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 發表於 2023-5-18 17:07:40

※ 電影結尾延伸創作
※ 雖然打著CP名號但並沒有太過強烈的戀愛元素  



  宗像草太做了個夢。

  夢裡他並不再像過往那樣被引人發顫的冰晶釘在小小的兒童木椅上頭,可眼前卻依然矗立著熟悉的門扉。門板由品質欠佳的木頭製成,白色的油漆塗層早已斑駁不堪,渾圓的喇叭鎖也佈滿了一塊又一塊不規則的鐵鏽。他微微皺眉,下意識將手伸出,木門卻在他碰觸到手把之前率先發出了刺耳的吱呀聲響,搖搖晃晃地開了。

  門的另一端不見常世那片如夢似幻的星空,抑沒有無遠弗屆的翠綠草皮,一切的景色都像是套上了一層柔焦濾鏡那般,紅、藍、紫等搶眼的色彩之間因失了界線而模模糊糊地溶在了一塊。他把眼睛瞇得細長,想看清門後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卻在那幅畫面的一角瞥見了一道似曾相識的身影。那人的輪廓同樣難以被看清,隱約可見的一頭黑髮和面積較大的膚色相互交融,最終又與背景合為一體,一丁點都不顯眼,他卻沒來由地能夠確信那究竟是誰。

  鈴芽小姐。他試圖呼喚,張開嘴才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喉嚨處空蕩蕩的,像是被誰拔去了聲帶。

  與此同時,那道人影忽然動了起來,被他認作臂膀的部位高高舉起,看似兩團泥漿的雙手緊握著某樣稜角分明的物品。他的耳邊傳來了細小的聲響,斷斷續續且夾帶雜訊,像是壞掉的收音機,可他能聽出那是少女的嗚咽聲,一邊哭泣一邊還掙扎著在呼喊些什麼。還未來得及反應,他眼前所見已然跳轉,幾秒鐘前的色彩斑斕被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所取代,只有正中央隱約發散出煙霧一般的白光,將比方才清晰了些許的細瘦身形小心翼翼地包覆。

  這次他聽得更清楚了。那人在畫面裡來回跑動,口中念念有詞著他的名字,保有些許稚嫩的嗓音有些飄忽不定,或許是仍在哭泣。鈴芽小姐,他又喊了一次,依舊只有雙唇無力地上下開闔著。他越發焦急起來,向前走了幾步,正想把偌大的手掌搆向另一側時,門後的景色又像是幻燈片似地切換到了下一幕。一切忽然變得明亮,令他憶起夕陽的橘紅瞬間佔據了他的的視野,零星幾點灰與綠散落在邊角,那道解析度再次增加的身影則以貌似跪坐的姿態垂著頭望向地面。

  我想起來了。他聽見那人抽抽噎噎地道。而他亦記起少女在如茵的山丘上無助落淚的模樣,反射性地張開五指要觸碰依舊雙膝著地的那人,長滿厚繭的右手卻在穿過木門的瞬間變得透明無色,令他因詫異而踉蹌了一下,半邊身子因而陷進彼端。他的前肢、胸膛、乃至髮梢接二連三沒了形體,像是被周遭過於鮮豔的景物一口氣吞噬掉了。他趕緊試著動動指頭,知覺仍在,只是他看不見自己。

  他不知所措,靛色的瞳孔瞠得老大,近乎放棄了思考的那數秒間,他忽然意識到正將他的身體一點一滴蠶食鯨吞的這片燦爛之景竟看起來有點眼熟。他想他或許來過這裡。但是是什麼時候?這又是什麼地方?鈴芽小姐那時也在身邊嗎?

  他閉上眼,死命地思索著,彷彿在拼拼圖那樣將每一片與少女有所連結的記憶翻出來仔細端詳,可就在他離正解只距一步之遙時,另一道聲音響起了。好像是自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卻又像有人在他耳邊低聲呢喃那樣無比接近。

  ——⋯⋯先生?

  ——⋯⋯太先生?

  ——草太先生?


  「草太先生!」


  宗像草太倏地睜眼,滿身是汗地驚醒過來。

  映入眼簾的並非他早已看慣的301號房公寓天花板,而是岩戶鈴芽緊鎖的眉頭和滿面的愁容。少女不如往常一般高高紮起的那頭長髮自耳際零散落下,像是一整片細密的雨,而草太呆滯地盯著那片雨景愣了一會,才終於想起自己早在昨天離開東京、踏入半年不見的宮崎,並因拗不過岩戶家兩位女性的盛情款待而取消了原本預約的旅館,留在她倆相依為命的小房子裡過夜了。

  他緩緩支起身子,用手背胡亂抹去額間的汗滴,期間依舊清楚地感受到有道盈滿不安的目光正緊緊黏在自己身上。他想他剛才或許是在睡夢中呻吟出聲了才會引起對方擔憂,正要開口解釋,身旁的少女卻搶先了他一步,一邊吐出長長的嘆息、一邊像是卸下了什麼重擔似地一瞬間垮下肩膀。

