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澱 發表於 2023-5-11 22:36:10

*Something Darker(某種更黑暗的東西)*地球人、納美人、阿凡達生活在同一個世界的謎之世界觀。*上校與蜘蛛同居設定。帕茲女士背景描寫。



00.
  我喜歡你睡著的時候。
  因為那就像你已經死去。  就彷彿你已離我遠去。  一想像你不再呼吸,我便喜歡上你睡著的模樣。




01.
  他被電話吵醒時看見他的小老虎以攀著樹幹的姿勢睡在自己身上,那道束縛並不強,他可以很輕易地支開這野孩子細小的手臂,他鬆開蜘蛛的手指,挪動位置,輕輕將那孩子放到旁邊的床上,夸里奇翻開蜘蛛的頭髮,露出因為長時間壓在他身上烙出紅印的額頭。他的手停在蜘蛛的髮際。他發現蜘蛛的眼皮是腫的。  或許是自己昨天的樣子嚇到他了。他心想。  蜘蛛昨晚肯定在照料他費了很多時間,夸里奇將被子蓋在蜘蛛身上後才回頭審視自己的樣子,昨天蜘蛛給他包紮傷口到一半他什麼也不管就呼呼大睡了,一覺到天亮;反倒是蜘蛛堅持專注在某件事情上的態度確實很像他,他身上大面積的傷口都已經清洗乾淨,幾處較深的刀傷也被縫合起來,很棒的縫線,夸里奇看著肩膀上的傷口,以小孩子來說,這種手藝只比那些實習軍醫差一些而已,話說回來,若不是他這個實驗對象太常給兒子這樣找麻煩,蜘蛛的縫線活也不會進步這麼快。
  昨晚夸里奇最初很猶豫到底要不要回家,只要他滿身是血回來,蜘蛛就會生氣。  只是若不回家,蜘蛛也會生氣。  有時候會流淚,有時候會發怒,而蜘蛛大多數時候都會發怒。
  蜘蛛不像他。也不喜歡親近他。  若不是看他傷得嚴重,有時候蜘蛛甚至會故意忽視久未歸宅的夸里奇,他不知道該怎麼和小孩子相處,哪怕是要問同僚育兒經驗,跟他一起混的海陸們也幾乎都光棍,何況他只跟自己的兒子同居了短短數年的時間。這孩子大部分的人生,夸里奇都不曾參與,就連接回孩子後,夸里奇大部分時間都在外地征戰很少在家與他相處。剛開始幾個月,每次回到家,蜘蛛不是溜出門去就是無視他的存在,直到最近這兩年,他們之間才有比較像樣的父子對話。  ……父子啊。  歸根究柢,不只蜘蛛對他陌生,夸里奇也對這個名詞生疏。
  因為他已經死去很久了。




02.
  他在海色變深以前死去。  他是知道他在變老,變得乾柴,反應神經像藤枝一樣越伸越細,只因根部的養分已經漸漸枯竭。諷刺的是,夸里奇是在器官真正老得斷氣前就死掉的。
  他的女人以前喜歡看海。  即使是海軍陸戰隊,也不需要喜歡海吧。但帕茲總是鍾情於在海灘度過周末,她大方地露出腹肌在岸邊踩水,偶爾會涉入淺灘走向與夕陽連成一線的地平線,而夸里奇,除了在岸上靜靜等待她以外,就沒什麼事好做了,夸里奇被下降的陽光刺了眼,他瞇起一邊的眼瞼,透過餘光凝視著帕茲背光的面影。  後來,他和帕茲都參加了同一起任務。  他不記得自己的死,甚至不記得那項殺死他的任務簡報細節。  他最後的記憶──除了這片把帕茲的身影融化成油畫的景色外,沒有別的東西。
  醒來後,他大致知道了幾件事:  一,他死了。  二,留有備份的他被放入了阿凡達重組人的身體。  三,帕茲沒有備份。  四,他有個兒子,已經快滿十三歲了。  五,海變深了。
  這星球的海洋變得深遂又黯淡,變成了某種更黑暗的地方,已經沒有了當初帕茲所喜愛的顏色,夸里奇在萊爾的陪同下來到基地旁邊的海灘,十幾年了,他們一樣將這裡設為軍人們休憩的場所,沒有變動。透過蒙上一層霧的空氣,夸里奇可以窺見潮汐在沙灘上留下的痕跡,那是侵略者的烙印,沙子貼著鹽巴,乾渴又飢餓,帕茲當初是帶著什麼心情踩過那片黃沙的呢,他的女人並不像虐待狂吧。  沒有帕茲,他已經不需要來這裡看海了,海卻仍忠實赴約,他與海洋沉默對望,十多年過去,他倆都變了,他變藍、變高、變年輕,海則是變質、變深、變骯髒,又帶有不懷好意的色彩,而夸里奇,不只不曾靠近它,也從來沒對它有什麼好臉色。
  他轉身離開,再也沒來過那片海灘。




03.
