著。
「我們知道。然後呢,就這樣?」多莉克追問。
埃德金皺起眉,「這是怎樣,大家都知道?」
「對,只有你們自己不知道,真是夠了。」霍爾嘉大口咬下虛幻的馬鈴薯,雖然是假的但味道還是很好,可以稍微緩解一點怒氣。
「搞得這麼麻煩,我就要看到大家醒來後,你們倆原原本本地回到自己身體裡,不然我真的會用物理手段讓你希望自己繼續失去意識。」這份來自霍爾嘉的威脅非常有力,埃德金吞了下口水。
「呃,好。那在等賽門他們時,我們來好好交流一下吧,多莉克。」埃德金不想再面對霍爾嘉和她的馬鈴薯,那會讓他覺得被一口口咬爛的是自己。
「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上次大鬧絕冬城時能講的都講了。我被父母拋棄,被利亞瓦里斯(Liavaris)養大,有同伴和朋友。我是一個堤夫林,也是月環德魯伊,目前為翠綠閑庭的守護者。」多莉克講得很順,像是講了上百次的稿件,像是,以外人的角度在看自己。
埃德金與霍爾嘉使了個眼色,後者放下香軟的馬鈴薯。她結實的手臂一伸,摟住了多莉克的肩膀,拍了拍她的背。
「現在我們都是你的夥伴了,或許以後還能跟我們多說些『無關緊要』的事,或是讓我們成為妳的故事的一部分。」埃德金接著說。
多莉克原本因霍爾嘉的舉動而愣住了,但在聽完埃德金的話後,露出了笑容。一份真心誠意的快樂使得周圍的草木更加翠綠,吹過林間的徐徐微風有著令人放鬆的舒適花香。
「你們真的還不錯。」她點頭同意了自己的感想。
「而且妳得到了霍爾嘉的抱抱,那真是一種成就啊。」埃德金硬要補充。
於是霍爾嘉拿起一顆小馬鈴薯,塞到他手裡。「你可以閉嘴了。」
埃德金也快樂地從霍爾嘉手裡拿到了假馬鈴薯。

贊柯和賽門走進翡翠酒館時,讓正談笑風生的三人安靜了下來。
多莉克偏著頭疑惑自己怎麼沒發現贊柯進入了自己的意識結界。
「因為在賽門的意識裡有助於我穩定神智,尋回自我。感謝妳的協助,多莉克。」聖騎士頷首道謝。
贊柯回答了多莉克沒說出口的問題,畢竟其實意識裡已無需言語,那只是一種熟悉的形式而已。
多莉克理解了。她的確是在將霍爾嘉拉出贊柯那顆過於強勢的腦袋時,也收攏了讚柯混亂的意識,丟進唯一一個可以承受的精神體中,也就是賽門,讓贊柯在別人的腦袋裡冷靜一下。
賽門自己大概不這麼覺得。
而多莉克在事件後跟別人講述這次的冒險,才從別的資深德魯伊口中得知,沒幾個人能擁有那麼強韌的精神體,可以忍受解裂頭盔一次又一次的拒絕而還沒發瘋。
「不客氣。」多莉克點頭回禮。
「你是跟我吵架的贊柯嗎?」
「你是跟我在海邊的贊柯嗎?」
霍爾嘉和埃德金很有默契地同時發問。
「都是。」贊柯回答。
「我也很好,謝謝你們關心喔。」被冷落在一旁的賽門也大聲回答。
「做得很好,賽門。」多莉克說,對著術士微笑。而這個微笑讓賽門覺得,這一路以來的擔憂都值得了。
突然,多莉克看了看窗外,埃德金隨她的視線望去,但看不到什麼改變。或許其中奧妙,只有德魯伊能參透。
「那麼,差不多該出去了。」多莉克難得地對眾人耳提面命,「專注在自己身上,不要再思考其他事情,璐婭要開始解咒了。」
原來那名月精靈叫璐婭啊,眾人大惑明晰。
接著,埃德金看著賽門,覺得他的神色多了幾分自信。埃德金感到欣慰,希望這不是夢一場,醒來就沒了。
賽門看著贊柯,他有點驚訝於與聖騎士對話後可以得到的鼓舞是如此有力。他有聽說過,但第一次體驗到。或許還比埃德更厲害。但這感想可不能給吟遊詩人知道,不然他會傷心的。
贊柯還在思考霍爾嘉給他的教訓與建議,是有些激烈,然十分受用。霍爾嘉.奇爾戈就是團隊信賴的化身,讓贊柯明白心之所向。
霍爾嘉看著多莉克發呆,待在交融的意識大雜燴裡不是她的長項,她快無法維持下去了,幸好也快結束了。
而多莉克直到最後一刻才發現,大家全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噢,這可不是個好現象。


