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nyaBloom 發表於 2023-9-22 03:25:24



  翔。他以前經常聽他這麼喊他。

  他們會一起擠在同一張鋼琴椅上,時而嬉鬧著干擾彼此的演奏,時而默契十足地四手聯彈。他們形影不離,在課堂上、在走廊上,在學生餐廳、在放學後的校外咖啡廳,在校園裡樹蔭下的長椅上、在學生宿舍後院裡的草坪上。

  昨天上映的電影、幾十年前的老電影,不管到哪裡都在播放的同一首流行音樂、在古典音樂聽才能聽見的那首古典交響樂,上個星期剛剛出版的小說、在課堂上吸引無數人墜入夢鄉的古典詩集。他們什麼都能夠聊,談天說地。晨光入眼的那刻他就希望能夠儘快見到他,見了面之後卻一眨眼又見落日。

  翔。他聽見他語帶笑意。我們明天見。

  隔天當他抵達練琴室,他總是心不在焉地隨意翻動背包裡一本又一本的古典琴譜,手指漫不經心地在琴鍵上彈按出旋律,直到他的臉透過琴室的窗戶映入眼簾。他會在一次不經意抬頭閱讀琴譜時望見他的臉,而那個人總是面帶笑意,眼神中帶有讚嘆、傾慕,若有所思,似有情又似無。

  翔。他在踏進琴室並且關上門後開口。你彈琴時真是好看。

  他微笑,在鋼琴椅上挪出空位,示意對方坐下。

  他還記得那一年夏天。他還記得,那是他最厭惡最痛苦,最痛徹心腑的一年夏天。





  他也只是好奇罷了。

  他相信歐怡青,也相信她的家族實力。這樣出身的歐怡青加入了一間經紀公司,她的家人當然會將這間經紀公司的背景先打聽清楚。根據歐家打聽到的情報,翱翔天際經紀公司是由知名的武打戲演員金勇成立的,作風相當老派,堅持要讓藝人接受過最完善的所有訓練之後才出道,也因此讓許多心急的藝人跳槽離去。近來在國際間嶄露頭角的SD樂團就是自翱翔天際跳槽的藝人。

  SD的跳槽可是讓翱翔天際吃足了苦頭。多年投資的金錢付諸流水不說,旗下更是不再有能夠拿出場的藝人,金勇在這緊要關頭還因為健康因素倒下。一間沒有知名藝人、負債累累的經紀公司,金皓薰就是在這一切都搖搖欲墜的危急之際一肩扛起了翱翔天際。沒有銀行願意融資,他便低下頭向宿敵鉅子經紀借錢,償還負債之後簽了幾位素人,一邊提供訓練課程、一邊尋求任何旗下藝人能力可及的通告和表演機會。

  「金大哥是真的很努力哦,紀翔。」歐怡青將糖塊丟進咖啡裡,從咖啡廳大片落地窗中映入的午後陽光在她的眼中倒映出一片溫潤,「他每天東奔西跑,到處找有沒有可以讓我們表現的機會。他還把我自己寫的曲子天天帶在身上,只要一經過唱片公司或是有和唱片製作人接觸的機會,就把我的曲子給他們看。」

  紀翔緩緩後靠到椅背上,雙手環在胸口。「聽起來很沒有效率。」

  「沒有效率是當然的!」歐怡青居然大笑了起來:「整間公司都是大家沒聽過的藝人,換作是你你敢用嗎?」

  「妳為什麼要加入這種快要倒閉的公司?」紀翔皺起眉頭,「伯父不是要妳回去繼承家業嗎?妳的時間也不多了,還要浪費在翱翔天際這種地方。」

  「嗯,怎麼說呢?」歐怡青撐著臉頰,若有所思地看向落地窗外,「可能是金大哥的眼神吧?他看起來很誠懇,要不是爸爸調查過,我真的看不出來他背著那麼大的壓力。我覺得也還不錯呀,公司裡人很少,所以感情都很好,金大哥超級照顧我們,一點都不像那個超級勢利眼的賀總。這種大家一起打拼救公司的感覺很棒耶。」

  紀翔笑著搖了搖頭,端起咖啡啜了一口。

  「你自己也見過金大哥,你對他的感覺怎麼樣?」歐怡青問道。

  「看起來像個傻子。」

  「噗。」歐怡青憋住笑聲。「他有時候是真的有點呆。」

  紀翔放下咖啡。「他應該不是追著妳過來的變態吧?」

  「怎麼可能?我甚至沒告訴他我要去哪個國家耶。機票也是我自己訂的。」歐怡青連連擺手。「所以我才真的嚇了一大跳。他不是也說了他是想要來看看這裡的音樂課程嗎?」

  紀翔垂下視線,看著裝飾在咖啡桌上的白瓷小花瓶和插在其中的紅色塑膠玫瑰。

  「好不好嘛?紀翔?」歐怡青挨在桌子上,興致勃勃地求道:「我們以前不是常常說要一起組樂團出道嗎?這是我繼承家業之前最後的機會了耶!再說了,如果不是金大哥的公司,其他公司大概也看不上我們,更別提我兩年後就要離開。誰會簽還沒出道就宣告引退時間的歌手啊?」

  紀翔戲謔地揚起嘴角。「妳真是精打細算,原來是看上翱翔天際這點啊。」

  「嘿嘿。」歐怡青俏皮地吐了吐舌頭。「怎麼樣,紀翔?就當作30歲前送自己的一份大禮,我們一起瘋一次吧?」

  紀翔嘆了口氣。

  「紀翔──」

  「我知道,我知道,」紀翔投降似地舉起雙手,「我答應妳,我會想想。」

  「太好啦。」歐怡青快樂地揀起叉子,切下一小塊蛋糕塞進嘴裡。

  紀翔對著歐怡青投來的視線淺淺一笑,轉開視線看往落地窗外人來人往的街道。

  他又想起了那天下午,當自己在演奏小提琴時,從窗外投來的那個人的視線。讚嘆、傾慕,若有所思,似有情又似無。

  還少了點什麼,或是多了點什麼?紀翔想著,禁不住有些茫然。

  他也只是好奇罷了。





  是他先偷偷牽起了他的手。

  紀翔無法掩飾地嚇了一大跳。他卻抬起眼睛,眼底曖曖含著興奮和好奇。除了自己的心跳聲,紀翔什麼也聽不見。那一年夏天並不熱,他和他相貼著的掌心卻滿是汗水。他們誰也沒有鬆開手,在除他們之外空無一人的教室裡慢慢拉近彼此的距離。

  這一年夏天在他的記憶裡烙下無可抹滅的痕跡。那些青澀、那些親密,那些傷害和那些痛苦。這是他記憶中最甜也最苦的一年夏天。





  「欸,欸。」

  那名叫做林芬芬的少女偷偷摸摸地挪動椅子,靠到紀翔的身邊。「紀翔,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紀翔低下頭,對林芬芬的自來熟有些煩躁。「請說。」

  「你幹嘛要加入這間快倒閉的公司啊?」

  沒料到林芬芬這樣直言不諱,紀翔忍不住挑起眉頭。他這時候才注意到那個叫做關古威的男人也偷偷摸摸地滑動椅子靠到了另外一邊,和林芬芬兩個人把他夾在中間。

  金皓薰坐在房間的另外一頭,正抓著一份廣告通告和原少緯討價還價──那個說話大聲又動作粗魯、卻意外有種義薄雲天的豪氣感的男人正面紅耳赤地大聲威嚇金皓薰,堅持他絕對不要拍攝穿上遊樂園的吉祥物布偶裝此等「有辱人格」的廣告。

  紀翔收回一時被原少緯的音量影響了的注意力。「為什麼要問這種無聊問題?」

  「這一點也不無聊。」林芬芬瞪大了眼睛,「像你這樣的大帥哥,我說真的你甚至可以和丹尼斯媲美,那些有名的經紀公司搶著簽你都來不及了,你為什麼要來這裡啊?」

  紀翔撇了下嘴角:「那你們又是為什麼要加入這裡?」

  「我?當然是因為我是個善良的天才美少女啊。」林芬芬自我感覺良好地撥動肩上的長髮:「我哥哥──你知道我哥哥嗎?他可是連在國外都超級有名的超級大巨星喔──金大哥以前是哥哥的同學,哥哥現在到美國去了,就把我交給金大哥照顧,哦不對,是讓我來拯救金大哥的公司啦。」

  「我是過氣藝人。」關古威在迎上紀翔的視線時自嘲道,「我本來在鉅子那裡,但是實在和賀總太合不來了,解約後又被封殺,也只有皓薰願意收留我啦。」

  這裡聽上去怎麼比他知道的還要慘烈?歐怡青一個字都沒跟他提過。紀翔狐疑地皺起眉頭,但是在會議桌對面的歐怡青倒是一副自得其樂的模樣,和秘書莉鈴聊得好不開心。

  「我只是想照顧怡青。」紀翔琢磨著開口,不想提太多自己的私事,這兩個把自己夾在中間的人卻又一片善意,讓他不得不說些什麼維持禮儀:「順便體驗不同的生活。」

  「哦。」林芬芬歪過頭想了想,很快就失去了對紀翔的興趣,一溜煙地跑去加入歐怡青和莉鈴。

  關古威笑看著會議桌對面聊得笑開懷的三個女生,倒是沒有要放棄和紀翔聊天的意思。「我有聽怡青說過,她說你們以前有組過地下樂團,現在想要趁她回去繼承家業之前再一起唱歌。」

  地下樂團四個字讓紀翔的心思一蕩,但畢竟也是好幾年前的事情,沒能讓他失態。「如果有機會的話。但我不確定能不能信任……」

  「放心吧,」關古威老神在在地拍拍他的肩膀。不習慣陌生人接觸的紀翔反射性地看向對方的手。「你看,皓薰連少緯那樣的人都能找到通告給他拍。你和怡青的條件這麼好,皓薰絕對能給你們爭取到出道的機會──只要你們能先挺過他安排的超大量訓練。」

  「大量訓──」

  「就跟你說我不要!」

  原少緯中氣十足的憤怒抗議在整間會議室裡迴盪,硬生生蓋下了紀翔的問題。原少緯已經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就差沒有氣得跳腳了。

  「穿著布偶裝算什麼!你哪隻眼睛覺得我適合那種東西啊!」

  「當遊樂園的代言人有哪裡不好!也不是要你一直穿著,你要演的是覺得遊樂園太好玩所以不惜穿布偶裝也要一直待在裡面的大帥哥,你是會脫下布偶裝的好不好!欸你看他們還會拍你搭雲霄飛車欸!」

  「我不要!」

  金皓薰深呼吸了一口氣,抬起手來懊惱地猛抓頭髮。那頭用髮膠隨便定型、看起來實在有點醜的頭髮在他一通蹂躪之下亂成一團,幾撂髮絲落在額前,讓金皓薰看起來狼狽得可以。

  「少緯。」

  「我不要!你不要再說了,我警告你!」

  「我問你,言灝喜不喜歡遊樂園?」

  原少緯張開嘴,一個「我」字說出口,卻又彷彿想起了什麼似地閉上了嘴。

  「你們之前生活頗緊張的吧?沒有時間去遊樂園吧?」金皓薰從椅子上站起身,神色肅然地用雙手舉起那份通告文件,硬是塞到原少緯眼前:「你知道嗎?當他們的代言人的其中一個福利,就是遊樂園的一年通票喔。」

  「……什麼一年通……」

  「就是一張票,在一年內可以不限次數前往遊樂園,從早到晚玩到你爽。不限次數,玩到你爽。」

  原少緯沒有說話。

  「玩到爽喔。」金皓薰重申。

  紀翔注意到對面的三個女生不知什麼時候起停下了交談,都興致沖沖地盯著金皓薰和原少緯看。歐怡青抿著嘴,完全被逗樂了。

  「唉,真的不要?」金皓薰故作遺憾地收回文件,用文件對著臉頰搧起風來:「查理千拜託萬拜託,要我求你接這個通告。他就是看中你長得帥,又成熟,看起來不像喜歡遊樂園的人,所以拍起廣告的反差效果會很好。我說你超討厭布偶裝,但如果有一張一年通票的話……他本來還不肯的。我爭取了很久欸。」

  原少緯還是不說話。

  「好吧,好吧,我也不好一直勉強你。我想想……阿威!你要不要?」金皓薰轉過身,拎著通告就要往關古威這裡走,「一年通票?查理說他不敢高攀你,我說如果要找阿威也不是不行,兩張通票就好。」

  關古威忍住笑意,正要開口答好,原少緯就伸出手把金皓薰給揪了回去。

  「兩張通票!」原少緯咬牙切齒地把金皓薰拖回原位,「兩張通票我就接!」

  「你確定嗎?」金皓薰裝模作樣地把嘴巴圈成圓形,「不要勉強欸。」

  「吵死了。叫那個查理跟客戶說我要兩張通票!不過就是布偶裝嘛,我穿就是了。」

  林芬芬躍起身,越過嘴裡還罵罵咧咧的原少緯,趕到金皓薰身邊,「好羨慕哦,遊樂園通票耶。金大哥,我也想要那個──」

  紀翔沉默地看著帶著微笑和林芬芬談話的金皓薰。金皓薰看上去沒有絲毫特別之處,五官端正、卻也不是頂帥氣,在穿著打扮上不甚用心(那件醜黃色外套究竟是哪裡來的)――又或許是沒有多餘的時間用心打扮。就連無奈的微笑看上去都溫和過了頭。紀翔發現自己很難想像眉眼間尚存青澀的金皓薰是如何一肩扛起這間搖搖欲墜的經紀公司。

  「啊,芬芬,妳來得正好,我這裡有個戲劇通告,妳可能會有興趣。」金皓薰轉過身,正巧對上了紀翔的視線。紀翔不動聲色地轉開臉,卻又剛好和對面的歐怡青對上眼。

  歐怡青連眼角眉梢都帶著笑,看上去是真的很開心,還調皮地眨眨眼睛,一看就知道是好奇紀翔喜不喜歡這裡。紀翔這才注意到,明明所有人都知道翱翔天際的困境,更甚至有自己的困境,在這間會議室裡坐著的所有人臉上卻都看不出絲毫憂慮。

  他很少真切地懷念過什麼,現在卻有些想念在維也納教書的講台。

  他總感覺自己和這裡格格不入。



本文最後由 LoveSparrow 於 2023-9-22 03:32 編輯

BinyaBloom 發表於 2023-9-25 02: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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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夏天是他第一次體驗到夢想。

  他們無話不談。他談他的愛好,他幼年時候曾做過但不為人知的惡作劇,然後他們一起為了童年的調皮搗蛋笑得東倒西歪。

  你的童年呢,翔?他問。你小時候是什麼樣的?

  他們總是無話不談。於是紀翔將他幾乎不能稱作是童年的童年傾倒而出。幼時的孤寂與無法理解,成長過程中的寂寞和不能諒解。他不知不覺地說了太多,最後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憂慮地窺探對方的表情。

  那雙深邃的藍眼睛裡有同情,有憐憫,有傾慕,若有所思,似有情又似無。他緩緩地握住了紀翔的手,指尖摩娑,視線相接。紀翔恍惚地想著,他願意與這個人分享他的痛苦和他的快樂,他的沮喪和他的夢想,他的過去甚至他的未來。他第一次在人生中感到如此強烈地渴望信任一個人,他終得承認他為他心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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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紀翔,拖到這麼晚。」

  金皓薰在晚上八點終於有時間和紀翔單獨面談。若是問紀翔的意見,他會說這間公司的所有人都浪費太多時間在不必要的事情上。聊天聊得沒完不說,這些人居然還一起叫外送便當來吃──讓紀翔訝異的是,那個原少緯居然也留下來和他們一起吃飯了。

  金皓薰一直等紀翔吃完了便當才領他進那間獨立的小辦公室。小辦公室裡有一張堆滿了文件的辦公桌,放滿了更多文件的三座書架,還有擠在牆角的一張小沙發。沙發邊上有一張摺疊得凌亂的毯子和一顆小枕頭,一看就知道金皓薰八成時常睡在這裡。

  紀翔對金皓薰安排時間的能力懷疑到不行,但他也懶得去管,只是沉默地在小沙發上坐下。

  金皓薰將辦公桌後的椅子拖出來,在紀翔的對面落座。他的手上已經拿著紀翔當初半推半就地在歐怡青的哀求下寫的履歷表。紀翔想對方大概是要就發展方向和他長談,沒想到金皓薰手中拿著履歷,嘴裡問出來的問題卻八竿子打不著邊:「你好像是匆匆忙忙從國外搬回來的,有地方住嗎?」

  「我、」紀翔反射性地要回答,不過又立刻把話吞了回去:「這跟你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問這麼無聊的問題?」

  「啊?」金皓薰眨眨眼睛,「我關心旗下藝人有沒有地方睡很奇怪嗎?」

  紀翔抬起手按了按後頸。他確實還因為時差的關係而時常想睡覺,在不習慣的床鋪和環境中也很難順利入眠,但這些他都不認為有必要和金皓薰說。「我有地方住,不用你擔心。」

  「好吧。我只是想說,你要是還找不到地方住,公司裡有些房間,可以整理給你暫住。」

  「睡在這裡?」紀翔戲謔地看了圈這間小辦公室,「算了吧。再說這裡似乎是為了省電的關係一堆地方都沒開燈,我才不想睡在這裡。」

  金皓薰垂下肩膀,苦笑著抹了一把臉。「你說得也是。」

  金皓薰的逆來順受讓紀翔下意識地動了動腿。他翹起腳,雙手環胸,遮掩起自己的不自在。

  「呃,那……」金皓薰看了眼紀翔的履歷,「你在莫札特音樂學院教書,所以音樂能力當然無庸置疑。你會彈鋼琴,要是你喜歡的話,我可以看看唱片公司有沒有規劃製作那種自彈自唱的抒情專輯……你想唱歌嗎?」

  「可以。」

  「太好了,那我會安排你和怡青一起上發聲課程,這樣你也比較自在吧?」

  「隨便。」

  「啊──對,抱歉,我忘記問你喜歡什麼類型的唱片?」

  「別又問這種沒有意義的問題。」紀翔無情地回答,「你是經紀人,你認為什麼合適就給我什麼。我的意願很重要嗎?」

  「我──」金皓薰終於察覺到紀翔對他撒出的軟釘子,微微退縮了下。「當然重要啊,我不想找那種你不喜歡的通告給你。」

  「這是工作,有工作我就會完成它。再說剛剛原少緯不停重申他不要穿布偶裝,你還不是逼他穿了?」

  「少緯那個不太一樣。」金皓薰居然笑了起來,「他真的不想接的話甩頭就走了,才不會在那裏和我吵這麼久。」

  金皓薰那副了解他人的模樣讓紀翔微微瞇起眼睛。

  「像阿威,阿威他超討厭拍電視劇。有一次他雖然很好心地為了加減幫公司賺一點通告費而硬接了一個男配角,可是那段時間他真的過得很不開心。」金皓薰的指尖摩擦著紙張邊緣,若有所思:「作為經紀人,我當然不希望你們工作做得不開心嘛,所以才問你的。」

  紀翔總覺得胸腹之間泛酸不止,也許是讓他不自在的環境和還吃不習慣的飲食使他消化不良。

  「總之隨便你,我目前沒有特別的喜好。」

  「是嗎?」金皓薰狐疑地歪過頭,「好吧……你說得也對。那之後要是你發現不喜歡什麼工作,就馬上跟我說吧。」

  紀翔不置可否地哼了聲。

  「你和怡青短期間可能還接不到什麼通告,可是你們的外型都很好,我會幫你們多看看一些廣告。」金皓薰想起了什麼似地回過身,在辦公桌上翻找文件。「目前我幫你們安排了每周五天半的訓練課程,覺得太多或是想要再增加都可以告訴我。然後大家習慣每個星期天晚上到公司來拿行程,不過就像你看到的,大家比較像是趁機聊天培養感情啦。有事的話別的日子來也行,只是可能只有莉鈴在――」

  金皓薰的手腕撞到了桌邊的相框,讓相框旋轉了半圈,裏頭的相片正好轉到了紀翔眼前。相片裏頭有個中年男人,眉眼間和金皓薰頗為相似,可以推估那正是武打戲演員金勇。金勇身穿誇張的古裝服飾,手裡抱著穿著現代衣物的小男孩,兩人背後有許多人影。看上去是金勇在片場拍戲時抱著兒子一起拍下的照片。

  那兩人在相片中都笑得無憂無慮,尤其是年幼的金皓薰。就算已經是張退色些許的照片,仍然能看出小男孩的臉頰笑得脹紅,圓圓的眼睛笑成彎月。

  「這裡是你下星期的訓練課程時間。」金皓薰終於找到了他要的東西。他把紙張從文件中抽出來,轉身遞給紀翔。「如果有什麼問題的話可以跟我說。」

  紀翔接過課程表的同時看了眼金皓薰的臉。圓圓的眼睛眼底帶著烏青,嘴角儘管帶著禮貌的笑意,卻隱隱壓抑地下壓,還有那頭一眼就能看出金皓薰其實無心打理的頭髮――就算是被原少緯煩到他自己伸手抓亂之前,也只是隨便用髮膠抓到不會蓋住額頭罷了。在演藝圈這樣人人都在學習如何打理自己的環境中,金皓薰還能把頭髮抓成那副鬼樣,簡直讓人不敢相信。

  紀翔收回視線,安靜地接過課程表。

  「還行嗎?」金皓薰等了他一段時間才開口問道。

  「我說過我都――」紀翔抬起眼,撞見金皓薰難掩憔悴的眼神時又硬生生地把話吞了回去。「可以。」

  「嗯。」金皓薰也聽出紀翔沒把話說完,有些好奇,不過沒多追問:「對了,下下個星期有一天阿威在拍的電影需要臨時演員,只是一些在咖啡廳裡的路人。大家都會去,你如果想要的話也可以一起去,看看電影拍攝現場,有興趣演戲的話我就幫你一起安排演技訓練。」

  金皓薰右手還拿著紀翔的履歷,空著的左手拍了拍膝蓋,閉起眼睛想了想,確認沒有遺漏掉什麼事情:「大概就這樣了,我希望我沒忘記什麼……時間也晚了,抱歉拖這麼久。要送你回家嗎?」

  「你在開玩笑嗎?」

  「不是啊,我通常會送芬芬回家。天知道立翔要是知道我放他妹妹在晚上自己回家會把我剁成幾塊──」

  「我可以自己回家。」紀翔站起身,截斷了金皓薰的喃喃自語,「我走了。」

  「啊,好,回家路上小心。」

  金皓薰將椅子拖回辦公桌後,順手整理起亂七八糟的桌面。紀翔轉身走向門口,一打開門就聽見不遠處傳來歐怡青和其他人聊天的笑聲。

  在帶上門之前,他不由自主地又瞄了眼那張老相片。和相片中的燦爛笑容相對比,現在的金皓薰駝著背脊,一臉疲憊地按著額頭,一邊翻看著記事本。他獨自一人待在小辦公室裡,難掩憔悴的樣子看上去既堅強又可憐。

  他關上門,握著門把的手停了好一陣才緩緩鬆開。



BinyaBloom 發表於 2023-9-28 01:5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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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樂團?」
  紀翔盯著對方那雙好看的薄唇,好奇地重複他吐出來的那個詞。
  「是啊,我們一起組個樂團,怎麼樣?」他興奮地在空中比劃著,「你會作曲,還可以當鍵盤手,我就當主唱,我們再找個吉他手!怎麼樣,聽上去不賴吧?」
  紀翔微微笑著垂下眉眼,「你唱歌是很好聽,但我不想跟別人分享。」
  「少來了,翔。」他大笑著推了他一把,「我看怡青的吉他彈得很好,我們找她來當吉他手,很棒吧?」
  紀翔對歐怡青有印象──來自和他的母親相同國家的有錢留學生,態度謙和,半點沒有富家千金的嬌柔造作。他們和她在課堂上合作過幾次,氣氛都還不錯。如果要完成他夢想中的樂團,歐怡青確實是最好的人選。
  「還不錯。」紀翔溫順地同意了對方的提議。
  「真的?」他抓起紀翔的手,「太好了!翔,我覺得我們鐵定能成為下一個皇后樂團。」
  「皇后樂團?你的夢想也太有野心了吧。」
  「怎麼不可能?有我,還有你,搞不好我們真的可以一砲而紅!」
  看著對方燦爛的笑容,紀翔先是不由自主地跟著微笑,爾後淡淡地笑出了聲音,最後放聲大笑了起來。
  「笑什麼!」他難為情地擊打紀翔的膝蓋,「你覺得我的夢想很好笑是不是?」
  「沒有,我怎麼敢。」
  「但是你該多笑笑,翔,」他突然抬起手,指尖在紀翔的臉側輕輕拂過,「你笑起來真好看。」
  紀翔眨眨眼,在對方的凝視下感覺自己的一切和真心都赤裸裸地毫無遮掩。他別過眼睛,想要躲開這樣使自己手無寸鐵的視線,對方卻追了上來,一雙藍得深邃的眼睛幾乎貼在他的眼睛,他們的呼吸近乎交纏。紀翔的心臟怦怦狂跳,腦子一片空白。他甚至記不得他們究竟有沒有縮短彼此之間最後的那一點距離。
  就是那樣的一年夏天,晦澀不清、曖昧不明,青澀甜蜜而痛苦不堪。那是他最最憎惡的一年夏天。


  /
  這是紀翔加入翱翔天際的第二個月。這兩個月來他幾乎天天都泡在阿波羅訓練中心裡,從早上九點開始進行三個小時的發聲課程,休息一個半小時後立刻接續進行兩個小時的演技訓練,休息一個小時,最後是兩個小時的舞蹈課程。
  這下紀翔終於了解關古威口中的「大量訓練」。對於他來說自然不算什麼,他畢竟是音樂學院出身,已經習慣一坐下就是練一整天的琴。但是對於那些只是想要求快速出道、沒有耐心的人們來說,這些訓練可說是枯燥乏味,看不見盡頭。短短兩個月內,訓練課程上就已經有將近一半的人放棄了明星夢,又或者是嚷嚷著自己已經足夠有天分而離去。
  泡在這樣不知道確切目標在哪,身邊又不停有人放棄的環境中,意志稍微薄弱一點的人很容易就迷失方向。
  紀翔倒是不太介意這樣不停進行訓練的生活。隔行如隔山,古典樂和演唱流行歌曲乍看之下都和音樂有關,實際上還是得從頭學起。儘管累人,紀翔也不得不承認還挺有趣的。
  唯一讓紀翔心有疑慮的事情是,他開始真切地懷疑金皓薰這個人到底有多閒。
  他和歐怡青剛剛結束發聲課程,一前一後地走出教室,就看到金皓薰坐在走廊的長椅上,身邊還擺放著大包小包。紀翔想起了那些到學院來探望孫子孫女的老人家,和這副情景相去不遠。
  「下課啦!」金皓薰看到他們,立刻咧開笑容,「辛苦了辛苦了。來,我幫你們帶了午餐,還有我剛剛買的喉糖,喉嚨很累的話吃一點吧。」
  「哇,謝謝金大哥――」歐怡青立刻興高采烈地迎上去。「啊,這是我上次說很好吃的那家滷肉飯嗎?」
  「我沒記錯家吧?」
  「就是這家沒錯!金大哥你太厲害了!」
  「太好了。」金皓薰鬆了口氣。他的襯衫領口解了三顆扣子,汗衫隱約可見,大概是奔波間覺得太熱而解開的。「紀翔,這是你的──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所以……」
  「我說過你不需要幫我買午餐,你為什麼還要浪費時間?」紀翔一見到金皓薰乾燥起皮的嘴唇,就忍不住語帶嘲諷:「有這種時間怎麼不好好想想要怎麼讓公司怎麼發展?」
  歐怡青不滿地皺起眉頭:「紀翔!」
  「你說過,但是你們訓練這麼辛苦,省一點買午餐的時間,多休息一下不是很好嗎?」經過兩個月的毒舌洗禮,金皓薰早就對紀翔的態度習以為常。「這時間附近的餐廳都需要排很久的隊喔。天氣這麼熱,你就和怡青舒舒服服地吃飽飯,睡個午覺,這樣多好?」
  紀翔必須承認,他始終不解金皓薰為何還能對他如此友善──就算是做為一個必須要照顧他們的經紀人,在發現旗下藝人這麼難相處的時候,也難免會產生「乾脆別理這人了吧」的心態。但金皓薰從來不。紀翔推開他的好意,金皓薰就把好意放在那裡,紀翔愛拿不拿他都不在意,他還是不厭其煩、毫無敷衍地照顧紀翔的需求,雞婆的囉嗦也一樣不少,與照顧其他藝人別無二樣。
  紀翔別開眼睛,正好瞄見幾個剛剛從教室裡走出來的人們正羨慕地望著他們。紀翔走出教室前才聽見這幾個人討論中午要去哪裡吃飯,否決彼此的決定只因為被提議的那幾間餐廳都人滿為患,光是排隊就得花上二十幾分鐘。
  「你們早上都還好吧?」金皓薰轉向歐怡青,語調溫和,完全沒有被紀翔先前的態度激怒。
  「非常好!」歐怡青調皮地眨眨眼睛:「金大哥,我在想我們是不是可以錄個Demo然後送去EAMI唱片?上了課總是要有點成績嘛。」
  「當然好!」金皓薰雙眼閃閃發光地跟著猛點頭,「我晚上回去整理一下公司的錄音室,我們有很陽春的錄音器材可以讓你們用,如果你們看得上眼的話啦……不過我現在得先走了,少緯今天在拍廣告,我去探探他的班。」
  「咦?可是少緯不是在外縣市……」
  「嗯,開車過去大概一個多小時吧,如果結束了正好接他回來。」金皓薰低頭看了眼手錶,「那我走啦,下午加油!有問題隨時打給我吧。我沒接的話──」
  「知道知道,我們會打給莉鈴。」歐怡青活潑地舉起手,「金大哥快走吧,開車小心喔!」
  金皓薰笑著揮揮手,經過紀翔身邊時欲言又止地張開了嘴,最後只匆匆留下一句「記得吃點東西」就快步離去。
  他也不叫紀翔要把他買的東西吃完,只讓他要記得吃點東西。
  紀翔的腸胃難受地翻滾。他確實是有點餓了。
  「那個人是你們的經紀人嗎?」一個女孩子在金皓薰走遠後興奮地靠近歐怡青,「他還幫你們帶午餐?」
  「對啊,金大哥很照顧我們。」歐怡青笑嘻嘻地回應,一邊拿起椅子上紀翔的那份午餐。
  「好羨慕你們――我們其實也有經紀人,但因為我們還在訓練,他們根本就不會來看……」女孩子難受地垂下肩膀,「我們還要自己出去買東西吃,外面天氣這麼熱。」
  「這不是巷口那間很有名的滷肉飯嗎?」另一個梳著油頭的男人雙眼放光地湊上來:「靠!那間有夠難排,這時間去排要排個半小時。欸,紀翔不吃的話可以給我嗎?」
  歐怡青看對方甚至直接伸出手,愣了下:「啊?這――」
  紀翔一言不發地搶在男人之前將自己那份午餐從歐怡青手中接了過來。「怡青,走吧。」
  他無視那個油頭男人的瞪視,率先往休息區邁步。歐怡青和其他人道別後也急忙趕了過來。「紀翔,你還好嗎?」
  「為什麼這麼問?」
  「你看上去好像在生氣。」
  「我不喜歡沒有禮貌的人。」
  「嗯……」歐怡青咬著下唇默認。「對了,紀翔,我知道你不習慣接受別人的好意,可是你對金大哥也不要那麼──」
  「而且他看起來根本沒吃飯。」
  「壞――嗯?你說誰?誰沒吃飯?」
  金皓薰乾裂的嘴唇浮現在腦海。紀翔抿起嘴,腸胃再次令人不快地翻滾了起來。他沉默地握緊了手中那恣意散發出食物香氣的的塑膠袋,努力將金皓薰從自己的思緒中揮開。
  
本文最後由 BinyaBloom 於 2023-10-17 03:13 編輯

BinyaBloom 發表於 2023-9-29 22:4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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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後還請多多指教啦,未來的皇后樂團隊友!」

  歐怡青活力十足地張開雙臂,把他逗得哈哈大笑。紀翔看著對方笑得開懷的側臉,也跟著微微咧開笑容。

  「今天就是見面,吃吃飯,認識一下未來的隊友。」在人滿為患的小酒館中,他不得不扯開了嗓門提高音量,讓紀翔和歐怡青都能聽到他說話:「順便敲定一下以後練團的時間!」

  「好哇好哇。」歐怡青開心地點點頭,圓滾滾的眼睛靈巧地一轉,視線定在紀翔臉上:「我聽他說,我們以後要唱的歌都要由紀翔你來寫啊?」

  「目前是這樣沒錯。」

  「好期待!小組報告那幾次我看到你寫的歌,啊還有詞,都超棒的!你怎麼好像什麼都會啊?」歐怡青揀起盤子裡的花生放進嘴裡,「我覺得我們一定能成為最棒的樂團!」

  紀翔無暇注意歐怡青都說了些什麼,全給坐在他身邊那人讚賞般在自己背上輕輕撫摸的手帶走了注意力。

  「我也和酒吧的老闆說好了,一等我們準備好,老闆就會把星期六晚上的一個時段空給我們,」他收回了在紀翔背上的手,舉起了啤酒,「萬事俱備啦,乾杯!」

  歐怡青笑著舉起她的果汁,和他碰杯子。「乾杯──」

  「翔。」他轉過頭,微笑著碰了碰紀翔的杯子。玻璃碰撞的聲音清脆,酒水蕩漾,藍藍的眼底有小酒館暈黃的燈光,有夢想,還有紀翔,若有情又似無。

  他願意為他達成所有一切他所希望的。紀翔想著。他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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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翔在不知不覺中,也習慣了星期天晚上坐在翱翔天際的大會議室裡,和其他人一起吃外送的晚餐。

  他不愛聊自己的私事,也不太喜歡說話,不過聽這些人聊天還挺有意思的,因此他也不再拿完行程就直接離去,而是會坐在歐怡青旁邊,靜靜地聽大家聊天。

  「喂!」原少緯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雜誌切頁,攤開來推到關古威面前,「阿威,這頂帽子你還記得嗎?」

  關古威探頭一看,瞇起眼睛思索。紀翔也瞄了一眼,那張皺巴巴的紙上有關古威的臉,大概是好幾年前拍攝的採訪照片。照片中的關古威戴著一頂軍綠色的軟呢帽,對著鏡頭露出狡黠帥氣的笑容。

  「真讓人難為情,你怎麼會有這個?」關古威忍不住大笑。林芬芬雙眼放光,鼓著塞滿了食物的臉頰跳起來,伸長了手把那張紙拖走了拿去看。

  「我小弟留著的,他說他是你的粉絲。」

  「哇,你願意替我謝謝他嗎?」

  原少緯擺擺手,一副「這種小事那是當然」的表情。「他生日快到了,我和言灝打算送他一頂這個帽子當禮物。你記得你在哪裡買的嗎?」

  「這麼多年前的事情,而且我有太多帽子啦,想不起來欸。」

  原少緯噘起下唇。「哦。」

  「如果你朋友不介意的話,我那頂帽子直接送他好嗎?」關古威笑著提議,「反正我現在很少戴了。」

  原少緯震驚地挑起眉毛,「真的?」

  「當然啊,他可是我的粉絲耶,而且我已經好幾年沒戴帽子了。我回家找找,下周帶給你。」

  原少緯的右手手肘壓上桌面,神情嚴肅,「你太講義氣了,我欣賞你。你想要什麼回禮?要我幫你把你看不順眼的人抓起來打嗎?」

  「等等,等等,不過是一頂帽子而已,你別害皓薰更焦慮了,他再這樣下去會一夜白頭的。」

  「阿威!辣你餓影帽子四啊裡買的?」林芬芬嘴裡還含著小半顆滷蛋,說話含糊不清。她舉著雜誌切頁,手指指著右下角關古威戴著另外一頂鴨舌帽的照片。「我想買一頂一樣的送給丹尼斯!」

  「我真的不記得啦,芬芬。不過,丹尼斯?妳和丹尼斯變成朋友了嗎?我看皓薰不只要白頭還要禿頭了……」

  「唉唷,阿威,你就告訴人家嘛──」

  「啊,紀翔,」歐怡青用手肘推了推他,打斷了紀翔聽那些人聊天的注意力,「金大哥回來了,你不是有事情要問他嗎?」

  紀翔抬起頭,果然看見在腋下夾了塞滿了紙張的風琴夾的金皓薰。他頂著疲憊的神色,匆匆走進會議室。莉鈴急忙把已經冷掉的便當遞給金皓薰,金皓薰露出了溫和的笑容,把風琴夾擱在桌邊,在莉鈴身邊的空位坐下。

  「等他吃飽。」紀翔收回視線,收拾起自己已經用完餐的餐具。歐怡青笑盈盈地捧著臉頰,那個欣慰的眼神讓紀翔一陣惡寒。「怎麼了?」

  「嗯,我只是覺得,其實你好像也滿關心金大哥的。」

  「別傻了。不打擾別人吃飯是基本禮儀。」

  「呵呵。」

  「做什麼──不要笑成這樣。」

  他無奈地伸手把歐怡青的椅子轉了半圈,讓歐怡青轉過去對著莉鈴。和他之間相隔了兩個人的金皓薰剛剛打開便當,看也不看裡頭的菜色,用筷子戳起滷蛋就往嘴裡塞。他的左手也沒閒著,打開了風琴夾然後抽出一份企劃書,邊吃邊看。