  他對海洋沒什麼好臉色,蜘蛛也不給他好臉色,甚至不用他取的名「Miles」,而是堅稱自己叫「Spider」。夸里奇對這孩子的記憶很短暫,他認得強褓時期的小傢伙,然後就一下子跳到已經十多歲的樣子。  夸里奇從記錄中得知人類的自己是在百般折磨下死去的,就在他舌頭被割下、基地全面淪陷的那一天,剛出生沒多久的蜘蛛在陰錯陽差下送到了納美的領地。而同一時刻,夸里奇的腸子也被挖乾了,聽說現場慘烈到同伴只能帶回他的狗牌而無法回收任何一點別的,當然,他自己對這件事毫無印象,畢竟備份是在死亡時間點的兩週以前,這段時間的空白,讓他與原本的夸里奇產生了隔閡,連帶延伸到他對兒子的感覺。那個幼小的生命,真的屬於他嗎?他記著帕茲談論到那孩子的口吻,也留有「以前的夸里奇」為即將出世的孩子雕刻短刀的記憶,而無論是他對兒子的認知,或者那野孩子對父親的認知,兩人之間只有被寒冷化為細沙的一大段空白,他記著的事與被他遺忘的一樣多,冷冰冰的現實無法化為引力,牽引著那孩子抵達自己的內在。  因為那不是他的孩子。  那孩子不出自於他。
  他的兒子,或者法理上被稱為兒子的那個少年,在初次見面時就扔了他的狗牌。  對這番挑釁,夸里奇只是淺淺地笑了。「反正我們……實際上也沒有血緣關係。」他對那孩子說,撿起狗牌。「你不喜歡也無可奈何,我畢竟並不算是你父親。」  蜘蛛瞪著他,不發一語。  如同記憶的缺失難以銜接夸里奇的自我認知,他們與納美人關係的緊張也影響了蜘蛛對這個父親的看法,夸里奇也無所謂這點。  從那天起,他們雖然生活在同一屋簷下,蜘蛛從沒叫過他一聲父親。




04.