  「哈啊——太好了!總算是醒過來了!」

  「⋯⋯咦?」

  岩戶鈴芽劈頭的第一句話聽上去如此耳熟,讓草太困惑地眨了眨眼。

  「醒過來、是指——」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鈴芽重新抬頭,口吻像是在埋怨,「剛才草太先生又像之前被變成椅子時那樣完全叫不醒,差點把我嚇死了!」

  「是、是這樣嗎?」

  「是啊!因為環阿姨幫我們弄好早餐之後就趕著去加班了,我想叫草太先生起床吃飯,但不管怎麼喊你、怎麼搖晃你,你都沒有反應,還以為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麼糟糕的事⋯⋯」

  越是往下說,便有越多令人生畏的想像接二連三浮上腦海,令鈴芽的語氣逐漸沒了一開始的理直氣壯,分貝也隨之落下。草太看她憂心忡忡的模樣,心裡難免愧疚。他曾在上一次的旅程接近尾聲時向鈴芽解釋自己平時十分淺眠,是因為受到了大臣的詛咒、身體慢慢轉為要石,那幾天特別難以被喚醒。想必鈴芽是將這番話牢牢記在了心裡,才會因為草太睡得太沉而驚慌失措,以為又有什麼大難要降臨到好不容易死裡逃生的關門師身上。

  「抱歉,讓你擔心了。」長髮青年誠懇地道。鈴芽用力搖搖頭,同時將臉湊近,仔細地把草太渾身上下都端詳了一遍。

  「草太先生,你真的沒事嗎?之前的事情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症?這段時間身體沒有特別不舒服?」

  「完全沒有喔。」草太肯定地答,「剛才之所以醒不過來,大概是因為前一天熬夜準備期末的關係只睡了不到兩個小時,身體太過疲憊所導致的。」

  「不、不到兩個小時?那草太先生應該先好好補眠再出發的!我能夠理解芹澤先生為什麼會說草太先生對待自己總是很隨便了⋯⋯」

  「呃、芹澤那傢伙說過這種話嗎?」

  草太無奈地撓了撓後腦勺,輕而易舉就能想像出那位戴著墨鏡的友人用他慵懶的嗓音向鈴芽埋怨自己的模樣。他想告訴鈴芽並沒有這麼一回事(儘管他總莫名其妙地有種在說謊欺騙對方的心虛之感),話到嘴邊卻忽然又噤了聲。或許是他睡昏頭看走眼了也說不定,可與少女四目相交的此刻,映在鈴芽瞳孔深處的、他自己的身影似乎有些飄搖不定,像是在水面上載浮載沉、隨時都會被遠方的浪給沖散一般。

  「鈴芽小姐,」他於是改口道,「難不成你剛才⋯⋯哭了嗎?」

  「欸?」

  「啊、不,因為鈴芽小姐看起來好像⋯⋯」

  一邊試圖找出最恰當的詞語來解釋自己脫口而出的疑問,草太不知怎地也一下子憶起了稍早在他的夢境裡頭閃現而過的那些畫面。儘管他始終沒能看透那些似曾相識的場景、也並不確定身處其中的少女是否真露出了他想像中泫然欲泣的神情,她呼喊著自己的那道破碎的嗓音聽起來卻太過逼真,令他總有種奇妙的直覺,好像在他已然錯過的時空裡,那一切都真真切切地發生過。

  而倘若真是如此——

  「沒有哭喔。」岩戶鈴芽出聲,將他的思緒同話語一齊打斷。他回過神,訝異地發現面前那人嘴角含著笑,並在他多說什麼之前自顧自地把話接了下去。

  「雖然確實是很擔心草太先生沒錯⋯⋯但也不至於大驚小怪成那樣啦!我可是比草太先生想得還要堅強很多喔,才不會那麼輕易就掉眼淚呢。」

  「鈴芽小姐⋯⋯」

  「不管怎麼說,草太先生沒事的話我就放心了!早餐就放在餐桌上,我先去——咦?」

  像是要裝作若無其事、藉機逃離案發現場的犯人一樣,鈴芽加快了語速,同時作勢要起身離開客房,可腿都還沒伸直,她纖細的手腕便被宗像草太一把抓住了。力道稱不上大,卻也堅定得令她難以立刻掙脫。她感受到那人掌心粗糙的繭摩挲著自己的皮膚,一時之間動彈不得。

  宗像草太甚至沒有想清楚自己是為了說些什麼才將鈴芽留下,身體僅僅是憑藉著本能就自顧自地動了起來。明明他比誰都還熟知少女的堅強、也並不打從心底認為對方在說謊,可在二人同時陷入沈默的那短短五、六秒間,他仍然拚命地、像是要將一切都刨根問底般地思索了起來:假如夢裡所見的一切與現實相呼應,那麼在岩戶鈴芽為了拯救化作要石的自己而奮不顧身踏上旅途的那段時間裡,她是否真的流了那樣多的眼淚?當她哭泣的時候,又有人將她的脆弱與傷口都好好地收進眼底了嗎?