  真是個工作狂,紀翔在心裡嘀咕。只是仔細想想,這又不關他的事,他也沒必要在意。金皓薰近來佔據了他太多心思,意識到這點,使紀翔不悅地吁了一口氣。

  另一頭的關古威正大方地和原少緯及林芬芬分享自己以前常常去買帽子的幾間店,歐怡青則和莉鈴聊起了自己以前在歐洲留學時的回憶。紀翔無事可做,只好拿眼角餘光盯著金皓薰,等他吃完那個便當。

  金皓薰吃飯吃得並不專心,他一邊吃一邊工作,偶爾還很明顯地在偷聽原少緯他們說話,被逗樂的時候含著滿口的飯竊笑,看上去傻得可以。紀翔回過神來,不動聲色地壓下自己不知不覺中揚起的嘴角,抓起杯子啜了口咖啡。

  在金皓薰終於快吃完那個便當時,紀翔推開椅子站起身,走到對方身邊,輕輕地用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兩下。金皓薰轉過頭來看他,嘴角還黏著一粒飯粒。紀翔把手揣進口袋,免得自己一時衝動,伸手幫金皓薰把飯粒拿掉。

  「你有時間嗎?」他不願意引起別人的注意,壓低了身子靠在金皓薰旁邊悄聲道,「我有事情想跟你說。」

  「嗯嗯。」金皓薰無法說話,只好猛點頭,抓著便當準備起身。紀翔腦子還沒轉過來,手掌已經壓在金皓薰肩上,把他按了回去。

  別說是金皓薰,紀翔自己都愣了下。他裝作若無其事地收回手,向後退了兩步。「我在你的辦公室等你,你慢慢吃。不趕時間。」

  金皓薰嚥下了嘴裡的食物,「那你等一下,我馬上吃完。」

  紀翔轉身往那間小辦公室走去,在手握上門把時,身後傳來林芬芬因為金皓薰嘴角有飯粒而發出的清脆笑聲。他回過頭,看到金皓薰拿掉嘴角的飯粒,還難為情地不停傻笑,坐在他旁邊的原少緯沒好氣地把面紙盒甩到他面前。

  紀翔再次轉過臉,用力壓下嘴角。他真的不能再這樣了。



BinyaBloom 發表於 2023-10-2 03:4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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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約莫三個月後,他們的樂團第一次站上了小酒吧的舞台。

  紀翔還記得自己的手指是如何在電子琴鍵上飛舞,歐怡青是如何輕快完美地撥弄吉他琴弦,他們一起彈奏出所有能托襯出最好的他的歌聲的旋律。

  他至今都還念念不忘表演當下那股熱血沸騰的快感,而其中最讓紀翔印象深刻的,還是那個人握著麥克風,微微瞇著眼睛,溫柔又有力的嗓音迎著燈光,唱出使人為之心醉的清亮高音。

  紀翔為此目眩神迷。

  那個人站在他的眼前,演唱他寫的旋律、他寫的詞。那些全都是他在他們青澀甜蜜、曖昧不清的相處中所譜下的屬於他的歌。這是屬於他們的旋律,屬於他們的夢想,屬於他們的過去也屬於他們的未來。

  他為他心醉,為他心碎,就算是碎了他也願意捧起碎屑澆灌成石,鑄成台階,讓那個人繼續往他的夢想邁進。他什麼都願意為他做。

  這是紀翔的十七歲夏天。他那歡快輕狂、雀躍如飛,譜寫青春同時泣血成歌的十七歲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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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約十分鐘後,金皓薰便跑進了小辦公室。紀翔在小沙發上挪了挪位置,坐得離那條他剛剛閒來無事而重新疊整齊的小毯子更遠一點。

  「久等了久等了。」金皓薰熟練地把辦公椅從桌子後拖出來,「你說吧。」

  「下個星期五我想請一天假。」紀翔的視線往辦公桌上的相框一瞟──相框現在背對著他,他看不見那張相片。

  「星期五……」

  「那天只有訓練課程。我已經先和老師說過了。」

  「哦,」金皓薰正抬起半邊身子,似乎是想找記事本。「好。」

  紀翔點點頭,沉默地盯著金皓薰。金皓薰微微張著嘴巴,嘴唇上似乎還閃著剛剛吃完飯而留下的些許油光,他不明所以地看著紀翔,眼睛很快地轉了一圈。

  「呃──」金皓薰小心翼翼地皺起眉頭,「我,我做錯什麼事情了嗎?」

  「嗯?」

  「還是我忘記什麼了?你看起來好像在等我說什麼……」金皓薰緊張地猛搓鼻頭,「啊,那天你需要我接送你去嗎?我應該可──」

  「我可以自己搭車。」金皓薰慌張的樣子讓紀翔忍不住促狹地微笑:「我其實是在等你問我請假要去做什麼。我以為依照你囉嗦的個性,你會忍不住要問。」

  金皓薰扁下嘴,神情竟然有些委屈:「我問了你也不會說吧。」

  「很了解我嘛。」

  金皓薰咬著下唇,看起來似乎本來想要癟嘴翻白眼,但總算還記得自己是不應該對旗下藝人這麼做的經紀人。

  紀翔放下翹著的腿。該交代的已經交代清楚了,他仁至義盡,可以回家了。但就在準備起身的那一刻,他看金皓薰盯著地板那個想問又不敢問的眼神,還有眼底那兩輪不知道還有沒有褪去可能的黑眼圈,搞不好正在擔心紀翔會不會請假一天去見女朋友然後鬧誹聞。

  他心一軟,鬼使神差地開了口:「那天是我媽的忌日,我打算去上個香。」

  紀翔一脫口,就在心裡搧了自己好幾巴掌。他壓抑住嘆氣的衝動,無奈地瞪著金皓薰身後的書架,暗自祈禱金皓薰別對他露出什麼同情的眼神。

  「啊,」一看就知道金皓薰完全沒想到紀翔會將請假理由說出來──紀翔不怪他嚇成那樣,畢竟他自己也沒想到會說出口。「啊,原來如此……」

  「嗯。」

  「祭拜母親是件大事,我當然不會反對。」

  「我剛剛沒說理由的時候你也沒有反對。」

  「我覺得你既然會想要請假,一定是大事嘛。」金皓薰訕訕地聳聳肩,「你跟母親的感情一定很好吧?呃,需要我幫忙準備一些祭品什麼的嗎?」

  看看,看看。果然是個雞婆到不行的經紀人,連旗下藝人祭拜家人的祭品都想要幫忙。

  「不需要。」

  「我想也是。」金皓薰抓了抓額頭。他低下頭,看著他腿上的記事本,嘴巴動來動去,不知道想說些什麼。

  紀翔沒來由地緊張了起來。他還記得他上一次說出這件事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他深怕當金皓薰抬起頭,他會在金皓薰眼裡看見同情,看見憐憫。他想起那雙藍眼睛,眼神若有所思,似有情又似無。他猛地握住雙手,只因為他又想起了當那人緩緩地握住自己的手,指尖摩娑,視線相接。

  他得說點什麼,說點什麼讓金皓薰停止思考任何有關他的事情,阻止金皓薰同情他,阻止金皓薰憐憫他。

  「我們的感情只能算得上普通。剛好我人在國內罷了……這是我第一次祭拜她。」

  紀翔在「第一次」上加重了語氣,希望能讓金皓薰了解祭拜這件事對於他一點都不重要。

  金皓薰抬起頭,直直望著紀翔的眼睛。紀翔胸口一悶,腦袋一亂。他讀不清金皓薰的心思,只能強自鎮定地繼續補充,要讓金皓薰知道他一點都不在乎母親,更遑論重視:「當年她一個人把我生下來,過沒多久就將我送到國外。二十幾年來我都是一個人獨自生活,就算有血緣關係,完全沒有相處的狀況下也不過就是毫無感情的陌生人──她生病的消息我也是最後一個才知道的。」

  他的本意是要讓金皓薰知道,母親的角色在他的人生中,是真的真的真的無足輕重。他不在意,也因此從未受傷。他不需要金皓薰的擔心。

  金皓薰的沉默讓紀翔坐立難安,好在他並沒有安靜得太久:「不好意思……我真的不該問的,讓你想起過去的不愉快。」

  「沒什麼愉不愉快,我說過了,我早就不在意了。」紀翔挑釁一般挑起眉毛,「所以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我就是剛好去打個招呼罷了。」

  金皓薰眨眨眼睛,沒有同情,沒有憐憫。他看上去並沒有多想什麼,眼神似無情又似有情。金皓薰沒有握住他的手,他仍然坐在辦公椅上,和紀翔之間還隔著一張小茶几。金皓薰以溫柔的微笑退讓,讓紀翔有喘息的空間:「我知道了。那麼那天你活動的時候自己小心,有事的話隨時打電話給我。」

  「嗯。」紀翔放下交疊的雙腿,逕直站起身,「那我要回去了。」

  「紀翔?」

  紀翔倉皇地停下動作,隱隱顫抖著的手只差一點就要壓下門把好落荒而逃。他停在原地,焦急地等著金皓薰把話說完。

  「晚安,」金皓薰也許是查覺到紀翔的緊繃,嗓音輕柔,不著痕跡地嘗試安撫他。「回家路上小心。」

  紀翔哼了一聲,將金皓薰和煩人的心緒都丟在後頭,狼狽地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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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表演得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對吧!」

  一進入酒吧準備給表演者的休息室,歐怡青就整個人腳底裝了彈簧似地跳了起來,蹦蹦跳跳地張開雙臂,圈住紀翔和他的脖子。紀翔大笑著瞥了一眼,發現他也和自己一樣,為了遷就歐怡青而彎下了膝蓋。他們對上視線,他對著紀翔調皮地眨眨眼睛。

  「你唱歌真的好好聽,尤其是副歌那個高音,我在後面整個起雞皮疙瘩,吉他都差點拿不住了!」

  「吉他手怎麼可以拿不住吉他啊!」他放聲大笑。

  「還有紀翔,紀翔你怎麼這麼厲害!」歐怡青正在興頭上,稱讚紀翔的時候都感動得要哭了:「這首歌的旋律聽幾次都好好聽,歌詞也好美!而且這麼難彈的曲子你居然還能彈得這麼好!」

  「沒有原創者彈得不好的道理吧?」紀翔笑著按住歐怡青的肩膀,「妳冷靜一點,別激動到跌倒了。」

  「我們表現得太棒了,要是可以錄影然後放給全英國看該有多好!」

  「還是不要獻醜吧。」他竊笑著對紀翔使眼色。

  「不醜不醜,一點都不醜,尤其你們兩個大帥哥,絕對風靡全英國!啊還有──」

  「先等等吧,我想要去上一下廁所。」

  紀翔把歐怡青的手臂從肩膀上扒下來,將還在吱吱喳喳的歐怡青塞給他,讓他繼續接受歐怡青停不下來的讚美。

  「紀翔你要是在廁所被粉絲纏上的話,記得跟我們求救喔!」

  「怡青妳也沒辦法救他吧,他是要去男廁欸。」

  紀翔苦笑著搖搖頭,將休息室的門關上,讓他繼續去對付腎上腺素還沒退掉的歐怡青。他沿著走廊離開後台,繞過幾個靠在牆邊談天的客人,有幾個在廁所附近的人認出了紀翔,熱情地稱讚他們樂團方才的表演。紀翔一一謝過,好不容易抵達了廁所。

  紀翔才剛剛推開廁所外的木板門,就迎頭撞上了一個男人。他反射性地道歉,向後退了一步,才看清楚對方的臉。

  那是他在音樂學校的同學,名字叫提爾。提爾身材高大,長相和學業都是平平無奇,只因為家世背景雄厚的緣故而總是盛氣凌人。紀翔對這個人沒有什麼特別意見,但提爾卻不知道為什麼總是看他不順眼,逮到機會就要找他麻煩。

  「唉唷,」提爾揚起嘴角,左手往門框一撐,整個人乾脆堵在廁所門口不動。「這不是我們的音樂系大紅人紀翔嘛。」

  紀翔垂下視線。和提爾起衝突只會沒完沒了,他今晚心情正好,不想淌渾水。

  「怎麼了?酒吧沒幫你們準備專用的廁所,還得出來跟別人一起擠啊?」提爾伸出右手在紀翔肩膀上惹人厭地輕推:「這樣不是挺委屈的嗎?」

  「能借過嗎?」紀翔嘆了口氣,「我有點急。」

  「有點急?怎麼了?」提爾故作驚訝地圈起了嘴唇,「沒什麼好急的,我剛剛看過,三間隔間都沒有人,你不用急著搶。」

  紀翔揚起眉頭,一不小心和提爾對上了視線。提爾一捕捉到紀翔的眼神,笑容立刻變得油膩噁心。他靠到紀翔耳邊,搶在紀翔退開之前開口:「你不是急著想要和你那個男朋友來一發嘛。」

  迎面而來的強烈惡意讓紀翔反而一時傻了眼。他僵了一瞬,提爾則對著他錯愕的神情肆意大笑了起來。

  「怎麼了?你以為你藏得很好嗎?誰不知道你們兩個天天黏在一起都在做什麼。」提爾噘起雙唇做出親吻狀。「少裝模作樣了,紀翔,你也不過就是個幫人吹的傢伙。」

  紀翔摒住呼吸,想要握緊拳頭,卻發現自己抖到連收緊十指都做不到。

  提爾對他不發一語的驚慌神情很是滿意,用肩膀使勁將紀翔撞開後便大搖大擺地離去。紀翔踉蹌著腳步撞上旁邊的牆面,直到有些頭暈了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一直忘記要呼吸。

  他深呼吸了一大口氣,抬起眼,正好看見了站在人群中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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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翔滿頭大汗地醒來,醒來之前的驚恐讓他差點就要跌下床鋪。他攢緊了棉被,大氣都不敢喘一口,花了好一段時間才確認自己現在正待在台灣的那棟老房子,而不是英國那間小酒吧裡。

  他跌跌撞撞地下床,衝到窗戶前面掀開窗簾。老舊的窗簾在他粗暴的動作下發出哀鳴,差一點就要被他連著窗簾吊桿一起扯下。他貼在窗戶前,瞇起了眼睛細看眼前的景色。騎樓、磁磚牆,防盜鐵窗、貼了廣告的灰色鐵門。這是台灣,不是英國。

  他使勁按住自己的嘴,壓住還在不停顫抖的下唇。

  他就不應該回來的。他在維也納待得好好的,什麼母親什麼英國小酒吧通通被他拋在腦後。他好好地拉他的小提琴,讓學生不再把拉小提琴搞得像殺豬,一切都平安順遂。

  他本來也可以一直這樣平順地生活下去,現在卻沒頭沒腦辭了工作跑回來,還一時鬼迷心竅跑去祭拜母親,也才會因此碰見那個人。

  他絕對沒有認錯,與自己形似的眉眼,還有昭示著對方身分顯貴的大群隨扈。他絕對沒有認錯。

  所有他想丟開的事情都趕在夢裡一同撞到他眼前。那些孤寂的童年,因為這樣的童年才使他輕易淪陷進去的慘痛青春。

  他將額頭緊貼在窗戶上,想利用冰涼的玻璃冷靜下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心悸終於不再那麼嚴重,他才能夠慢吞吞地走到廚房,給自己倒水來喝。

  這是他母親留給他的一間老房子。他的母親過世後,不知道是誰,也許是親戚,一直有請人來打掃,才沒讓臨時決定回來的紀翔踏進一屋子的灰塵裡。他一直懶得處理這間房子,也還好沒處理掉,他才能在這樣衝動決定回台時有個地方落腳。

  老房子裡有兩間房間,一間主臥室,母親生前顯然是住在那裡,紀翔回來後還沒進去過。他住在另外一間客房,這間房間裡沒有太多生活的痕跡,卻也沒有被拿來堆放雜物。紀翔搬進來的時候,房裡就只有一張書桌,一個空書架,還有一個放了彈簧床墊的床架。他睡了三天就腰酸背痛,於是果斷地買了張新床墊,把舊的給丟了。

  他對這間房子沒有什麼記憶,畢竟他在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去英國的寄宿學校,沒有留下回憶的時間。客廳的電視櫃上擺著幾個相框,大部分都是自己嬰兒時期的照片。其中一張是母親抱著他,站在一架漂亮的鋼琴之前微笑。看樣子他當時應該是三、四歲,而紀翔完全不記得這件事。

  他放下馬克杯,繞過餐桌後到客廳的電視櫃前,將母子合照的那個相框啪地一聲壓下。



BinyaBloom 發表於 2023-10-4 13:3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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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一年的夏天,他領悟到了一件事:比光速更快的,是流言蜚語流竄的速度。

  一開始是對他們兩人的竊竊私語,後來乾脆光明正大地對著他們指指點點。人們計算他們雙手之間的距離,猜測他們是否在人們看到的三秒前才偷偷鬆開了手。

  他們繪聲繪影地描述那些從窗外瞥見的練琴室幽會,氣氛旖旎的溫言軟語、激情暗藏的隱晦碰觸。他們信誓旦旦地形容是如何看到那件落在地面上的襯衫,如何不經意瞥見探入衣物邊緣的那隻手。他們指天誓日,說看見在學校附近的小酒吧裡看見兩個人在角落糾纏,氣氛如何旖旎。

  紀翔起初以為這一切荒誕離譜的冷嘲熱諷不可能影響得了他們。一如那些經典文學作品,真情不畏火煉,真心彌足珍貴。他以為他們會一直牽著手,踏過這些無足輕重的輕視眼光,攜手走向未來他們一起構築的那個家。

  而在紀翔天真的夢想前,他鬆開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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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皓薰整個晚上都沒有出現。

  從莉鈴手上接過事先印好的行程表,再接過便當,坐下來吃完了那個便當,聽歐怡青和關古威討論創作歌曲聽了半個小時,再半個小時則是看原少緯一頭霧水地聽林芬芬讚頌SD樂團的舞蹈功力。一前一後時間過了三個多小時,到了晚上九點,金皓薰都還是沒有出現。

  「皓薰是怎麼回事?」紀翔放下他無心再讀的小說,輕輕推了推歐怡青的肩膀。「他不是大家的經紀人嗎,他怎麼一整個晚上都沒來?」

  「啊,上星期金大哥在說的時候你是不是沒有在聽?」歐怡青轉過身來,促狹地調侃他:「金大哥說他這星期要出國呀。我沒記錯的話他應該是今天晚上的飛機回來吧,但不知道有沒有時間進公司。」

  「出國?」

  「他說是去買藥。」

  「買藥?」紀翔皺起眉頭又很快鬆開。「什麼藥要出國買?他怎麼了?」

  「不是皓薰要吃的,是金大俠要吃的藥。」關古威從歐怡青身後探出頭來:「就是皓薰他爸爸。」

  紀翔愈聽愈疑惑。「什麼意思?金勇先生在國外看醫生嗎?」

  「不是這樣,嗯……」關古威咧開嘴嘶了長長一聲,認真地思索該怎麼解釋:「金大俠是在凱文醫院看的醫生,不過皓薰還是會定期飛去國外買那個什麼,護心丹,簡單來說就是偏方啦。金大俠覺得他要吃那個才有用。」

  紀翔瞪著眼睛,好不容易才消化完關古威說的話。「胡鬧!吃偏方怎麼可能有用?」

  「哎,老人家嘛。」關古威苦笑著搖搖頭,「老人家都有他們的堅持,覺得要吃那個才有用。皓薰怎麼可能拗得過金大俠?」

  「不過我覺得紀翔說的也沒錯,」歐怡青小心翼翼地表示擔憂:「要是那個偏方吃下去反而對身體不好怎麼辦?」

  「經理他有偷偷拿去給凱文醫生檢查過喔。」莉鈴也聽見了他們的談話,「凱文醫生也幫他跟中醫確認過了。那個護心丹就是強身健體,只要不吃太多就好了。」

  「可以強身健體,而且就算只是心理作用,只要金大俠覺得吃了有用就會比較放寬心。」關古威撥開落在眼前的頭髮,「所以你看,皓薰也沒辦法說不啊。」

  在電視台、唱片公司、廣告公司到處跑,三不五時還要去找王瑞恩討論有沒有出演電影的機會,接送藝人,探班,更別提公司的大小雜事,現在居然還要出國幫父親買偏方藥丸?

  紀翔瞪著桌面,百思不得其解――金皓薰到底有沒有睡覺?他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

  這個人到底有沒有在休息?

  「他明天會進公司嗎?」紀翔胡亂開口,話出口了才困惑這個問題從何而來。

  「應該會。你有事情要跟經理說嗎?」

  「沒有,我隨口問問而已。」

  紀翔賭氣一樣拿起小說,他壓根不記得自己究竟看到哪一頁,但反正他也讀不進去,看一行跳兩行。

  紀翔沒來由地心神不寧,連自己後來是怎麼回家的都不記得。躺上床準備睡覺的時候他還是滿腦子只想著金皓薰,不知道金皓薰是回家睡覺,還是又窩在辦公室的小沙發上睡。

  他也不是擔心金皓薰,他就是覺得這個經紀人不負責任,連自己的身體都照顧不好,還妄想要照顧這麼多藝人?他要是累倒了,誰來照顧原少緯這尊大佛?誰願意簽怡青這樣兩年後就要離開的藝人?

  就這樣想著,想著,紀翔也不清楚自己怎麼睡著的,不記得自己幾點起床的,更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在隔天早晨出現在翱翔天際大門口的。

  紀翔拎著方才順手在對面街上買的早餐,站在翱翔天際的大門口,一頭霧水。

  他到底為什麼要來這裡?

  紀翔不知所措地退了兩步。來都來了,他是不是該上樓看看公司裡有沒有人?不過這有什麼意義嗎,就算見到莉鈴,他也不知道要和這位秘書小姐聊什麼。如果見到金皓薰,他除了諷刺對方到底會不會照顧自己之外似乎也無話可說。

  果然還是離開吧。紀翔剛剛下定決心,腳跟轉都還沒轉,眼前的老舊電梯突然發出「叮」的一聲。電梯門沙沙沙地滑開,金皓薰和金勇兩人出現在他的眼前。

  「紀──紀翔!」金皓薰大吃一驚,瞪圓了紀翔一眼就看出他沒睡飽的浮腫雙眼:「你怎麼、現在才早上七點半耶,你怎麼在這裡!」

  「我、」

  「哦,你就是紀翔啊,皓薰果然挺有眼光的,長得真好看……」

  「怎麼了怎麼了,你發生了什麼事嗎,啊天啊老爸你先自己去公園好不好,我帶紀翔上樓去、」

  金皓薰慌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金勇只是欣慰地不停感謝紀翔,一陣慌亂中只有紀翔一個人注意到電梯要關了,他抬起手一把壓在電梯門上,另一隻手探進去把金勇帶出電梯,再俐落地把金皓薰給拖出來。金皓薰愣在當場,目瞪口呆地看著電梯門在紀翔和金勇的身後沙沙沙地關上。

  「呃……」金皓薰的臉色有些蒼白,也不知道是睡眠不足還是給紀翔嚇的。他按著太陽穴沉吟了好一陣,好不容易才組織出一句話:「紀翔,早安……我,你有什麼事情要找我嗎?」

  這問題問得好,紀翔自己也不知道。

  「沒事。」

  「啊?」

  「我路過而已。」

  「……路過。」

  「路過。」

  金皓薰迷茫地眨眨眼睛,緊接著難以自制地打了個大哈欠。

  「你昨天晚上該不會睡在辦公室裡?」

  金皓薰震驚了:「你、你怎麼知道!」

  果然。紀翔看著金皓薰那頭尚未用髮膠糟蹋過、軟軟地落在額前的頭髮,還有皺巴巴的襯衫,紀翔反而想知道金皓薰為什麼這麼驚訝,他這副模樣任誰看了都會知道他睡在公司吧。

  紀翔勾起嘴角,不理會還在慌慌張張的金皓薰,轉向金勇:「金先生,你們吃過早餐了嗎?」

  「我吃過啦。皓薰你吃過了沒有?」

  「我還沒……我怎麼可能吃過了啦老爸,你剛剛才叫醒我的欸。」

  「這給你吧。」紀翔將手裡的早餐塞了過去。「我剛買的,對面街上的飯糰。」

  金皓薰手忙腳亂地接了下來,臉上神情大有受寵若驚的意味。「謝、謝謝你……」

  「我走了。」

  「紀翔,等一下!」

  金皓薰一把抓住了紀翔的手腕。「你這麼早來,你自己吃過早餐了嗎?」

  紀翔一時不防,老實地搖了搖頭,接著立刻暗罵自己幹嘛要這麼誠實。

  「你怎麼會自己沒吃早餐就跑過來啊?」金皓薰皺起眉頭,無奈地嘆了口氣。他鬆開了紀翔的手,拉開塑膠袋檢視裡頭的早餐。「你買了三個飯糰,這麼多我自己也吃不完。我沒記錯的話你今天是下午才有行程對不對,去給阿威的唱片合音?如果你早上沒事的話,要不要乾脆和我跟老爸去公園走走?走走路疏散筋骨。」

  「我沒關係……」

  「來吧,年輕人,要多動動身體才會有精神。」金勇拍了拍紀翔的背,紀翔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桿。在金勇和金皓薰兩人熱情的眼神攻勢下,他只得半推半就、盛情難卻地跟著金家父子兩人去了公司附近的河濱公園。

  金勇找了張長椅,示意金皓薰帶紀翔在這裡坐下。「皓薰,你就先跟紀翔把飯糰吃完吧,老爸自己去走兩圈。」

  「好,老爸你要小心喔。」

  「金先生慢走。」

  金勇擺擺手,揹著雙手慢慢地走遠了。公園人不多,只有零星幾個也在公園裡散步的老人家。附近沒有半個和金皓薰或紀翔差不多年紀的人,畢竟是星期一早晨,這時間大部分的人都在準備上班上課,哪有時間和他們一樣坐在公園裡吃早餐。

  「啊,飯糰好香。」金皓薰從塑膠袋裡撈了一個飯糰出來,雖然已經有些涼掉了,但是還能聞到香氣。早就已經飢腸轆轆的他忍不住感激地深吸了一口氣。他將這個飯糰遞給紀翔,自己又拿了另外一個。「謝謝你,紀翔。」

  紀翔慢吞吞地撥開飯糰包裝,「你平常不吃早餐嗎?」

  「能吃的話會吃。」金皓薰一邊吞口水一邊把飯糰往嘴裡塞。「最近比較忙,有時候會忘記。」

  紀翔淡淡地哼了聲,心下莫名有些不悅,卻也說不上到底幹什麼心情不好,只好默默地嚼飯糰。

  「紀翔?」

  金皓薰這人就是閒不下來,紀翔也不意外金皓薰要找他說話。「幹嘛?」

  「你看起來心情不太好,而且你還一大早跑來公司,真的沒有發生什麼事嗎?」

  「你想太多了。我就是沒睡好而已。」

  「喔……」金皓薰噘著下唇想了想,「對了,你去祭拜母親的時候一切都還好嗎?」

  紀翔睨了金皓薰一眼,「……沒什麼特別的,就碰到一個討人厭的傢伙而已。」

  金皓薰嘴巴微張,紀翔幾乎能看見對方腦袋裡閃過的一百種八點檔狗血劇情。「你還好嗎?」

  「就跟你說沒什麼事了。我只是沒想到對方認得我,所以有點……有點煩而已。」

  金皓薰皺著眉頭,專注地看著紀翔,手上還一面把飯糰往嘴裡送。那副專心聆聽又不忘填飽肚子的樣子讓紀翔心底一軟,本來盤踞在心頭的煩躁奇異地消散些許。

  「環澳鰲頭愕安茲。」金皓薰口齒不清地說。

  「你把東西給我吞下去再說話。」

  「抱歉,我真的太餓了。」金皓薰連忙嚥下嘴裡的食物。「我是說,船到橋頭自然直,你也不要太煩惱。那個人應該不知道你住在哪裡吧?」

  「……我希望他不知道。」

  「那就好啦!」金皓薰咧開傻笑。「你別擔心,要是你想躲起來的話,我隨時可以把公司整理出一間房間給你睡──啊你放心,你要是真的住進來的話我絕對不省電費,你愛開哪裡的燈就開。」

  紀翔揚起眉毛。

  金皓薰和他並肩坐在公園長椅上,手裡拿著剩沒幾口的飯糰,瀏海亂糟糟地落在額前,圓圓的眼睛裡有紀翔的倒影。他對著紀翔微笑,眉眼隨著笑意彎起,整個人在晨光下柔軟得不可思議。

  去祭拜母親時與那個人的不期而遇,近日不斷侵襲他的噩夢,那些焦躁不安,那些煩亂鬱悶,那些晦澀不清的寂寞,那些曖昧不明的怨懟,全部都在金皓薰充滿善意的柔軟微笑之前煙消雲散。

  星期一的早晨,金皓薰坐在紀翔的旁邊,一臉歡快地咀嚼紀翔買來的飯糰。鳥兒在他們頭上的枝葉間蹦跳,吱吱喳喳,遠處的大馬路傳來隱約的車子行駛聲,不選處的老人家們在公園裡打太極拳,談笑風生。紀翔恍惚間差點就要遺忘自己曾獨自度過漫長的孤寂歲月,彷彿他一直就屬於這裡。

  他轉開眼睛,沉默地捏緊了手裡的飯糰。「……單純的人總是活得比較快樂,這句話好像不假哦?」

  「啊?什麼意思?」

  「還是別問了吧。像你這種遇上船難也只會眼睜睜看船往下沉的人,我跟你好像沒什麼好商量的。」

  金皓薰委屈地張大了嘴,順便把最後一口飯糰給塞了進去:「好過分!」

  「記得要逃命喔,親愛的經紀人。」

  「以恩呃很握分!」

  「我說過了,把東西吞下去再說話。」

  金皓薰忿忿不平地咀嚼嘴裡的食物,手上還翻找著塑膠袋,要把最後一個飯糰拿出來。紀翔看著金皓薰被食物塞滿而鼓起的臉頰,久違地笑出了聲音。



本文最後由 BinyaBloom 於 2023-10-4 13:41 編輯

BinyaBloom 發表於 2023-10-11 01:4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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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翔抵達他們向學院登記借用的練習室時,那個人和歐怡青都已經到了。

  紀翔幾乎是踏進門的那一刻就察覺到有哪裡不對。他站在電子琴旁邊,神情詭異地決絕、歐怡青不像往常那樣抱著吉他胡亂彈出雀躍和弦,而是紅著眼睛,垂頭喪氣地看著地板。

  「你們怎麼了?」紀翔關上門,小心翼翼地問,「吵架了嗎?」

  「不是的。」歐怡青緊張地開口,字句中甚至帶著剛剛哭過的抽噎。「不是吵架……」

  「我們結束了吧。」那個人站在電子琴旁,冷不防開口。紀翔皺起眉頭,頭一次覺得自己是否又回到剛剛被送到寄宿學校的那一年,他連英文都說不太好的那一年。

  「結束什麼?」

  「樂團。」

  「為什麼?」紀翔慢慢地彎下腰,將背包放在牆邊。「我們好好的,為什麼突然說要結束?」

  「我下學期開始會很忙。」那個人看向窗外,躲避紀翔的視線。「而且我家裡要我畢業後回去幫忙,我沒空再玩了。」

  「什麼--什麼鬼?」紀翔一時激動,甚至不小心說了粗話。「你不是一直說不想繼承家業的嗎?你說你要和我們一起開演唱會,還說要一起、」

  「這畢竟是現實,翔。」那個人抿起嘴唇,神情堅硬無比,毫無破綻。「我不可能一直和你,和你們這樣扮家家酒。」

  紀翔瞪大了眼睛,他無暇注意自己的表情,只隱約覺得下唇不受控制地抖動,眼眶發熱。

  「……是因為最近學校裡都在傳的事情?」

  「紀翔。」歐怡青站起來,欲言又止地往紀翔走來。紀翔揮開歐怡青想要阻止他的手,不管不顧地往那個人走去。

  「是因為那些關於我們兩個的事情?」

  那個人昂起下巴,終於肯正視逼到他面前的紀翔。那雙總令紀翔為之心醉的藍眼睛若有所思,沒有同情沒有憐憫,冷硬而不知絲毫柔軟,無情而決絕。這不是那個握住紀翔的手的那個人,這不是背著光唱出動人嗓音的那個人,這不是與紀翔額頭抵著額頭訴說夢想的那個人。

  「不是。」

  「你說謊。」

  那個人的嘴唇動了動,勾起一個紀翔從未見過的冷酷微笑。

  「我是不是說謊,很重要嗎,紀翔?」

  從對方的眼中,從對方的表情,從對方全身上下散發出的厭惡,紀翔都能看出這一切已經走到了盡頭。他心下一慌,再也顧不及其他地出聲哀求:「我們可以一起面對的。」

  「面對什麼?」

  「所有事情。我們,我們可以一起面對,我們不需要在乎那些人,我們--」

  「你不在乎,我在乎。」

  他硬生生地打斷紀翔:「你沒辦法了解的,翔。你沒有父母管你,你沒有……你什麼都沒有。我不像你,我沒辦法那麼任性,我沒辦法不在乎。」

  「可是、」

  「沒有可是!」

  這是那個人頭一次扯開了喉嚨大吼,紀翔被嚇得倒退了一步,撞到了站在他身後的歐怡青。那個人渾身散發著不可逼視的怒火,挺著起伏不定的胸膛逼上前來。

  「我不要被指指點點,我不要被嘲笑!我不要當謠言的主角,我不要走到哪都被盯著看,這樣你聽不懂嗎!」

  紀翔聽見自己的牙關在打顫,他試著咬緊牙,卻在繃緊臉頰的那一刻察覺臉上有淚水滑落。

  「我沒有辦法,紀翔。我沒有辦法。」那個人從紀翔面前退開,收斂了音量,聽上去不過是在喃喃自語。「我受夠了,我沒辦法……再見。」

  那個人粗魯地拉開門,離去時將門板狠狠甩上。

  紀翔掙扎著呼吸,鼻子卻早已被隨著眼淚一同湧出的鼻涕堵得他無法吸氣。他雙腿一軟,整個人跌坐在地。他隱約聽見歐怡青哭著喊他,搖晃他的肩膀,哭著把哭得又無聲又撕心裂肺的紀翔抱入懷裡。

  紀翔什麼都不能做,連哭都不知道該怎麼哭。他以為自己已經習慣孤獨,無須學習哭這件事情,於是他不知道該如何哭得不那麼狼狽,不知道該怎麼阻止眼淚和鼻涕同時弄髒衣襟,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哭才能哭出聲音,更不知道要怎麼哭才能填滿內心空虛。

  他只能哭,無聲地哭,彷彿要將五臟六腑都擰乾地哭。他靠在歐怡青的懷裡,用雙臂遮住臉,搖晃身體、擠壓臟腑,想擠出哭聲,想擠出痛苦,然而他無能為力,畢竟他這是他第一次哭,而他蠢得連哭都學不好。

  最愚蠢的是什麼,最愚蠢的是他這麼痛苦,這麼難受,卻似乎仍願意將這些湧出的眼淚和似乎會一起哭到乾涸的鮮血一起澆灌成石,鋪成讓那個人離他而去的路。

  他如此可悲,如此愚蠢,以至於他如此清楚自己不值得被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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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關古威和EAMI唱片合作,預計要推出一張關古威自創的抒情歌曲專輯。金皓薰和EAMI的周映彤多次討論,還準備了一大堆他們公司旗下藝人的錄唱檔案給周映彤試聽,成功地給林芬芬、歐怡青和紀翔都爭取到了在關古威的唱片中合音的機會。

  「那我呢!」公布合音名單時,原少緯沒聽見自己的名字,舉著便當憤怒地無理取鬧。「那些搞得像唱詩班的發聲訓練我都有乖乖去上欸!」

  「少緯你很忙。」金皓薰嚴肅地回答。

  「老子忙個屁!那個布偶裝廣告早就殺青了!」

  「你先看過這個,再跟我說你忙不忙。」

  原少緯沒好氣地搶過金皓薰遞過去的文件,嘟嘟噥噥地翻看。

  「……這什麼?」

  「大家!」金皓薰冷不防從外套口袋裡抽出一個拉炮,莉鈴也開心地從桌底下拿出一盒拉炮分送給大家,「SoSa電視台最近要推出一部星期六晚上九點的電視劇,我們恭喜原少緯成為這部電視劇的第一男配角!戲份超多角色超重要!」

  紀翔這輩子第一次拿到拉炮這種東西,一時沒控制好準頭,其他人的拉炮都是對空放炮,就只有紀翔的拉炮是直直對著原少緯的臉,噴了對方一臉的彩帶。

  原少緯被拉炮裡噴出的彩帶蓋了滿臉卻毫無反應,就連被快樂到得意忘形的金皓薰抓著肩膀猛力搖晃,他都說不出半個字來。不過據說後來原少緯回到家,也終於回神之後,豪邁地撒了一大筆錢,招待他的兄弟們到餐廳去大吃大喝了一頓,回過頭還問金皓薰喜歡什麼樣的女生,他可以介紹給他認識,金皓薰連連拒絕,過兩天就收到了原少緯親自選購的書籍「情聖100選」。