  他們的關係趨緩是在夸里奇因為連日征戰的疲憊進玄關後就昏過去的那日開始,夸里奇只昏過去兩三個小時,睜眼就見到一個光溜溜的野貓在一旁盯著自己,蜘蛛似乎被突如打開眼皮的他嚇了一跳,屁股坐著倒退好幾步。他們倆默默無言對視很久,那天夜晚又乾又冷,蜘蛛沒有開暖氣,雖然夸里奇的阿凡達身體並不容易覺得冷,但對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或許並不是,他挪動身體準備尋找空調的開關,制服與地面的摩擦聲擾亂著包圍他們的寂靜,就在這時候,夸里奇發現自己的夾克鬆動了,他移動視線,捕捉到落在蜘蛛腳邊的毛巾,上面滿是他自己的血跡,夸里奇撿起毛巾,然後也從地上撿起蜘蛛。他的手臂足以完全覆蓋住這孩子的腰,手掌可以單用握力就捏碎他的頭顱,蜘蛛被足足有兩倍體型差距的他撈起來時一開始有些抗拒,接著出乎他意料的,蜘蛛乖巧地縮在他的臂彎內,任他將自己抱回房間。
  那晚是他們第一次,像對真正的親子那樣一起睡覺。
  夸里奇考慮過帶他去看海。但海已經老去,沒什麼好看的。  也想過帶蜘蛛去看星空。而星空又有什麼好稀罕的呢。  遙望著那些與自己分離的星系,遙不可及的、冷漠的恆星遺骸,凝視著那些星辰屍體的痕跡,到底有何美感可言呢。他在重新取回軍銜與制服時也拿到了帕茲的狗牌,即使是他女人的狗牌,夸里奇也無法對這片金屬投以任何感情,那對他來說,都已經是非常遙遠的東西了。  夸里奇給過蜘蛛玩具、點心、甚至直接給錢(萊爾叫他別這麼幹),蜘蛛看起來對那些東西都不感興趣,這些年過去,蜘蛛唯有在他睡得很沉的時候比較願意親近他。蜘蛛會靠著他受傷的手臂睡覺,或是貼著他的額頭確認他的呼吸,無論夸里奇是死是活,蜘蛛都顯然陷入一種漫長的焦慮,他知道這孩子和蘇利一家一起長大,也知道有血海深仇的兩家人是怎麼看待彼此的,這麼多年來,這孩子為了逃避那份茫然盡了最大的努力,蜘蛛不接受「夸里奇上校」的狗牌、不吃他做的東西、不收他的禮物,最終,這孩子只在自己垂死的時候才會貼近他的身體、攀附在他的胸膛上,好像在小心翼翼地確認他什麼時候會真正死去。  漸漸的,不知是出自什麼原因,蜘蛛會對他說話,對他發難、嘲笑、罵他白痴,甚至朝他的臉扔東西,夸里奇有時會很嚴厲,有時則會很寬容,而大部分他都很寬容。蜘蛛開始會為夸里奇不進家門這事抱怨,當夸里奇鼻青臉腫回到家時,蜘蛛也會大發雷霆,夸里奇並不在意被蜘蛛罵,所以他大多時候都只是應個一兩句,任由蜘蛛在旁邊哇哇叫。
  ──而這天,又是這種日子。




05.
  蜘蛛既不喜歡夸里奇不回家,也討厭夸里奇回家。  他喜歡的,或許只有夸里奇沉沉睡去的時候。
  蜘蛛幫他清洗手臂的擦傷時發現他一些比較隱蔽的地方也有傷,他想褪去衣服查看他的傷勢,夸里奇卻有些抗拒,蜘蛛不耐煩,用力扯了一下他,讓他轉向自己,夸里奇悶哼了一聲,蜘蛛意識到扯到傷口了,他也管不著了,把夸里奇的背心褪下,露出裡面的皮膚,夸里奇衣服下方的身子遍體鱗傷,皮肉腫脹,指甲瘀血,有幾處傷口很深,蜘蛛一時不知從何下手,他抬起頭,夸里奇卻避開他的視線,細看那個人的臉,也綜橫交錯遍佈著深淺不一的瘀青,滿嘴都是乾掉血跡,他攀附在那個人身上,固定他的下顎,強迫男人面對著自己,臉上的血痂看起來像是傷還沒好又受傷造成的。一想到這個人平常究竟過著什麼樣的生活,蜘蛛就感覺斷裂的神經在隱隱作痛。