月精靈看著眾人漸漸甦醒,異樣的感覺也漸漸升高。多莉克也在裡頭,事情不應該變成這樣才是。
她走向剛從長夢中回來,還茫茫然的金髮吟遊詩人。
「多莉克?」她輕喚著德魯伊的名字。
「璐婭——」多莉克一出聲,便睜大了眼,摀住自己的嘴。不是,是埃德金的嘴!
「啊啊啊!我怎麼變這麼高!」聖騎士原本總是悠揚頓挫得宜的男中音,在賽門的慌亂中破了音,讓人不忍聽聞。
贊柯坐起了身,感受到一副既結實也具柔軟度的身軀,以及可以立刻投入戰鬥的爆發力。他沒有驚慌失措,只是現況不如預期,所以他開始分析霍爾嘉的身體機能,以應付接下來的未知。
而埃德金在術士相對孱弱的身體裡矛盾地考慮著要不要乾脆順其自然,也就是說,放棄思考算了。
霍爾嘉愣愣地抓住身後的尾巴,然後立即打了個冷顫,才發現原來尾巴不能這樣抓。她看著自己內藏贊柯.嚴達的身體,覺得最後一絲理智即將斷線。
「多莉克,」霍爾嘉抬起頭,她真的沒想過會用著這種角度看著埃德金。「教我變成梟熊。」
「你只要相信自己就可以了。」多莉克看著自己的身體回答。
瞬間,山林撼動,禽奔獸遁。一頭漆黑的梟熊逐漸成型,霍爾嘉的戰鬥魂真是天賦異稟,馬上就掌握到了憤怒與自然融合的力量。
「住手啊!」見此景,埃德金和賽門幾近崩潰的大叫。贊柯則馬上掄起黑鋼巨斧,以蠻族戰士的身軀進入戰鬥狀態。
他們開始兵荒馬亂的阻止怒氣已達臨界值的超危險梟熊型態霍爾嘉,一邊懇求著月精靈立刻、馬上再將他們送回夢境裡。
經過了短暫而慘痛的教訓,這次他們終於乖乖地回到自己身體裡。
埃德金在鏡子前看著闊別多日的藍眼,活動了一下靈巧的手指,感動得幾乎要落淚。
贊柯手握長劍,並感受著自體內逐漸恢復的光輝能量,也暗自鬆了口氣。
「真是被你們倆個氣死。」霍爾嘉說,她還是很不爽。
「我為我的所作所為,致上深切的歉意。」聖騎士真心誠意且一臉自責,所以野蠻人轉而瞪著吟遊詩人。
「第二次的意外不能怪我喔!」埃德金急忙撇清部分責任。
「其實我覺得很好玩。」多莉克愉快地說著。
「那我也覺得很好玩。」賽門當個應聲蟲說著。
月精靈法師璐婭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們打鬧,闔上自己的筆記本。這次遇上的意識混濁實在太有趣了,她已經鉅細靡遺地記錄了下來,可供未來許多對精神控制領域有興趣的施術者們一個寶貴的參考。