  過了兩周,當關古威的唱片即將開始錄音時,原少緯跩得二五八萬地昂著下巴。「我演電視劇忙得要命,沒時間去給你合音了,兄弟。」

  關古威死命地抿著嘴唇,才沒有把嘴裡的咖啡連著笑意噴到原少緯臉上。「沒事,下次還有機會嘛。」

  「大家加油啊,我有時間會買飲料去探班。」

  原少緯要是有尾巴,大概會搖得比螺旋槳還快,直接帶他飛上天。看他樂得鼻子翹高高,紀翔雖然私底下與對方沒有特別的交情,也還是感染了對方的好心情。

  到了關古威的唱片開始錄製那天,金皓薰在中午時分開車載著還沒買車的紀翔到林芬芬的學校,接了跟學校請假的林芬芬前往唱片公司。

  「金大哥,我們不去載怡青嗎?」林芬芬坐在後座,不安分地抓著兩張前座座椅,巴在駕駛座旁邊和金皓薰說話。

  「怡青她早上和阿威一起先過去了。映彤姊對怡青自己寫的那幾首歌很有興趣,所以讓阿威早上先把怡青帶去,她想跟怡青聊聊。」

  「什麼!」林芬芬驚訝地捧住臉頰(「芬芬妳可以坐好綁好安全帶嗎?」),「怡青太厲害了吧!所以映彤姊是想要幫怡青出一張創作專輯嗎?」

  「有可能哦。」金皓薰與有榮焉地微笑。

  「金大哥,如果我也寫歌的話,你會不會也幫我送去給映彤姊聽?」

  「那當然啊。芬芬妳也想寫歌啦?那我安排給妳的樂理知識妳要好好上課啊。」

  「我每堂課都很認真好不好,我也想和哥哥一樣出自己的創作專輯!」

  「立翔要是知道的話一定會很以妳為傲……不過芬芬啊,妳可不可以坐好,我很怕緊急剎車的時候妳會受傷……」

  「那你就不要緊急剎車嘛。」

  紀翔坐在副駕駛座,用眼角餘光瞄著金皓薰的側臉。近來翱翔天際的藝人在金皓薰東奔西走的安排之下,有愈來愈多出現在鏡頭前的機會。向來在歌壇占有一席之地的關古威和金皓薰一起努力成功突破了賀總的封殺,林芬芬也以可愛的形象成為廣告商的首選之一。原少緯儘管魯莽,卻在金皓薰(據說還有一個叫做耿言灝的傢伙,紀翔只是常常聽見他的名字卻沒見過人)的管教之下而從未太超過,前陣子在一齣偶像劇裡飾演學校裡一個小霸王學長,喜歡女主角、但是當知道女主角喜歡的是男主角之後,不只果斷放棄還想盡辦法撮合兩人。儘管出場時間不多,但他純情又專情的演出在短短幾幕之內就收穫了不少觀眾的心。

  現在歐怡青才加入不到半年,自己寫的曲子就已讓唱片公司製作人垂青。金皓薰的好心情可以想見,他的頭髮還是抓得醜得要命,但是近來他不再在別人沒注意的時候偷偷地自己愁眉苦臉,而是忙著到處打電話,詢問最近有沒有可能的表演機會。

  「到了。」金皓薰在一棟氣派的辦公大樓前停下,「紀翔,芬芬,你們先上樓,直接坐電梯上三樓,我去停個車。」

  紀翔點點頭,帶著蹦蹦跳跳的林芬芬走進EAMI唱片,照著金皓薰的指示直接搭電梯上了三樓。大廳的櫃台接待人員顯然早就接到通知,看到他們之後就領著他們先去了走廊邊一間寬敞的休息室,給他們倒了兩杯水。

  「等等映彤姊會直接來找你們,就麻煩你們在這裡稍等了。」

  「謝謝。」

  「謝謝你!」

  接待人員笑了笑,安靜地離開休息室。紀翔找了個落地窗邊的座位坐下,林芬芬也捧著水杯拉開了紀翔旁邊的椅子。

  「紀翔,你會緊張嗎?」林芬芬絲毫不懼紀翔的冷淡神色,開開心心地找他攀談。

  「還好。」

  「我好緊張哦。不過我聽怡青說你以前是維也納音樂學院的老師,你以前是學音樂的,應該也常常參加演奏會什麼的吧?是因為這樣所以已經很習慣表演了嗎?」

  「……也沒有那麼常參加演奏會。我就是覺得沒什麼好緊張的罷了。」

  「怡青還說過你們兩個人以前一起玩樂團的事情--」

  紀翔的手指抽了一下,而林芬芬自然沒有注意到紀翔那極短一瞬的動搖:「她說你們唱的歌都是你寫的,你現在還寫歌嗎?」

  紀翔淺淺地吸了一口氣,可以的話他並不想觸碰這個話題,但是他早已下定決心不要太過在乎這段過往,既然不在乎,那就也沒有什麼好不能說的。再說林芬芬並無惡意,就算紀翔無法與她像歐怡青那樣成為朋友,他也不好意思對林芬芬太過冷淡。

  「我現在、」

  「啊天哪!」

  紀翔才講三個字,林芬芬就整個人快樂地蹦了起來,旋風一樣捲到門口。被拋下的紀翔愕然了三秒,想不通自己三秒前幹嘛真的打算和林芬芬好好聊天。

  林芬芬興奮地捧著臉頰,熱情地繞著剛剛推門走進休息室的人轉。「丹尼斯!」

  紀翔一隻手撐在桌面,轉向門口。走進休息室的果然是最近到處都能見到宣傳廣告的SD兄弟。兄弟兩人穿著時髦,妝髮華麗,確實全身上下滿是巨星丰采,不過驕傲的神情倒是讓紀翔不敢恭維。

  丹尼斯回頭和史蒂芬交換了一眼。「嗨,芬芬。」

  「你們今天是來這裡錄唱片的嗎?」

  「嗯。」

  「我們也是!雖然我只是來合音的,我們家的阿威要錄一張自創專輯!」

  「阿威……關古威?」

  「對啊!」

  兄弟兩人又交換了一眼,他們嘴角的揚起笑意莫名地激怒了紀翔。

  「怎麼了嗎?」林芬芬畢竟也不笨,敏銳地注意到SD兄弟的笑容意有所指。

  「關古威在翱翔天際?看來賀總真的把他逼得太狠了。」

  「什麼意思呀?」

  「妳知道我們以前也是翱翔天際的藝人嗎?」

  「真、真的嗎?」林芬芬吃驚地眨眨眼睛,「那你們怎麼離開了?如果你們不離開的話,我現在就是你們的師妹了耶!」

  「哈!」史蒂芬冷笑了一聲,「如果不離開的話,我看我們根本到現在都還沒辦法出道吧?」

  「妳知道我們當時過的是怎麼樣的日子嗎?」丹尼斯冷冷地接了下去:「早上七點到公司,先做一小時的暖身操,然後是三個小時的舞蹈訓練,三個小時的音樂訓練。除此之外,還有五六個小時的戲劇課程。兩年,整整兩年,這個行程表都沒有變過,除此之外我們什麼都沒做。」

  那兩人言語之中的嘲諷和譴責味道之濃厚,讓紀翔忍不住捏緊了手裡的馬克杯。他轉頭看向落地窗外,瞪著周遭林立的大廈,在心裡將英國國歌逐字翻譯成德文,以此分心。

  「哇,原來你們以前吃過那麼多苦,難怪現在不管是唱歌還是演戲都難不倒你們!」林芬芬交握雙手,滿臉的崇拜,然後又心虛地嘟噥起來:「原來金大哥每次那麼囉嗦,要我認真上課,是有道理的……」

  「拜託,妳搞清楚好不好,」史蒂芬翻了個白眼,「我們本來會的東西就很多,沒有那些鬼訓練一樣也能吃得開!」

  丹尼斯笑著搖搖頭,一副認為林芬芬年紀太小不懂事的倨傲神情,「你們公司的做法那麼保守,說好聽點是為藝人著想,不過根據我們賀總的說法,你們只不過是不懂得怎麼經營藝人罷了。」

  「金老爹以前是武打演員,練武的人最死腦筋,我看賀總說得一點都沒錯。」

  「可、可是……」林芬芬委屈地咬著下唇,機靈的大眼睛泛出淚光:「我覺得金大哥對我,對我們都很好,沒有你們形容得那麼糟啊……」

  「唉,」史蒂芬故作遺憾地搖搖頭,「井底之蛙怎麼會知道外面世界的偉大呢?」

  紀翔捏緊自己的手臂,希望能讓痛覺冷卻自己胸口逐漸高漲的怒氣。可是他突然想起了金皓薰在小辦公室裡沙發上放的那條毯子,想起當電梯門打開時出現在他面前的金家父子,想起金皓薰辦公桌上的那張照片,想起金皓薰頂著亂糟糟的頭髮,穿著皺巴巴的襯衫,坐在公園長椅上、對他露出的柔軟笑容。

  林芬芬癟著嘴,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是委屈地偷偷抬起手抹眼淚。丹尼斯用手肘撞了下史蒂芬,「你有點太超過了。」

  「我又沒說錯,我只是--」

  紀翔重重地將馬克杯放到桌面上,力道大得幾乎可以說是使勁砸下。沉重的撞擊聲讓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存在的SD兄弟都嚇了一跳,不約而同地轉過頭來看著他。

  紀翔粗魯地推開馬克杯,站起身後一腳踢開椅子。他把雙手揣進口袋,走向SD兄弟的每一步都緩慢卻憤怒張揚。史蒂芬感受到他全身上下散發出的怒氣,不禁退了一步,與他身高相仿的丹尼斯則站在原地,滿臉戒備。

  「你們說夠了沒有?」紀翔站到丹尼斯和林芬芬之間,壓低了聲音,字字都是從咬緊的牙關裡擠出來。

  「你哪位?」

  「你們會想知道區區井底之蛙的名字?」紀翔勾起唇角,冷笑著嘲諷,「沒必要吧。」

  丹尼斯謹慎地瞇起眼睛,「你想做什麼?」

  「不做什麼。我就是想看清楚兩位的臉。」紀翔聳聳肩,「現在到處都是SD樂團的廣告,搞得好像兩位真的是什麼很有本事的天王巨星。現在仔細一看,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不過就是不知感恩、自以為是的兩個井底之蛙。」

  「你什麼意思!」史蒂芬被激得脹紅了臉。

  「紀翔……」林芬芬怯怯地扯住紀翔的袖子。紀翔安撫地按住林芬芬的手,嘴上卻沒有停。

  「你真的想知道是什麼意思?」紀翔往前又踏了一步,「翱翔天際以前是讓你們流落街頭了,還是苛扣你們的薪水了?都沒有吧?是你們先違約,現在居然還在外面到處說翱翔天際的壞話,這不就是不知感恩嗎?」

  「那又怎樣!天天搞那些訓練,難道--」

  「所以你們真的認為沒有那些訓練,就可以達成你們今天的成就?」紀翔冷冷地提高聲音,蓋過史蒂芬的反駁:「居然真的有人以為不需要練習,單靠宣傳就可以成功,你們不是自以為是,難道是蠢嗎?」

  「我才沒那樣說,」史蒂芬氣沖沖地罵道,「我的意思是,我們當初的能力就已經很好了,整整兩年的時間還是只有訓練,你都不覺得這樣太過分、」

  「你真的覺得沒有那兩年的專業演藝訓練也沒差?那為什麼兩年前那個賀總沒簽你們,而是要等翱翔天際訓練了你們兩年才跑出來要簽?」

  「我們當初以為翱翔天際可以真的把我們送上國際舞台!」丹尼斯忿忿地喊道。「誰知道金勇會一直把我們關在練習室裡,賀總不過是看不下去而已!」

  紀翔倨傲地昂起下巴,咧開嘴然後也真的笑了出來。「啊,不只不知感恩,自以為是,你們還是兩個別人說什麼就跟著做什麼的蠢蛋。」

  「你別太過份!我們就是知道不能再聽金老爹的蠢話才離開的!」

  「是嗎?」紀翔笑道,「當初翱翔天際答應會在合約內送你們站上國際舞台,結果合約都還沒結束,你們就聽信賀總的話然後毀約跳槽。翱翔天際可不是合約時間要結束了都還沒履行,是你們兩個沒有毅力、對別人對自己都沒信心,賀總鼓吹兩句你們就決定要不守信用跳槽。就你們這副德性,有什麼資格在這裡教訓芬芬?」

  「你又有什麼資格在這裡教訓我們?」丹尼斯咬牙切齒地問,呼吸因為憤怒而急促。「你懂什麼?你有經歷過整整兩年都在受訓的日子嗎?你懂那有多折磨嗎?」

  「整整兩年都在受訓?」紀翔挑起眉頭,「我以前大概有整整八年的時間,每天都關在房間練十二個小時的琴。這樣我算夠了解嗎?」

  「紀翔,不要吵架……」林芬芬又扯了扯紀翔的袖子。紀翔回過頭,看到平時總是調皮搗蛋的少女現在嚇得猛掉眼淚。他心頭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心跳因為憤怒的關係而急遽加速,胸口氣得發疼,雙手也不由自主地隱隱顫抖。

  「話倒是說得很好聽。」丹尼斯沉默了好一陣,再次開口的時候還是氣得語調發顫,但也比方才冷靜了許多,「我就等著看你們這些待在翱翔天際的人可以做出什麼成績。既然你這麼以翱翔天際為傲,到時候就不要後悔。」

  紀翔動了動嘴唇,但是耳邊傳來林芬芬小小的啜泣聲,他還是硬生生把話收了回來,僅是淡淡地哼了一聲。

  丹尼斯率先離開休息室,史帝芬瞪了紀翔一眼之後,也跟著兄長轉身離去。寬敞的休息室裡再次剩下紀翔和林芬芬兩人。

  紀翔將還在掉眼淚的林芬芬帶回位子上,把林芬芬的馬克杯連著幾張面紙塞進她手裡。「喝點水,冷靜一下。」

  林芬芬抽噎著接過馬克杯,乖乖地喝了一大口水。

  「剛剛對不起。」紀翔的心跳還沒回穩,但仍然為了安撫林芬芬而努力放低了音量。「我知道妳很喜歡SD兄弟,我不應該……」

  「沒有關係,」林芬芬吸著鼻子打斷他,「我,我也不喜歡他們這樣說金大哥。」

  紀翔看了門口一眼,暗自祈禱金皓薰不要在這個時候推門進來。

  「妳說是妳哥哥把妳交給皓薰照顧的。妳哥哥是林立翔,對不對?」

  林芬芬抬起頭,一聽見哥哥的名字,她還紅通通的雙眼立刻染上笑意,「你也聽過我哥哥嗎?」

  「妳哥哥不是大明星嗎?」紀翔微微一笑,「我看過他受邀到好萊塢演的那部電影,很好看。我喜歡他演的那個角色,他演得非常棒。」

  「哥哥真的很厲害對吧?」林芬芬帶著鼻音驕傲地揚起臉。

  「他真的很厲害。」紀翔這句話倒不是違心之論。他以前就聽說過林立翔,看過他演的電影,也聽過幾首紅到能夠登上國際排行榜的歌,是個名副其實的實力派。加入翱翔天際之後,才知道這位紅到國際上的藝人居然是林芬芬的哥哥。「所以,這麼厲害的哥哥是不會看錯人的。他把妳託付給皓薰,就是相信皓薰可以照顧好妳。SD樂團雖然也很有實力,但千萬別聽SD樂團說那幾句話,就覺得妳哥哥做的決定或是翱翔天際不好。妳要相信妳哥哥和皓薰,他們的眼光不會錯的。」

  林芬芬眨著眼睛,傻楞楞地看著紀翔。紀翔不自在地動了動手,慢慢地向後靠到椅背上。「……抱歉,我太囉嗦了?」

  「不是啦,」林芬芬搖搖頭,「我只是覺得怡青說得沒有錯。」

  「她說了什麼?」

  「就,紀翔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林芬芬吸著鼻子,把玩著手裡的馬克杯,「她說你看起來平常很冷淡,但其實很溫柔。」

  「……她亂說的。」

  「我覺得她說得很對啊。你這麼討厭跟陌生人說話,但剛剛還不是為了保護翱翔天際跟金大哥就跑出來和丹尼斯他們吵架。」林芬芬毫不留情地指出。「金大哥要是知道你這樣幫他說話,大概會哭喔。」

  「今天的事情別告訴他。」紀翔有些焦慮地翹起腿。「他要煩的事情已經夠多了。」

  林芬芬乖巧地點點頭,雙眼卻若有所思地盯著紀翔,看得他心裡發毛。好在金皓薰就在此刻推開了門,笑容滿面地提著一大袋飲料走了進來。「你們還好吧?對不起喔,剛剛去便利商店買送給工作人員的飲料……怎麼了,氣氛怎麼這樣?」

  「金大哥!」林芬芬機敏地站起身,吸引走金皓薰全部的注意力,「我,我剛剛,我剛剛喝茶的時候不小心燙到舌頭了!」

  「什麼!」金皓薰手忙腳亂地把飲料往旁邊桌上一丟,「妳還好嗎?很嚴重嗎?需要我去延後行程嗎?」

  紀翔支著下巴,沉默地看著金皓薰大驚小怪地關心林芬芬(和她那根本沒被燙到的舌頭)。金皓薰今天也抓著醜到不行的刺蝟頭,穿著醜得微妙的黃色西裝外套,對旗下藝人關心備至的囉嗦也一樣不變。他就是這樣的一個經紀人。

  我就等著看你們這些待在翱翔天際的人可以做出什麼成績。丹尼斯冷冷地看著他,既然你這麼以翱翔天際為傲,到時候就不要後悔。

  紀翔並不認為自己有到「以翱翔天際為傲」的程度,只不過看著眉飛色舞地談論作曲心得的關古威、平時伶牙俐齒卻在接到工作時說不出話的原少緯、總是活力四射有些煩人卻相當敬業的林芬芬,還有如魚得水般發揮所長且即將發光發熱的歐怡青,紀翔很清楚這樣他們不可能輕易找到另外一間翱翔天際這樣的經紀公司。

  他不知不覺和金皓薰對上了視線,那雙圓圓的眼睛仍然難掩疲憊,卻半點不失赤誠,滿是真誠關懷。

  他又想起那天在公園,金皓薰坐在晨光下的長椅上,手裡拿著飯糰,雙眼中有紀翔的倒影,凌亂得柔和的頭髮,皺巴巴的襯衫,微笑起來的樣子柔軟得不可思議。

  紀翔想,他當初就不應該拋下維也納的講台,跑來當什麼藝人。

  翱翔天際的歡快氣氛總讓他覺得格格不入,金皓薰的囉嗦總使他忍不住要冷言冷語地阻止對方得寸進尺。可就算如此,他居然還是萌生了想嘗試的念頭。他想嘗試自己是否能夠再次嘗試,肆意譜曲,泣血成歌,就算粉身碎骨也願意捧起碎屑澆灌成石,鑄成台階,讓那個人繼續往他的夢想邁進。

  他已經因為年少輕狂的天真而傷痕累累,但如果他能夠做點什麼,讓那個人感到開心,他還是萌生了自己此生是否還能夠再天真一次的愚蠢念頭。

  實在太愚蠢了。紀翔想。他當初就不應該跑來的。



BinyaBloom 發表於 2023-10-15 04:1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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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翔開始嘗試自暴自棄。

  他閉門不出,只喝生存需要的水,肚子餓了就承受著。他不去上課,不去練琴,每天只是躺在床上,看著窗外日出又日落,散落滿地的古典樂譜,被撕碎成片的手寫樂譜。他摧毀了所有為他而做的樂譜,手指上滿是被紙張刮出的血痕。他的雙眼浮腫得幾乎睜不開,嘴唇乾裂然而他不在乎。

  沒有人會來找他了。那個人總是和他一起上課,一起下課,一起練琴,一起做所有的事情。他是他的全世界,而他一離去,紀翔便一無所有。他又是孤單一人了。

  他在床上默默地翻了個身,枕頭在那天之後似乎就從來沒有乾過,紀翔甚至能夠聞到淚水的味道。

  他想自己在自暴自棄這件事情上做得還滿好的,無師自通。他咂咂乾裂的嘴唇,嘗試拉開對自己滿意的微笑,不過嘴唇才剛剛挪動就一陣刺痛,舌尖立刻嚐到從小傷口迸出的鮮血。

  想想也是,他不可能還笑得出來。他這輩子大概別想笑了,他會一直一直這樣下去,就和與那個人相遇之前的自己一樣。

  他拉起棉被蒙住頭,假裝自己沒有聽見敲門聲。

  「紀翔?紀翔。」

  是歐怡青。他將棉被壓得更緊了一點。

  「紀翔。」歐怡青換了語調,用紀翔不孰悉卻又最熟悉的中文悄聲喚他,「紀翔,你醒著對不對?紀翔。」

  紀翔沒有開口。

  「這次有個小組作業,要一起做一首曲子……我跟你一組。我寫了一首歌,你可以看看嗎?」

  紀翔從棉被的縫隙中看見一本筆記本從門板下緩緩鑽了進來。

  「我這個周末都會在蘇豪廣場那裡的咖啡廳那裡寫作業。如果,如果你想出門的話,我都會在那裡。」

  歐怡青安靜地離去了。

  紀翔推開棉被,但仍然躺在床上,看著窗外日落。一直到房裡黑得幾乎無法視物,他才終於猶豫地推開棉被,赤著腳走到門口,撿起了筆記本,然後打開了房門。

  有個皺巴巴的牛皮紙袋孤零零地坐在他房門前的地板上。紀翔蹲下身去撥開紙袋,看見裡面有一盒早已冷掉的濃湯和兩塊麵包。歐怡青故意將收據留在了紙袋裡,收據上還有歐怡青塗塗改改留下的訊息。好幾行字都被歐怡青用黑筆粗魯地塗抹,留下難以辨認的痕跡,紀翔只能隱約讀出「打起精神」和「我站在你這裡」。收據上唯一沒有被劃去的留言,是「記得還我錢唷!」和一個俏皮的鬼臉。

  他將牛皮紙袋拖進門,蹲在地上挪動著身體,好不容易才讓出足以關上門的空間。他捏著那張收據,盤著腿摀住嘴,不由自主地痛哭失聲。



/
  紀翔雙臂環胸,翹著腿,整個人石像一般紋風不動,看上去波瀾不驚,但他藏在休閒鞋裡頭的腳趾正不安地蜷縮又鬆開。

  金皓薰臨時跟周映彤借了間小會議室,在休息時間把紀翔帶到這裡來。現在他坐在紀翔的對面,眉頭緊鎖,一隻手憂慮地捏著嘴角,神情擔憂。

  「紀翔,」金皓薰過了許久,才斟酌著開了口,「你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

  紀翔眼神一飄,盯上了金皓薰身後牆壁上的一個小汙點。「……沒有。」

  「真的嗎?」金皓薰挪動身子,整個人靠上桌面,憂心忡忡地追問,「但是你這兩個星期都,都表現得不是很好……我看過你在訓練時候的表現,我知道你唱得很好,甚至有時候跟阿威一樣好。所以……」

  紀翔心虛地抿緊嘴唇。金皓薰說得並沒有錯,老實說,還太委婉了。

  儘管只是擔任關古威的唱片幕後合音,這也是個不可多得的嶄露頭角的機會。林芬芬和歐怡青的表現都絕佳,讓周映彤甚至鬆口透露她會考慮將一張預計製作的唱片通告發給她們。但是紀翔這兩周來的表現只能說是差強人意,他不曾走音,但經常搶拍或者不小心喉嚨卡住而破音,狀況層出不窮,也因此難免拖累了唱片的錄製進度。

  紀翔很清楚,幕後合音畢竟只是幕後合音,若不是周映彤看在金皓薰和關古威的面子上而多加包容,他早就被換掉了。

  「是太緊張了嗎?」金皓薰深怕傷到紀翔,講話都像踩在獨木橋上那樣提心吊膽。「如果是的話,要不要我……」

  「你什麼都不必做。」紀翔打斷他。

  「呃,嗯?」室內的空調頗強,金皓薰卻緊張到額際全是冷汗,「但是,紀翔、」

  「我的狀況我自己清楚。」紀翔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他搭在上臂的手指用力收緊,利用痛覺使自己保持冷靜。他心底惱怒萬分,卻說不清自己究竟是為了金皓薰的沮喪神情還是自己的糟糕表現而憤怒。這讓他這兩周本來就心神不寧的心緒更加混亂,於是忍不住加重語氣:「你不需要評斷我,我也知道自己的表現怎麼樣。我會做好我的工作,所以你──」

  金皓薰退縮了下,紀翔也立刻住了嘴。

  金皓薰垂著視線,無精打采地看著桌面。紀翔差點沒忍住要開口道歉,最後卻還是把所有話都憋在舌尖。他緊咬住舌尖,避免自己說出任何蠢話。

  「沒有我能夠幫忙的地方嗎?」金皓薰強打起精神,鍥而不捨地問道。

  紀翔別開視線,安靜地搖搖頭。

  「……你把你自己的工作做好就好。」紀翔壓抑地低聲開口,「我知道我……總之,我會認真工作。」

  「嗯……」

  金皓薰絞弄著手指,看上去自責非常。這明明不是金皓薰的錯,讓金皓薰這麼沮喪也不是紀翔的本意,但紀翔不可能如實交代自己這麼失常的原因,再說連紀翔自己都還沒梳理清楚這些混亂思緒。

  他一開始只不過是好奇,一臉憨厚的金皓薰把演藝圈說得天花亂墜,什麼擴展生活視野,加上這是歐怡青的願望,所以他便來了。翱翔天際的氣氛比他想像中的還要輕鬆,儘管他總覺得格格不入,這些人卻從來沒有讓他覺得不自在,也許是因此他才放鬆了戒心,不小心和這些人靠得太近,尤其是金皓薰。

  莫名其妙地買了早餐到翱翔天際,和金皓薰坐在公園裡一起吃、暗自希望自己的表現能夠讓金皓薰放心甚至是開心。最糟糕的莫過於上次在休息室裡碰見SD兄弟的那一次,他居然會因為那對兄弟批評翱翔天際和金家父子就氣得反唇相譏。這和他一開始所打算的完全相反。

  紀翔不耐又惱怒地嘆了一口氣,對座的金皓薰嚇了一跳,一雙眼睛幾乎要泛淚了。

  他不是這個意思。紀翔不安地挪動身體,千頭萬緒卻沒能化作隻言片語,他只能保持沉默。他們兩人誰都沒再開口,只是看著不同的方向各懷心思。紀翔正胡亂想著不知道他們要這樣僵持到什麼時候,便有人輕輕敲了敲門。

  「金大哥,紀翔。」歐怡青推開一條門縫,露出一雙無辜的大眼睛。「你們還好嗎?」

  「怡青。」金皓薰用力地按了按眉心,「怎麼了嗎?」

  「映彤姊找你。」

  「啊,好,」金皓薰難受地站起身,右手還很快地在胃部拂過。紀翔的視線不自覺地跟著對方移動。

  歐怡青嘿嘿笑著鑽了進來,順手把門關上。「那個,金大哥?」

  「嗯,怎麼了?」

  「紀翔他可能只是有點緊張又不好意思說。」歐怡青對著想開口反駁的紀翔眨眨眼睛,「我陪他聊聊天好了,你放心吧。」

  「好。」金皓薰露出疲憊但放心的微笑,「那我先走了。紀翔,你先好好休息,覺得可以開始的時候再跟我說。」

  紀翔的嘴角掀了下,但還來不及說半個字,金皓薰就已經離去。他瞪著門口瞪了好一段時間,才想起歐怡青還在。而歐怡青早已坐到了金皓薰早前的位子上,正審視般地打量他。

  「怎麼了?」紀翔抬起一隻手掩著嘴,不甘示弱地問道。

  「你是因為金大哥在看的關係所以緊張到唱不好嗎?」歐怡青也不打啞謎了,單刀直入。

  沒料到歐怡青會如此不留情面,紀翔的腦袋在瞬間被那句話抽得一片空白。「……妳在說什麼傻話!」

  「別生氣嘛,紀翔。」歐怡青一點都不怕紀翔,還是笑嘻嘻地,「我只是把我觀察到的說出來而已。因為金大哥在看所以緊張也沒什麼啊,芬芬還不是緊張到不行,她超怕表現得不好的話,金大哥會去跟她哥哥說。」

  紀翔慢了好幾拍,才意識到歐怡青是在試探他,而自己的激烈反應只是坐實歐怡青的猜測罷了。他沒好氣地別過臉,瞪著牆角生悶氣。

  「紀翔?」

  他不理她。

  「紀翔。」

  他斜眼覷著歐怡青,發現歐怡青已經換上了認真的神情。

  「紀翔,」歐怡青把玩著外套袖口,仔細斟酌用字,「其實我覺得……你會想要在金大哥面前好好表現,也不是什麼壞事。」

  紀翔警告地瞇起眼睛,「怡青。」

  「你聽我說完,」歐怡青緊張地攤開雙手,「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你已經很久沒有……沒有唱歌了,也很久很久沒有……沒有寫歌,所以太緊張──」

  「我知道妳要說的是別的,怡青。」紀翔冷冷地打斷友人。他怎麼可能聽不出歐怡青意有所指:「妳不要說了,妳不懂。我只是不習慣在錄音室──」

  「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了,紀翔。」歐怡青難受地蹙起眉頭,「你真的要這樣對我說話嗎?」

  紀翔閉上了嘴,盯著自己交疊的雙腿沉默不語。歐怡青沉默了好半晌,才再次開口。

  「紀翔,你不要那麼緊張。」她怕嚇到紀翔一般放柔了聲音,緩緩地安撫。「金大哥是個好人,我相信不論你唱得好,還是不好,他都不會放棄你的。」

  紀翔淡淡地哼了一聲,音量輕得好似喃喃自語:「一間經紀公司有這種不論藝人唱得好不好都不管的經紀人,遲早要垮掉。」

  他們都知道彼此說的不僅止於表面。歐怡青苦笑著眨眨眼,一雙眼睛裡隱約泛著淚光。

  「我覺得你可以信任金大哥的。」

  「我上次以為可以相信別人的時候可沒什麼好結果。」紀翔挑釁地反駁,「再說了,妳認為誰會接受我這種人?別傻了,怡青。」

  歐怡青摀住胸口,裝模作樣地睜圓了眼睛,「你是說你不相信我這個朋友嗎?」

  紀翔挑起眉頭,被歐怡青的誇張演出給逗得鬆了一口氣。「別鬧了。」

  歐怡青跟著他一起微笑,「我們不是說好了要試試看的嘛。至少你可以跟金大哥當朋友,我覺得他會是很不錯的朋──」

  「我答應妳要陪妳完成妳的夢想,所以我才會坐在這裡。」紀翔放下了掩著嘴巴的手。「……再說,這個跟那個是兩回事。我已經學到教訓了,怡青。」

  紀翔抬起眼睛,似笑非笑地凝視著會議桌面。他也想要像歐怡青說的那樣,去相信那樣堅毅又柔軟無比的經紀人,但是他實在是既疲憊又畏懼,一邊想著他總不可能一輩子龜縮不前,卻又想起上次他鼓起勇氣時都發生了什麼事。人類總是愚蠢地重蹈覆轍,他可不想如此愚蠢,既然已經知道會得到什麼結果,他得聰明地阻止自己,牢牢綁住自己嘗試邁步的雙腿。儘管他在這兩周不停狼狽地跌得狗吃屎。但他總有一天能抓到這之間的平衡。

  他只是學到了教訓。

  「我不一定要擁有我喜歡的,怡青。」紀翔輕聲說道。「我最近是有點搞混了沒錯,但是……但是我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也知道我該待在哪裡。再說了,我搞不好也沒有……沒有喜歡到非得成為一個歌手不可。妳離開的時候,我也會走。」

  「紀翔、」

  「妳不要太擔心,我還是會做好我的工作。」紀翔放下交疊的雙腿,「我也不喜歡看到我們的經紀人為了這點小事緊張兮兮的。」

  他會好好工作,讓金皓薰不要老是皺著眉頭。他也會謹守分寸,讓金皓薰知道他是個不需要他人擔心的人。

  他不應該再那樣過度地求好心切,那只會弄巧成拙。

  他不應該暗自希求能像原少緯接到電視劇通告那樣讓金皓薰開心,他不應該逾越分際。他就該安安分分地做好金皓薰交給他的工作,讓金皓薰放心,讓金皓薰少擔心一個藝人。

  比起爭取金皓薰的目光,他更應該讓金皓薰放心。他該讓他能夠放心地照顧其他藝人,放心地回家睡覺,放心地好好吃飯。

  他畢竟已經不是十七歲的他,他不再擁有雀躍的歡快腳步或是青春的肆意張揚。十七歲的他學不會該如何哭,於是那一年夏天使自己註定一生乾涸,再也無法泣血成歌。他活該如此。

  他會守在他的位置上,誠惶誠恐,戒慎恐懼,謹守分寸。

  他絕不再重蹈覆轍。






/

  當紀翔踏入咖啡廳時,歐怡青一眼就看到了他。

  在紀翔踏入咖啡廳前,就已經看到不停向著門口張望的歐怡青。她面前的桌上攤滿了半點筆記都沒有留下的課本,還有已經喝空了的好幾個空杯子,顯然她已經在這裡坐了許久,點了好幾杯飲料,卻完全沒有心思讀書。

  她站起身,迫不及待地在桌面上清出一小塊空間。紀翔壓低了帽沿,穿過一張又一張坐滿了人的桌子來到歐怡青身邊。紀翔知道現在自己的臉鐵定非常悽慘,他的眼睛浮腫得幾乎睜不開,嘴唇乾裂,好幾天沒有正常進食以致臉色蒼白,體重大概也掉了不少。歐怡青看到他的臉卻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緊張地笑著讓紀翔坐下。

  「紀翔。」歐怡青努力地維持雀躍的語氣,「你來得正好,我讀書讀得好無聊。」

  紀翔拉開椅子,沉默地落座。他已經很多天沒有開口說話了,開口的第一句就沙啞非常還破音:「我不需要妳的同情。」

  歐怡青困惑地眨眨眼睛,「嗯?」

  「不需要顧慮我,也不需要覺得有責任要和我往來。」紀翔抱著胸口,他知道歐怡青是故意挑了這間離學校有一段距離的咖啡廳,這裡看不到任何一張熟面孔。他壓低了聲音,不帶任何感情:「我自己一個人也、」

  歐怡青下唇一抖,強裝的冷靜瞬間瓦解,毫無預警地哭了出來。

  紀翔嚇得膝蓋直接撞上了桌子,震得桌上的空杯子全都跳得鏗鏘作響。他手足無措地舉起手,卻不知道能做什麼而僵在原地。

  「妳──」隔壁幾桌的人都偷偷投來困惑的眼神,紀翔手忙腳亂地抽出桌邊的餐巾紙然後塞到歐怡青臉上,「妳哭什麼?」

  歐怡青哭得傷心,不停哽咽,斷斷續續的幾個字連不成一個句子,很快就將手上的餐巾紙哭得整張都溼答答。她摔開溼透的紙巾,搶過紀翔猶豫地遞給她的整疊餐巾紙,粗魯地用餐巾紙抹掉臉上的眼淚。

  「你──你──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歐怡青好不容易才傷心地擠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我們──我們──是朋友耶!」

  紀翔睜圓了浮腫的眼睛,不明所以地瞪著歐怡青那同樣哭得紅腫的雙眼。

  「妳難道沒聽說學校裡傳得到處都是的那些事情?」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紀翔的臉頰微微抽搐,戲謔地揚起一邊嘴角。「妳沒聽說我是誰嗎?我──」

  歐怡青一聲抽噎,猛地將手裡的面紙一巴掌拍到桌上,桌面上的玻璃杯又是一輪鏗鏘亂響。隔壁桌的一位婦人惱怒地噓了一聲,向來有禮的歐怡青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我當然──知道你、知道你是誰,你是紀翔!」歐怡青哭得整個人都在發抖,「你是我──我的朋友,你是我的朋友啊……」

  「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你喜歡誰!」歐怡青憤怒地打斷他,「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我都知道,可是……可是我──我只是,我真的只是喜──喜歡你這個朋友,難道你,你就這麼不想要跟我當朋友嗎?」

  紀翔目瞪口呆地看著歐怡青。她還在哭,哭得亂七八糟,整張臉皺成一團。這樣的歐怡青,頂著流傳全校的流言蜚語,說紀翔是她的朋友。她在課堂分組時選擇和紀翔一組,在紀翔閉門不出時送來食物。她在紀翔推開她時哭得那麼傷心,哭哭啼啼地說他是她的朋友。

  從小作為私生子出生,對母親家裡一點印象都沒有,在父親家裡暫住的短暫時日亦是備受冷眼。被送去國外留學時語言不通,自然交不到半個朋友。他獨來獨往,離群索居,習慣孤獨,學習享受孤獨。他從來沒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

  「為什麼……」

  「什麼啦!」歐怡青怒氣沖沖地瞪圓了眼睛。

  紀翔被她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乖乖提高音量:「為什麼要跟我當朋友?」

  「這種事情需要理由嗎?」歐怡青用力地擤著鼻涕。「因為一起玩樂團的時候很開心,因為一起吃飯很開心,一起聊天的時候也很開心……這樣不就是朋友嗎?」

  紀翔的雙眼仍然因為連日的頹廢而腫脹不堪,他以為自己已經哭乾了眼淚,淚水卻依舊刺痛他的雙眼,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歐怡青氣鼓鼓地抓起還沒用過的餐巾紙往紀翔臉上扔。

  「真不敢相信,」歐怡青哭到打了一個嗝,「我們,我們認識這麼久,你居然還問,問我為什麼要把你當朋友。你怎麼可以,嗝,原來你一直都沒有把我當成朋友嗎?」

  桌面上攤著被歐怡青冷落已久的課本,還有成堆的空杯子,他們兩個人都哭得亂七八糟,場面看起來想必十分滑稽。

  「我沒有……我沒有交過朋友。」紀翔最後先開了口,反正他也睜不開眼睛了,就乾脆低下頭、閉上眼睛。「所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麼是朋友。」

  歐怡青哼了一聲,又抓起一張餐巾紙擤鼻涕,鼻子被粗糙的餐巾紙搓得紅通通的。

  「怡青。」

  「幹嘛。」

  「謝謝妳。」

  紀翔抬起頭,努力睜開浮腫的雙眼,正好和歐怡青對上眼。他們瞪著彼此紅腫的雙眼,一語不發,過沒多久,歐怡青就「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笑、笑什麼?」