他擦拭著夸里奇臉上的傷口,小心翼翼不弄痛他。夸里奇一開始沉默地讓他擺弄著,稍作清洗後,夸里奇就推開他的手指。  「夠了,你去休息吧。」  說這什麼話?蜘蛛氣得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胸膛,只聽見夸里奇又哼了一聲別過臉,蜘蛛立刻縮回手。「對、對不起。」他馬上道歉,慌張不已。「很痛嗎?」夸里奇搖搖頭,什麼也沒說。他的汗水浸濕了額上的髮,蜘蛛發現他胸前的傷口裂開了,汩汩流出鮮血,他拿紗布壓著傷處,夸里奇深深地吐了一口氣。過了半秒,慢了一拍的呻吟才從喉嚨爬出。「呃、唔。」蜘蛛聽了皺眉,他對夸里奇的一切都只想皺眉。
  他很不開心。  想到夸里奇在外面過什麼日子,他更不開心了。
  折騰一番過後,傷痕累累的夸里奇好不容易睡著了。  蜘蛛一開始只是趴在床邊,後來忍不住爬上床,小小的身子窩在夸里奇身側,夸里奇的體溫從剛才就有點高,蜘蛛的額頭貼在他的上面,的確發燒了,蜘蛛拖著被子,把棉被拉到那個人的臉上,後來覺得這樣子太像在蓋屍,又把被子往下拉一點。到了深夜,他也迷迷糊糊地睡去,直到半夜被夸里奇吵醒。「…………呃……」最初他以為是野獸的低鳴,回神後才發現是夸里奇意識不清的呻吟聲,他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只能去翻箱倒櫃找止痛藥。蜘蛛抬起他的頭,使其食道暢通,他讓夸里奇躺在自己的大腿上,打開夸里奇的嘴放入一顆止痛藥,他見過奈蒂莉這樣餵小時候的婁克吃藥,蜘蛛含了一口水,以嘴對嘴的方式將水灌入這人的喉嚨裡。咕嚕。夸里奇吞了進去。為了不讓藥丸卡在食道,他讓夸里奇依然維持著半挺起上半身的姿勢靠在自己身上,他貼著夸里奇的額頭,輕輕撫摸著藍色惡魔的臉頰,結痂使他的臉龐凹凸不平,坑坑疤疤的彷彿凍壞的平原,蜘蛛想起有一次夸里奇傷得五官面目全非,連家門都不敢進,被他在門口逮到,後來他才知道夸里奇很少回來的原因是他只會挑自己看起來還人模人樣的時候才回家。自從那次蜘蛛發脾氣之後,夸里奇即使看起來像個爛掉的馬鈴薯一樣糟糕透頂也會回家了。
  睡著的夸里奇好像徹底放鬆了,沒有辦法掩飾疲憊,斷斷續續在他懷裏發出低吟,蜘蛛等待著藥的發酵,摟著夸里奇的頭顱,他的頭皮上也藏著幾處傷口,他依偎著惡魔在外傷害他人的印記,感覺到所有的骨頭化為地毯,軟綿綿的肉變成暖呼呼的呢喃,蜘蛛近距離感受著惡魔的鼻息,想像白晝融為黑夜,楓糖化成灰,蜘蛛已經不確定自己是在確認他是否有好好呼吸,還是想知道這個男人是否斷氣。過了十幾分鐘,藥效慢慢發作,蜘蛛輕輕地讓他平躺在床鋪上。他親吻了男人的眼角。  晚安,混球。他說。




06.
  我喜歡你睡著的時候。
  喜歡你闔上眼皮,長日燃盡,與大地共眠的時刻。  我常想到那些積年累月摩擦凹陷的樹根,想到納美的掌紋,森林迴盪的歌聲,與它們緩緩割裂與分解的畫面。  想到你燃起的熊熊大火,在潮濕鹽化的土壤上,我便喜歡上你睡著的模樣。  我喜歡你與叢林毫無瓜葛。  喜歡你與大海毫不相容。  喜歡你與世隔絕,跟我所深愛的事物沒半點關係。
  我喜歡你睡著的時候。
  因為那就像你已經死去。  就像你不再呼吸。不再與我對談。不再碰觸我。  就像你已離我遠去。  得知你離開我,我悲傷不已,也令我無比安心。




07.