總算起來,埃德金的身體前前後後躺了36小時,中間歷經清醒的12小時的激烈戰鬥。他的精神疲憊不堪,看其他人都窩去別處休息了,覺得自己應該也可以正常地睡上8小時才是。
只有贊柯又穿起他的聖騎士盔甲,毫無倦意,一副英氣逼人的樣子,埃德金覺得,這中間的能力值未免落差太大。
不對,現在不是覺得贊柯很帥的時候。
為什麼他一副要離去的樣子?
「等等,你要去哪?」埃德金急急追上已走下巨樹樹幹,抵達地面的贊柯。
贊柯呼喚著自己的坐騎,他從來不束縛住她,因為她永遠會回應聖騎士的呼喚。
「豎琴手同盟透過木精靈們的聯絡網,捎來一個緊急訊息,需要我立即前往安姆(Amn)地區支援。」
豎琴手。
埃德金在聽到這個字眼時還是會猶豫一下。
贊柯察覺到了埃德金的遲疑,於是他先伸出了手,「就此別過,埃德金。」
埃德金沒有伸出手,他不想道別,他覺得事情不該就此結束。
「你還記得在夢裡我們聊了什麼嗎?」埃德金揉著眉頭,一副為難的樣子。「當時我整個腦子很亂,不記得了,你得趁我清醒時再說一次。」
聞言,贊柯的嘴角出現了一抹弧度。
埃德金認了出來,他在鏡中看過。所以他愣了一下,還無法相信這個表情是為自己而產生的,那團會害胸腔不適的小小熱氣又冒了出來。
「若再相遇,我將說明。」
語畢,贊柯上馬,揚長而去,留下錯愕的埃德金。
「神神秘秘的,搞什麼啊。」吟遊詩人抱怨道。


秋末降下隆冬,融雪迎來春日,夏季的腳步將緩緩跟上。離黎明小徑的相遇已近一年,他們沒有再見過。
期間,埃德金一行人當然也有再接任務出去冒險,但就是沒有再遇上聖騎士。誓言斬除世間邪惡與不義,守護弱小的聖騎士,必定一直在整片費倫大陸上奔波吧。
無法成為必然的相遇,就只能是偶然。
達維斯家的日子照常,在遠征之間總會回到老巢歇息一陣。
身為老練的吟遊詩人,埃德金總會試著為旅途所見做出新曲,在各酒館間傳唱,擅長輕快曲調的埃德金一向頗受村民喜愛。
他也回到了三豬鎮,邀請賽門一起上台,為他們演出了整整三個晚上。將整場絕冬城劫案描繪成空前絕後、史詩級的冒險大事記。當然也包含了與聖騎士並肩作戰,力克邪惡至極的泰伊不死刺客、擊退紅龍坦博恰德、德魯伊梟熊大戰石金龍,以及睿智的吟遊詩人如何帶領團隊智取巫師索菲娜。拯救了絕冬城,將所有財富歸還於民。
隱去某些平淡而不光彩的細節後,英雄故事嘛,總要加油添醋些才精彩。
但贊柯沒有依約前來觀賞。
在埃德金決定回家休息個幾天的時間中,他總是會想到贊柯。想到在那些短暫相處的時日裡如何揣測對方的想法,他的一舉一動,以及為何自己如何在意至此而未行動。
在過去的11年間,他從沒思考過綺拉跟霍爾嘉以外的事。直到被索菲娜欺騙,得知復活石板的存在,因而燃起一絲希望,可以復活愛妻席亞的埃德金。都沒想過除了這三位女性,生命中還可能出現相同重要的人。
席亞不會回來了,他也真正地在思念另一個人。在贊柯出現的這段時間裏,他是否改變了什麼?是否表示,可以原諒了自己?
綺拉則是能從霍爾嘉或賽門口中取得比小曲和八卦內容更為精確些的版本。
隨著埃德金出現越來越多獨自沉默的時刻,女孩有問過父親,是否要主動尋找聖騎士。
吟遊詩人搖頭。他說,對方是個泰伊人,他還沒想清楚。