  「我,我第一次看到你這麼醜的臉。」歐怡青又哭又笑地抽噎著,「你今天真的好醜喔,紀翔。」

  紀翔難以置信地挑起眉毛,歐怡青卻只是打著嗝然後格格笑得愈來愈厲害。他感染了歐怡青的笑意,先是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最終也沙啞地跟著笑了起來。

  在晦澀不清、曖昧不明,懵懂無知又撕心裂肺的那一年青春,他在初春邂逅初戀,在夏末經歷失戀,他在初秋放棄了鋼琴,主修原本副修的小提琴。

  他不再作曲,也失去了作曲的能力,但是他交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個朋友。



本文最後由 BinyaBloom 於 2023-10-15 04:22 編輯

BinyaBloom 發表於 2023-10-20 04:00:34

  紀翔這人怪怪的。

  金皓薰獨自待在小辦公室裡,埋頭忙了好幾個小時,到了累到差點打瞌睡的晚上十一點半,他終於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起身在窗戶前伸展筋骨。看著街道上入夜後只剩下路燈和店家招牌的寂寥燈光,以及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他沒來由地想起了紀翔。

  紀翔這人最近真的怪怪的。

  在紀翔加入翱翔天際的那一天,他就明說了他不愛和他人往來。這倒也沒什麼,人嘛,注重隱私或者不愛交朋友的大有人在,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金皓薰為了不和旗下藝人太陌生,也不能讓畫面看起來是他放著紀翔不管、只和其他人說話,因此偶爾還是會嘗試和紀翔聊聊天。喜歡什麼類型的音樂、喜歡什麼電影,諸如此類平凡無奇且無關窺探隱私的問題,但紀翔連這個都不願意聊,口口聲聲說這是他的私事,還嫌金皓薰時間太多,不如多想想要怎麼發展公司。

  金皓薰每天都忙得像是春耕時耕田的老牛,連埋怨紀翔難相處的時間都沒有。紀翔既然不愛聊天,那就隨他去,反正紀翔也不太需要他擔心。阿波羅訓練中心的老師總誇紀翔誇個不停,說他外型好、資質佳,直說金皓薰挖到寶。

  前一陣子不知道紀翔吃錯了什麼藥,一大早地帶著早餐出現在翱翔天際門口,不只陪著金皓薰在公園裡吃早餐,早餐吃完之後甚至和金勇在公園裡散步了半個多小時。金皓薰嚇得差點要上前去揪住紀翔是否得了絕症,今天是來和他道別什麼的,冷靜下來之後又禁不住有些感動,覺得紀翔大概是認可了自己的努力和誠意。看來他這個經紀人做得還不錯。

  結果過沒兩天,金皓薰興致沖沖地想要找紀翔聊天,又給紀翔冷言冷語地擋了回來,讓金皓薰一頭霧水。再過了兩個星期,在給關古威的唱片合音這份工作上,從不讓人擔心的紀翔居然不停失誤,周映彤還不得不為此給金皓薰下通牒。她再怎麼想要支持翱翔天際,也不能讓唱片錄製的進度都給紀翔一個人拖著──他可不是主唱。

  金皓薰只好拉著紀翔坐下來談談,儘管他心裡也清楚紀翔不會老實交代。紀翔的神情和平時一樣冷淡,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不過金皓薰還是隱約察覺到紀翔掩藏起來的焦躁。他猜測紀翔私底下碰上了什麼困難,而紀翔果然也不辜負他的期望,對所有事情都守口如瓶,一個字都不肯說。要不是歐怡青剛好在那時候打斷了他們,他大概真的會丟臉地緊張到哭出來。

  金皓薰頭疼也胃痛,亂七八糟地想著難道他得偷偷摸摸地請歐怡青幫幫紀翔嗎──但奇怪的是,那天下午紀翔就奇蹟般地恢復了常態,完美又迅速地完成了所有工作。據說連身經百戰的周映彤都露出了既讚賞又困惑的複雜神情。

  失常和失誤並不罕見,但像紀翔這樣從失誤連連瞬間回到完美狀態的,周映彤也是頭一次見。

  而對金皓薰來說,像紀翔這樣不愛交朋友的人並不罕見,但是突然帶著早餐來一起吃、隔天又翻臉不認人的,他倒是第一次見。

  紀翔這人就是挺奇怪的。金皓薰大大地嘆了一口氣,對著玻璃窗打了個哈欠。

  在工作上他幾乎從來不需要擔心紀翔的表現,而私事紀翔從來絕口不提。但每個周日晚上,看著紀翔時而從頭沉默到尾,時而願意開口和歐怡青或關古威聊上幾句,金皓薰能夠大概猜出紀翔這個星期的心情如何。

  金皓薰拖著腳步走到沙發旁邊,抖開了小毯子之後熟門熟路地窩上沙發。他實在太累了,得睡一下才有精神開車回家睡覺。他得睡一下。

  剛才紀翔來拿行程表之後,也留下來和大家一起吃了晚餐。金皓薰迷迷糊糊地努力回想,紀翔在吃飯的時候有沒有跟誰說話。沒記錯的話,他好像聽歐怡青分享了她和周映彤聊天的心得,接受林芬芬騷擾了他三分鐘(「紀翔你快告訴我男生比較喜歡什麼樣的香水嘛你品味最好了」),稱讚了關古威的出道專輯「風鐘」,還讓原少緯搶走了他便當裡不吃的雞塊。

  所以他心情應該還不錯囉?金皓薰滿意地點點頭。

  哦,對了,他今天只顧著觀察紀翔的心情,居然忘記告訴紀翔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忘記告訴紀翔,有人為了贊助紀翔而捐了一筆大錢給翱翔天際,他得告訴紀翔這件事。金皓薰懊惱地閉起眼睛。

  他眼睛這一閉,就累得沒能再張開。翱翔天際年輕的現任老闆蜷縮在小沙發上,慢慢地張開了嘴巴,呼呼大睡。




/

  「紀翔,」周映彤抬起頭看著推開門的紀翔,淡淡地微笑著抬起手,示意紀翔可以到會客沙發上坐下。「請坐。」

  周映彤在EAMI唱片的辦公室和金皓薰的辦公室截然不同。金皓薰的辦公室既小又擠,家具也沒什麼設計,顯然是金勇當初什麼便宜就買什麼。周映彤辦公室就不一樣了,空間寬敞,採光明亮,家具嶄新大氣,連空氣都帶著淡雅香味,一走進來就能感受到EAMI作為國內唱片公司龍頭的氣派。

  紀翔在會客沙發上落座,坐姿端正,交握著雙手耐心地等待周映彤結束手頭上的工作。

  周映彤沒讓他久等,很快就從辦公桌後起身,走到紀翔隔壁的單人沙發邊坐下。

  「需要喝點什麼嗎?咖啡?還是茶?」

  「水就好了,謝謝妳。」

  周映彤立刻從大茶几上的水壺中給紀翔倒了一杯水。紀翔小心地接過,握著玻璃杯安靜地等周映彤開口。

  「你最近表現得非常好。」周映彤的姿態依然優雅,臉上卻隱隱透出無比讚賞紀翔的表現的熱情。「老實說,剛開始我還以為皓薰誇大了你的能力,也不太了解阿威為什麼這麼堅持那首合唱必須由你來。但是你現在表現得真的非常好,幾乎不輸給任何實力派歌手。」

  紀翔仔細地想了想,最後只是謹慎地欠身:「謝謝妳。」

  「最近我們正在規劃一張唱片,皓薰不停向我推薦你,看過你最近的表現後,我也認為或許可以給你一次機會。」周映彤推了下眼鏡,笑容溫和。

  「謝謝妳,」紀翔報以微笑,「這是我的榮幸。」

  「除此之外,我還有件事情想問問你。你有沒有興趣自己作曲?」

  紀翔呼吸一滯,手中的杯子跟著晃動,連帶著不小心讓杯中的水潑濺到了褲子上。

  周映彤心細,自然注意到了紀翔瞬間的失態。她以為紀翔是緊張,本就溫柔的嗓音放得更柔:「我從怡青那裏聽說你以前也曾經作過曲。若是你願意,也許可以在新專輯裡面插入你的創作曲。那會是非常好的表現機會。」

  紀翔低下頭,看著褲子上的水漬,舉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我已經很久沒創作了。」

  「你想試試看嗎?」

  「我不知道怡青是怎麼說的,但是我當初做得也不是很好。」紀翔提醒自己要記得呼吸。「所以……請問如果我說我寫不出來的話,我是不是就沒有機會了?」

  「不,不會有那種事。」周映彤並沒有咄咄逼人,也沒有繼續勸說,「在規劃新專輯的時候,我本來就有意以你為第一人選了。創作曲只是錦上添花,但是不是必要。」

  紀翔咬著臉頰內側,慎重非常地低下頭,「很抱歉,但非常謝謝妳給我機會。」

  「這是你用你自己的好表現爭取來的。」周映彤拿起她放在旁邊的牛皮信封,「也許你可以先把這個帶回去,和皓薰商量?本來幾天前我希望他可以一起來討論,但是莉鈴告訴我,他這幾天都在外縣市。我希望可以盡早開始,所以就麻煩你交給他了?」

  紀翔連忙接過信封袋,有些沉,信封裡的文件想必頗有厚度。「好的。」

  「那麼就先這樣吧,時間也晚了,我送你出去。」周映彤微微一笑,撐著扶手起身。

  紀翔離開EAMI唱片時,已經是晚上七點了。關古威還得留下來和製作人討論在某一首歌中的間奏要使用什麼樂器最好,林芬芬說是要準備期末考、歐怡青想回家潤飾她的創作曲,兩人都在下午結束工作後就早早離去。

  紀翔坐進為了方便代步而新買回來的車,為著車裡還未淡去的皮革氣味皺起鼻子。他將牛皮紙袋放在副駕駛座,準備發動車子的手還沒轉動鑰匙,又因為想起了什麼而停頓。他左手支在方向盤上,臉頰慢慢靠上左手掌心,側過了臉盯著躺在副駕駛座上的牛皮紙袋。

  金皓薰今天晚上不知道在不在辦公室?他如果知道自己得到出唱片的機會,會不會很開心?當知道EAMI願意不顧賀總打壓替關古威出唱片時,金皓薰抓著關古威的手,兩個人繞著會議室整整蹦跳了不下五圈、還有當原少緯接到連續劇通告時,金皓薰拉響拉炮,抬頭看著彩帶落在原少緯頭上並哈哈大笑。如果他知道自己獲得周映彤的青睞,他也會這麼開心嗎?

  紀翔的手指在方向盤上叩了兩下。他確實是打定主意,不能對自己和金皓薰之間的距離太過放任,但是金皓薰獨立扛著公司的樣子太過辛苦,任誰看到這樣經紀人都會想讓對方能多放一點心。這不算越線,他只是作為一個藝人,給一直努力工作的經紀人一點回應罷了。

  就這樣,紀翔帶著周映彤交給他的文件,在二十分鐘後抵達翱翔天際。

  他在旁邊的巷道裡找到停車位,走到翱翔天際的路上還鬼使神差地到便利商店買了些他在公司裡經常看見他們在吃的小零食。他搭乘電梯上樓,晚上七點過後的翱翔天際早已經關了接客大廳的燈,只有大會議室和莉鈴的小辦公間還透著燈光。紀翔歪著頭探了探,金皓薰辦公室的門關著,門底也透著光。

  「咦,紀翔?」聽見動靜的莉鈴從辦公間裡跑了出來,「你怎麼這個時間跑來了?」

  「我有東西要交給皓薰。」紀翔揚起手中的信封袋。

  「這樣啊,」莉鈴抓了抓臉頰:「不過經理他在睡覺,我不知道他起來了沒。」

  「這個時間睡覺?他幹嘛不乾脆回家裡睡?」

  「經理在看報表,還說在等電視台的電話,所以……」

  紀翔放下信封袋,看著同樣也是難掩疲色的秘書:「那妳怎麼還沒有下班?」

  「我怕經理又在這裡睡到忘記回家,想說八點的時候叫他起來了再走。」

  「他也太給人找麻煩了,連這種事情都要麻煩妳做。」

  「別這樣說!」莉鈴心急地猛擺手,「經理只是、」

  「妳如果想回家的話就先回去吧,」紀翔那句話也只是無心,見莉鈴慌成那樣,連忙硬擠出一個要對方放心的微笑:「我反正有事要找他。我會叫他起來。」

  「……真的嗎?」莉鈴喜上眉梢,忙不迭衝回小辦公間裡抓起包包,還流暢地把燈也關了。

  所以她還是很想早點回家休息嘛。不過說得也是,莉鈴一個女孩子,時間再晚一點的話回家也不方便。紀翔替金皓薰和莉玲這兩個工作狂嘆了一口氣。「快回家吧,我會負責叫他。」

  「那、那就麻煩你了!」莉鈴感動得都要哭了,臨走前還不忘向紀翔不停鞠躬道謝。紀翔揮揮手,讓莉鈴趕快離開。

  紀翔環顧了一下四周,這裡現在空無一人,燈光昏暗,都能拿來當作拍攝恐怖片的場景了。紀翔放輕了腳步往金皓薰的辦公室走去,抬起手在門板上輕輕叩了兩下。

  「皓薰?」

  他傾向門板,湊近了耳朵仔細聽裡面的動靜。一點聲音都沒有。

  他又敲了一次門,裡頭仍然沒有任何回應,看來金皓薰確實還在睡覺,又或者是他太專心工作而什麼都沒有聽見。紀翔猶豫了會,最後還是壓下了門把,緩緩地推出一道門縫。

  金皓薰側躺著睡在門邊的那張小沙發上,毯子已經滑落到地板上,小茶几桌面還放著一份他讀到一半的文件。金皓薰蜷縮著身體,連在睡夢中都緊緊皺著眉頭,嘴裡還時不時冒出一句咕噥,睡得一點都不安穩。

  紀翔就這樣看了好一會,好幾次開口打算叫金皓薰起床,卻又在看到對方緊皺的眉頭和黑眼圈後作罷。最後他只是輕手輕腳地走上前,撿起了落在地上的毯子,小心翼翼地蓋到金皓薰身上。



本文最後由 BinyaBloom 於 2023-10-20 04:06 編輯

BinyaBloom 發表於 2023-10-26 03:07:57


  金皓薰驚恐地從夢中醒來。
  剛剛那個夢實在太真實了,嚇得金皓薰不停喘氣。他坐起身的動作太急,差點摔下沙發。他手忙腳亂地對自己捏臉頰又捏大腿,用痛感確認這是現實之後,整個人茫然地瞪著前方發呆。
  他夢到林芬芬牽著丹尼斯的手,用擴音器在大街上宣布他們要結婚了。金皓薰整個人都給嚇成了孟克的吶喊,徒勞無功地嘗試穿過人群去阻止林芬芬。『芬芬啊不行啊啊妳還未成年,妳哥會殺了我!』
  『皓薰,別緊張嘛,不過就是結婚。』原少緯突然出現在他身邊,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對了我下星期要請假。』
  『……你要做什麼?』
  『辦婚禮啊。』
  『你也要結婚?』金皓薰尖叫出聲。
  『嗯,跟言顥。』
  『言顥!』金皓薰的叫聲淒厲得好比腳趾頭踢到桌腳。
  『沒辦法啊,你給我工作排這麼多,我沒時間交女朋友,只好跟言顥結婚了。』
  『你這麼說也有道理……等等不對、』
  『皓薰啊,放輕鬆嘛,不過就是結婚。』關古威也出現了,爽朗地拍拍金皓薰的肩膀,『順便一提我也要結婚了喔!』
  金皓薰抓住自己的臉頰,發出了去玩高空跳傘時發現跳傘打不開的壯烈尖叫。『你也要結婚!』
  『對啊跟立翔。』
  『跟立翔!』金皓薰抓頭髮。
  『當初不是說不會限制大家交友的嘛。』
  『就是說嘛。如果會讓藝人因為結婚就失去人氣,是你這個經紀人要反省。』紀翔也憑空冒了出來冷嘲熱諷。
  『拜託你不要說你也要結婚了。』金皓薰立刻抓住紀翔的衣服苦苦哀求。
  『你在說什麼?我已經結婚了啊。』
  金皓薰抓住臉頰大崩潰:『什麼你怎麼沒說過!』
  『你早就知道了才對啊?』紀翔揚起眉毛,一臉看著負心人的明顯不悅:『跟我結婚的人是你欸。』
  然後金皓薰就嚇醒了。
  「靠,有夠逼真……」金皓薰掉額頭上的冷汗後把臉埋進掌心,他驚魂未散,髒話也憋不住。他最近真的是累壞了,前幾天又聽林芬芬說她現在和丹尼斯成為朋友了,大概因此才會夢到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話又說回來了,原少緯說要和言顥結婚不稀奇,關古威和林立翔感情一直不錯、在他夢裡說要結婚也不奇怪,他最奇怪的是居然會夢到紀翔,還是和他結婚了的紀翔。這件事要是說出去,紀翔大概會直接就地取材拿個什麼東西把他釘在牆上。
  金皓薰撿起慌亂間掉在地上的毯子,胡亂扔到沙發角落。手錶上的指針顯示時間已經是晚上八點五十分,他以為莉鈴會叫他起來的。
  金皓薰思索著是不是該把林芬芬下星期的行程排好了再回家,但是他的腦袋昏脹,要是不趁著現在剛睡醒,還算有精神的時候開車回家,那麼今天又要在辦公室裡過夜了。他按了按僵硬的肩膀,再揉揉痠痛的腰間,最後簡單收拾了散亂在茶几上的文件,從辦公桌後抓出後肩背包,將林芬芬的行程表塞進去。還是回家早點睡覺,明天早上再處理吧。
  他一邊打哈欠一邊關上小辦公室的燈,準備去和正在等他的莉鈴道歉,順便問她有沒有需要送她回家。
  他睡眼惺忪地往莉鈴的辦公間走,在經過大會議室時發現裡頭還有燈光,因此準備順手關個燈。但是他一隻腳剛踏進去,就被坐在大會議室裡面的那個男人給嚇得彈了起來。
  「啊我的天啊!」
  坐在辦公椅上的紀翔半轉過身子,好整以暇地看著金皓薰撞牆壁。
  「你怎麼會在這裡!」金皓薰嚇得不輕,沒來由地超級大嗓門。紀翔揚起一邊眉毛,金皓薰才意識到自己有多沒禮貌,連忙賠罪似地清清喉嚨,擠出一個諂媚的微笑。「呃,呃……這麼晚了,你怎麼會來這裡……你該不會要跟我說你結婚了吧!」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紀翔挑起嘴角,臉上卻露出很明顯的不悅:「還沒睡醒?」
  「對不起,」金皓薰懊惱地抬起手抹臉,「我大概是太累了,我剛睡醒……」
  紀翔撐著椅子扶手坐直身體,闔上他方才隨便從會議室架上拿來消磨時間的雜誌。「我知道。」
  「欸?」
  「你要回家了嗎?」
  「對──沒有,如果你有事要跟我說的話,我可以留下來。」金皓薰連忙拉開一張椅子,把背包丟在上頭,轉頭要離開大會議室:「你等我一下,我去讓莉鈴先回家。」
  「她已經回去了。」紀翔將一個牛皮紙袋往他的方向推。「我拿這個來給你。」
  「呃……好。」金皓薰抓了抓頭髮,腦袋裡有一堆問題想問,像是紀翔怎麼不叫他起來、或是為什麼不把資料交給莉鈴轉交就好。但他想紀翔肯定什麼問題都不會回答,於是只是乖乖拉開紀翔旁邊的椅子,打開那個信封袋。「啊,這是……」
  「周映彤今天拿給我的。」紀翔撐著下巴,泰然自若地解釋道:「她叫我交給你。」
  金皓薰快速地翻過幾頁,還沒完全清醒的腦袋嘎嘎作響努力運轉,「這是唱片的企劃書。」
  「嗯。」
  「映、映彤姊把這個給你,」金皓薰抓著企劃書,腦袋裡終於把幾個重點接上線,「她是,她有打算發唱片通告給你嗎!」
  「或許吧。」紀翔淡淡地說,「她說在考慮,想先和你討論。」
  金皓薰目瞪口呆地看著手中的文件,他現在已經一個字都讀不進去了,腦袋一片空白。
  周映彤給了一份製作唱片的企劃書,說要和他討論,還說這是要給紀翔的機會。
  「喔喔喔!」
  金皓薰抓著企劃書跳起來,膝蓋還撞到了會議桌,發出巨大的撞擊巨響。紀翔的冷淡表情都給這聲巨響嚇垮了,他瞪著金皓薰的膝蓋,金皓薰卻渾然不覺,只恨不得舉著企劃書跪下來感謝滿殿神佛。
  「紀翔你太厲害了!」
  「你的膝蓋……」
  「你和怡青進公司都還沒滿一年耶,映彤姊就這麼賞識你們,啊我快哭了,你們真是太厲害了!」
  「你的膝蓋不痛嗎?」
  「膝蓋?什麼膝蓋?」金皓薰無比珍惜地把企劃書抱進懷裡,淚眼汪汪地轉過頭看著紀翔。等到最一開始的狂喜過去,他才終於注意到紀翔的表情完全不復平常──平時總是冷冷淡淡的眉眼染上被金皓薰逗樂的笑意,眉頭卻因為擔憂而微微蹙起。
  紀翔抬起眼睛,正好和金皓薰對上視線。對上眼睛的那一刻,紀翔臉上的淡淡笑意便立刻消散,又回到平常的冷淡模樣。「你剛剛膝蓋撞到桌子。」
  「是喔,我沒注意到。」金皓薰難為情地撥了撥頭髮。紀翔這麼一說,他才覺得膝蓋果然隱隱作痛。「呃──呃,怎麼辦,怎麼辦,要怎麼慶祝啊,現在只有我們兩個……」
  「沒什麼好慶祝的吧。」
  「你在說什麼啊!」金皓薰被紀翔那副什麼都不在乎的表情弄得好氣又好笑,「你表現得這麼好耶!」
  紀翔別過臉去,長長的頭髮遮住了他的側臉,「……你當初簽藝人的時候不就是希望我們可以接到通告嗎,現在也還沒確定我能不能拿到這張唱片,你就高興成這樣?你的標準太低了。」
  哇,真不可愛。金皓薰做了個鬼臉,但也早已習慣了紀翔的態度,並沒有因此覺得被潑冷水。「什麼標準太低啊,真是……啊不管啦,你有沒有喜歡吃什麼東西?」
  「要做什麼?」
  「買來給你吃啊,慶祝一下。先問你喜歡什麼比較保險,上次我和莉鈴直接買了蛋糕要慶祝少緯接到通告,結果他不吃甜的,罵我罵得超兇。」
  「……就說不用了。」
  金皓薰把文件放到桌上,壓著文件往前傾身,想要看紀翔的表情,但是紀翔把臉轉得更開,不給金皓薰看。
  唉呀,該不會是在害羞吧。真可愛。讓他想起接到連續劇角色的時候目瞪口呆的原少緯了。
  既然紀翔臉皮這麼薄,金皓薰也只好憋住笑聲,揉著還在發疼的膝蓋坐回椅子上,「知道了啦,那星期天晚上我會去買炸雞。」
  「要說幾次不用慶祝、」
  「跟慶祝沒關係啊,大家都要管理身材,偶爾破戒吃個炸雞對身體健康好嘛。吃不完的我和莉鈴可以吃完,你別擔心。」
  「胡說八道。」
  金皓薰笑著摸摸鼻子,把文件仔細收回信封袋裡。他瞥見手錶上的時間,都已經快九點了。「啊,這麼晚了,趕快回家吧。抱歉讓你等這麼久──你應該直接叫我起來的嘛。」
  「……我不知道你在睡覺。」紀翔跟著金皓薰一起站起身,還細心地把椅子推回原位。「我以為你還在忙,不想打擾你。」
  「下次直接進來找我吧,不要等這麼久。」金皓薰拿起自己躺在牆邊的背包,讓紀翔先出去會議室後才把燈關上。「我記得你明天也是早上十點要到唱片公司錄音對嗎?回家早點休息。」
  紀翔站在走廊上等金皓薰把文件塞進背包,雙手放在口袋裡,挑起嘴角露出戲謔微笑:「你好囉嗦。」
  金皓薰已經不知道被嫌棄囉嗦幾次了(林芬芬尤其不厭其煩地重複),對這個詞也麻木了。他毫不在意地用敷衍笑容接受紀翔的抗議,反正作為經紀人,他這個習慣大概改不了了。
  在把背包拉鍊拉起來之前,他看著躺在背包角落的一些雜亂物品,突然想起了上星期一直忘記和紀翔說的事情。「對了,紀翔,我一直忘記跟你說。」
  「什麼事?」
  「上個星期公司收到一大筆錢,是匿名贊助,指名要給你的。」金皓薰把背包甩回肩膀上,帶著紀翔往電梯口走,「那不是一筆小數目,我也不知道該不該收,所以想問你會不會知道、」
  金皓薰按下電梯按鈕,想要回頭和紀翔確認時,才發現紀翔早已停下腳步,站在昏暗的走廊上,金皓薰看不清他的表情。
  金皓薰困惑地眨眨眼,「紀翔?」
  「我希望你不要接受這筆錢。」紀翔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金皓薰不用看他的臉,光聽聲音就能感受到紀翔的緊繃。「把錢退回去!」
  紀翔的怒氣突如其來,金皓薰也一時想不通紀翔為什麼會對匿名贊助這件事如此感冒。「為什麼?我是說,那個人是寄支票,我不知道怎麼……」
  「這種來歷不明的錢你也敢收?」紀翔的聲音滿是壓都壓不住的憤怒,「既然是指名要給我,那麼我應該可以決定要怎麼處理這筆錢。我要你把錢退掉,不要留下!」
  金皓薰愣了好幾秒才回神。這是他第一次看見紀翔有這麼大的情緒,從他認識紀翔以來,紀翔一直都是淡淡的、靜靜的,明明長著一張不容人忽視的好看臉孔,整個人卻彷彿恨不得融入背景一樣低調非常。紀翔從來不曾發出這麼大的聲音,也從來不曾這麼清楚地表露內心情緒。
  「我知道了。」金皓薰小心翼翼地朝著站在黑暗中的紀翔走了兩步,「你別……我會尊重你的意見,既然你不想接受,我會處理掉這筆錢。你知道、」
  金皓薰猛地收住口。他原想問紀翔是否知道贊助人是誰,他好把錢退回去,卻又想到不管紀翔認不認識贊助人,都肯定是因為他在過去有過很不好的經驗才會這麼牴觸。如果紀翔認識贊助人,表示紀翔壓根不想再與這個人接觸,當然更不會告訴金皓薰這個人是誰。而若紀翔不認識贊助人,那金皓薰也無計可施。
  「什麼?」紀翔等不到金皓薰把話說完,不耐煩地催促。
  「我、我也不知道這筆款項的來源──」
  「你是想用這個藉口把錢收下嗎?」
  「你聽我把話說完啦。」電梯在此時正好抵達,電梯裡的燈光隱隱照亮了紀翔的半邊臉。金皓薰看著對方似乎正微微顫抖的嘴唇,下意識地努力放柔了聲音:「我是說,我不知道要還給誰,所以我打算捐給慈善機構……這附近有一間育幼院,你知道嗎?我打算捐給那裡。」
  沒有人搭乘的電梯在一段時間後緩緩關上,紀翔的臉再次隱在黑暗之中。
  「……育幼院。」
  「嗯。啊,我聽說和少緯一起演戲的那個蘇嫚君家裡就是負責經營那裡的,或許我可以拜託她介紹一下……」金皓薰想到自己又不小心開始碎碎念,連忙住了嘴。「怎麼樣?你覺得這樣行嗎?」
  金皓薰的眼睛適應了黑暗,看到紀翔垂下了眉眼,在晦暗不明的光線中,他看起來整個人都脆弱得似乎會一碰就碎。
  「謝謝你的同意。」紀翔過了許久才開口,回到了平時那樣淡淡的、滿不在乎的語氣,但金皓薰總覺得他聽上去更有距離感了。「我希望這是一家正派的經紀公司,這種見不得人的事情越少越好。」
  收個贊助怎麼就見不得人了?金皓薰差點就要開口反駁,但又想起這是筆匿名贊助,真要往壞處想的話,是來洗錢的也說不定,於是把話吞回了肚子裡。
  天啊紀翔以前到底都碰到了什麼?他該不會曾經被陷害還是什麼的吧?金皓薰憂心忡忡地再次張開嘴巴,但很快又打消了主意。紀翔肯定不會說的。
  金皓薰轉身走回電梯前,再次按下電梯按鈕。這次紀翔跟上來了,在電梯門打開後默默地跟著金皓薰進到電梯裡。
  「對了,紀翔?」
  「嗯。」
  「如果你有什麼困難的話,隨時都歡迎你跟我說。」金皓薰轉過身,看著站在自己身後的紀翔。紀翔又是平常的那個紀翔了,神情淡漠,沒有笑容。「有什麼我能幫的忙的話我一定會盡力的。」
  有那麼一瞬間,金皓薰以為紀翔溫柔了眉眼,卻在紀翔揚起戲謔的嘲諷笑容後,清楚自己絕對只是累過頭看錯了。
  「這是我的、」
  「啊,個人隱私。知道了。」金皓薰吐了一口氣,轉回來對著電梯門,偷偷地翻了個白眼。
  唉,經紀人真難當。
本文最後由 BinyaBloom 於 2023-10-26 03:10 編輯

BinyaBloom 發表於 2023-11-1 04:12:58


  到了休息時間,紀翔跟著關古威來到休息室,兩個人各自倒了溫水之後便找了角落的座位。因為錄音的時候不停使用嗓子,休息的時候紀翔從來不說話--而關古威和他很有默契,他在休息時間也是惜字如金,還會在筆記本上塗塗寫寫,假裝正在創作,讓別人不好意思過來打擾他。紀翔一開始也以為關古威真的在寫歌,直到關古威偷偷展示那些小塗鴉給紀翔看,他才知道關古威躲避社交的小竅門。

  唱片的錄製工作已經快到尾聲,歐怡青和林芬芬早已結束合音工作,唯獨紀翔因為關古威力薦而共同演唱一首合唱曲,而繼續天天到唱片公司報到。紀翔音準絕佳、歌喉動聽、唱技優秀,美中不足的是他經常被周映彤點出情感不足的毛病。

  「沒有感情,技巧再好都沒用。」周映彤在錄音室這樣告誡紀翔,「你現在只是和阿威合唱,有阿威撐著,所以還能勉強給過。之後要是錄製你的個人唱片時就不是這樣了,你知道吧?」

  紀翔自然清楚。但每一次他張開嘴,對著麥克風唱歌時,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年夏天,在舞台上背對著他盡情歌唱的那個背影。他心有疙瘩,於是下意識摒除所有情緒,除了單純的技巧以外,能表達的東西不多,表現當然差強人意。

  關古威看上去倒是不在意,只讓紀翔別太放在心上,沒有人一開始就能夠對著麥克風自然地表露情感,還提議紀翔要不要到19號酒館的舞台上去練練膽,說是對著人群、有互動,或許就更能夠自在地表達了。

  紀翔沒答應,他當然不會答應。他這輩子再也不會做到酒館表演這種蠢事了。

  紀翔搖搖頭摒去雜念,再次低下頭專注於自己帶來消磨時間的德文小說。不過看沒多久,有個人就不請自來地在他們的桌邊坐下了。是那個將頭髮染成墨綠色的童靖陽。

  「嗨。」童靖陽翹起腳,臉上一股滿不在乎的不羈神情。紀翔知道童靖陽在演藝圈中以性格男星著稱,不說好聽話,顯然也懶得迎合大眾,但是實力擺在那裡,加上他也稱不上態度惡劣,說話就算直接也還不至於傷人,因此在演藝圈中的地位一直屹立不搖。

  「啊,靖陽。」關古威把雜誌擱到一邊,衝著對方眨眨眼,「你今天也在這裡錄音啊?」

  「嗯。」童靖陽看了紀翔一眼,「你們翱翔天際簽的新人滿不錯的嘛,你叫紀翔?我剛剛路過偷聽了一下,你唱得很好。」

  「謝謝。」紀翔禮貌地致謝。

  「但是沒有感情。」

  童靖陽沒有要為難他的意思,只是一個演藝圈的前輩指出他的缺點。紀翔淡淡勾了下嘴角,不覺得被冒犯。

  「人總是要成長的嘛,想當初立翔還不是只會對著麥克風吼吼叫叫。紀翔已經好很多啦。」關古威嘻嘻一笑,「紀翔沒聽過吧?我找找看家裡有沒有D-MAX的唱片--那是立翔以前組的樂團--放給你聽,你就知道現在是超級實力派的林立翔以前唱歌有多動人了。」

  「你最近有立翔的消息嗎?」提起那個說出國就出國的友人,童靖陽挑了挑眉毛。「我只有收到他的明信片。」

  「我也是耶,但芬芬說他過年的時候可能會回來,到時候我再把他逮出來,我們一起去削他一頓大的。」

  童靖陽露出了難得的微笑,喝了一口熱咖啡。「……話說回來,你們公司最近的狀況是不是好很多了?」

  「有我這樣經驗老道的過氣藝人在耶,那是當然的啊。」關古威做作地捧著臉頰自豪道。「我想應該稍微好一點了吧。怎麼了嗎?你想跳槽?來吧,我們兩個老人一起繼續打拼。」

  「別傻了,我的合約還有三年。」童靖陽擺擺手。「我會這麼問只是因為我剛剛看到新聞,說你們老闆捐了一大筆錢給育幼院,說是不收來路不明的贊助金。他是傻子嗎?」

  紀翔的手一頓,小說的書頁被他不小心凹出摺痕。

  關古威也是一愣。金皓薰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這筆贊助金,除了紀翔和莉鈴,翱翔天際沒有人知道這筆錢,自然就不會知道金皓薰捐錢的事情。

  「皓薰是滿傻的啦,但他是個很優秀的經紀人。」關古威反應很快,沒有沉默得太久:「捐錢也不是什麼壞事啊,你看現在還上新聞。」

  「我知道你們公司財務有困難,還和鉅子借錢。」童靖陽務實地實話實說,「在這種時候收到贊助金是好事,他還往外推。要不是傻,就是你們公司財務狀況好轉了。為了你好,我當然希望是後者。」

  「你擔心我喔,這麼好!」關古威感動地捧著心口,「別擔心啦。而且皓薰說那是來路不明的贊助金?不收也好,誰知道錢是哪來的。」

  童靖陽想了想,點頭贊同關古威的話:「你這麼說也對。」

  關古威和童靖陽兩人相識多年,在演藝圈中也算得上是惺惺相惜,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這幾年來演藝圈的變化和幕後秘辛。關古威知道紀翔不一定非得與人社交,童靖陽則大約感應到了紀翔是個不愛社交的同類人,所以兩人都不會刻意將他帶進對話裡,只偶爾在聊到哪個特別難相處的導演或是製作人時悄聲提醒紀翔以後要注意。

  紀翔心不在焉地盯著小說,時不時意思意思地翻頁,實際上一個字都沒有讀進去。

  他必須承認自己一開始對金皓薰並不抱太大的期望。他不知道實際金額,但是那個人給出的金錢想必不會少,而金皓薰嘔心瀝血地想辦法撐住一間正扛著債務的經紀公司,只要是個理性的經營者,大概都會決定將那筆贊助金利用在公司的發展上。旗下藝人的意願算得了什麼?反正有合約綁著,犯不著為了一個藝人的意願,將這麼大一筆資金往外推。

  金皓薰也大可以表面上答應紀翔,私底下還是將資金挪做他用,反正紀翔無從得知金錢最後的去向,但金皓薰最後還是將金錢捐出去了,只因為紀翔希望這麼做。就不知道上新聞是金皓薰趁機拉高公司知名度,還是這行為實在蠢得讓娛樂新聞覺得不寫不行。

  那天晚上金皓薰頂著睡亂的頭髮走出小辦公室,在看到紀翔手中的企劃書時明明那麼高興,最後卻因為紀翔的失態而沒了笑容。紀翔應該要讓金皓薰放心的,反而只是讓他露出憂心忡忡的神情。紀翔幾乎能肯定,金皓薰鐵定把這件事放到心上了,他會記得紀翔的不開心,他會記得紀翔站在黑暗的走廊上惡言相向。

  他非常不希望讓那個人與他的生活沾上任何關係,他靠著自己的力量走到今天,他不再是那個孤獨地待在學校角落期待能夠遠離同學的周末趕快到來的孩子,他不要那個人遲來的關心。但他同時也希望能讓金皓薰毫無後顧之憂地努力發展公司,讓金勇可以安心地在公園散步。

  他得做點什麼來彌補。紀翔默默地闔上小說。他希望能靠自己的力量做點什麼,好彌補金皓薰為他所做出的決定。就算金皓薰與他不過是經紀人與藝人,他也想要努力學習再次相信甚至信賴他人。他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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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視長紅!」

  「祝大哥主演的連續劇收視長紅!」

  19號酒館今天被包了場。原少緯說是要慶祝他第一次成為連續劇的主要配角,包下了19號酒館,然後邀請了翱翔天際和他的朋友們一起來聚餐。除了還在唱片公司的關古威與紀翔,翱翔天際的人們都待在酒館角落的桌邊,金皓薰還得開車所以不喝酒,歐怡青和莉鈴手中那杯啤酒已經喝了半個小時,大部分時間都在聊天。未成年的林芬芬則是吃著沙拉,有一搭沒一搭地翻看著與這裡格格不入的歷史課本。