  蜘蛛揉著眼睛醒來時,夸里奇似乎正準備爬起來,於是蜘蛛直接爬到夸里奇的胸膛上環抱住並阻止他。這是貓還是樹懶?夸里奇有些發愁。  「該起床了,小老虎。」  沒睡夠啦,豬頭。蜘蛛小聲地罵道。  「……你要吃點什麼嗎?」  懶洋洋的蜘蛛往上方爬了一吋,側臉貼在他的鎖骨上。「只要你不再把蛋放入微波爐、什麼都好……」  「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夸里奇悶悶地說。「別提了。」  整個人趴在他身上,蜘蛛的頭隨著夸里奇的呼吸上下起伏,蜘蛛玩起他的辮子。「反正你也只會水煮雞胸肉。」  「……」  「你到底會不會水煮雞胸肉以外的東西?」  夸里奇不講話。  蜘蛛意識到他們父子再一起同居下去總有一天會餓死。話雖如此,即使到了用餐時間,甚至蜘蛛這樣長時間壓在傷口上應該會痛,夸里奇卻遲遲沒有把蜘蛛推開。
  「……你這次放假,會留多久?」  「一天。」  「啥?」  「原本有兩個月,但是萊爾剛剛聯絡我,我晚點必須回部隊一趟。」  蜘蛛整個人彈起來,跨坐在他肋骨上,兩隻手掌一左一右撐在夸里奇頭部兩側。  蜘蛛的表情看起來想活生生掐死他。「誰准你去了?你現在跟爛掉的馬鈴薯差不多,是能去哪裡?」  夸里奇揚起眉,他還是第一次被人罵成馬鈴薯,小老虎好像真的大動肝火。  「我等會給你點錢,你自己去買吃的。」  「我不要你的錢。我又不是跟你要錢!」孩子勃然大怒:「你以為我是那種隨隨便便能用錢打發的人嗎?」  「起來。我的耐心有限。晚點還要給萊爾回電──」  「萊爾重要還是我重要?!」  這孩子到底從哪學會這種台詞的?
  說起來,夸里奇回想起一件無關緊要的事,萊爾還是濟納西也跟他說過「您別老是塞給小孩子錢,這很糟糕」之類的話,但夸里奇對小孩會喜歡什麼東西一竅不通,唯一能做的只有從錢包掏錢。蜘蛛氣得居然開始捏他的臉頰,他是不是平常真的太縱容這個小野獸了?  上一個膽敢壓在他身上這樣放肆的只有喝醉的帕茲,帕茲那晚醉得不行,試圖從上方對他使出手臂三角絞,帕茲的左手已經繞過他的右肩,伸到夸里奇的頸部後方,手肘與地面呈九十度,他的右手臂已經被帕茲制伏,夸里奇必須讓身體大幅度往左扭,傾斜帕茲的重心,避免她乘機控制他的三角肌、並將頭顱卡在他的左手肘下方,如果帕茲成功用雙手連同頸部一起圈住他的左手臂,到那時候帕茲用體重轉移重心,就可以輕易用槓桿原理扭斷他的脖子。夸里奇在下方跟她做了好一陣子的角力,甚至要防止帕茲轉而繞到背後的空隙使出襟絞,直到夸里奇用雙膝把帕茲關到close guard裡,才終於解除危機,除此之外,那天她還咬了他的耳朵、吐了他滿身的軍裝。蜘蛛張牙舞爪、一張俏臉氣得紅通通的模樣還真跟當年的帕茲有幾分神似。  夸里奇放任蜘蛛在他身上胡亂好一陣子,跟失控的帕茲比起來蜘蛛簡直就像個小嬰兒一樣人畜無害。「叫你過去你就過去,你乾脆跟萊爾結婚算了!」夸里奇充耳不聞,蜘蛛的指甲凹進鎖骨下方的肉裡,是昨天包紮過的位置。「嗚。」夸里奇一時沒忍住,短促呻吟了一聲,蜘蛛受驚似的瞪大雙眼立刻停下動作,接著心不甘情不願地朝他的臉哈氣,雙手抽離夸里奇的胸膛。  「我不要你出門……」他小聲地說。  「如果情況允許,我會盡快回來的。」  「誰稀罕了?下地獄吧!」蜘蛛罵道,「你永遠別回來了。反正你從來沒回來過,你根本不是……」他馬上住嘴,發現自己說錯話了。
  但其實蜘蛛沒有說錯什麼。  錯的是沒回來的夸里奇。  與回來一個錯的夸里奇。
  夸里奇很平靜。  他偏執,暴躁,易怒,且從不輕易原諒他人,但他總是像小心翼翼鎖緊抽屜般地對待這孩子。  他不覺得受傷,也不惱怒。即使蜘蛛丟棄他的遺物、唾棄他的墳墓,他也能一笑置之。  我已經去過地獄了,孩子,我知道那裡長什麼樣子。  他用只有蜘蛛聽得見的聲音說道。
  我跟你約定,無論回來的是不是我,我都會回來的。




08.