達維斯家所座落的小鎮不遠處有一片高地森林,其盡頭的山坡上有一小塊突出的懸崖,視野遼闊。
埃德金有時候會帶著魯特琴漫步到那裡,坐在石頭上,望著月亮,創作新曲,或者思考人生。最近則是多加了一個項目,他會吟唱起一首古老的泰伊童謠。
這首短曲就創作者的角度去看,並不特別有趣,而且節奏太緩了。說是要給孩童嬉鬧傳唱,更多像是安撫性的晚安曲。
所以埃德金撥動琴弦,試著在主旋律的基調上加點花樣。就這樣,一年來斷斷續續地為這首來自大陸東北方那個遙遠國度的童謠進行改作。

今夜皓月滿盈,仲夏晚風徐徐。
埃德金還在唱著那首泰伊曲,他在不破壞主旋律的條件下能加的都差不多了,但整體上總覺得還少了些什麼。
直到一道人聲自埃德金身後的樹林間響起。吟遊詩人掄著魯特琴、跳起身,準備好一個揮擊的態勢,才看到出聲的人是那個不會輕易被他擊倒的聖騎士。
「唱得很好聽。」
「贊柯!」
「許久不見了,埃德金。」
「原來你還活著啊。」埃德金一開口就後悔自己為什麼講話要那麼像霍爾嘉。
但贊柯顯然不介意,依然以微笑回應。「我不會那麼容易死亡的。即便當那一天到來,我已明白,死亡並非旅程的終點。」
「唉,不是在跟你說那個啦!」埃德金嘆氣,差點忘了不能跟贊柯說反話,因為他聽不懂。「我想說的是,很開心看到你。」
「我知道。」贊柯說著,唇邊的弧度更溫柔了些。「我也很想見你,所以就來找你,隨著歌聲,尋覓思念的源頭。」
埃德金一時語塞。
思念。這是一個動詞。表示看不到、聽不到,也觸不到的某件事,卻能持續不斷地存在,只有內心知道。
而且他才剛知道,不是只有自己在思念著某人。
於是埃德金重新拿好魯特琴,試彈了幾個音,開口唱起來他改譜過的曲子。然後他明白到那總是少了些什麼的感覺,是少了想與之抒情的人。
待埃德金吟唱完畢,贊柯伸出手,掌心向上。這次,埃德金毫無遲疑地伸手相貼。
「情感豐沛且優美,很高興你將這首曲子昇華成更好的歌謠。」贊柯說著,另一隻手幾近虔誠地覆上了埃德金的手背,彷彿當初他要埃德金與之立誓為不義而戰的樣子。
「這首曲子有一則古老的傳說:在遠久以前,有一名泰伊人的伴侶與子女都前往了遠方,永無回歸。於是他在每個無法成眠的夜晚中,向月亮女神塞倫涅(Selûne)誠心地祈求,將他從無盡的思念中解放。塞倫涅憐憫了那名泰伊人,便賜給了這首曲子,讓他得以平靜地等待與伊人重逢之日。後來便成為童謠,泰伊人會在離去前,以及回家後都會對著心中之人唱這首歌。親人、摯友,以及心意相通的伴侶們。」
贊柯看著埃德金,眼神中有著最誠摯的愛意。
「這就是我們在意識中說過的話。你答應過會唱這首曲子給我聽,我也答應相見時會再講一次這個故事,而我們都實現了諾言。」
埃德金覺得贊柯很狡猾,他從一開始就想好了,卻走得很慢,只為了等他傻乎乎的跟上。埃德金感到胸腔那團暖流已燒遍全身,連眼眶都熱熱的。
「所以你要跟我講這首歌的詞到底是什麼了嗎?我總不能唱著一首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詞的情歌吧。」他倔強地說,忍著不掉淚。
贊柯只好輕輕地抹去埃德金眼角的淚珠。

『當你在遠方也想起我時,請對月亮說。
月光將溫柔地傳達,我在你心中的話。』



END.


本文最後由 LoveSparrow 於 2023-11-28 22:4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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