  聚會的主角原少緯趾高氣揚地舉著酒杯站在台上,接受一眾朋友們的舉杯道賀。「這部戲我還不是主角,但是我相信我的演出一定能讓這部戲收視率飆升!」

  「大哥加油!」

  「大哥最棒!」

  「大哥我已經跟我家裡跟家裡附近的小吃店老闆都說好了,到時候都要看你的連續劇!」

  原少緯滿意地高舉手中的啤酒杯:「做得好!來乾杯!」

  「乾杯!」

  人們同時歡呼的聲音震耳欲聾,坐在酒館角落的金皓薰被震得縮了一下。在他身邊的林芬芬把沙拉往嘴裡送,眼角餘光還不停偷看金皓薰面前的薯條和炸雞。

  「……芬芬,妳其實可以吃喔。」金皓薰把盤子往芬芬的方向推了一些,「要吃一點嗎?」

  「金大哥你幹嘛啦!」林芬芬立刻把盤子推了回來,「我可是青春美少女偶像,不能吃這個!隔天長痘痘怎麼辦!」

  「妳可以吃啦,妳又不胖、」

  「金大哥你到底還是不是經紀人啊,不要這樣慫恿我!」

  「金大哥,你的手機在響喔。」

  對座的歐怡青笑嘻嘻地指著金皓薰擺在桌上的手機,金皓薰這才注意到他的手機正在不停震動,並且徒勞無功地嘗試在大量歡呼噪音中引起他的注意。

  「我去接個電話。」金皓薰連忙抓起手機,順便再次把裝了炸物的盤子推到林芬芬眼前,「芬芬,真的沒事,吃一塊吧。」

  「走開走開!」

  金皓薰笑著離開座位,匆匆忙忙地趕向門口。他推開酒館的門,恰巧撞上了剛剛趕到場的關古威。「喔阿威!」

  「嗨,皓薰--我們來得及吧?」

  「當然當然,快進去吧。」金皓薰側著身,一隻手按著大門,「紀翔也來了嗎--啊我看到他了。」

  紀翔就落在幾步遠的後方。他依舊是那副淡漠神情,雙手揣在褲子口袋裡,雙眼看著街道上的某一塊地磚,或是某一根路燈,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你要去哪啊?」關古威用腳擋著門,酒館裡傳出的歡呼聲太大,讓他不得不扯開嗓門,唱了一整天的嗓子還不小心破音。

  「我講個電話,馬上來!」金皓薰笑著回應,帶著手機往旁邊走。

  就算在街道上,都還是能隱約聽見酒館裡傳出的嬉鬧聲。金皓薰在遠離大門、靠近巷口的地方接起電話。來電的人是一名來洽談工作的節目製作人--他希望能邀請林芬芬成為綜藝節目的特別嘉賓。

  節目製作人說他看過林芬芬在幾部廣告中的演出,很欣賞林芬芬討喜可愛又機靈的表演。金皓薰的內心在瘋狂吶喊沒有錯!沒有錯!你真是太有眼光了!,但他仍然克制住自己,彬彬有禮地向對方道謝,在聽到對方說這周日會把行程送到公司時,他更是無法自制地對著空氣連連鞠躬。

  他笑得臉頰都痠了,一邊不停道謝、一邊鞠躬,等到對話終於結束時,他都還止不住微笑。金皓薰收起手機,扶著行道樹大大吁了一口氣。他的頭有點暈,大概是講電話的時候開心到忘記呼吸了。翱翔天際旗下的藝人最近嶄露頭角的機會愈來愈多,不管是作為一間公司的老闆、還是作為清楚大家有多努力的經紀人,近來的發展都讓他開心到胸口發疼。喔這可不是好事。

  想起歐凱文的告誡,金皓薰深呼吸又吐氣,重複了幾次,讓自己的情緒冷靜下來。等到他終於不再因為情緒激動而感到心悸,他再次吁了一口氣,拍拍還有些發脹的胸口後,轉過身想要回到酒館。

  「啊嚇我、」

  他好不容易才平復下來的心跳因為回身時見到的那個人而再次漏了幾拍。和金皓薰隔著一小段距離,紀翔靠在酒館的牆邊,雙臂環在胸口,微微歪著頭,雖然蹙著眉頭,臉上卻有一抹似笑非笑的戲謔笑容。

  此時已經日落,小酒館落地窗中透出的暖黃燈光撒在紀翔的側臉上,讓他向來冷冽的臉都柔和了些許。

  紀翔長得實在很好看,那股誰都學不來的漫不在乎的氣質,找不到半點瑕疵的英俊臉龐。就連金皓薰都有那麼一瞬間都不小心看傻了眼。

  一群剛剛下班的上班族說說笑笑地走過他們之間的街道,其中幾個人還偷偷地看了紀翔好幾次。金皓薰拍著胸口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在人群經過之後朝著紀翔走去。

  「你怎麼不進去啊?」光是靠近酒館的窗邊,就能聽見裡頭原少緯一群人酒酣耳熱的歡呼聲,金皓薰不得不稍微提高了音量:「怡青也有來,你不用不好意思啊。」

  「太吵了。」

  「喔……」金皓薰欲言又止,差點就要問紀翔那你為什麼要來,雖然原少緯邀請了所有人,但也並不強迫,加上大家都清楚紀翔不太愛這種人多的場合,今天和紀翔有共同行程的關古威絕對不是會強迫紀翔參加的人,所以金皓薰還真的想不到紀翔來都來了,還嫌裡面太吵不肯進去是為了什麼。「那……呃,要我在外面陪你嗎?我去拿點東西出來吃?」

  紀翔冷笑了一聲,不用說也知道他鐵定覺得這主意很蠢。金皓薰訕訕地抓了抓臉頰,「你吃過晚餐了嗎?」

  「沒有。」

  「那你人都來了,你要不要還是進去吃點東西再回家?」

  紀翔沒有回答,只是微微瞇著眼睛盯著金皓薰的臉。金皓薰被看得渾身不對勁,慢慢地拖著腳步往門口移動。

  「皓薰。」紀翔冷不防開了口。

  「是。」金皓薰立刻停下腳步,戰戰兢兢地等在紀翔身邊。

  紀翔上下打量著正經八百的金皓薰,居然像是覺得有趣一樣微微笑了出來。金皓薰不記得紀翔曾經在自己面前這樣笑過,不禁嚇得退了一步。

  看到金皓薰的反應,紀翔居然笑得連牙齒都露了出來,卻又很快地收了回去,只留著淺淺上揚的嘴角。「我看到新聞了。」

  「新聞?」

  「你捐款給蘇媽媽育幼院的新聞。」紀翔轉開視線,盯著自己的鞋頭。

  「啊,那個啊。」

  「你處理不明來源的金錢,還順便上個新聞讓翱翔天際曝光。」紀翔測過臉,斜斜地看著金皓薰,眼神曖昧,看不出到底是疏離的嘲諷還是親暱的調侃,「你確實是個很有手腕的經紀人。」

  「你--你誤會了啦。」金皓薰被那雙眼睛盯得頭都熱了起來,連忙連連擺手,「雖然這是好事,讓翱翔天際上個新聞什麼的,啊不是,但我一開始真的沒有想要利用這筆錢啦真的,我也這樣跟院長說了,但院長一直說做善事要……」

  「你這麼緊張做什麼?」紀翔挑起眉毛,打斷金皓薰慌張之下的胡言亂語,「我又沒有要罵你。」

  但你看起來像是要把我一拳打去貼牆啊!金皓薰在內心吶喊。他到現在都還記得紀翔是如何在翱翔天際關了燈的走廊上,為著那筆不明的資金表露明顯怒氣與敵意。說不定紀翔會為了這筆錢不是安安靜靜地消失而憤怒,所以金皓薰當時真的是用命在勸說育幼院院長不需要讓這件事上報,但老人家口口聲聲說這是拋磚引玉,一定要公開地感謝翱翔天際才行,金皓薰也說不過她。

  「你沒有要罵我……嗎?」金皓薰緊張地咧開微笑。

  紀翔翻了個白眼,金皓薰趕緊收起神經兮兮的笑容,抿著嘴巴等待紀翔回答。

  「關於那筆錢的事……」紀翔沉默了一陣,無奈地嘆了口氣,「我知道要把那樣大筆的錢往外推並不容易,所以我一開始對你不抱什麼希望。」

  紀翔的神情讓金皓薰莫名地有些難為情。就和紀翔上次突如其來的怒氣一樣,這也是紀翔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帶著歉疚的柔軟表情。他尷尬地抬起手抓抓耳後,不知道該不該為自己的不可靠形象道歉。

  「沒想到你真的願意為我做到。」紀翔離開原本靠著的牆面,挪動著腳步轉身面對金皓薰,「以後如果還有其他捐款,也請你一併辦理。」

  紀翔比金皓薰高了半顆頭,金皓薰得微微抬頭才能直視紀翔的眼睛。那雙紅褐色的眼睛染著酒館內投出來的暖黃燈光,因為笑意而微微彎起。金皓薰禁不住屏住氣息,深怕自己粗聲粗氣地嚇跑了此刻看上去柔軟得近乎易碎的紀翔。

  紀翔拂開了落在眼前的頭髮,「另外,先前對你態度很差,我感到抱歉,我……我也想跟你說聲謝謝。」

  金皓薰甩甩頭,試圖擺脫腦袋裡那股輕飄飄的怪異感覺。他昨天太晚睡了,今天一整天都有點頭輕腳重。「你剛剛真的跟我說了謝謝嗎?」

  紀翔揚起眉毛,不過一瞬,原本的溫和笑意就被戲謔給蓋了過去。「要不然我是在說笑話嗎?」

  「我只是沒想到你會跟我說謝謝,因為我……」金皓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麼,抬手在臉前揮了揮,當作是把自己剛剛的胡言亂語打散:「沒什麼啦,幫藝人解決問題是經紀人的責任。以後你有什麼問題,儘管來問我,我會盡力幫你解決的。」

  紀翔直起身,稍微拉開了和金皓薰之間的距離,「你別想太多。我只是純粹就這件事情向你道謝,可沒打算跟你有太多交集。」

  「怎麼又這樣說、」

  「你做好你份內的事,我也會專心工作,你不需要擔心我。」紀翔聳了聳肩,笑得冷淡又疏離,「我們兩邊互不打擾。」

  金皓薰沒忍住,嘴巴一癟:「還是這麼冷漠。」

  紀翔還來不及回嘴,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暴吼:「喂!皓薰!你在外面做什麼!」

  金皓薰整個人蹦了起來,回頭的時候還不小心絆到自己的腳,在他身後的紀翔很快地伸手扶了他一下。

  原少緯從酒館門口探頭出來,手裡抓著啤酒杯,瞪圓了眼睛大吼:「我剛剛在台上致詞感謝你你該不會全都沒聽到吧?」

  金皓薰受寵若驚,聲音都高了八度:「咦你致詞感謝我?」

  原少緯「哈」地一聲冷笑:「不然我還在台上講笑話嗎?」

  「欸,」金皓薰反手向後,準確地抓住紀翔的手臂,「你們兩個感覺很有默契耶。」

  「放開。」紀翔嘖了一聲甩開他的手。

  「哦,紀翔。」原少緯看到站在金皓薰身後的紀翔,舉起手打了個招呼,「總之快給我進來!我有的是錢讓你們吃,今天沒吃飽全都不准回家,聽到沒有!」

  原少緯說完就轉身回到酒吧。金皓薰按壓著後頸,雖然很感謝原少緯請大家吃飯的好意,他今天一整天其實也還沒有好好坐下來吃頓飯,可是他此刻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太餓,只覺得累。

  紀翔先移動了腳步。他往酒吧門口走了幾步,然後又回過身,似笑非笑地朝金皓薰伸出手,掌心向上。

  「去吃點東西吧,」紀翔挑挑眉頭。那樣子比起要去19號酒館裡吃東西,更像是邀請金皓薰去參加一場貴族宴會。「親愛的經紀人?」

  金皓薰看著紀翔的臉,又一次覺得有些頭暈目眩。他絕對是累昏頭了,才會想都不想地伸出手,要去牽起紀翔伸出的手掌。紀翔卻在他的指尖即將碰到掌心的那刻迅速地翻過手,一巴掌拍在金皓薰的手背上。

  「啊。」金皓薰抓住自己被擊打的而刺痛的手背,震驚地看著說翻臉就翻臉的紀翔。

  「你還真的覺得要牽手?醒醒吧。」紀翔雖然笑得戲謔,金皓薰卻能從他微微彎起的雙眼看出他發自真心地被逗樂了。「我看你真的得吃點東西,然後快點回家睡覺了。」

  「好像是。」金皓薰懊惱地把雙手往自己臉上拍,後知後覺地為自己方才的行為感到丟臉:「啊,我真的好想睡。」

  「走吧。」紀翔向酒館裡張望了眼,「再不進去的話,原少緯大概會直接把你拖進去了。」

  「嗯,他大概真的會……」

  金皓薰用力抹抹臉,跟上紀翔的腳步往酒館門口走去。在閃躲一群行人時,金皓薰往紀翔的方向靠了過去,手背輕輕地擦過了紀翔的手。紀翔推開了酒館的大門,側著身體等金皓薰進去。

  酒館裡熱鬧非常,人們大聲嬉鬧歡笑,撐著玻璃門的紀翔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他,等著他。

  金皓薰不明所以地嘆了一口氣,邁步走進19酒館。



BinyaBloom 發表於 2023-11-8 03:07:50


  「紀翔紀翔,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星期天下午五點,紀翔一踏進翱翔天際,就看到不知道在走廊上等了多久的金皓薰。金皓薰一臉混著緊張的興奮,對著紀翔連連招手。
  林芬芬和關古威已經到了,兩個人都坐在大會議室裡面。紀翔經過的時候,看到林芬芬面前攤放的全是數學課本、講義,還有似乎被改得滿江紅的考卷。
  「阿威,怎麼辦──人家的數學不及格啦,這樣要怎麼跟哥哥說?哥哥以前可是考第一志願的耶。」
  「嗯,」關古威像是在觀察籠子裡的猛獸一樣小心翼翼地伸長了脖子,望了一圈那些數學相關的東西:「妳這麼問我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辦耶……」
  林芬芬把數學講義往關古威的臉上推:「人家沒空去補習啦,阿威你快教教我。」
  「芬芬,對我來說演連續劇可能都比三角函數簡單。啊我的頭開始痛了。」
  其實歐怡青以前是學商業相關科目的,紀翔印象中她的數學應該名列前茅。但他沒有多說什麼,反正等等歐怡青來了應該自然會去想辦法拯救林芬芬慘烈的數學成績。
  他跟在金皓薰後面進了小辦公室,熟門熟路地在小沙發上坐下。那條小毯子又亂七八糟地被堆在角落了,也不知道金皓薰是昨天在這裡過夜了、還是下午在這裡補眠。
  「原少緯最近在拍的那齣連續劇,我今天接到導演打來的電話。」金皓薰把椅子拖到紀翔對面,「原本預計要演出學校老師的那名臨時演員說是沒辦法去了,所以他打來問我有沒有適合的人選。」
  金皓薰眼中的興奮,還有嘴角藏都藏不住的笑意,都讓紀翔的心臟輕輕地糾了起來。他雙臂環住胸口,壓抑住差點要跟著揚起的嘴角。「你覺得那個角色適合我是嗎?」
  「那個角色是女主角的妹妹的學校老師,會在妹妹逃家的時候幫女主角一起找妹妹。不是什麼太重要的角色啦,可是我覺得當作在螢幕上的曝光機會還滿不錯的。」
  「是嗎?」
  「你的演技訓練老師說你很有天分,我去看過幾次也覺得你演起戲來很棒,啊雖然口音有時候聽起來不太自然啦,你在台灣住的時間不長所以也沒辦法。我可以陪你多練習幾次。」金皓薰挪動屁股下的椅子,膝蓋都頂到小茶几邊緣了。「怎麼樣,你願意試試看嗎?要是你覺得演戲有趣的話,以後我也可以幫你多多留意戲劇的工作。」
  紀翔做過幾次臨時演員,在之前關古威參與拍攝的那部電影裡當路人或是圍觀群眾等等。那幾次經驗中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等待,一整天都坐在角落,直到導演喊臨時演員過去拍攝。而就算他有機會看到主要演員演戲,拍攝工作也是一幕一幕進行,每一幕之間的劇情不一定連貫,單看短短一幕之間也很難看得出究竟是個什麼劇情,因此紀翔截至目前為止都還沒能搞懂拍戲到底有什麼有趣的。
  不過金皓薰看上去這麼期待,紀翔發現自己實在很難開口拒絕。
  紀翔暗自嘆息。反正他當初答應來做翱翔天際的藝人,一是為了歐怡青,二是為了滿足好奇心,那些電影、音樂究竟是如何製作出來的。就當作是開開眼界吧。
  「好。」
  「真的嗎?」金皓薰居然一臉吃驚。
  「你這麼驚訝做什麼?」
  「我只是以為你不太喜歡演戲……」
  紀翔的手指搓揉著上臂的襯衫布料,他沒有想到金皓薰會看穿他。「你想太多了。」
  「那我就和導演說你答應囉?」金皓薰還有些遲疑,一邊把手機從褲子口袋抽出來:「要是你真的覺得不喜歡,以後我就不接了,這是最後一次。」
  「……該做的工作我就會做好,你不需要擔心這麼多。」
  金皓薰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低下頭去看著手機按鍵,輸入那位導演電話號碼。「還不是怕你們工作得不開心會跑掉。」
  「哦,我還以為你是真心關心所有人呢。」
  金皓薰露出了像是在咀嚼舌頭一般的扭曲苦瓜臉,又好氣又好笑的,被紀翔陰陽怪氣的嘲諷給弄得不知道要說什麼好。那樣子看上去太過無辜,紀翔得偷偷地咬著下唇,才不會一不留神就笑出來。
  「你講你的電話吧。」紀翔放下雙臂,撐著膝蓋起身:「我先出去了。」
  「紀翔等等!」金皓薰抓著手機,另一隻手很快地從口袋裡掏出皮夾,然後交到反射性伸出了手的紀翔手中,「莉鈴現在不在公司,我剛剛叫的便當快到了,可以麻煩你幫我付錢嗎?」
  就這樣把錢包交給別人,紀翔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金皓薰才好了。他胡亂點頭答應,抓著那個看上去頗有歲月、邊角還脫了皮的皮夾走出小辦公室。皮夾這麼私人的東西就這樣被他拿在手裡,紀翔忍不住心存畏懼。不論是感受不到什麼厚度,顯然沒裝多少東西的皮夾本身、或是那張不知道存在與否的珍藏並隨身攜帶的照片,都讓紀翔心存畏懼。
  他向前走了幾步,停在大會議室門口的牆邊發呆。歐怡青和原少緯在這個時候正好抵達了翱翔天際,說說笑笑地從電梯裡走了出來。
  「紀翔!」歐怡青一眼就看到了他,歡快地舉起手打招呼。「你已經到啦!」
  「嗨。」紀翔微微一笑,也對著走在怡青後面的原少緯點點頭。
  「皓薰跟你說過了嗎?」原少緯一上來就得意洋洋地一把勾住紀翔的肩膀。紀翔愣了愣,但是原少緯的得意忘形意外地沒有激怒他,反而還挺有趣的。「我演的那部連續劇裡面需要一個老師,你會來演嗎?」
  「會。」
  原少緯一臉「我以你為榮」的神情,用力拍了拍紀翔的肩膀。他的力氣很大,拍得紀翔肩膀都跟著一沉。「要是有問題都可以問我喔,我也算是演員前輩嘛。」
  歐怡青躲在後面,忍笑忍得全身顫抖。紀翔抿著嘴巴,很是嚴肅地點點頭,「謝謝你。」
  原少緯點點頭,讚許一般再次拍了拍紀翔的背脊,抬頭挺胸地走進大會議室裡。
  「是少緯!」林芬芬立刻歡聲招呼,「少緯你會三角函數嗎?快來教我!」
  「什麼三角內褲?」
  歐怡青皺著眉頭用嘴型重複了「三角內褲」,好笑地聽著大會議室裡的對話,正要往裡頭走,卻發現紀翔仍然站在走廊上不動。「你不進去嗎?」
  「……皓薰訂的便當等一下會來,他讓我幫他拿。」
  「原來那是金大哥的錢包,我就想你怎麼會有這個。」歐怡青有些好奇地看著紀翔手中的老舊皮夾。她畢竟出身富裕,這輩子大概還沒見過用得這麼舊的皮夾。
  「金大哥的錢包?」林芬芬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探頭到會議室的門口,睜著一雙淘氣的大眼睛,虎視眈眈地看著紀翔手中的皮夾。紀翔下意識地把皮夾捏得更緊了點。
  「是便當快到了嗎?」關古威也跟了出來,「啊,怡青妳來了。太好了,我記得妳說以前是學商的,那妳的數學應該還不錯吧?」
  「嗯,應該還行喔。怎麼了?」
  「等一下有時間的話救救芬芬吧,我什麼忙都幫不上。」
  就在他們交談的同時,電梯叮的一聲再次打開,一名外送員提著兩大袋的便當走了進來。「你們好,便當外送。」
  外送員將兩大袋的便當都提到了會議室,還細心地幫他們把不同口味的便當分開,讓他們檢查有沒有送錯。便當是金皓薰訂的,紀翔當然不知道有沒有送錯,所以他只是點點頭,打開了金皓薰的皮夾要拿出外送員告知的金額。
  打開皮夾的那一刻,他無心窺探,但那褪色的老照片還是無比張揚地跳入了視線。照片裡頭髮還只帶著些許銀絲的金勇燦爛地咧開笑容,一隻手抱著年幼的金皓薰,一隻手摟著一個容貌秀氣的女性。這顯然是金家一家三口的合照。
  紀翔很快地別過視線,手指撐開了皮夾要找出鈔票,卻在撐開皮夾的那一刻再次遲疑──在從金皓薰手中接過皮夾的時候,他就已經為了皮夾的重量感到有些不安,但是他沒有想到裡頭居然真的只有剛好可以付清便當的現金。
  他不清楚其他人如何,但是他自己向來習慣在錢包放入一天開銷的兩倍現金,以防不時之需。而金皓薰皮夾裡這一小疊鈔票只要拿出來付了便當錢,錢包就空了。紀翔的指尖在鈔票上頭輕輕划過,心情難以言喻地盪到了谷底。
  外送員等了一會,見顯然是要負責結帳的紀翔遲遲沒有動作,於是好奇地開口:「先生?」
  「抱歉。」紀翔抬起眼睛,啪地一聲闔上了金皓薰的皮夾,一隻手從褲子口袋裡拿出自己的錢包。
  「哎哎。」關古威冷不防伸出了手,一把按住了紀翔,「最近我收到了唱片公司的分紅,正想請大家吃飯。我來吧。」
  「我來!」歐怡青也猛地舉起手,「我爸最近一直說要感謝大家照顧我,要請大家吃飯。那我來買便當吧、」
  「歐怡青妳會不會太小氣?妳老家很有錢吧,請大家吃飯居然只請便當?好歹也請飯店吧,妳不要太過分。」原少緯恨鐵不成鋼地嘖了聲,坐在椅子上斜過身體,要把錢包從褲子口袋拔出來:「老子我來出!」
  紀翔張開嘴巴,正想開口阻止大家,卻聽見金皓薰的辦公室房門打開的聲音。本來一直目瞪口呆看著眾人掏錢包的林芬芬突然隨便抓了個便當,跳起來就往會議室門口衝:「金大哥!」
  「芬芬,怎麼啦?」
  「人家的便當都冷掉了啦!快幫人家微波!」
  「欸?妳不會用微波爐嗎?」
  「討厭,你覺得我會知道要怎麼用微波爐嗎?以前在家裡都是爸爸媽媽還有我哥哥煮飯給我吃,我才沒用過微波爐這種東西呢!」
  他們不約而同地停下動作,聽到金皓薰被林芬芬拖著走遠了之後,才繼續各說各話地搶著付錢。最後關古威掏錢的速度最快(據說是以前和林立翔搶付帳時練出來的速度),始終不明所以的外送員收下了關古威的錢便一頭霧水地離去。他們各自拿了一點錢給關古威,聊表心意。
  「皓薰每次都訂這麼好的便當。」關古威嘆著氣拿起其中一個便當。金皓薰不一定每次訂晚餐都訂在同一家,但他不管訂哪家的便當都能準確記住哪個人喜歡吃這家的什麼口味,而且他也從來不訂那種廉價的難吃便當。「他自己都不知道有沒有好好吃飯。他跟我剛認識他的時候比起來好像又瘦了,你們不覺得嗎?」
  「皓薰那隻瘦皮猴欠訓練。一個男人怎麼能那麼弱不禁風?」原少緯沒好氣地找到他自己喜歡的口味,「我有空會把他拖出去大吃一頓,別擔心。」
  「少緯,你剛剛是說『弱不禁風』嗎?」關古威難掩震驚地摀住嘴:「你居然會說成語耶!看來你真的都有在乖乖上課哦。」
  「……阿威,你這傢伙最惹人討厭的地方,就是連討打的時候都讓人討厭不了你。煩死了。」
  關古威這次沒繃住,爽朗地放聲大笑。
  「欸,歐怡青。」原少緯拆開一雙筷子,一邊轉向歐怡青:「妳說要請客,那下次找間好餐廳帶大家去吃飯吧。我看皓薰那小子需要補補。」
  「那有什麼問題?」歐怡青頑皮地眨眨眼,「我回去再請家裡幫我訂餐廳。」
  紀翔沉默地握緊了金皓薰的皮夾,緩緩地在椅子上落座。
  他知道翱翔天際扛著負債,他也知道金皓薰殫精竭慮地想辦法讓公司轉虧為盈,但是實際見到金皓薰的皮夾又是另外一回事。也許金皓薰只是習慣只帶著一天要用的現金,也許金皓薰只是今天剛好就剩下這些錢,但是破舊又脫皮的皮夾還是讓他的臟腑翻攪。
  他還那樣自私地要求金皓薰把大筆的贊助金往外推。他並不後悔,卻依舊為此感到無比難受。
  歐怡青把便當放到他面前。是排骨便當,紀翔曾經在金皓薰不厭其煩的打擾下,勉為其難地隨口說喜歡這家的排骨。紀翔自己都有些記不清楚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他畢竟也不是真的喜歡排骨。
  歐怡青什麼也沒說,只是輕輕地在紀翔的肩膀上拍了兩下。
  紀翔把下半臉埋進掌心,強忍住不知從何而來的心酸。他早已發誓這輩子再也不做蠢事,但是他該拿這樣的金皓薰怎麼辦呢。
  他不應該逾越分際,他應該安分地做好金皓薰交給他的工作,讓金皓薰放心。比起爭取金皓薰的目光,他更應該讓他能夠安心地照顧其他藝人。但若如此,誰會照顧金皓薰呢?
  紀翔收緊了手指,修剪得短而整齊的指甲掐入臉頰,他卻不覺得痛。
  他不應該逾越分際,不應該爭奪目光,不然只會弄巧成拙。可是他該拿這樣的金皓薰怎麼辦呢。

BinyaBloom 發表於 2023-11-19 00:47:52


  金皓薰捏著眉心,忍著斷斷續續的頭疼審視莉鈴整理好的公司財務報表。

  儘管目前還無法償還當初向鉅子商借的金錢,但至少這兩個月來,公司賺入的金錢已經高於支出。不多,但整體財務狀況正在好轉。而且目前除了關古威以外的其他人都還在起步,金皓薰相信旗下的藝人,未來的狀況只會比現在更好。

  至少不會讓老爸看到公司倒閉了。金皓薰鬆了一口氣,放下報表的同時突然一陣頭暈目眩。他連忙用手撐住自己的頭,緊閉著眼睛等待那陣暈眩過去。暈眩稍減後他睜開眼睛,電燈的白光刺得他眼睛痛,一整個晚上都埋首工作讓他腰酸背痛,晚上十點還待在公司裡看報表的疲憊讓他頭更痛,總而言之全身上下就沒有那裡不痛的。

  「唉,是不是又要睡在公司了。」金皓薰難受地伸了個懶腰。但想想明天早上還得去給要進棚拍攝廣告的歐怡青探班,他可不想讓人看出自己前一天晚上沒洗澡,這對公司形象一點幫助也沒有。

  睡一下,凌晨再開車回家洗澡?不行,他最近實在太累了,睡下去鐵定就起不來了。但是現在開車的話也是疲勞駕駛。金皓薰昏沉沉地苦笑,他真是被困在公司了。

  或者是奢侈一點,叫計程車回家?但是他還有現金嗎?沒記錯的話他的現金應該只夠付早前的便當錢。他省吃儉用,一天的花費都算得好好的,通常到了晚上皮夾裡最多也只會剩下一百塊,絕對不夠他搭計程車回家。

  他一隻手揉著眼睛,一隻手掏出了皮夾。本來還覺得這行為沒有意義,但他卻在看到皮夾裡那些原封不動、一張也沒有少的鈔票時,嘴巴默默地開成了O型。

  我是還在睡嗎?金皓薰慢慢地眨了好幾下眼睛──還累得差點睜不開。他把鈔票拉了一點出來,一張張地數。還是一張都沒少,和他中午吃完飯之後剩下的金額一模一樣。

  怎麼回事?外送員看紀翔太帥所以全部算他免費嗎?

  金皓薰一頭霧水地把皮夾整個貼到臉上,不明所以地看著那些鈔票。他明明是把皮夾交給紀翔,請他幫忙付清便當的錢,為什麼錢卻一點都沒少?

  ……該不會少緯又做了什麼吧!

  金皓薰愈想愈慌,愈慌他的頭就愈暈,差點沒聽見手機在響。他頭昏腦脹地翻找,好不容易才在自己扔在小沙發上的外套口袋裡找到了他的手機。他按下通話鍵,努力振作精神:「你好?」

  『……嗨。』

  金皓薰瞬間睜圓了眼。他把手機拿得稍微遠了些,懷疑起自己是不是根本已經睡著了在作夢。

  『喂?』電話那頭的人大概是許久等不到回應,於是再次開了口:『皓薰?』

  金皓薰戰戰兢兢地把電話貼回耳邊,「紀……紀翔?」

  『嗯。』

  「你怎麼會突然打來?」金皓薰腦中閃過各種能讓紀翔打電話給他的超級大意外,整個人瞬間清醒過來。喔喔喔天啊紀翔應該不是出車禍人在醫院還是什麼的吧。「發生了什麼事嗎?」

  『打電話給你的人一定都要有事找你嗎?』金皓薰光聽紀翔的聲音,就能夠想像對方臉上的嘲諷神情。『你該不會真的沒有朋友吧?』

  金皓薰還真的順著紀翔的話認真想了想。他畢業後就到翱翔天際幫老爸的忙,剛畢業的頭兩、三年,大學同學還會約出去吃個飯,但是後來大家各奔東西,時間總湊不上,久了也就淡了,最後真正一直有在聯絡的反而是高中時認識的林立翔。林立翔考上了第一志願又不念,和家裡鬧翻,和高中一起組樂團的朋友們一頭往演藝圈裡紮。家裡開經紀公司的金皓薰也因此和林立翔一直保持聯絡,還在林立翔剛離家的時候,讓對方在自己大學時期的租屋處住了一小段時日。現在林立翔離開台灣往國外發展,金皓薰也就少了唯一一個偶爾還會約出去吃飯、確認彼此死活的朋友。

  算到最後,金皓薰發現,自己好像真的沒朋友。

  夜深了又被戳中痛處,金皓薰不禁有些悲從中來,連忙清了清喉嚨:「我只是覺得你不像是會打電話來找我閒聊的人而已嘛。」

  『哼。』紀翔不置可否地輕輕應了聲。『……我只是要問……你今天沒有說,那個臨時演員的工作,我是幾號的時候要去?』

  「我忘記說了嗎?抱歉。」金皓薰連忙從小沙發上站起身,匆匆到辦公桌上翻找記事本。「我看看,等我一下……哦哦找到了。下個月的十號。」

  『知道了。』

  「導演說劇本應該明天就會寄到了,我再找時間送去給你。台詞不會很多,你有時間的話可以先看看。」

  『好。』

  金皓薰笑著點點頭,闔上了記事本。「那就這樣。你要睡了嗎?」

  『差不多。』

  「那就晚安了?」

  紀翔沒說再見,也沒說晚安,聽起來是還有話要說。金皓薰好奇地歪過頭,耐心地等著紀翔開口。

  『……你該不會還在公司吧。』

  「呃。」金皓薰乾笑著抬起手摸摸鼻子。「呃,對。」

  紀翔似乎嘆了口氣。『這麼晚了,你要怎麼回家?』

  「可能就慢慢開車回家吧。」紀翔那近似關心的發言讓金皓薰備感受寵若驚,他開始有拿個什麼東西敲自己的頭的衝動,看看是不是自己還在作夢。「我家沒有很遠,放心啦。」

  『你不搭計程車嗎?』

  「計程車很貴欸。而且這樣我明天早上要出門的話也不方便。」

  紀翔再次陷入沉默。除了些許通話雜訊以外,手機另一頭什麼聲音也沒有,金皓薰有些手足無措,手指無意識地撥弄著記事本的頁角,讓書頁一張張刷過指腹。

  紀翔會在這麼晚的時間打給他,本來就很稀奇了。更稀奇的是紀翔問完了工作相關的事情,居然還問他是否還在公司,問他要怎麼回家。金皓薰敢肯定這些事情應該都算在紀翔的「非公事」分類,因此他完全不懂紀翔為什麼突然願意紆尊降貴地多問他這幾句話,還關心他怎麼不搭計程車。

  「哦對了!」說到計程車,金皓薰就想到了自己那一塊錢都沒少的皮夾。「紀翔,那個便當錢怎麼、」

  『阿威付了錢。』紀翔很快地打斷他。『他說拿到了唱片公司的分紅,要請我們吃飯。』

  「啊!」金皓薰懊惱地抓著頭髮,「那你剛剛怎麼沒有跟我說啊,我還以為、我都沒有謝謝他欸!」

  『那些錢不夠你搭計程車回家嗎?』

  「阿威他怎麼、」金皓薰話說到一半,又被紀翔扯回了計程車的話題。他過勞的腦袋一時轉不過來,「阿威為什麼,啊不是,我是說,錢是夠我搭回家……但這樣我隔天早上出門很麻煩,早上的公車很擠。」

  『……你明天早上要幾點出門?』

  金皓薰一不留神,扯掉了幾根頭髮,痛得他雙眼瞬間分泌出淚水。「啊?」

  『我問你明天早上要幾點出門。』

  金皓薰嘴巴開了又闔,闔了又開,卻遲遲說不出半個字。

  紀翔這麼晚打電話來,問他要怎麼回家,又問他怎麼不搭計程車,現在還問他明天早上要幾點出門。紀翔從來不和他聊工作無關的事情,現在卻連續問了三個和工作無關的問題。金皓薰開始懷疑這是不是假的紀翔。

  或許是累壞了腦袋,金皓薰想到什麼就直接說出了口:「你為什麼突然要問我早上幾點出門?難不成你明天早上還要來接我嗎?」

  啊。我到底在說什麼。金皓薰一巴掌拍上自己的臉,恨不得把自己這張口無遮攔的嘴巴給縫起來。如果是對其他人開這個玩笑就算了,他怎麼敢對紀翔這樣說話?

  紀翔雖然沒有掛電話,卻也遲遲沒有回應,連應該要有的「你也太自以為是了吧」之類的嘲諷都沒有。金皓薰感覺大難臨頭,深怕自己在紀翔心目中本來就不多的好感直接歸零:「對不起,我太累了才、」

  『可以。』

  「說錯話的……什麼?」

  『我說我可以載你到公司。』

  金皓薰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高中時代,當時他坐在教室裡面上物理課時,腦袋也差不多就這麼空白。

  「呃,為什麼?」金皓薰畢恭畢敬地問,「不是,我是說,我不能這樣麻煩你啦,我才是經紀人耶。」

  『你不要想太多了。』紀翔淡淡地哼了聲,『我只是要去公司對面那間早餐店吃早餐,可以順便帶你。』

  金皓薰愣愣地眨眨眼睛。「是喔。」

  『嗯。』紀翔的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你把地址發簡訊給我,明天早上我可以去載你。』

  金皓薰吞了口口水,他的腦子依然一片空白:「呃,好?」

  『那就這樣。』紀翔的聲音低沉,音量輕柔,儘管語調淡漠,仍然惹得金皓薰耳朵發癢。『你別忘記發地址,跟你要出門的時間給我。』

  「好……」

  『晚安。』

  紀翔這次直接掛了電話。金皓薰把手機從耳邊拿開,看著跳回主畫面了的小螢幕,發呆了許久都還不太清楚剛剛都發生了些什麼事。

  「啊,」金皓薰撐著辦公桌,揉了揉隱隱抽痛的太陽穴,還慢半拍地注意到自己居然心跳如擂鼓。「好想睡……」



BinyaBloom 發表於 2023-11-27 03:39:01


  紀翔就是一時糊塗。

  他回到家,腦袋裡卻遲遲揮不去金皓薰在吃晚餐時不停偷偷打哈欠的畫面,也忘不掉金皓薰那個用得有些破破爛爛的皮夾和裡頭所剩無幾的現金。他換了好幾本小說都沒能分散掉自己的注意力,最後他拿起手機,撥了電話給金皓薰。

  金皓薰的聲音有氣無力,紀翔就算不問,都知道金皓薰大概又是自己一個人待在那間小辦公室裡,頂著慘白的刺眼燈光在工作。

  就他那個樣子,居然還打算自己開車回家。紀翔也清楚金皓薰還不至於拿行車安全開玩笑,如果金皓薰真的體力不支,他絕對會和平常一樣,捲著那條小毯子窩在辦公室的沙發上過夜。

  他聽著金皓薰苦笑著說不開車回家的話很麻煩,嘆息著說早上的公車很擠。他一時糊塗,便開了口,說自己可以去載他。

  他就是一時糊塗了。他不至於後悔,但還是忍不住責備自己太過衝動。

  紀翔在約定的十分鐘前抵達金皓薰傳給他的地址。那是一處頗為幽靜的社區住宅,大門邊還有警衛室,看上去環境挺好的。紀翔本來還有些失禮地想像金皓薰會住在破破爛爛的老公寓,但是仔細想想,金勇畢竟曾經是知名的武打戲演員,住在這樣小康的地方也不奇怪。

  他降下車窗後熄掉車子,靠在方向盤上看著社區的大門。社區的門口沿著人行道種了好幾棵樹,偶爾還能聽見幾聲鳥鳴。趕著上班的人匆匆忙忙地離開,買了早餐要回家陪孫子孫女吃早餐的老人家總會停下來和警衛聊個幾句才走進社區大門,要送小孩上學的父母或是和孩子有說有笑地出門、或是急切地催促腳步稍慢的孩子快點跟上。紀翔微微皺著眉頭,莫名地出了神。他以前從來沒有在住宅的門口這樣等待誰,也因此從來沒有留意過這樣的早晨風景。

  他將臉頰靠進掌心,若有所思,指尖在嘴角邊摩娑。看著這樣的早晨景色,讓他意識到自己最終還是不經意踏進了金皓薰的個人生活,這是他一開始最不想要的。

  他很在意金皓薰,那近似喜歡,卻似乎還不能稱作喜愛。紀翔反覆思索,他是希望能成為金皓薰的朋友的,卻又害怕若是金皓薰察覺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會一把將他推開。

  他就是個膽小鬼,連付出關心都要找藉口,交個朋友都舉棋不定且舉步維艱。

  他已經不再作曲,手指碰不得鋼琴琴鍵,他已經哭乾了眼淚,也已經沒有遍體鱗傷的勇氣。如此靠近一個總讓他忍不住想要關心的人,讓他感到焦慮且不安,深怕一個踏錯,一切又將再次毀於一旦。

  可是他能怎麼辦?他們的經紀人為了旗下藝人們到處奔波,還老是睡在辦公室裡,飯都吃不好,覺顯然也睡得少。他知道自己該謹守藝人本分,可是看著那樣累得幾乎不成人樣的金皓薰,他能怎麼辦?