  「草太、先生⋯⋯?」

  深感困惑的鈴芽打破僵局,歪著頭喚回了長髮青年的注意力。草太趕緊收回手:「抱歉、嚇到你了。」

  少女搖了搖頭,卻沒有說話,草太很清楚她正在等待自己開口。他想詢問鈴芽更多關於那趟旅程的細節,卻心裡有數對方大概只會避重就輕,用玩笑話帶過那些最該為他知曉的部分,於是他猶豫了一會,將話語重新組織,吐出的每個字都多了一點重量。

  「那個、鈴芽小姐。」他沉聲道,口吻鄭重其事得讓鈴芽忍不住打直了背脊。

  「是。」

  「雖然由我來說這些或許很奇怪,但是我——我一直都很清楚鈴芽小姐是個堅強的人。」

  「是——咦?謝、謝謝⋯⋯?」

  「我並不是沒有看過鈴芽小姐落淚的樣子,但就算如此,我的想法也不會因此而動搖。」

  「啊⋯⋯」

  「所以如果鈴芽小姐感到悲傷或無助的話,我希望你能夠盡情哭泣、甚至大聲地呼救。雖然我無法保證自己會是第一個注意到你的求救聲的人,但假如聽見了,我一定會趕來幫助你的。」

  草太的咬字格外清晰,嗓音低沈而清透,彷彿能夠貫穿任何堅硬的外殼、融進溫熱的血液裡,最終直達柔軟的左心室。他想說的遠遠不止這些,張嘴時卻像被下了咒一般,語句自動成形,將他的恐懼牢牢包覆,化作溫和卻難以令人拒絕的請求。鈴芽直勾勾地看著他,好像面前那對眼睛是兩湖深不見底的池水,而她在那其中死命掙扎,忽然抓住了一根救命浮木。種種情緒一口氣湧上,從胸腔一路堆積到了喉頭,幾乎要將她的整副身體給盈滿,甚至從口中、從眼角一點一滴溢出。她吞了口口水,像是要將那些無以名狀的感受奮力嚥回肚子裡那般,隨後將一張微微泛紅的臉湊到了草太的鼻尖前,啪地一聲,把兩手貼上了那人的雙頰。

  「我知道了,我答應草太先生以後都會這麼做。」她輕聲道,隨後又補上一句:「那相反地,草太先生也是喔。」

  「⋯⋯我?」

  「嗯。遇上了什麼麻煩的話要適時地向人求助,痛苦的時候就要老實地說很痛苦,陷入絕境時也要在放棄之前拚命反抗。草太先生也要把自己的事情放在更優先的順位才行。」

  青年甚至還來不及吐槽對方一如既往異於常人的距離感,便因鈴芽突如其來的一番話詫異地睜圓了眼,可沒過多久他似乎就能明白了。他始終不知道那些他因自認太過奢侈而無法傾吐的願望、以及將死之際乍現的種種遺憾都已悄悄被鈴芽聽得一清二楚,但當他想起自己在夢裡奮力伸長了手卻依舊碰不著心碎的少女,只能像個一無是處的透明人袖手旁觀,那感覺有多麽令人挫敗時,他發現他們二人所想、所畏其實是一模一樣的。

  「這樣對鈴芽小姐來說也比較公平呢。」草太於是應道,「我答應你。」

  「咦?真的?」鈴芽猛地抖了下肩膀,一臉不敢置信。

  「真的。難道在鈴芽小姐眼中,我已經是沒有信用的成年人了嗎?」

  「倒也不是,只是覺得草太先生答應得比想像中還爽快。」

  「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否定得更堅決一點⋯⋯」

  「那就說好了喔?如果打破了約定的話要接受懲罰!」

  「呃、什麼懲罰?」

  「唔——我現在也還沒想到。被變成要石?」

  「那還真是敬謝不敏啊⋯⋯」

  看見草太露出困擾的表情,鈴芽撤回身子,開心地咧著嘴笑出了聲。那現在可以去吃早餐了吧?她問,並得到青年的頷首作為回應。才正打算起身,眼角餘光就瞥見了落地窗外萬里無雲的青空,這天天氣晴朗,恰好適合她帶著草太在自己熟悉的城鎮裡四處閒晃。

  「明明清晨的時候我還被雨聲吵醒了呢。」她喃喃自語。

  草太追著她的目光往外看,問:「半夜下雨了嗎?」

  「嗯,幸好後來放晴了。畢竟我今天幫草太先生安排了很棒的行程嘛,要是天氣不好就太掃興了。」

  「啊⋯⋯確實行動起來會比較不方便。」

  不過我並不討厭下雨就是了,他接著說。鈴芽好奇地回過頭望向他,而他只是眨眨眼,回以一個清淡的微笑。

  因為雨水能夠將一切的泥濘與髒污都沖刷進地底,深深地、深深地埋藏起來,而雨後總給人一種煥然一新的爽快感,像是萬物都又一次活過來了一樣,不覺得嗎,鈴芽小姐?宗像草太在心底無聲地想著。


  END.

本文最後由 石頭 於 2023-7-7 07:2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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