  紀翔別開眼睛,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他低下頭要拿放在杯架上的手機,玩個貪吃蛇什麼的打發時間,但是才剛剛拿起手機,就聽見一陣倉促的腳步聲迅速接近車邊。他抬起頭,果然看見慌慌張張的金皓薰往車子邊趕,還一邊回頭和警衛打招呼。

  「對不起!我遲到了嗎?」金皓薰緊張地巴在紀翔的車窗邊。

  「沒有。」紀翔瞄了眼金皓薰的頭髮。軟塌塌的,還沒有用髮膠糟蹋成難看的刺蝟頭,落在額前的頭髮讓金皓薰看上去年輕了不少,比起睡眠不足的經紀人,更像是個熬夜趕報告的大學生。「你這麼緊張做什麼?」

  「我,我,我不知道。」金皓薰居然還結巴,喉結上下滾動了下:「可能是因為我沒想到你真的會來接我。」

  「……哦,」紀翔勾起嘴角,「你覺得我是那種不守信用的人。」

  「我不是那個意思。」金皓薰死命地猛搖頭。「只是你一直都很不喜歡跟別人有工作以外的互動嘛,所以我,我其實到剛剛都還在懷疑你昨天打給我的事情是不是我在作夢。」

  紀翔不置可否,只是發動了車子,「上車吧。」

  金皓薰趕忙從車尾繞到副駕駛座,小心翼翼地鑽了進來。紀翔買了這輛車後,還是第一次載人,副駕駛座的座椅從來沒調整過。金皓薰關上車門,把背包抱在腿上,轉身想要拉上安全帶,卻因為空間太小,膝蓋在置物櫃上撞了好幾次。

  「你自己調整一下椅子吧。」紀翔看著金皓薰侷促的窘樣,忍不住伸出手拿起對方的背包,放到後座去。「沒有人坐過,所以比較窄。」

  「那我就不客氣了。」得了車主的許可,金皓薰立刻摸索著抓住座椅下的拉桿,一舉把座椅往後推到最底,鬆了一口氣地放鬆雙腿。

  「要麻煩你告訴我怎麼走。」紀翔等金皓薰繫好安全帶後,才踩下油門,慢慢離開馬路邊。「我不知道要怎麼從這裡去公司。」

  「哦,好,沒有問題──你先直走,開到那邊那個路口右轉。」金皓薰立刻指著前方帶路,然後又察覺到哪裡不對:「對欸,我忘記你剛來台灣,對路不太熟,你早上是怎麼來的?」

  紀翔緊閉著嘴,看著前方,開到路口之後右轉。

  「你該不會是一路問路問過來的吧?」金皓薰摀住嘴巴。

  「不是。」

  「那你是怎麼、」

  「這是我的隱私,我不回答。」

  「哇,」金皓薰嘆為觀止,「這也算喔?」

  紀翔瞪了金皓薰一眼,在紅綠燈前停下,「我不是說了我不知道怎麼走嗎,你專心帶路。」

  金皓薰只好聳聳肩,「啊,前面那裏左轉。」

  紀翔在綠燈時踩下油門,眼角餘光隱約瞥見金皓薰正抿著嘴巴竊笑。他繃住了臉,不讓自己被金皓薰的笑意感染。

  金皓薰在行駛間不太開口說話,似乎還差點睡著,但總算還記得要告訴紀翔在哪裡轉彎。從金皓薰家裡到翱翔天際,因為上班時段車子比較多,開車大約二十分鐘,確實不算太遠。看到公司的時候,紀翔吁了一口氣,反正都已經這樣了,不如把另外一件讓他在意的事情一併解決了吧。

  「你吃早餐了嗎?」他握緊方向盤,繞進翱翔天際旁的小巷子。那裡有一個民營的小停車場,金皓薰幫旗下有開車需求的藝人在那裡租了長期車位。

  「還沒欸。」

  「要幫你買個飯糰什麼的嗎?」

  金皓薰的臉上毫不掩飾地表露出內心驚恐。他不用說,紀翔也能猜到金皓薰現在正在想什麼。「紀翔今天是吃錯什麼藥我的天啊該不會真的怎麼了吧」,諸如此類。

  不過直到紀翔停好車,金皓薰都還是沒有半點表示。紀翔解開自己的安全帶,把金皓薰的背包從後座抓回來,塞到金皓薰腿上。「不要就算了。」

  「沒,沒有──沒有不想吃,真的。」金皓薰抓著背包,語調謹慎:「我只是……你吃完早餐之後就要去上課了對嗎?」

  紀翔不懂金皓薰這個問題的意義何在,因此猶豫了片刻。「……還有點時間,我打算去逛逛訓練中心樓下那間書店。」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紀翔皺起眉頭,「去書店?」

  「不是啦,吃早餐。」金皓薰一隻手搭到車門把手上,抿著小心翼翼的笑容,「我可以和你一起吃早餐嗎?」

  紀翔應該要拒絕的。

  他確實很在意金皓薰,卻不打算太過靠近。他只是擔心翱翔天際唯一的經紀人疲勞駕駛出車禍,或是累出病,也希望能給金皓薰這樣勤奮的人一些些回報,才在這樣一大早有些越線地去載對方出門。吃早餐是藉口,因此他應該回絕金皓薰。一起吃早餐就太過了,太靠近了。他知道就算他說不要,金皓薰也不會為此大發雷霆。他可以放心拒絕。

  可是那頭柔軟的、毫無防備地落在額前的深色短髮,線條溫潤的圓眼睛,還有從副駕駛座上回過頭來、帶有些許期待的謹慎微笑,都讓紀翔很難說不。他可以放心地拒絕,但他居然說不出口。

  他安靜地盯著金皓薰,盯到金皓薰狐疑地抬起手檢查臉上是不是沾到了什麼東西。紀翔一語不發,只是回過頭,沉默地打開車門。

  「紀翔?」

  「不是要一起吃早餐?走吧。」

  他就是一時糊塗了。



/



  金皓薰跟著紀翔,到了翱翔天際對面街上的一間古早味早餐店。這間早餐店已經在這裡開了超過二十年,金皓薰以前還在讀書時,周末來找老爸,老爸都會帶他來這裡吃早餐。

  「唉唷!」金皓薰剛剛走到早餐店外,在料理台邊的老闆娘就眼尖地看到了他,「這不是我們阿薰嗎!」

  「張阿姨早安。」金皓薰連忙微笑著道早。

  「你跟那個帥哥是一起來的啊?」張阿姨伸長了脖子看著跟在金皓薰身後的的紀翔,「原來你們認識啊?阿姨都不知道捏。」

  聽張阿姨這麼說,顯然紀翔算是這裡的常客,金皓薰忍不住好奇地回過頭。他還滿訝異紀翔會喜歡吃這種古早味早餐。「你常常來嗎?」

  紀翔面無表情地眨了眨眼睛。

  啊。「個人隱私,知道了。」

  「我其實正要跟你說,還好,不算常常來。」紀翔勾起一邊嘴角,「你不想聽就算了,下次我就不說了。」

  金皓薰神情複雜地癟了癟嘴。紀翔這樣反覆無常,一下拒人於千里之外、一下又這樣朋友般和他開玩笑,老實說還真的讓他有些無所適從,不知道紀翔到底是一時心情好、還是終於稍微放下了戒心。「我錯了,你可以多說一點。」

  「不要。」

  到底要我怎麼樣?金皓薰努力憋住了抓住紀翔崩潰的衝動,轉回去面對笑容可掬的張阿姨。「紀翔是我們公司的藝人啦,阿姨,以後還請妳多多照顧。」

  「哦哦,原來是金大俠簽的藝人啊?」張阿姨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阿薰你爸爸眼光還是那麼好,簽這麼一個大帥哥。下次記得給阿姨一張簽名耶。」

  「那當然那當然。」

  「唉唷,聊到都忘記了。」張阿姨圓圓的手指拍了拍額頭:「阿薰還是一樣燒餅油條嗎?」

  「對啊,謝謝阿姨。」

  「帥哥你呢?一樣是飯糰夾蛋嗎?」

  「對,謝謝妳。」

  「好好,你們等一下齁。啊要帶走還是要這邊吃?」

  金皓薰抬起眉毛詢問紀翔的意見,紀翔只是聳聳肩,未置可否。「那就在這裡吃吧。」

  「那你們先進去坐,阿姨等等送進去給你們。」

  金皓薰笑著答謝,帶著紀翔走進早餐店。雖然已經進入初夏時節,但畢竟早上還不太熱,所以早餐店裡只開了電風扇,正嗡嗡地努力運作。他們選了靠牆的桌子,兩個人面對面地在椅腳不太穩的板凳上坐下。

  紀翔有些侷促,收束著手腳,眼睛先是看著那個積滿了灰塵的電風扇,再看到牆上已經泛黃並且邊角脫落的早餐店價目表。金皓薰看著也覺得有趣,紀翔生得好看,舉手投足又帶著一派從容的優雅,整個人和這種古早味早餐店格格不入。

  「桌子黏黏的。」紀翔用指尖點了點桌面。

  這話聽上去還真像個初次外出的大少爺,金皓薰咬著下唇憋住笑意,抽了張桌邊的粉紅色面紙塞給紀翔。「擦一擦吧。」

  「他們都沒在擦桌子的嗎?」

  「擦是有擦,抹布乾不乾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金皓薰快速地瞥了眼用餐區外的料理台,確定張阿姨或是其他早餐店的人往這裡靠近。「所以東西要是掉桌上就最好別吃。」

  紀翔狀似不滿地微微噘起嘴,用兩根手指壓著面紙在桌上擦抹。金皓薰還是第一看到紀翔露出這種近似委屈的神情,莫名地有些可愛,於是他沒能忍住,悶悶地笑了出來。

  「笑什麼?」紀翔立刻抬起眼睛瞪他。

  「我,呃,我只是想說張阿姨居然記得你,還以為你常常在這裡吃早餐。」金皓薰點了點觸感有些黏膩的桌面,「原來你每次都是帶走喔?」

  「……我會去公園吃。」

  「你剛剛應該跟我說的啊,我們可以去公園吃。」

  「沒差。」紀翔把用過的面紙放到一邊,正好轉過來的電風扇卻差點將那張面紙給吹飛。紀翔反射性地一巴掌把面紙拍到桌上,卻又因為發現自己整個手掌都貼到桌面了而立刻抽手。金皓薰乾咳了幾聲,壓下差點噴出來的笑聲。

  金皓薰拿過那張面紙,壓到旁邊的筷桶下。「所以你喜歡吃這裡的飯糰?」

  「還可以。」

  「那要是以後你忙起來了,沒時間吃早餐的話,我就知道要買什麼給你了。」金皓薰微微一笑,將紀翔第一次透露給他的喜好給記在心裡。

  紀翔張開嘴,又闔上,好一陣子才淡淡地開口:「……你與其有時間記這個,不如把時間拿去做點更有用的事情吧。」

  金皓薰也不是第一次聽紀翔這麼說話。不過紀翔早上特意來接他,還答應他一起吃早餐,現在卻又冷言冷語地推開他,金皓薰難免覺得有些難受。他挑了下眉頭,垂下眼睛看著自己摳弄塑膠桌邊黑色貼皮的手指。

  他不說話,紀翔也就不說話。隔壁桌的客人正討論著昨天晚上的連續劇劇情,另外一桌則是一對母子,母親苦口婆心地勸小孩別再玩玩具,快點把最後幾口蛋餅給吃了,早餐店外時不時傳來店員重複客人點單的吆喝,或是汽車喇叭聲。四周的聲音豐富非常,唯獨金皓薰和紀翔兩人無話可說。

  身在看重人際關係的演藝圈,金皓薰鮮少這樣和一個人面對面坐著,卻相對無語。他思索著是不是該找個話題和紀翔聊天,卻覺得十句話裡紀翔會嘲諷八句,剩下兩句以個人隱私為由拒絕回答。搞不好愈聊感情愈差(本來就沒多好了),或許保持沉默才是最好的溝通。

  好險,張阿姨在此時把他們兩人的早餐送來了,還熱情地招待了他們兩杯豆漿。金皓薰把飯糰推給紀翔,拿起了自己的燒餅油條,朝還冒著煙的食物吹氣。

  他要咬下第一口時,紀翔突然開了口:「油條是什麼做的?」

  金皓薰驚訝地抬起眼睛,油條因此歪到一邊,戳到了臉頰上。

  紀翔捧著飯糰,紅褐色的眼睛沉靜地望著他。金皓薰慢慢地把油條從臉上挪開,一時間居然想不起來幾秒前紀翔問的是什麼問題。他沒說話,紀翔也不催他,只是靜靜地等著。

  金皓薰真搞不懂紀翔。紀翔對他一點也不親切,卻偶爾會做出關心他的舉動,在金皓薰以為他們有機會成為朋友時,這個男人給他軟釘子碰。等金皓薰認命地撤退,紀翔又會安靜地朝他伸出手。

  如此反覆無常、陰晴不定,渾身帶刺、拒人於千里之外,卻如此令人難以拒絕。

  金皓薰過了好半晌,才終於淺淺地嘆了口氣,「你沒吃過油條嗎?」

  紀翔搖搖頭。

  「要吃看看嗎?」金皓薰把自己的燒餅油條朝對方遞過去,「我其實也不太清楚這是怎麼做的啦,應該類似炸麵團吧。」

  紀翔對著油條皺起眉頭,「炸麵團?所以跟甜甜圈很像嗎?」

  「欸,油條不是甜的,我覺得差很多。你吃吃看嘛,吃了就知道了。」

  紀翔低頭盯著金皓薰手中的油條,猶豫片刻才放下自己的飯糰然後接過。他抬起另外一隻手,想要從油條的頂端掰下一小塊來吃,卻沒料到這油條不久前剛起鍋,還燙著,指尖剛剛捏住油條使勁,就燙得立刻彈開手。

  「還很燙啦。」金皓薰忍不住微笑,「你不介意的話可以直接咬啊,我不在意這個。」

  紀翔盯著油條思索了好一會,最後終於遲疑地張開嘴,斯文地咬下一小口油條。

  「怎麼樣?」金皓薰期待地問,「好吃嗎?」

  紀翔靜靜地咀嚼嘴裡的油條,好一陣子才吞下去。「……還不錯。」

  「對吧?」金皓薰笑嘻嘻地從紀翔手裡接回他的燒餅油條,「你還要嗎?」

  「不用。」

  金皓薰聞著食物香氣,他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地坐在早餐店裡吃熱騰騰的早餐了。在接手翱翔天際之後,他要不是沒時間吃,就是累得連吃早餐的力氣都沒有。現在久違地坐在早餐店裡,手裡拿著熱騰騰的燒餅油條,他居然感動到有一點想哭。

  他張大了嘴,豪邁地將油條連著燒餅咬下,嘴巴塞得連咀嚼都有點困難。和金皓薰不同,紀翔吃飯糰吃得秀氣,看著金皓薰狼吞虎嚥的眼神倒是帶了點笑意。

  「你看起來像是三天沒吃東西了。」紀翔嘲笑道。

  「我好久沒這樣好好吃早餐了。」金皓薰努力嚥下嘴裡的食物,「我都忘記上次坐在早餐店裡吃飯是什麼時候的事了。搞不好是大學的時候。」

  紀翔垂下眼睛,把有些散開的飯糰仔細地捏緊。「那還滿久以前的。」

  「對啊。」金皓薰嘆了口氣,「那時候我都會跟立翔一起出門吃早餐,邊吃邊聊天什麼的。真懷念。」

  「……芬芬的哥哥?」

  「嗯。我正好在台北念書,他自己一個人跑來台北闖,就讓他一起擠一擠。」

  紀翔歪過頭,「那時候翱翔天際怎麼沒簽他?要是簽了的話,現在就……」

  「哇,你怎麼知道?」金皓薰促狹地微笑,「一開始我還真的跟老爸建議過欸。不過立翔他們那個時候很快就和一間唱片公司簽了合約,所以……但後來結果不太好就是了。本來他單飛後我也問過他要不要來我們這裡,但是他說他要自己試試看。立翔有時候就是這樣,什麼事都想自己來,又很怕麻煩別人,而且我猜他也是不想讓朋友之間扯到錢的問題啦。他這麼想也沒、」

  金皓薰興致勃勃地說到一半,才想到紀翔或許對這些事根本沒興趣,自己這樣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說不定會讓紀翔覺得煩。他緊張兮兮地窺探紀翔的反應,紀翔臉上還是淡淡的,但是雙眼專注地看著他,看不出半點煩躁。

  「怎麼了?」見金皓薰說到一半突然停下,紀翔挑起眉毛。

  「我怕你覺得無聊。」

  紀翔眉眼微彎,笑得淺,卻難得不帶半點嘲諷。那個笑容在初夏的早餐店裡意外地清新,金皓薰微微張著嘴,一時間忘了自己手中還拿著吃到一半的早餐,只是呆呆地望著紀翔。

  「還好。」紀翔又咬了一小口飯糰,「滿有趣的。」

  「哦。」金皓薰沒有意料到紀翔的反應會這麼友善,他還以為紀翔又會嫌他囉嗦或無聊,「也……也是啦,這是大家都沒聽過的國際巨星的生活嘛。」

  紀翔張開口,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面無表情地繼續吃他的飯糰。金皓薰有些難為情地笑了笑,喝了口張阿姨送給他們的冰豆漿。

  其實他們並不趕時間。今天和他一起吃早餐的人若是換成關古威,金皓薰敢肯定他們絕對很樂意邊吃邊聊,在忙裡偷閒。但是他對面坐的是紀翔,看不出親疏、分不出喜惡,金皓薰拿不準和對方相處的方式,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快點把東西吃完,然後解放彼此。

  「那間唱片公司……」

  正當金皓薰拿定了主意,打算盡快把自己的早餐吃完,好讓紀翔早點離開時,紀翔又開了口。

  「你剛剛說的,林立翔的樂團簽約的那間唱片公司,是EAMI唱片嗎?」

  「嗯?」金皓薰還張著嘴,油條都送到嘴邊了。「哦,不是,不是EAMI。」

  「日月光?」

  「都不是,那間唱片公司叫做SUN唱片,前年倒了。」

  紀翔點點頭,沉默地把玩著還包著半顆飯糰的塑膠袋,指尖搓得塑膠袋窸窣作響。「是發生了什麼事?你說林立翔的樂團和那間唱片公司的結果不好。」

  金皓薰坐著的椅子不穩地晃了兩晃,而他的內心也是如此。

  儘管和彼此的個人生活沒什麼關係,但紀翔現在確實是在和他聊天,而不是總以「無聊」二字回答或總結所有話題。這也許又是曇花一現,畢竟紀翔不是第一次反覆無常。

  不過紀翔靜靜地坐在那裡,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握著飯糰,端正的五官,帶著冷意的暖色眼睛,似笑非笑的嘴角,神情親疏難辨,既冷硬又彷彿柔軟得易碎,這樣的紀翔使金皓薰沒來由地心頭發酸。儘管紀翔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他還是想嘗試著了解紀翔渾身帶刺的理由,若紀翔不願意說明原因,他依舊希望能夠在不冒犯紀翔的前提下靠近他。

  可能他就是雞婆,可能這是作為一名經紀人下意識的習慣。不管如何,金皓薰都希望能夠更接近紀翔一點。

  更重要的是,金皓薰心想,雖然話說得不多,但他居然挺享受和紀翔兩個人這樣坐在早餐店裡,一起吃早餐的感覺。感覺就像普通的朋友,在普通的日子,一起普通地出來吃頓早餐。他實在太久沒有這樣普通地生活了。

  金皓薰一直沉默著,紀翔卻也不催他,只是耐心等待。他們安靜地對坐著,座位靠牆,牆上貼著褪了色、邊角脫落的菜單,電風扇在初夏時節內的早餐店嗡嗡運轉,外出用餐的人們微笑交談。和他一起吃早餐的是經常冷嘲熱諷的紀翔,周遭環境紛雜,金皓薰卻久違地感到平靜。

  紀翔仍看著他。金皓薰回過神,靜靜地笑了笑,談天一般悠哉地開了口。



BinyaBloom 發表於 2023-12-5 03:35:43


  紀翔好像稍微能夠理解關古威為何如此討厭電視劇了。

  電視劇的拍攝時間長,比起電影的拍攝似乎更加瑣碎,而且還不知怎地可以隨意增加戲份,這些都間接導致紀翔在旁邊坐冷板凳的時間比當電影的臨時演員時還要更長。

  紀翔上個月就在劇組借來拍攝的中學教室裡面拍攝過一些戲份,原先他的外景拍攝工作應該就只有這樣,剩下的大多是在攝影棚內的客廳場景裡和女主角討論她離家出走的妹妹的去向。結果據說紀翔的畫面受到劇組高層的青睞,剪入下周預告畫面之後觀眾的反應也非常好,因此劇組直接聯絡了金皓薰,說是希望能夠增加拍攝紀翔一起到南部出外景、陪著女主角尋找妹妹的劇情。

  「你願意嗎?」金皓薰和他討論時,咬著下唇嘴角,憂心地觀察他的反應。

  「你才是專業的經紀人。」紀翔平心靜氣地聳肩,「你覺得我應該接嗎?」

  「這部連續劇的收視率到現在一直都很不錯。」金皓薰立刻分析起來:「而且你的角色受歡迎,也可以在觀眾心裡留下很不錯的第一印象,現在劇組欣賞你,要給你加戲份當然是很好的機會,但是如果你不、」

  「就接吧。」紀翔打斷滔滔不絕的金皓薰,「反正我現在也還不是能夠挑工作的身分。」

  「也不是,如果你真的不喜歡,我可以回絕。」金皓薰連忙解釋。

  「不至於不喜歡。反正我現在不忙,有機會我就會好好把握。」紀翔垂下眼睛,看著自己在膝蓋上交握的雙手。「你別想那麼多,就答應吧。」

  紀翔答應的當下,一方面當然是想著有機會就要好好把握,他知道埋頭訓練卻不爭取在銀幕上曝光的機會對演藝事業不見得好。另一方面,則是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拒絕金皓薰。

  一起吃早餐那天,金皓薰看上去是真心享受和他一起聊天的時間。而紀翔聽著金皓薰說他上次和人一起吃早餐是幾年前的事、現在都沒什麼機會坐下來好好吃飯,他便下意識地捏碎了那些要與對方保持距離的堅持。

  他當然還是會擔心金皓薰拒絕他,擔心金皓薰在發現他是什麼人之後拿嫌惡的眼光看他。不過當金皓薰笑著感謝紀翔陪他一起吃早餐,圓潤的眼睛隨著溫和笑意微微彎起,紀翔終於發現,比起自己的畏懼和堅持,金皓薰為了那些他出自恐懼的冷言冷語而露出的難受神情,更讓他難受,難受得近乎心痛。

  就像怡青說的,他已經答應要嘗試,因此就算不喜歡演戲,他也還是該試試。儘管害怕金皓薰拿鄙視的目光看他,他也不該放棄嘗試和金皓薰交朋友。交朋友用不著那麼小心翼翼,就像他能夠和關古威甚至原少緯交談,和金皓薰如常談天又有哪裡困難?

  就這樣,紀翔拿著金皓薰從劇組那裡收到的增加戲份的劇本,在等待期間坐在攝影棚的角落背誦台詞。

  這齣連續劇的女主角找來了最近當紅的女子團體成員馬秋慧,男主角則是讓丹尼斯擔綱。紀翔冷眼旁觀,丹尼斯的演技確實好得沒話說,原少緯的演技也是意外地自然,反倒是馬秋慧,和兩位男性演員的演技有些落差,讓紀翔和她對戲的時候也不太能入戲。

  不能入戲還是小事,紀翔真正感到有些麻煩的是,馬秋慧時常找機會和他攀談,還說願意陪他對戲。好在馬秋慧似乎很怕原少緯,於是他只要時刻跟在原少緯身邊,輪到原少緯拍攝的時候就待在以經紀人為名跟來片場的耿言顥旁邊,馬秋慧就不敢過來了。

  化妝師正在給原少緯補妝,耿言顥則是拿著礦泉水站在原少緯的折疊椅邊。紀翔坐在耿言顥旁邊的椅子上,安安靜靜地閱讀劇本,眼角餘光瞥見和丹尼斯交談著的馬秋慧頻頻向這裡偷看,忍不住有些不耐煩地側轉過身子,讓對方只能看見自己的後腦勺。

  「怎麼了?」原少緯補妝結束後一回頭,就正好對上了紀翔的臉。他從耿言顥手上接過礦泉水,揚起促狹的微笑,「馬秋慧那傢伙又在看你了是嗎?」

  紀翔無奈地哼了一聲,將劇本翻到下一頁。

  「嗯。」原少緯抬頭看了看,「雖然馬秋慧不是我的菜,但老實說也還行,你對她一點興趣都沒有嗎?」

  紀翔沒能忍住,反感地皺起眉頭。原少緯也不是完全不會察言觀色,聳了聳肩,從耿言顥手中拿過自己的劇本,「也是,青菜蘿蔔各有所好,要是我沒興趣的女人一直盯著我看,我也覺得煩。」

  原少緯這個人也挺神奇,看起來明明經常不用腦袋,實際上卻心細得很。就算偶爾說話粗魯了點,也還不至於冒犯人。紀翔瞄了眼翹著腿、嘴裡喃喃著複誦台詞的原少緯,「我能問你問題嗎?」

  「哦,當然!」原少緯立刻雙眼放光地闔上劇本,「我當然要好好照顧同公司的後輩,你有什麼問題都儘管問。」

  洋洋得意的原少緯讓紀翔不禁揚起嘴角,站在一邊的耿言顥的無奈眼神更是逗樂了他。「電視劇常常這樣隨便增加戲份嗎?」

  「看類型吧。聽說有些比較正經八百的劇就會從頭到尾按照劇本拍,像我們這種比較輕鬆,收視率又還不錯的,上面就很喜歡加戲份拖長時間,多拍幾集賺錢。」

  「難怪阿威不喜歡。」

  「我倒是覺得還不錯啊,他們一直拍,我就一直有錢拿。」原少緯雙臂環著胸口,很是滿意的樣子,「我之前當臨時演員的時候和童靖陽聊天,他也這樣說。欸言顥,我跟你說過童靖陽吧?我覺得我跟他很合得來耶。」

  「多多結交有實力的演員確實是好事,少主。」耿言顥微微一笑,「但是下次別再說要招待對方去酒店這種話了,您自己現在也不能再去了。」

  「去酒店怎麼了?我現在又不找女人喝酒了,我就去那裡喝酒也不行嗎?」

  「要喝酒的話去19號酒館不就好了嗎?」

  「那裡的酒難喝死了!」

  原少緯和耿言顥你一言我一語地拌嘴,紀翔對酒店沒興趣,也沒打算加入這兩個人的鬥嘴中,於是再次低下頭閱讀劇本。他的台詞不多,但他畢竟從小在國外長大,中文不是他最孰悉的語言,對他來說,要一次記住這麼多句話還是滿困難的。

  他專注地喃喃背誦台詞,直到金皓薰的名字抓住他的注意力。

  「欸,皓薰欸。」原少緯伸長了脖子,看著紀翔的身後。紀翔眨眨眼睛,回過頭順著原少緯的視線看去,果然看見那位年輕的經紀人站在攝影棚的門口,手裡提著兩大袋飲料,正笑嘻嘻地和工作人員寒暄,一邊忙著給大家分送飲料。台灣的夏天熱得不得了,到處奔波的金皓薰終於穿不住西裝外套了,他只穿著件白襯衫,袖口高高捲起,就算隔著這麼大段距離,紀翔都能看出金皓薰滿頭大汗。

  「嘖嘖,他這人也真是的。」原少緯搖著頭重新坐好,「送飲料這種事情都要自己來,我說可以派個小弟來幫他做,他慌得跟什麼一樣,也不知道在怕什麼。」

  「少主,這種事情得由經紀人自己來,看起來才有誠意。」耿言顥在旁邊提醒。

  「我記得那時候皓薰是讓你用公司經紀人的名義跟我來的吧?」原少緯摸著下巴思索道:「還是言顥你給他幫個忙?皓薰看起來快死了。」

  「我有向經紀人提議過。」

  「他說什麼?」

  「他讓我專心協助少主就好。」

  「勞碌命。」原少緯憐憫地看著金皓薰忙碌的身影。

  紀翔瞥了眼耿言顥,一眼就看出金皓薰拜託耿言顥的可不只是協助原少緯而已。金皓薰若是沒空來給原少緯探班,當然會希望能夠有人管管原少緯那張嘴,看來這就是耿言顥的任務了。

  紀翔不知不覺間放下劇本,只一直往金皓薰的方向看。他眼尖地注意到金皓薰正往丹尼斯和馬秋慧的方向愈靠愈近。丹尼斯已經停下和馬秋慧的交談,正瞇著眼睛,神情複雜地盯著金皓薰。那樣子讓紀翔想起了幾個月前,SD兄弟在EAMI唱片的休息室裡對著林芬芬大放厥詞的場景。

  紀翔想都不想地站起身,朝著金皓薰走去,輕輕拉住了對方掛在手臂上的其中一袋飲料。金皓薰回過頭來,他的臉色讓紀翔吃了一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片場燈光不佳的關係,金皓薰看上去異常蒼白,連嘴唇都隱隱泛紫。

  「哦,紀翔!」金皓薰眨眨眼睛,立刻咧開微笑。「怎麼了?」

  「一袋給我。」金皓薰一笑,憔悴的神色就減了三分。紀翔想或許是自己看錯,忍下了那聲已經衝到嘴邊的詢問,伸出手拉住飲料的袋子提把。「我幫你拿。」

  「嗯,謝謝。」金皓薰詫異地將其中一袋飲料交給他。

  「所有人都要發嗎?」

  「對啊。」

  金皓薰微微一笑,在助理導演過來打招呼時連忙從袋子裡撈出另一瓶飲料遞給對方,兩個人熱絡地寒暄。

  紀翔拿著飲料,默不作聲地挪動腳步,將丹尼斯的視線擋開。這裡人這麼多,他不應該擔心丹尼斯對金皓薰口出惡言,但是丹尼斯看金皓薰的眼神還是很惹人不悅。

  他抓著塑膠袋,安靜地跟在金皓薰身後。快走到馬秋慧和丹尼斯面前時,紀翔瞥了眼和編劇聊起來了的金皓薰,從塑膠袋裡隨便撈了兩瓶飲料出來,率先遞給馬秋慧。

  紀翔知道自己必須說點什麼,但是面對馬秋慧和丹尼斯,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硬著頭皮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來:「……我們經紀人準備的。」

  馬秋慧喜上眉梢,張大眼睛看著紀翔手中的飲料,喜孜孜地接了過去。「謝謝你,紀翔。另外一瓶是丹尼斯的吧?」

  紀翔沒有答話,馬秋慧見他不否認,便逕自將其中一瓶飲料交給同樣抿著唇的丹尼斯。丹尼斯的臉頰抽了兩抽,最後還是沉默地向紀翔點點頭道謝。馬秋慧想要再多跟紀翔說點話,紀翔立刻別過眼睛,將塑膠袋打開,讓已經發完了手中飲料的金皓薰從裡頭拿飲料。

  金皓薰兩隻手各抓著兩瓶飲料,抬眼的同時瞥見站在紀翔後方的丹尼斯,「丹尼斯他有飲料了嗎?」

  SD兄弟的毀約可是讓翱翔天際背上不少的債款,還讓金勇的健康狀況出問題,若是紀翔站在金皓薰的位置,別說是送飲料,沒有把飲料潑在那兩人臉上就不錯了。看金皓薰的神情,他顯然是真的什麼也沒在想,只是很自然地認為要給劇組的所有人發飲料。紀翔暗暗嘆了口氣,用手腕輕輕將金皓薰往前推。「我給了。」

  「你給了?」金皓薰好奇地眨眨眼,居然還露出了有些欣慰的笑容。「你和丹尼斯處得還可以吧?」

  處得還可以?他們根本沒相處。紀翔看SD兄弟不順眼,丹尼斯顯然也沒忘記紀翔和他們的爭執,目前除了僅有一次的對手戲以外,他們根本一句話都不說,不打招呼,看到了裝沒看到。

  「你旗下的藝人和SD兄弟處得好,是好事嗎?」紀翔壓低了聲音,沒能掩飾話中的嘲諷之意:「你都不怕那兩個人幫賀總挖角你的藝人?」

  「欸,你要我怎麼回答……」金皓薰齜著牙齒嘶了聲,「就……事情都已經這樣了,也沒辦法嘛,在演藝圈能少樹敵就少樹敵,而且老實說SD兄弟的實力確實是很好啊,你們要是能和他們成為朋友也沒什麼不好。」

  紀翔捏緊了手中的塑膠袋,還沒來得及回些什麼,就看到金皓薰突然雙眼一曚,整個人莫名其妙地晃了一下。

  紀翔手一鬆,整個塑膠袋啪地一聲砸在地上。他抓住金皓薰的雙臂,腦袋一片空白:「喂!」

  「哦!」金皓薰瞪圓了眼睛,「怎、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是你好像要昏倒的樣子、」

  「你們還好嗎?」

  他們發出的聲響驚動了附近幾位工作人員,馬秋慧還急急忙忙地過來幫忙撿起落地的塑膠袋。就連導演都放下和女配角蘇嫚君的討論,靠過來關心:「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對不起。」金皓薰笑著連連擺手,「我剛剛可能是踩到自己的腳了,差點跌倒。紀翔,謝謝。」

  「你們的飲料。」馬秋慧笑臉盈盈地把紀翔弄掉的袋子交還到金皓薰手上,「經紀人先生,謝謝你請的飲料。」

  「不會啦,也謝謝妳平常這麼照顧我們家少緯、」

  「你的飲料發到一半。」紀翔伸出手,輕輕托住金皓薰的手肘,將對方從馬秋慧的面前帶開,「趕快發,然後回去你的辦公室睡覺。」

  「什麼啊,你該不會覺得我在辦公室裡只會睡覺吧?」金皓薰有些委屈地回過頭來反駁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紀翔不耐煩地反駁:「你的臉色真的很差。」

  金皓薰居然還露出了困惑的神情。紀翔懷疑金皓薰出門前沒有照過鏡子,否則他不可能沒有看見他自己的蒼白臉色。這不是錯覺,儘管片場的燈光不佳,紀翔仍能夠看出金皓薰的臉色差到他隨時倒下都不奇怪。他的腦袋難以解釋地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怎麼做比較好。

  如果這裡是翱翔天際,紀翔或許有機會說服金皓薰去好好休息一下,但這裡是忙碌的片場,沒有人會放下工作,等紀翔想清楚要說什麼、做什麼。金皓薰因為聽見製作人的聲音,而只能草草地告訴紀翔拍攝加油便轉身離開、導演在旁邊告訴紀翔二十分鐘後就輪到他拍攝、化妝師趕過來要帶他回去角落,確認他是否需要補妝。紀翔的手握緊成拳然後又鬆開,似乎還隱約殘留著不久前攙扶金皓薰時的觸感。他看著金皓薰忙碌的背影,腦中思緒只如一片亂麻。



BinyaBloom 發表於 2023-12-10 04:52:55


  映彤姊上次說,全球製片的正在製作的一部文藝愛情片希望能請關古威演唱主題曲。說到文藝愛情片,永振電視最近正在籌畫一部偶像劇,說林芬芬很適合出演女配角,可以讓芬芬去參加試鏡。正在拍攝電視劇的原少緯表現得很好,幾次去探班,導演的誇獎都是出自真心而不是被原少緯逼出來的。歐怡青最近正忙著按照映彤姊的建議修改她的創作曲,而紀翔他,紀翔他……

  「皓薰啊。」

  聽到金勇喊他,金皓薰這才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他揉揉太陽穴,希望頭痛可以稍微緩解,不然等等吃飽飯還不知道要怎麼送老爸回家。

  「我看你差點睡著。」金勇擔憂地看著拿起果汁猛喝的金皓薰,「你最近有好好休息嗎?」

  「當然有啊,老爸!」金皓薰打起精神,笑嘻嘻地給金勇的盤子裡夾菜。今天是父親節,他預約了金勇最喜歡的一間台菜餐廳,帶金勇來吃父親節大餐。他自己其實也很久沒有在餐廳裡坐下來,好好地吃熱熱的飯菜了,比起金勇,似乎自己還吃得更起勁。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實在太睏了,美食只享受一半,剩下一半都在抵抗睡意和轉個不停的工作念頭。

  「我看你好像還一直在想事情。公司還好嗎?」

  「還不錯啦,最近都上軌道了。」

  「我有看到少緯的連續劇。」金勇笑呵呵地挾了口豆干炒肉絲,「你確實很有眼光,少緯演得很棒……雖然還需要有更多訓練,但是讓少緯接些簡單的通告累積經驗,有曝光,唉,你做得比老爸好多了……」

  「唉唷,老爸!」金皓薰伸長了手,握住金勇的手臂用力晃了晃,「就跟你說不要再想那些了!反正現在我們做得還不錯,這不就好了嗎?」

  金勇苦笑著點點頭,「老爸看你這樣也很放心,我看你跟大家相處得都很好,還有阿威,唉,阿威那麼好的孩子,賀總怎麼捨得那樣對他?」

  「就是說啊,好險映彤姊不在意賀總說什麼。」

  「說到這個,皓薰啊,紀翔那孩子、」

  「咳咳咳咳咳──」

  金皓薰一口氣沒順過來,不小心被剛喝進嘴裡的一口湯嗆到。

  「怎麼了?」金勇趕緊把金皓薰的茶杯往前推去,催促金皓薰喝茶順氣。

  「沒事。」金皓薰嗆咳著擺手,拿起茶杯,等待喉嚨因為嗆到而起的乾嘔反應稍微淡掉之後才喝了一大口茶。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聽見紀翔的名字時嚇這麼大一跳,也許是因為紀翔真的很奇怪?

  紀翔對誰都是淡淡的,但是看他和歐怡青相處得很好,就可以知道紀翔是會關心他人,只不過要成為紀翔的朋友、讓他付出關心,顯然不是件易事。金皓薰自知囉嗦,紀翔多半天天嫌他煩,成為朋友是不可能的了。可是金皓薰最近總覺得紀翔有事沒事就盯著他看,還常常問他會不會累。這所有舉動都讓金皓薰更加不懂紀翔這個人,他還沒忘記前幾次他以為有機會和他成為朋友時,紀翔是怎麼推開他的。

  雖說金皓薰不是非得和紀翔當朋友,如果紀翔堅持,那麼他們就是單純的經紀人與藝人,這也沒有什麼不好。但也許是因為紀翔偶爾幾次在他面前不小心露出的脆弱,又或許是因為紀翔在19號酒館前露出的笑容,也可能是因為紀翔在早餐店裡對著不那麼乾淨的桌子的委屈眼神,紀翔的態度總讓金皓薰覺得棘手,但他還是希望能稍微更加接近對方一點。

  紀翔真的很奇怪,但是這樣一直想主動去碰軟釘子的自己八成也沒好到哪裡去。

  金皓薰放下茶杯,努力打起精神:「你剛剛說紀翔怎麼了,老爸?」

  「啊,對,紀翔。」金勇示意金皓薰再多喝幾口茶,一邊將他放在旁邊椅子上的一個袋子拿給金皓薰。「這裡面有老爸好久以前買的象棋書,你幫我給他。」

  「象棋?」金皓薰困惑地打開袋子,裡頭果然放了幾本因為年久而微微泛黃的幾本象棋教學書。「呃,為什麼要給他這個啊?」

  「他什麼都沒有跟你說嗎?」金勇好奇地挑起眉頭,「他偶爾會到公園來吃早餐,要是我們有碰到的話就會一起散個步。上個月我們還和老張下象棋,紀翔後來很認真問我象棋該怎麼下……我前幾天整理家裡看到這個,就想說可以給他。」

  金皓薰張著嘴,腦袋為了一次大量湧進的資訊而運轉不過來,只能呆呆地看著笑得一臉慈祥的他老爸。

  紀翔確實提過他偶爾會到公園去吃早餐,既然如此會碰到老爸也不奇怪。但是金皓薰從來沒想到紀翔會陪老爸散步,更別提是下象棋。

  「老爸。」

  「怎麼了?」

  「紀翔他、」金皓薰停頓了下,手中那裝著幾本象棋教學的袋子莫名地沉甸甸。「紀翔他……」

  他的話懸在半空中,連同思緒一起。紀翔他、紀翔他,紀翔他什麼呢?

  「紀翔他怎麼了?」半天沒能等到金皓薰把話說完,金勇有些好笑地挾了口菜。

  「哦,沒事。」金皓薰回過神來,把袋子放到旁邊椅子上,和自己的背包放在一起。他打了一個大哈欠,眼角因此泛淚。「沒事……」

  紀翔他總是淡淡的。神情平淡、態度淡漠,就連微笑都比平常人還要淺了三分。他總在金皓薰關心他時冷言冷語地推開他,卻又願意坐在金皓薰的對面,捧著一個飯糰,嘴角似笑非笑,帶著冷意的暖色雙眼專注地看著他。

  那樣冷淡的紀翔,那樣總是待在人群之外的紀翔,會在早晨的公園,和老爸一起散步,坐在樹下和老人家一起下象棋。金皓薰實在無法想像那樣的場景,卻又難以形容地希望自己能夠看一看那樣的紀翔。

  紀翔讓金皓薰覺得難以捉摸,親疏難辨,金皓薰必須承認,他也有時候覺得紀翔實在太難懂,乾脆別再嘗試了解他,就單純地當他的經紀人就好。可是每一次想起站在翱翔天際的走廊上袒露脆弱的紀翔、或是站在19號酒館前向著金皓薰伸出了手時,紀翔臉上的微笑,金皓薰還是會忍不住,忍不住想要嘗試再稍微接近對方一些。

  金皓薰想不通自己為什麼老是放不下紀翔,思來想去,覺得大概是紀翔這人實在太神秘了,讓自己總忍不住好奇。

  他也只是好奇罷了。



BinyaBloom 發表於 2023-12-10 05:07:06


  台灣的夏天實在是悶熱非常。

  將珍貴的樹下陰影讓給了幾個看上去快要熱昏過去的工作人員,紀翔站在作為拍攝場景的公園裡,頭頂的太陽毒辣,吸進肺裡的空氣悶熱潮濕,紀翔感覺自己從頭皮到腳底都在流汗,全身上下黏膩得不行,就算捲起了襯衫袖子,手臂的皮膚也還是感覺被悶著,更別提被褲管包覆的雙腿了。

  丹尼斯和馬秋慧的身邊有好幾名化妝師和經紀公司派來的經紀人跟前跟後,又是拿著扇子幫忙搧風、忙著給他們端茶倒水,又是替他們擦汗補妝,忙得團團轉。原少緯不需要拍攝這場戲,今天自由活動,本來他還好心地問要不要讓耿言顥來陪著紀翔拍戲,紀翔謝絕了他的好意,一方面是覺得他不需要別人的幫助,一方面是覺得要是沒有耿言顥,原少緯不知道會不會做什麼讓金皓薰尖叫昏倒的事情(想到這裡,紀翔不禁有些愧疚於自己居然也完全無法信任原少緯)。

  翱翔天際的經紀人只有金皓薰一人,金皓薰不在這裡的話,身為小小臨時演員的紀翔在拍攝以外的時間,存在感和劇組的背景板差不多。紀翔不喜歡受人注視,因此倒是滿喜歡這種不受在意的感覺。

  台灣夏天天氣悶熱,不同於他待過的歐洲國家,剛剛擦去汗水不過幾秒鐘時間,就覺得皮膚上又是一層黏膩汗水,難怪在他跟著劇組出發南下之前,金皓薰千叮嚀萬囑咐,說別帶手帕,要帶毛巾。紀翔想起金皓薰那副囉嗦模樣,嘆了口氣,舉起金皓薰硬是塞給他、大概是在哪裡的市場買的卡通毛巾,抹去額際和後頸滲出的汗水。

  金皓薰,他又不小心想起金皓薰了。紀翔看著手裡那條孩子氣又花俏的毛巾,他記得金皓薰說這兩天他得和歐怡青一起去EAMI談製作專輯的事情,只要事情告一段落就會來探他和原少緯的班。紀翔其實很想要阻止他來,公司的事情這麼多,金皓薰還要花時間開車來探班,紀翔只是想想就頭皮發麻,深怕金皓薰開車開到睡著,然後上了隔天的新聞頭版什麼的。

  「哇,紀翔,你好聰明!」馬秋慧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他身邊,親切地笑著和他搭話,「我只帶了小手帕,根本不夠擦汗……不過你居然會用這麼可愛的毛巾嗎?」

  紀翔看了馬秋慧一眼,天氣這麼熱,心情本來就容易浮躁,他不想要和對方交談,但是他也不可能無視對方。若是自己表現得太過失禮,在演藝圈裡風評鐵定會很差勁。紀翔是不在乎別人對自己的評價,但隨便讓自己的評價掃地可幫不上金皓薰什麼忙。

  「毛巾不是我的。」紀翔吁了口氣,簡短地答道。「經紀人給我的。」

  「這樣啊。」馬秋慧微微一笑,手中的陽傘向著紀翔的方向傾來:「太陽這麼大,你跟我一起撐陽傘吧?」

  「不用。」紀翔挪動腳步,退出馬秋慧洋傘的遮蔽範圍,「我不需要。」

  「紀翔你的皮膚是天生就比較黑嗎?」馬秋慧鍥而不捨地與他攀談。

  紀翔費了不少力氣,才忍住咋舌的衝動。「……對。」

  「你是混血兒嗎?」

  紀翔真的、真的不喜歡外人問他這麼多問題。他皺起眉頭,悶熱的氣溫和因為汗水而黏膩的皮膚都讓他的腦袋難以運轉,想不到除了「關妳什麼事」以外的答覆。

  馬秋慧看他沉默不語,很快就察覺到紀翔不想回答,於是咬著下唇,想要找另外一個話題來和紀翔聊天。現在正在進行拍攝的是丹尼斯,大概還要好一陣子才輪到紀翔或是馬秋慧的戲份,意即紀翔若是不找個藉口離開,恐怕還得忍受馬秋慧一段時間。

  他悄悄地四下張望,想找個藉口離開馬秋慧,卻就在這個時候,遠遠地望見金皓薰出現在公園的入口,兩隻手上各提著一個大袋子,一連疲憊地向著這裡趕來。

  紀翔在炎熱又刺眼的陽光下瞇起了眼睛。金皓薰伸長了脖子,似乎在找人,他在看到紀翔的那一刻,面上疲態儘管還是顯而易見,卻彎起了眼睛,笑著咧開了嘴,奮力舉起了還拎著大袋子的右手,顫巍巍地揮了揮。

  紀翔心神一晃,想都不想地向著金皓薰走去。

  「紀翔!」金皓薰一邊和工作人員打招呼,一邊笑著在紀翔面前停下。他的身上穿著一件淺色的短袖襯衫和米色卡其褲,額際全是汗水,看起來既疲憊又憔悴,連帶著臉上的微笑都有些虛弱。「怎麼樣,台灣的夏天是不是很熱?」

  「很悶。」

  「我另外帶了一條毛巾來──放心,這次不是卡通毛巾了。抱歉啊,那時候只買得到那種。」金皓薰愧疚地瞥了眼紀翔手中那條孩子氣的毛巾,低下了頭想從袋子裡找東西。他兩隻手裡提著的袋子都很有份量,紀翔看金皓薰雙臂的肌肉都因為沉重的袋子而繃起,為了撐住袋子的重量而微微顫抖。

  紀翔安靜地伸出手,將其中一個袋子接了過來。「你不是和怡青一起去談唱片的事情嗎?」

  「昨天談完啦。」金皓薰笑著和幫他提袋子的紀翔道謝,「映彤姊很喜歡怡青的創作,感覺她還滿想要親自當製作人的。不過她最近還在忙阿威的唱片,真的沒時間的話應該會請林永育大哥來。」

  「已經確定要做了嗎?」

  「對……啊,我怎麼說出來了?」金皓薰滿臉驚恐地抬起頭,「怡青說她要親自告訴大家的。」

  紀翔急忙咬住下唇,費了點勁才忍住笑。

  「你會保密吧?」金皓薰慌張地追問,「怡青宣布的時候你要裝不知道喔?你一定要假裝你不知道喔。」

  紀翔挑起眉毛,沒來由地想要調侃金皓薰:「……你一個經紀人這麼大嘴巴,我們真的能信任你嗎?」

  「欸你怎麼這樣講!我嘴巴很嚴的,真的啦,我只是跟你講話比較放鬆所以不小心說出來了、」

  「紀翔!」導演從不遠處提高了聲音喊他:「到你的戲份了。」

  「啊,你趕快去吧。」金皓薰趕緊把袋子從紀翔手裡抽回去,還順手把紀翔攢在手裡的那條卡通毛巾也拿走。那條毛巾已經吸了不少汗水,紀翔下意識地想把毛巾搶回來,金皓薰卻只是側過身子用肩膀把紀翔輕輕地往導演的方向推。「拍戲加油!我買了冰水,等等拿給你。」

  紀翔往前走了幾步。台灣的夏天實在是悶熱非常,紀翔全身上下都在流汗,頭頂還頂著熱辣的太陽,他的思緒裡莫名其妙地、讓人心煩地,全是金皓薰。

  馬上就要開拍了,他要飾演一位擔心學生的老師,和學生的姊姊一起到學生散心時常來的公園找人,他應該要滿心擔憂自己的學生,而不是滿腦子的金皓薰。

  「很熱吧?」導演拍拍紀翔的肩膀。「辛苦了。這是最後一幕了,收工後我們就馬上去餐廳吃飯。」

  「好的。」

  「還行吧?要不要喝點水再開始?」

  「沒關係。」

  「那就過去吧。」

  紀翔轉過頭。馬秋慧和丹尼斯都已經站在那裡了,助理們正匆匆忙忙地幫他們擦去臉上汗水,在紀翔走過去的時候腳步匆匆地退到拍攝鏡頭之外。馬秋慧看著紀翔笑得過分燦爛,而丹尼斯則是微微蹙眉,看著紀翔肩膀後面的某個地方。

  紀翔依然不受控制地想著金皓薰,在這樣的大熱天,金皓薰為了給在外縣市拍攝連續劇的他和原少緯探班,大老遠地從台北開車跑來,滿頭大汗、手裡提著一堆東西,給紀翔帶來擦汗的毛巾,他自己卻連擦汗的時間都沒有。

  他該拿這樣的金皓薰怎麼辦呢。

  紀翔在馬秋慧和丹尼斯的面前就定位,還沒等到導演喊開拍,丹尼斯先發出了一個疑惑的單音:「欸。」

  紀翔看了丹尼斯一眼,但是丹尼斯並不是在跟他搭話。丹尼斯緊緊皺起了眉頭,嘴巴微張,還向著紀翔的方向踏出了一步,雙眼卻盯著紀翔身後,像是有什麼事情抓住了他的注意力。紀翔下意識地回過頭,試圖找尋讓丹尼斯分心了那個畫面。

  在攝影機和導演、工作人員和其他拍攝器材之後,金皓薰就站在那裡。紀翔幾乎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金皓薰站在熱辣的太陽光下,眉頭皺著,低垂著臉不知道在看什麼。他看起來很沒有精神,也許是開這麼遠的車而感到疲累、又或者是悶熱的天氣讓他不舒服。他應該要去樹蔭下好好坐著休息才對,而不是又想著要給其他工作人員發冰水。他自己都不知道有沒有喝夠、

  「欸他……」丹尼斯又往前了一步,甚至遲疑地抬起了手。

  紀翔這才終於發覺不對勁。

  金皓薰的臉色蒼白,神情有些驚訝,抬起來的手微微捧著下巴,而他的鼻子下面掛著兩道一長一短的鮮紅痕跡,胸口的淺色襯衫布料上也染了幾滴。

  他在流鼻血。金皓薰在流鼻血。

  紀翔心頭一沉,腦子像是被槌子重重砸過,一片空白。

  「金皓薰!」

  紀翔想都不想地向前跑去。

  他不管不顧地穿過被他嚇到了的工作人員們,伸出手,正好接住了向前傾身的金皓薰。他手足無措地握著金皓薰的手肘,心臟在胸口瘋狂撞擊,炎熱的天氣使他整顆頭都在發燙,金皓薰的蒼白臉色卻讓他背脊發涼。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慌亂地扶著金皓薰,無助地看著金皓薰顫抖地用掌心接住一滴滴落下的鼻血。

  「你還好嗎?」紀翔心急地問。

  金皓薰回話的聲音有些發抖:「我頭有點暈。」

  「你、」紀翔四下一望,著急地要把金皓薰往樹蔭下帶去。「過來,先坐下。」

  「怎麼了?」

  「好像是皓薰哥流鼻血了……」

  四周的工作人員一陣騷動,導演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擔憂地看著這裡。紀翔沒管他們,只是攙扶著腳步虛浮的金皓薰往樹下走。原本在樹蔭下休息的幾名工作人員立刻讓出了位置,讓紀翔扶著金皓薰在折疊椅上坐下。

  流鼻血該怎麼辦?紀翔奮力思考著,卻發現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幫助他的經紀人。他自己沒有流過鼻血,成長過程中又總是孤單,沒有任何幫助他人處理類似情況的經驗。他只依稀記得小時候看到同學踢足球不小心撞到鼻子,仰著頭免得鼻血落下的畫面。

  「你把頭抬高。」他小心翼翼地按住金皓薰的後頸,要幫助對方仰頭,一隻手卻從旁邊伸出,將紀翔的手輕輕架開。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趕到了他們旁邊的丹尼斯。

  「他還沒止血,要是抬頭的話,可能會被鼻血嗆到。」丹尼斯冷靜地回應紀翔的瞪視,將一條毛巾塞進金皓薰手裡,然後抓起金皓薰的手,「你低頭,一隻手捏鼻樑,看能不能止血。」

  金皓薰乖乖地照做,微微低著頭,一隻手緊捏著鼻樑,一隻手拿毛巾按住鼻子接住血跡。丹尼斯從其他滿臉擔憂的工作人員手中接過一條打溼了的手帕,將手帕放在金皓薰的後頸上。

  「如果沒止血的話等等大概得去看醫生了。」丹尼斯看了眼不發一語的紀翔,轉過身面對也過來關心金皓薰的導演:「這附近有醫院或診所嗎?」

  旁邊的人們你一言我一語地關心金皓薰,紀翔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只是看著金皓薰頭頂的髮旋,過了好一陣子才慢慢地在他身邊單膝跪下,憂心忡忡地看著金皓薰緊閉的雙眼和死死捏住鼻子的右手。

  「你,」紀翔嘶啞著開口,「你需要什麼嗎?」

  金皓薰沉默地搖搖頭,額頭上一排的汗珠。紀翔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微微撐起身,拿起金皓薰後頸上那條濕毛巾,迅速地抹去他額頭上那排不知道是單純天氣炎熱而出的汗還是身體不舒服而出的冷汗。

  「你們趕快去拍戲。」金皓薰悶悶地開口,「我真的沒事,流鼻血而已。」

  「……你的臉色真的很差。」

  「紀翔,劇組的工作不能因為一個經紀人就整個停擺。」金皓薰睜開眼睛,放下那條染了點點血跡的毛巾,露出一個虛弱到令人心驚的微笑,「我來這裡不是要害你們……」

  「皓薰啊。」導演站在紀翔的身後,擔憂地開口:「你還好嗎?」

  「導演,抱歉。」金皓薰猛地站起身,還無意間撞開了紀翔半懸在他膝蓋上面的手。「真的抱歉,可能是天氣太熱了。我真的沒事,鼻血已經停了。」

  「需不需要我讓人先帶你去休息?」

  「啊那怎麼行!」金皓薰猛力搖手,「真的不用,真的不用,請導演你們繼續拍攝吧,我真的沒有事。」

  「不舒服的話隨時說一聲啊。」

  金皓薰難為情地低下頭,「謝謝導演,我真的沒事,不需要讓拍攝進度因為我的關係落落後。」

  「好,」導演拍拍金皓薰的肩膀,「丹尼斯,紀翔,來吧,我們五分鐘後開拍。」

  丹尼斯應聲,跟在導演的身後離開,離去前還瞥了金皓薰一眼。

  紀翔撐著膝蓋起身,安靜地看著金皓薰微微搖晃著重新坐回椅子上。一些工作人員湊了過來關心金皓薰,都讓金皓薰禮貌地微笑著擋開了。紀翔看見金皓薰的鼻子下方又隱約冒出一些鮮紅,金皓薰卻搶在紀翔來得及說出什麼之前,迅速地舉起毛巾蓋住鼻子。

  「紀翔,你也趕快過去吧。」金皓薰沒辦法抬頭,只是看著紀翔垂放在腿側的雙手,「導演在等你了。」

  紀翔皺起眉頭,「你、」

  「紀翔,我是要照顧你的經紀人。」金皓薰垂下眉眼,整個人透出難得一見的沮喪,「不要……哎我是說,我不論怎麼樣都會照顧好你們的,別太擔心我了。」

  紀翔聽見自己喀地一聲咬緊了牙齒的聲音。

  台灣的夏天實在悶熱,悶得紀翔心煩意亂,悶得紀翔心浮氣躁。他差一點點,只差一點點就要粗魯地抓住金皓薰,用力搖晃他,奮力質問金皓薰,他到底該拿金皓薰怎麼辦。

  他多希望,他多希望自己能夠做些什麼,他多希望能夠讓金皓薰別再這樣帶著蒼白臉色,在這樣炎熱的天氣裡疲憊奔波。

  他多希望,他多希望……他多希望可以在金皓薰流鼻血的時候,有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一個名正言順的身分,去攙扶他、關心他,去表達對金皓薰蒼白臉色的擔憂、表達對金皓薰逞強態度的憤怒。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讓金皓薰輕輕鬆鬆地就以經紀人和旗下藝人的身分,輕輕巧巧地推開紀翔。

  毒辣的陽光和濕熱的空氣悶得紀翔一頭汗,汗水自他的額際滑落,滑入眼角,再順著臉頰流下。

  「紀翔?」馬秋慧來到紀翔的身後,歪過頭來看著紀翔,「你要過來拍戲了嗎?」

  他鬆開了那條丹尼斯送來的濕毛巾,讓毛巾落到金皓薰的腿上。金皓薰皺起眉頭,不知是否看出了什麼,下意識地挪開了按著鼻子的那隻手,欲言又止地張開了嘴。

  紀翔瞪了眼金皓薰鼻下的淺淡血跡,不發一語地轉身,不讓金皓薰有開口說出哪怕一句蠢話的機會。他躲開了幾乎貼在他身後的馬秋慧,踏著大步往等在攝影機前的丹尼斯走去。



BinyaBloom 發表於 2023-12-18 03:42:09

  金皓薰原本是打算當天來回的。

  他時間都算得好好的,早上七點出發,最快早上十點就能趕到紀翔他們拍外景的公園。探個班,關心一下紀翔的拍攝狀況,和導演打個招呼──如果原少緯又做了什麼出乎意料的事情的話也順便道個歉──之後,下午就可以再開車趕回台北,他有好幾份電視台提供的試鏡劇本要看,王瑞恩導演也說了最近有個試鏡機會,可以讓關古威去試試看。

  他在內心將行程排得好好的,去便利商店買探班用的飲料和冰水時還順手買了自己要喝的提神飲料。他昨天晚上到了凌晨兩點才睡覺,又因為喝太多咖啡而睡不好,整個晚上都睡睡醒醒的,隔天早上差點起不來。

  他頭有點痛,腦袋有點熱,他很確定自己沒有發燒,只是有點累而已,一定能夠順利完成今天的工作。他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會在劇組的拍攝現場流鼻血。

  他從小到大沒流過鼻血,在發現鼻子裡有血滴出來的時候也是嚇得不輕。不過在休息一陣子之後鼻血就止住了,他也沒有更不舒服(只是真的很想睡),所以在看著拍攝結束後,他為了自己造成劇組的困擾向導演道歉,婉拒對方邀請一起吃晚餐的要求後,轉身就準備要去開車返回台北。

  他剛剛和導演道別,要悄悄離開的時候就被紀翔給逮住。「你要去哪?」

  「啊,紀翔。」金皓薰沒來由地畏縮了一下。其實作為經紀人,他應該要先和旗下藝人說一聲再走的,可是一想起自己流著鼻血坐在樹蔭下時,紀翔臉上的那副表情,金皓薰就有些害怕和紀翔交談。「我要回台北了,我……」

  金皓薰後來沒敢把話說完,甚至也不敢再和紀翔對上眼,因為紀翔在聽見他要回台北的那一刻,眼神中透出的怒氣簡直讓金皓薰不寒而慄。

  「你留下。」紀翔的態度不容置喙,金皓薰從來沒聽過紀翔用這種語氣說話。「劇組幫我訂的房間有多一個床位,你可以睡這裡。」

  「啊?你不是跟少緯一起的嗎?」

  「原少緯自己和耿言顥訂了另外一間,說不習慣和別人睡一起。」紀翔冷淡地解釋道,「所以我那間有空位。」

  「但是我、」

  「我出錢。」

  「不行啦!而且也不是錢的問題,我還有工作。」金皓薰驚恐地退了一步,「我還是回台北吧。」

  紀翔深呼吸了一口氣。金皓薰看著對方鼓起的胸口,還有那雙因為憤怒而瞇起的眼睛,莫名覺得就算紀翔下一秒突然抓著他大吼大叫都不奇怪。但他倒是奇怪紀翔為什麼生氣,他應該沒做什麼事情能讓紀翔這樣大動肝火吧。

  「你要怎麼回去?一路流鼻血流回台北嗎?」紀翔譏嘲地揚起一邊嘴角。

  「我真的不能在這裡過夜!」眼見紀翔的態度強硬,金皓薰也忍不住動了點脾氣。「我還有一堆事情要做!」

  「你累成這樣,回去真的有精神工作?」

  「我――而且我也沒帶換洗衣物!」

  「衣服買就好了。」

  夏天的天氣悶熱,睡眠不足更是無助於控制脾氣,於是紀翔帶著些攻擊性的態度和「買就好了」幾個字成功地激怒了金皓薰。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氣,沒好氣地想要轉身就走,卻看到原少緯悠悠哉哉地從公園入口走了過來。

  「大家好啊!天氣這麼熱,辛苦你們了。」原少緯扯開嗓門,大聲地和劇組人們打招呼,還順手幫忙燈光組的人收拾工具,幾個工作人員都露出一種鄰居阿姨看著隔壁小孩長大的欣慰眼神。「我訂了一間說是很有名的餐廳,今天晚上我請客!」

  人們立刻大聲歡呼了起來,聲音大得金皓薰的太陽穴隱隱作痛。他縮起身體,想要不引起任何注意力地離開,走沒幾步就被悄沒聲冒出來的耿言顥給擋住了。

  「經紀人,您應該不是要回台北了吧?」耿言顥彬彬有禮地問道。耿言顥說起話來總是溫溫的,金皓薰很難拒絕他。「少主他聽紀翔說您今天會住一晚,還很開心地訂了您的位置。」

  好啊,還和原少緯說了?金皓薰沒能忍住,惡狠狠地轉頭瞪了紀翔一眼。「言顥,對不起,我……」

  「皓薰!」原少緯從後頭一把攬住金皓薰的肩膀,力道大得讓金皓薰覺得自己是被老鷹抓住的小雞。「我都聽說了,你流鼻血啦?」

  「……呃……」

  「你這樣不行,身體太弱了,要好好吃一頓。」原少緯勾著金皓薰的肩膀,拖著金皓薰往旁邊走,「我也讓言顥去和飯店幫你講了,你晚上就和紀翔睡一間,兩張單人床,絕對睡得舒舒服服,好好休息一下再回台北吧。」

  金皓薰一想起成堆的工作,就覺得眾人這樣的一片好意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但是原少緯看上去這麼期待,他也不好回絕原少緯的熱情,最後只好半推半就地跟著劇組的人們一起去了原少緯訂位的那間小餐廳。

  原少緯給紀翔和金皓薰安排了最角落那張只能坐兩個人的桌子,大概是體貼紀翔不喜歡和別人聊天,而金皓薰沒有太多體力和別人聊天。他自己倒是被導演拉去坐在一起,兩個人嘻嘻哈哈地互相敬酒。

  這裡的食物確實很好吃,但是金皓薰滿腦子想的都是那些他原本打算今天回台北去完成的工作。那些工作確實不急,可是他很希望可以早點開始,若是真的有什麼適合的,他就有更多時間去和電視台交涉。

  填飽了肚子,大家都開始懶洋洋地拿著酒杯小酌,一邊談天。時間也晚上八點多了,看來留在這裡過夜的事情已成定局,金皓薰終於認命地嘆了口氣,拿起自己的酒杯,想著要去給導演敬一杯酒。

  「你要去哪?」

  金皓薰轉過頭。紀翔還坐在他的位子上,安靜地抬起眼睛看著他。

  看著紀翔的平靜神情,金皓薰就來氣。剛剛吃飯的時候,他一眼都不願意看他,紀翔也絲毫沒有要為強迫金皓薰留下的行為道歉的意思,兩個人氣氛僵硬地吃完了整頓飯。

  「去和導演打招呼。」金皓薰竭力控制自己的語氣。

  「招呼打完我們就先走吧。」紀翔推開椅子站起身。

  紀翔自說自話的態度再次點燃了金皓薰本來就還沒消去的餘怒。「沒有這樣的。」金皓薰惱怒地說:「哪有導演還沒走,你就先走的道理?」

  紀翔揚起眉毛:「身體不舒服,為什麼不能先走?不回去休息,明天哪來的體力工作?」

  金皓薰張開嘴,想好好向紀翔說明在演藝圈裡面照顧好人際關係的必要性,就算他不在乎自己的人緣,起碼也要做個樣子出來。但是他剛剛說了個「你」,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紀翔說他身體不舒服。

  金皓薰硬生生地把話吞回肚子裡,怒氣和擔心紀翔不舒服的憂心相互矛盾地拉扯了一陣,最後還是身為經紀人的專業占了上風。

  「你身體不舒服?」金皓薰還在氣頭上,語氣難免僵硬。「哪裡不舒服,還好嗎?」

  「……頭痛。」

  「你該不會是中暑了?」

  紀翔遲疑了一下,很快地搖了搖頭。「早點休息,明天應該就好了。」

  紀翔的表情還是淡淡的,金皓薰有那麼一瞬間起了疑心,但又很快地在心裡痛斥自己,怎麼可以隨便懷疑旗下藝人說謊。「知道了。」金皓薰彎身,拿出自己塞在椅子下的背包。「那我們去和導演說一聲,早點走吧。」

  導演已經喝得整張臉都紅了,大著嗓門和原少緯樂呵呵地交換冷笑話,然後再一起笑得東倒西歪。好險他還沒醉,還能聽見金皓薰向他道歉,說要早退。導演對他們要早退沒有絲毫意見,還從座位上起身,一路送他們到餐廳門口,不厭其煩地囑咐他們好好休息,還順便稱讚了紀翔的表現。

  「導演喜歡你的表現真是太好了。」導演對紀翔毫不吝嗇的稱讚總算是沖淡了金皓薰的怒氣,在走去停車場的路上滿意地微笑。「這個導演人很好,人脈也很廣。你在他面前好好表現,以後一定能有更好的機會、」

  他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堆,走在他身邊的紀翔卻默不作聲,意外地提醒了金皓薰,他還在生紀翔的氣,兩人之間的氣氛可不容金皓薰像平常一樣單純地為了紀翔的表現感到高興。

  金皓薰再次閉上了嘴,彆扭地拿出車鑰匙準備打開車門。應該要繞去副駕駛座的紀翔卻停在金皓薰旁邊,沒有移動。車門鎖「喀喀」地打開,金皓薰的手放在駕駛座的車門把手邊,回過頭看著還站在原地不動的紀翔。「怎麼了,上車吧?」

  「我來開車吧。」紀翔伸出手。

  「你在開什麼玩笑?」金皓薰狐疑地皺起眉頭,「你不是頭痛嗎,開什麼車?」

  「我來開車。」紀翔只是固執地重複同一句話。

  「你剛剛說頭痛是騙我的嗎?」台灣的夏天就算到了晚上也總是悶熱,最是使人心浮氣燥。金皓薰覺得自己算是沒什麼脾氣的人,就不知道今天為什麼一直想要發脾氣。他使勁咬住臉頰內側,在內心不停提醒自己不要生氣,不要對紀翔說氣話,不要亂發脾氣。「你頭痛怎麼開車?而且你為什麼堅持要開車?」

  紀翔眨眨眼睛,舉著的手慢慢地放了下來。

  這裡並不是繁忙的台北,又不是市區,入夜之後人就少了。他們站在河堤邊的停車場,在連點微風都沒有的悶熱夏夜裡沉默地對峙。

  金皓薰脾氣上來了又壓不下去,平常對紀翔這樣不肯開口的樣子沒什麼意見,現在卻愈看愈是一肚子火,衝動地想著紀翔要這樣悶,他就陪他在這裡站著悶,看紀翔可以憋多久。但是紀翔說他身體不舒服,就算真的是說謊,金皓薰也不知道對方說謊的理由,也許真的有什麼無法告訴他的重要原因,那麼他們在停車場這樣無謂地僵持,就只是在白白浪費珍貴的休息時間而已。

  「唉。」金皓薰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還是把駕駛座的車門給拉開了。「上車吧,回飯店早點休息。」

  「你……」

  金皓薰把背包扔到後座,一手扶著車門,轉過頭看著還站在自己身後的紀翔。

  紀翔似乎有話要說,他的表情也不再像之前一樣平靜。他微微蹙著眉,卻不是因為厭煩,看上去更像是為了什麼而感到傷心。停車場的大燈讓紀翔的睫毛在下眼臉映出影子,而那雙總是帶著冷意的紅褐色眼睛正從長長的眼睫下窺探著金皓薰。

  他是第一次看到紀翔這個樣子。這和那天紀翔要他退回來源不明的捐款時袒露的怒氣截然不同,也不是紀翔在19號酒館前向他道謝時候的瞬間柔軟。金皓薰也不太清楚該怎麼形容,但是這感覺就像是,就像是他第一次看見了紀翔。不是總用冷言冷語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親疏難辨的紀翔,而就是紀翔。
  「怎麼了?」金皓薰不自覺地放軟了語氣,有那麼一瞬間再次忘記自己還在生氣。「你要說什麼?」

  「你……」紀翔垂下眼睛望著地面,然後又很快地再次抬起眼睛看著他:「你在生氣嗎?」

  金皓薰哭笑不得地揚起眉毛,他沒有想到紀翔會問他這麼一個問題。

  作為紀翔的經紀人,向紀翔坦承自己正在生氣,似乎有失專業。但是若否認自己不高興,又是在對紀翔說謊。說謊倒也沒什麼,反正紀翔又不想跟他當朋友,他們就是藝人與經紀人,在工作以外的時間用不著照顧彼此的情緒,金皓薰也沒有必要讓旗下藝人照顧自己的脾氣。

  但是現在站在他眼前的紀翔,看上去不像是莫札特音樂學院的年輕教師,更不像是翱翔天際旗下的藝人,而就是紀翔。

  金皓薰別過視線,看著自己還搭在車門上的手指,沉默地思考片刻。「……嗯。」

  「什麼?」

  「我在生氣。」金皓薰聳聳肩,儘管話說出口後,他就察覺剛剛燒了整頓晚餐的怒火已經所剩無幾。「就,你今天讓我滿生氣的。」

  紀翔抿起嘴唇,好一陣子才謹慎地開口:「我很抱歉。我不是……我也不喜歡讓你……我的意思是,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氣。」

  「我知道。」金皓薰嘆了口氣。

  「你知道?」

  「嗯。」金皓薰苦笑著把重心放到另外一隻腳上。他承認自己偶爾神經大條了點,但他也不是傻子。下午當自己流鼻血時,上一秒還看到紀翔站在攝影機前,眨眨眼睛紀翔就出現在自己臉前,臉上的擔憂滿得幾乎像是下一秒就會落淚。那樣的憂心如此真誠,金皓薰怎麼會不知道紀翔是擔心自己。「我知道你擔心我,謝謝你。」

  「……那你為什麼要生氣?」

  金皓薰被紀翔弄糊塗了。不過他想起紀翔不只一次說過,他不愛交朋友,歐怡青私底下也曾經拜託金皓薰多多照顧紀翔,說他人真的很好,只是不太會表達,可能也因此才不太愛交朋友。而既然紀翔這麼不喜歡與人互動,又有歐怡青認證他的不擅表達,那麼紀翔會用這種惹人惱火的方式表達擔憂,就也不是什麼值得奇怪的事情了。「沒事。我……紀翔,我知道你擔心我太累,但是你也不可以這樣擅自更改我的行程。」

  紀翔不解又不滿地瞇起眼睛。「不管是誰都不會讓你在這種狀況下開車回台北的。」

  「我只是流點鼻血而已。天氣這麼熱,所以火氣大了點──」

  「我不管什麼火氣。」紀翔搖著頭打斷金皓薰,他的語氣滿是無奈。「皓薰,正常人不會突然流鼻血。你如果一直這樣累下去,哪天也不小心倒下了的話,你不覺得金伯父會很難過嗎?你不覺得我們會很擔心你嗎?」

  金皓薰張開嘴,卻想不到半句能夠反駁紀翔的話。

  他也知道自己在接手翱翔天際後總是過度勞累,睡眠不足,精神幾乎時刻緊繃。不過他想自己身體一向健康,也還年輕,再怎麼累也就是這幾年的事情,不至於出什麼差錯才對。年輕嘛,就是拿來揮霍的。

  老爸已經不只一次擔心他太累,至於紀翔他們,說來慚愧,畢竟他是大家的經紀人,本就應該做好份內的工作,因此金皓薰還真的從來沒考慮過他們會擔心自己。

  不過這話說出口,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金皓薰抬起手抓了抓耳後,尷尬地清了清喉嚨。「好……好啦,對不起。我也有不對。但是你真的不可以這樣隨便改我的行程,紀翔,這樣很不尊重人。」

  紀翔的臉頰抽了下,看上去相當不服氣。這真的是金皓薰第一次看到紀翔把所有的表情變化都寫在臉上,於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怎樣?」

  「……我覺得我比原少緯好。」

  「啊?」

  「他說如果你堅持要回台北,他知道要怎麼把人打暈。」紀翔也不隱瞞:「耿言顥會負責架住你。」

  儘管原少緯沒真的打他,金皓薰還是覺得後頸痛了一下。而紀翔大概是覺得金皓薰緊張的樣子很好笑,終於整個放鬆下來,彎起眉眼露出微笑。

  紀翔微笑起來的樣子太過柔軟,就連悶熱的夏夜空氣都跟著清新。金皓薰看著紀翔那雙曖著光的紅褐色眼睛,一整天累積下來的浮躁和疲憊都彷彿跟著溫柔了起來,心跳還莫名其妙地跟著漏了幾拍。

  啊,看來好像真的要多多注意下身體狀況了。金皓薰拍了幾下胸口,想起歐凱文醫生還叮囑過他要注意自己的心臟,果然醫生的話要聽。

  「唉,好吧。」儘管還是很希望自己能夠早點開始讀那些劇本,金皓薰在冷靜下來之後,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對於大家關心自己這件事有些感動,而且不當天來回,對身體的負擔也小很多。「還是謝謝你們關心……但是下次還是跟我討論一下嘛。」

  「你身為經紀人,自己的行程也應該要排得好才對。」紀翔說道。金皓薰歪過頭,意外地沒能在紀翔臉上找到半點嘲諷的神情。他居然是認真地在關心自己的樣子。

  「那──那我們早點回去休息吧。」金皓薰也不知道該怎麼回話,只得匆匆別過臉,「我聽說這附近有一家消夜的鹽酥雞做得超級好吃,我們去買來吃。你應該沒吃過鹽酥雞吧?很好吃哦。」

  「那是什麼?」

  「炸雞的一種啊。」

  「……有人像你這樣老是帶旗下藝人吃炸雞的嗎?」

  金皓薰嘿嘿一笑,「走啦,上車吧。」

  「等等。」紀翔這次直接靠上前來,一把抓住車門,「我來開車。」

  「什麼啦!」金皓薰被突然貼近的紀翔嚇了一跳,「你不是說你也身體不舒服?」

  「我出來吹吹風之後好多了。我來開。」

  「欸,」金皓薰瞇起眼睛:「你該不會真的是為了早退所以騙我說你不舒服吧?」

  紀翔微微歪過頭,揚起的笑容居然有些淘氣:「我剛剛真的有一點頭痛,但我也沒說是我身體不舒服。」

  「喂,」金皓薰愣了半晌,為了紀翔的厚臉皮慢慢地張開了嘴:「紀翔你、」

  紀翔淺笑著握住金皓薰的上臂,輕輕地將他往旁邊帶,然後逕自坐進駕駛座:「上車吧,親愛的經紀人。」

  「……啊,我真的是……」

  「嗯?」

  紀翔從駕駛座上轉過頭,揚起了視線,彎著嘴角笑得既戲謔又無辜。金皓薰退了一步,不敢置信地瞪著紀翔。

  這個人現在是在仗著那張臉好看就可以為所欲為嗎?他怎麼好像拿紀翔沒辦法?他該不會真的沒有當經紀人的天分吧,怎麼好像被自家藝人吃得死死的啊!

  金皓薰嘆了一口氣,乖乖地拖著腳步往副駕駛座走去。

  唉,經紀人真難當。




本文最後由 BinyaBloom 於 2023-12-19 04:24 編輯

BinyaBloom 發表於 2023-12-25 22:33:28

  最後他們沒能吃成鹽酥雞,因為紀翔發動車子、開出停車場沒多久,金皓薰就在副駕駛座上睡翻了。回到飯店後紀翔還差點叫不醒金皓薰,要不是金皓薰偶爾會發出小小的鼾聲,紀翔還以為金皓薰真的是過勞暈倒,他得叫救護車來載人。

  就連跟著紀翔回房間的路上,金皓薰好幾次走一走就跑去撞牆。好不容易回到房間,紀翔拿出耿言顥幫忙買的換洗衣物,把金皓薰塞進去浴室洗澡,還得時不時去敲門讓金皓薰別睡在浴室裡面。

  金皓薰洗好澡出來,看上去精神比較好了,拿著手機說要叫外送吃宵夜。只要金皓薰不在過勞的狀況下獨自開車回台北,管他要吃幾份宵夜紀翔都不在乎,於是他放著金皓薰自己思索要吃什麼,帶著衣服進浴室洗澡。他洗好澡離開浴室時,金皓薰已經倒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手機還滾落在床邊地板上。

  紀翔撿起手機放在床頭櫃上,輕手輕腳地想辦法把金皓薰壓在身下的棉被扯出來。就連扯棉被、蓋棉被都沒能吵醒金皓薰,翱翔天際的年輕經紀人微微張著嘴,呼呼大睡,大概是因為剛剛洗過澡,他的臉色還帶著一點點紅潤,要比白天的時候好多了。

  紀翔關掉了房間的大燈,就著小沙發旁邊的檯燈又讀了一會劇本,才關掉燈然後摸索著躺到另外一張床上。好險這間房間有兩張雙人床,紀翔在黑暗中心想,他這輩子有記憶以來,從來沒有在一間有別人的房間裡睡覺過,實在很難想像在聽得見另一個人的呼吸聲時,自己要怎麼睡得著。

  紀翔緊繃著神經,已經做好了一夜無眠的準備,但是他發現自己多慮了。金皓薰的呼吸聲沉穩緩慢,偶爾發出的酣睡聲也小小的,紀翔安靜地聽著、數著,原本繃緊的神經便逐漸放鬆,再過沒多久,他的意識一飄,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下次再醒來,居然已經能夠從窗簾縫隙中看見晨光隱現,而坐在小沙發邊、就著檯燈看文件的金皓薰則滿懷歉意地抬起頭,問是不是他吵醒他了。

  「你幾點起來的?」紀翔按著眉頭,掙扎著坐起身,他的聲音還因為剛剛醒來而沙啞。「你該不會半夜就、」

  「欸沒有啦,真的,」金皓薰連連擺手:「我應該是六點半的時候醒的,真的才剛醒沒多久。」

  紀翔眨眨還很沉重的眼皮,抬手按了按眉頭後掀開棉被下床。「吃早餐。」

  「欸?你們不是早上十點才要出、」

  紀翔挑起眉毛。「你難道要不吃早餐就開車回台北?」

  「哦。」金皓薰居然愣了一下,「沒,沒有……所以,我們要一起吃早餐嗎?」

  要一起吃早餐嗎?

  紀翔瞇起眼睛,想起幾天前歐怡青才告訴他,每一次她和金皓薰一起去EAMI談唱片合約談得太晚,兩個人都會一起吃晚餐。他也聽說過金皓薰在林芬芬結束廣告拍攝後去接她,被林芬芬拖著去吃宵夜,關古威也說金皓薰去探班的時候會和他順便一起吃午餐。原少緯就更不用說了,勾著金皓薰的肩膀說吃飯就吃飯。這麼聽起來,金皓薰和翱翔天際除了紀翔以外的所有藝人一起吃點東西,是很自然的一件事,他只有在面對紀翔的時候,才會露出一副已經知道紀翔會拒絕他的表情。

  這也怪不得誰。

  「紀翔?」紀翔沉默得太久,金皓薰疑惑地歪過頭。

  「就一起吃吧。」紀翔嘆了口氣,穿上了飯店拖鞋後往浴室走去,「我洗個臉。」

  他們輪流洗過臉後才離開飯店房間,搭電梯到二樓的早餐區去用餐。早餐廳裏頭已經有幾個劇組工作人員睡眼惺忪地在吃飯,一見到他們就笑嘻嘻地打招呼,還關心了金皓薰今天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紀翔不想被打擾(尤其不希望馬秋慧又跑來找他說話),於是揀了個最裡面、還半掩藏在盆栽後面的座位。金皓薰一眼就看出紀翔選這個位置的用意,好氣又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他們分頭去取餐,差不多同時回到位置上。紀翔的盤子裡裝了牛角麵包和夾了蛋的饅頭,還裝了杯無糖豆漿,金皓薰則端著一大碗稀飯和配菜。

  紀翔看了眼金皓薰放到桌上的餐盤。「……那裡有燒餅油條。」

  「嗯?」金皓薰正拉開椅子,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紀翔說了什麼。「哦,我有看到啊。只是想說今天吃清淡一點比較好。油條畢竟是炸的嘛,上火。」

  紀翔因為在國外長大的關係,不太了解上火是什麼意思,也不太懂流過鼻血後為什麼不能吃炸的,但既然平常總囉嗦他們身體健康的金皓薰這樣說了,鐵定是有他的理由,也許就和金勇吃的那個護心丹差不多道理。紀翔不再說話,安靜地落座,拿起餐刀將牛角麵包切開,再抹上奶油。

  金皓薰拿著湯匙翻攪著稀飯,那碗稀飯正冒出騰騰煙霧,看上去燙得要命。大概是等稀飯涼到可以入口的這段時間太無聊,金皓薰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找紀翔聊天:「不過你竟然還記得我喜歡吃燒餅油條耶。」

  又是金皓薰先開的口。紀翔抬起眼睛,他最近其實還滿感謝金皓薰會這樣不停找話題,畢竟他也不是不想和金皓薰聊天,只不過在他格外孤立自己的這幾年,他早就將聊天這項社交技能撕碎得差不多了。

  紀翔揚起淡淡的微笑,拿起抹了奶油的牛角麵包。「我在你心中難道就這麼不會關心人嗎?」

  「呃。」

  紀翔眉毛一挑,金皓薰那為難的神情立刻變得既緊張又諂媚。「也沒有啦,你昨天就有關心我啊。」

  金皓薰那副緊張兮兮的樣子實在太有趣,又有些可愛。

  紀翔咬下麵包,好壓下自己嘆息的衝動。他都快要放棄阻止那些糟糕念頭的出現了。「我關心你,還惹你生氣。」

  「嗯……」金皓薰的眼睛不安地轉了一圈,或許是怕紀翔又突然生氣。「沒事啦。」

  「你回台北後要做什麼?」

  「今天我……」金皓薰用筷子挾了幾塊小菜放進稀飯裡,一邊瞇著眼睛回想行程表。「我今天早上剛好沒排什麼行程,下午回去之後要去唱片公司,有些阿威的宣傳行程要談,然後應該就去電視台吧,他們最近說想請芬芬去當一檔綜藝節目的固定班底。晚上就回公司,讀我昨天晚上應該要讀的劇本。」

  「好忙。」

  「對啊。」金皓薰撐著臉頰,垂著眉毛挖起一口稀飯,吹涼了送進嘴哩,「唉,有時候我也真的……欸沒事,我不是要抱怨喔。」

  要抱怨也沒關係,紀翔心想。金皓薰每天的行程都這樣緊湊,怎麼可能一點抱怨都沒有?紀翔其實不介意聽金皓薰發牢騷。

  不過金皓薰接下來真的就不再多說什麼。他們對坐著,安安靜靜地吃完早餐。金皓薰在離開前還用紙杯裝了杯咖啡,才拎著他的後背包和裝了髒衣物的塑膠袋到一樓的大廳櫃檯去告知退房。紀翔跟在金皓薰身後,一路上只盯著金皓薰的後腦杓,分神想著他又見到金皓薰還沒用髮膠抓過的頭髮了。他總覺得自己經常見到這樣的金皓薰。

  「我要去開車啦,紀翔。謝謝你送我到這裡。」

  紀翔回過神,才發現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到了大門口,金皓薰回過頭,有些好笑地看著他。飯店的旋轉門在旋轉的同時帶進些許暑氣,現在也不過八點半,外頭街上的柏油路就似有熱氣蒸騰,讓紀翔不太願意放金皓薰離開。

  「你們要退房的時候,再幫我問問少緯我要給他多少錢。」金皓薰囑咐道,「一定要問喔。」

  紀翔聳聳肩,別開視線,盯著大門邊的一個花盆造景看。

  「紀翔。」

  「我會問。」

  金皓薰蹙起眉頭,嘴角的笑容無奈又柔軟。「謝啦。那我就先走了,你的拍攝是到後天對不對?」

  「嗯。」

  「那你回到台北再跟我說一聲吧。」

  金皓薰舉起手要道別,右腳也跟著退了一步,眼見就要轉身離開。

  我該說點什麼,紀翔心想。不,能說什麼?他們只是藝人與經紀人,今天有各自的工作,該說的都說完了,但該死的他真想再跟金皓薰多說幾句話,像是「小心身體」,或者「記得吃飯」之類的叮囑。

  他真想說點什麼,卻又鼓不起勇氣。

  金皓薰轉過身,年輕的經紀人抬起腳步,準備踏進炎熱的台灣夏天。他今天顯然依舊忙碌,儘管他昨天剛剛流過鼻血、明顯疲憊過度,紀翔又甚至蠢得連付出關心都不會,白白惹他生氣,但他連發起脾氣都那樣溫和,今天早上還問紀翔是否要一起吃早餐。那微笑如此真誠。

  紀翔曾經遍體鱗傷,現在也依舊傷疤累累。他在晦澀不清、曖昧不明,懵懂無知又撕心裂肺的那一年夏天經歷失戀,放棄了鋼琴,不再作曲。他學到教訓,他應該謹守分寸,不應該逾越分際。他確實在意金皓薰,但他不希求成為金皓薰最在意的那個人。比起爭取金皓薰的目光,他應該讓金皓薰放心,他該讓他能夠放心地照顧其他藝人。

  可是若這樣,誰會照顧金皓薰呢。

  他們一起吃過兩次早餐,不論是哪一次,金皓薰看上去都是真心地享受他們一起吃早餐的時間。那樣誠摯的眼神令紀翔放棄了要與金皓薰保持距離的堅持,令紀翔以為自己願意嘗試與對方成為朋友,但是此時此刻,金皓薰頂著微笑,笑容清爽得彷彿昨天在烈日底下流鼻血的人不是他,他說拍戲加油,然後轉身準備離去。就在這一刻,紀翔才驀然驚覺,自己其實不只是想要嘗試與金皓薰成為朋友。

  如果金皓薰能夠這樣義無反顧地扛起翱翔天際,如果金皓薰能夠這樣不屈不撓地向著炎熱暑氣邁步,紀翔又是為什麼不能夠為了這樣的金皓薰,鼓起哪怕一次勇氣?

  他已經不是 十七歲的他,不再擁有青春的肆意張揚,那一年的夏天使他註定一生再也無法泣血成歌。但如果是為了這樣的金皓薰,紀翔願意誠惶誠恐地、戒慎恐懼地再次踏進夏日暑熱,放任暑氣將他焚燒直至成灰。

  他會嘗試再次努力,但他早已學到教訓,他絕不會再貪心,不會再求好心切。他不只是想要成為金皓薰的朋友,而是渴望成為金皓薰所需要的任何身分。

  優秀的藝人、可靠的朋友,他會成為金皓薰所需要的。就算他再也不能作曲,他仍會為了金皓薰,扮演並成為他所需要的任何人。

  他早已乾涸,但若是夏日暑氣將他焚燒成灰,那麼他仍然能夠將自己澆灌成石,成為金皓薰最可靠的支柱。

  他想,金皓薰值得他這麼做。

  他握緊拳頭,深呼吸了一口氣,上前兩步,搶在金皓薰踏進旋轉門前張開了口:「回到台北跟你說,是因為要一起吃飯嗎?」

  金皓薰倏地停下腳步,震驚地看著紀翔,眼睛瞪得圓圓的:「欸?」

  紀翔眨眨眼睛,迎著旋轉門又一次帶進來的暑氣,露出微笑。



本文最後由 BinyaBloom 於 2023-12-26 00:44 編輯

BinyaBloom 發表於 2023-12-25 22:36:06


  『金啊,我聽說你流鼻血了?』

  金皓薰真是作夢也沒想到會接到林立翔打來的越洋電話,尤其他還劈頭就準確無誤地說出金皓薰幾天前流鼻血的消息。

  金皓薰震驚到差點鬆手弄掉公司電話話筒。

  「你、你怎麼知道的?」

  『看來是真的囉?』林立翔嘖嘖兩聲,『當然是芬芬告訴我的,她說你累到流鼻血。你沒事吧?』

  「嗯,」金皓薰扶著額頭,頭痛地想著這件事也不知道到底傳了多遠,暗自希望不至於傳到老爸那裡去。「我沒事……」

  『少來了,你鼻血都流了,』林立翔毫不客氣地打斷他。『金皓薰,我知道公司的事情很重要,但你絕對不能讓自己倒下。知道嗎?』

  金皓薰低下頭,毫無意義地隨便翻弄桌上還沒整理好的公司報表,很快地瞥了眼放在桌邊那張他小時候和老爸合照的照片。「嗯……謝謝。」

  『是我要謝謝你。』林立翔嘆了口氣,『我要是知道金爸身體不好,就不會、』

  「哎,你那裡現在幾點啊?」金皓薰立刻打斷林立翔肯定會說出口的自責,「你這麼忙,怎麼還有空打電話給我?」

  『就剛過晚上十二點而已,而且我再忙,也應該打電話關心一下流鼻血的老朋友啊。』林立翔沒好氣地回道。

  「不要再提流鼻血了啦。」金皓薰不禁失笑。

  『你又來了你又來了,別人都不能關心你的欸。明明你自己這麼愛管閒事。』林立翔的語氣彷彿恨不得新仇舊恨通通一起算,『我出國後發生太多事情了吧,你都沒有跟我說?那個SD兄弟是怎麼回事,不是本來在金爸那裡受訓得好好的嗎?還有怎麼連阿威都被欺負了?氣死我了,我回去鐵定要給那個什麼賀總好看。』

  「欸欸欸欸你不要亂來。」認識林立翔那麼久,金皓薰知道林立翔那股近乎直覺性的衝動是刻在骨子裡的,雖然在演藝圈打滾的這些年,外表的稜角已經磨得溫和,但是他脾氣一來,說到就會做到。「沒事啦,公司現在已經能還錢了,好很多了。這還要多虧芬芬欸。」

  『……芬芬能幫上忙就太好了。』林立翔嘆了口氣,『你要多休息,金,我是認真的。你突然流鼻血這件事不能開玩笑。』

  「我知道啦。」金皓薰不太自在地在椅子上扭來扭去,翹起的左腿放下沒多久,又重新跨回右腿上翹著。「你明年過年會回來嗎?我老爸很想你。」

  『過年當然會回去啊,我會去拜訪你們。』林立翔話說到一半,聲音突然被一個哈欠給扭曲得讓金皓薰聽不懂。『啊,抱歉。』

  「你趕快去睡吧,你那裡很晚了。」金皓薰把玩著原子筆笑道,「謝謝你還特地打電話來給我。」

  『應該的好嗎?過年的時候見,希望到時候你不要讓我看到你瘦成皮包骨喔。』

  金皓薰笑了出來:「才不會咧。」

  『幫我跟阿威打聲招呼吧。』

  「好啊。晚安。」

  『晚安。』

  林立翔乾脆地結束了電話。金皓薰抓著話筒,聽了幾秒通話結束後的嘟嘟聲,才撐著臉頰把電話掛回座機上。

  他感覺怪怪的,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怪異的、混著尷尬的不安。

  他很高興能夠接到林立翔的電話,對方畢竟是從高中時期就認識到現在的朋友。但是打從他接下翱翔天際後,他知道自己年紀輕、人脈不多,最擔心被認為不可靠或甚至被瞧不起,除此之外,他最害怕老爸看出自己辛苦,所以不管再怎麼累他也咬著牙不說半個字。他想自己可能是因為這樣,有點忘記接受他人關心是什麼感覺了。

  他抓起原子筆,在記事本上畫了幾個無意義的圈。

  他回台北後便再也不敢在公司忙到半夜才回家。他好好地冷靜下來,將不那麼緊急的工作都往後排,連續幾天都在晚上十點前到家、十二點前就寢。過了一個星期,他的精神便已經好了很多,也不再動不動就頭痛噁心。

  翱翔天際的其他人大概是從原少緯那裡聽說了消息,莉鈴淚眼汪汪地勸他一定要多休息,還捧著這個月的財務報表力申現在的經濟狀況真的好了很多,旗下藝人的工作也上了軌道,不需要金皓薰再天天蠟燭兩頭燒。關古威突然帶了一大盒雞精給他,說那是他阿嬤親自滴的,要他一定要喝完。歐怡青在某天他們一起去EAMI討論合約時送了他一大罐維他命B群,外帶一大疊餐廳餐券,俏皮地叮囑金皓薰要好好補身體、還在外縣市的原少緯則是找人送了一小盒靈芝到公司(這要怎麼處理啊,金皓薰捧著盒子一個頭兩個大)。林芬芬在某天金皓薰到學校接她去電視台時,給了他一大盒手工的巧克力杏仁餅乾,說是在家政課上做的。今天他又接到了林立翔的電話,顯然是林芬芬告訴了林立翔。

  他用原子筆在記事本上戳了好幾個點,點慢慢地連成一線,變成了一隻貓的形狀。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金皓薰嚇了一跳,筆下的貓咪長出了一條過長的鬍鬚。

  他慌慌張張地拿起手機按下通話鍵,「您好,我是金皓薰。」

  『……嗯,』電話那頭的人輕輕地應聲,搔得金皓薰耳朵癢了下。『我知道。』

  金皓薰眨眨眼睛,不自覺地放下了還捏在手裡的原子筆。「紀翔?怎、」

  『我回到台北了。』紀翔雖然打斷了金皓薰,但是語氣和緩,讓吃飽飯後沒睡午覺的金皓薰突然感覺一陣睡意襲來。『你要我回到台北跟你說一聲。』

  「哦,對,」金皓薰揉揉眼睛,想不通自己昨天晚上明明從十一點睡到今天早上七點,現在怎麼還這麼想睡。「回來就好。你殺青了對嗎?」

  『嗯。』

  金皓薰向後靠到椅背上,閉起眼睛微笑:「那這幾天可以好好休息啦,辛苦了。」

  紀翔又來了。不說話,但是也不掛掉電話。金皓薰睜開眼睛,看著有些泛黃的天花板:「紀翔?」

  『你晚上……』紀翔頓了頓,又猶豫片刻才再次開口:『你晚上有事嗎?』

  「是沒有啦,怎麼了?」

  『一起吃晚餐吧?』紀翔提議道。

  金皓薰望著天花板,視線有那麼幾秒被日光燈閃得花白。過了好一陣子,他才驚覺自己整個人在發呆,把紀翔晾在通話上。

  「一起吃晚餐?」金皓薰立刻坐直身體,「你那天不是在開玩笑的喔?」

  『不是。』

  「欸?」金皓薰震驚地捏自己大腿,「真的?」

  『想和經紀人一起吃晚餐很奇怪嗎?』紀翔淡淡地反問。

  「是不會啦,我只是沒想到你會找我。」

  紀翔輕輕地哼了聲,聽上去像是笑了。『我只有一個經紀人,還能找誰?』

  「……你這麼說也對欸。」

  『你想吃什麼?』

  金皓薰順著紀翔的話,開始思考自己有沒有特別想吃什麼。他的視線在凌亂的辦公桌上轉了一圈,自己小時候和金勇一起的合照映入眼簾,然後是不久前還接到了林立翔越洋電話的辦公室座機。

  「……紀翔,那個,」金皓薰又再次感受到了那股怪異的不安,腳趾頭在皮鞋裡縮起又鬆開,「我這幾天已經有好好休息過了,也沒有再流鼻血了。」

  『那就好。』

  「所以你不用擔心我了。」金皓薰急切地解釋,「你拍完外景回來一定很累了,如果想要早點回家的話就早點休息吧,不需要擔心我。」

  他咬住臉頰內側,很快地又鬆開,接著咬住上唇。電話那頭的紀翔沒有說話,沉默得讓金皓薰有些坐不住,於是他乾脆抓著手機站起身,在小辦公室裡來回踱步。

  『……你就這麼不想跟我一起吃飯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金皓薰急忙反駁。他就知道自己這樣回覆會讓紀翔誤會,可是他總覺得不應該讓紀翔因為擔心他,而在拍完外景之後還特地來找自己吃飯。那樣實在太累了。「我是怕你太累了,希望你早點休息而已。我、」

  『但是我想跟你一起吃飯。』紀翔輕聲插話,『這樣也不可以嗎?』

  「我,」金皓薰被堵得說不出話,站在塞滿文件的書架前焦慮地抬起手,隨便拉出一個文件夾然後又塞回去。「不是,但是我……我不想要讓你們花時間擔心我。而且也沒那個必要,我會、」

  『皓薰。』

  紀翔聽上去有些惱火了,金皓薰不由自主地閉上了嘴。

  『你……』紀翔安靜了一陣,再次開口的時候,他的語調和平時一樣淡淡的,只是隱約帶著一點懇切:「我就只是想和你一起吃晚餐而已。我想做一些能夠讓你……讓我的經紀人高興的事情。這樣很奇怪嗎?」

  這樣很奇怪嗎?

  說話這麼坦率的紀翔確實挺奇怪的,但金皓薰覺得自己不是因為這樣才坐立難安。他把被他抽出來的文件夾一個個塞回書架上,左手掌心在褲子上胡亂抹過,擦掉莫名滲出的手汗。

  確實是不奇怪,要他仔細去想自己這麼緊張的原因,他也想不出來。他只是覺得自己不可以這麼做而已。

  『算了。』因為金皓薰遲遲沒有開口,紀翔最後才終於淡淡地嘆了一口氣,『我只是問問,沒有要勉強你的意思。你晚上記得吃點東西,我就先回家了。』

  「等――等一下!」看紀翔真的要掛電話了,金皓薰急忙出聲阻止他,一直擺弄文件夾的手還不小心撞上了書架隔板。「你聽我把話說完嘛,我,我真的只是沒有想到你會找我一起吃飯而已,我沒有不想一起吃飯啊。」

  『不用勉強。』

  「我沒有啦。」紀翔的語氣裡有種金皓薰解讀不清的情緒,讓他莫名地感到很有罪惡感。「真的沒有,我其實還滿開心的。我們就――就吃樓下那間牛肉麵怎麼樣?」

  『……嗯。』

  「那,那你要現在過來嗎?」

  『好。』

  「那就等一下見囉。」

  『等等見。』

  金皓薰鬆了一口氣,手機從耳邊稍稍挪開了點,手指摸索著要按下結束通話的按鍵。但就在他的手指施力壓下按鍵前,他聽見手機裡又傳出紀翔的聲音。『皓薰?』

  金皓薰連忙把手機又貼回耳邊。「嗯、嗯,怎麼了?」

  『我之前說,你該不會真的沒朋友,那句話是開玩笑的。』

  金皓薰眨眨眼睛,想起了他們在紀翔提議要到家裡接他去公司那一次的對話。他並沒有因此覺得被冒犯,而且他早就習慣紀翔的毒舌了,所以想不通紀翔為什麼突然提起這件事。「嗯,我知道……」

  『但是你如果常常這樣不敢讓別人關心你的話,真的會沒朋友的。』

  金皓薰張大了嘴,在來得及阻止自己之前,一句話就溜出了嘴:「你哪有資格說我啊!」

  他話一出口,就立刻抬起手搧了自己一巴掌,一巴掌不夠,他還拚死命拍打自己的嘴巴。掌嘴掌嘴掌嘴,他幹嘛這樣跟紀翔講話,這可是紀翔而不是立翔欸!「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

  『皓薰,』紀翔輕輕笑了一聲,『我是不想,不是不敢。我先掛電話了,等等見。』

  嘟。紀翔這次就真的乾脆地掛了電話。窗外隱約傳來馬路上車子行駛的聲音,辦公室的空調發出低調又空洞的嗡嗡聲,金皓薰拿著不再傳來任何聲音的手機,呆滯地站在嘈雜又安靜的辦公室裡,面對著被他弄得亂七八糟的書架。

  他是不敢,不是不想。紀翔是這麼說的。

  金皓薰把自己摔進沙發裡,將隨便扔在角落堆成一團的毯子抖開,一把蓋在頭上。

  「……我哪有。」



/



  「紀翔。」金皓薰在熱騰騰的清蒸牛肉麵被端上桌時,終於忍不住開了口:「我已經說過了,我真的沒有再流鼻血了啦。」

  紀翔在抵達翱翔天際時,金皓薰正好接到一通電視台的電話。紀翔在會議室裡坐了快半個小時,金皓薰才從小辦公室匆匆跑出來,兩個人這才一起到和翱翔天際位在同一條街上的一間牛肉麵店去吃晚餐。

  此時已經晚上七點半,過了最最尖峰的用餐時刻。店裡只剩幾桌客人,發出最多聲音的是正在播出新聞節目的電視。紀翔跟著金皓薰點了清蒸牛肉麵,在等待餐點的期間,他用觸感無比粗糙的面紙在桌上擦拭過一圈後便無事可做,只好看看新聞,盡量不把視線放在金皓薰臉上,但顯然成效不彰。

  紀翔認為這百分之百不能夠怪他,尤其是幾天前他才看到金皓薰臉色蒼白地流鼻血。他也很想要開口問問金皓薰這幾天身體有沒有好一點,但金皓薰卻一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尷尬神情,讓紀翔猶豫著不敢開口。幾天前他們在飯店門口分別之前,金皓薰看著像是消氣了,不過紀翔也說不準,搞不好金皓薰思考後還是覺得紀翔太煩人,所以不想跟他說話。

  好險,金皓薰還是開口了,而且語氣聽上去與平常無異。紀翔鬆了口氣,又暗自責罵自己膽小。

  紀翔挑了下眉毛,用面紙仔細擦拭過從桌邊餐具桶裡抽出的兩根湯匙後,將其中一根遞給金皓薰。「……我有聽見你說的。」

  金皓薰從紀翔手裡接過湯匙,有些難為情地抗議:「那你幹嘛一直盯著我的臉看?不用這樣監視我吧。」

  「我沒有監視你。」

  「那為什麼一直盯著我看?」

  紀翔面前的清蒸牛肉麵正散發出令人難以拒絕的香氣,讓只是草草吃過午餐就急忙開車趕回台北的紀翔有些餓了。他低下頭,用筷子夾起一塊牛肉。「……我不想回答,那是我的個人隱私。」

  「又是什麼個人隱……」

  金皓薰露出像是在咀嚼舌頭的怪相,一看就知道是想要抓狂卻硬是把話吞回肚子裡。紀翔看著金皓薰氣呼呼地把湯匙戳進湯碗裡,忍不住笑了出來,讓金皓薰很是不解地抬起頭。

  「我開玩笑的。」紀翔笑道,「別生氣。」

  金皓薰的臉頰抽了兩下,「你居然會跟我開玩笑哦?」

  「哪裡不對嗎?」

  「……我只是沒想到你……」金皓薰放下餐具,一隻手用力地捏了捏鼻樑。紀翔一看到他捏鼻子,以為他又要流鼻血,反射性地向著桌邊的面紙盒伸出手。紀翔的指尖剛剛觸到面紙,金皓薰便猛地放下手,蹙著眉頭,又是不解又是狐疑地直視著紀翔,「紀翔,我……我搞不懂。」

  紀翔遲疑了幾秒,見金皓薰的鼻下確實沒有鮮血滴落,才又慢慢地收回手。「搞不懂什麼?」

  「你──你,」金皓薰苦苦搜索著詞彙,「我以為,你,該怎麼說,我以為你……你不是一直說,工作以外的事情不要互相干涉嗎?」

  紀翔放下了手中的餐具,引來金皓薰的緊張視線。紀翔暗暗嘆了口氣。

  金皓薰和其他人說話的時候從來不會這樣戰戰兢兢。紀翔難受地心想。金皓薰總是笑笑的,和大家一起開玩笑一起打鬧,就連面對無理取鬧的原少緯時,金皓薰都不會露出如此苦惱的神情。

  就只有紀翔,只有在面對紀翔的時候,金皓薰才會如此緊繃。

  這說來說去,都是他的錯,他無從辯解。是他膽小,從一開始就將金皓薰拒於千里之外,憂心被看穿而經常不給金皓薰好臉色看。偶爾幾次自己鼓起勇氣、放下戒備,想要悄悄靠近金皓薰卻又立刻後悔。他也清楚自己的反覆無常,因此難怪金皓薰無法信任他,說話欲言又止、時刻注意他的臉色。

  在炎炎暑氣中仍然竭盡全力的金皓薰值得更好的一切,而且他笑起來要比臉色蒼白地流著鼻血好看多了。

  紀翔思考了一陣子,希望能夠釋出善意,卻又不想嚇到對方,過了好一陣子斟酌著開口:「我以為你想要和旗下的藝人當朋友呢。」

  「我――我是啊。」金皓薰整個一頭霧水,句子的語尾都跟著上揚,讓他聽上去更像是在提問。「可是你又不想。」

  紀翔眨眨眼,和滿臉狐疑的金皓薰面面相覷。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服金皓薰,總不可能要他把自己的過往一一闡述,詳細說明自己一切行為的理由,那看上去只會像在拿自己的傷口要脅金皓薰。紀翔絕不可能這麼做。

  他想起怡青,開始有些好奇她為什麼總能夠以溫暖的笑容對待他人。他也羨慕關古威,關古威完全不需要對金皓薰解釋他為何親切,也不需要費心說服他的關心是否真實。他居然也有點點忌妒起林芬芬,那位最擅長自來熟的少女永遠不缺受人喜愛的自信,更過分的是她也確實人見人愛。

  他該怎麼解決現在的狀況?紀翔苦惱地低下頭,瞪著自己面前熱騰騰的清蒸牛肉麵。他愈想愈羨慕同在翱翔天際的藝人們,甚至開始覺得就連原少緯都比他好多了,至少金皓薰不會認為原少緯不想跟他一起吃飯。

  他還在混亂地想著自己該不會得學學原少緯的厚臉皮時,一直沒發出任何聲音的金皓薰突然輕輕笑了兩聲。

  他立刻抬起頭。與他對坐的金皓薰微微皺著眉頭,嘴角卻還帶著來不及收起的笑意,一和紀翔對上視線,金皓薰馬上咬住下唇,乾咳了一聲壓住笑聲。

  「什麼?」紀翔不解地問。

  金皓薰想了想,搓著鼻頭猶疑地開口:「因為我以為你會直接回答我說『對啊我不想交朋友』,之類的話,結果你看起來居然那麼煩惱。」

  「……那這個有什麼好笑的?」

  「呃因為――」金皓薰說到一半又打住,撇著嘴唇,上排牙齒咬住一邊嘴角認真思索。「……我不想回答欸,這是個人隱私。」

  紀翔的腦袋空白了好幾秒鐘,才發現金皓薰居然學他說話。

  金皓薰微微側過身子,小心翼翼地盯著紀翔不放,似乎是在等他生氣。可紀翔看著金皓薰捏著鼻頭的手,咬著嘴角的上排門牙,還有那雙圓睜著的,謹慎又好奇、溫潤又柔和的眼睛,心裡只想知道誰有辦法對著這樣的金皓薰生氣。

  紀翔的胸口發熱,心跳在不知不覺間蹦跳如擂鼓。

  「不回答就不回答。」紀翔重重地吁了口氣,希望能夠藉此放鬆因心跳過快而緊繃的胸口。他抓起筷子,隨便挾起了一塊牛肉就往嘴裡送,但是他沒有料到食物現在還有一點燙,雖然不至於燙傷舌頭,但他還是嚇得鬆了筷子,牛肉就這樣落回湯裡面,濺起湯汁滴落桌面。

  紀翔真是什麼都不想說了。

  他陰森森地瞪著那塊落回碗裡的牛肉,再慢慢地抬起頭,看著憋笑憋得全身抖個不停的金皓薰。

  「要笑就笑吧。」紀翔沒好氣地說,這次直接抄起湯匙,把牛肉挾到湯匙上。「小心憋到流鼻血。」

  「咳呃。」金皓薰的眉毛皺成八字,抬起手蓋住嘴巴,表情因為用力忍笑而顯得有些痛苦。儘管他那麼努力,紀翔還是能夠聽到一些細碎笑聲。

  紀翔悶悶地把牛肉送進嘴裡。那塊牛肉確實燉得非常好吃,肉質柔嫩,還有一股很淡很淡的中藥香,在炎熱的夏天裡顯得格外爽口。紀翔咀嚼著牛肉,面無表情地凝視著金皓薰,而金皓薰最後終於也憋不住了,放下遮掩嘴巴的手,咧開嘴放聲大笑。

  金皓薰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一雙圓潤的眼睛裡隱隱含著淚光。他的眼神毫無防備、純然地被逗樂,他笑得那麼開心,讓紀翔整顆心都跟著柔軟。

  紀翔吞下了口中食物,歛下眉眼,聽著金皓薰的笑聲,跟著低聲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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