  對蜘蛛而言,家的概念就像一張閒置的凹陷沙發。  他從牛皮凹陷的形狀能知道那裡曾有人坐著,曾有人躺在那休息著。  他從沒親眼看過那裡有坐人,也不知道那套沙發摸起來的觸感。
  直到時隔十多年,一個跟他不同種族的男人來到他身邊,不帶任何意圖地,隨口邀請他來到沙發上,因為滿是灰塵,蜘蛛再三猶豫,才窩在男人的身邊,隨他一起讓沙發爬上新的皺紋。  他因此得知:那也沒什麼嘛。  即使沒有沙發,那也沒什麼要緊;就算他是貓,他也懶得抓這組沙發的外皮。  但那之後,只要男人試圖起身離開座位,蜘蛛就會怒不可遏。
  後來這個爛掉的馬鈴薯在短短一天內處理好全部的事(具體來說就是全部丟給萊爾),後天就返回了家中,這次蜘蛛對這個像焚風一樣出現總沒好事的男人視而不見,見他就甩門,把他關在門外。調皮的孩子。夸里奇對這份漠視泰然自若,一點也不當一回事,雖然大門被蜘蛛更改了密碼,他也沒特別去叫工程師來為他開門,在寒風中等了很久,直到蜘蛛心軟了才把凍壞的夸里奇放進門。  一如小麥對酵母的迷戀,那孩子只會自己垂死的時候親近他。
  但那與愛相差甚遠。  相差太遠了。
  夸里奇這次在小野獸爬上床的瞬間就逮到他,他們的肌膚貼近彼此,蜘蛛的臉頰依偎著他的額頭,他總是喜歡以這個姿勢抱他,也方便他確認這男人的體溫。  冬天剛蒞臨,焚風尚未入境,往往家畜就能感覺到它的氣息,在滾燙的呼嘯聲席捲前,大地都會先迎來一陣刺人的寒風,原先平靜無光的池水被冷風的顏色染黑,颯颯捲起碎冰般的漣漪,草地上的牛羊奔馳著,野獸迴避著,山巒連接著天際,緊緊融合在一起,這番折騰要持續到更加黑暗的時刻,深夜裡河水暴漲,土石崩落,屋樑支解,只要聽見狂怒穿梭過峽谷的怒吼聲、迴盪山谷不絕於耳的悲鳴聲,疼痛便隨之降臨,這時候所有人畜就知道,焚風到來了。夸里奇的體溫總是這樣,先冷冰冰的,然後又燙得嚇人,簡直就像待在猛獸的口腔內,缺少了所有令人心安的要素,蜘蛛攀著他皮開肉綻的身子,心疼到惱羞成怒,跟他在一起,蜘蛛一點都無法發自內心感到開心,這數年來他為了逃避那份茫然盡了所有徒勞的努力,他即使坐在沙發上,也常覺得應該燒掉它,像男人燒掉別人的家鄉一樣點燃皮革的脂肪。
  沙發皮革摩擦的嘶啞聲吵得他睡不著。  於是他煩著夸里奇:「我們去看海吧。」  「海嗎。」夸里奇發著高燒,傷口發炎,全身都疼,腦裡滿是那片變得深遂、空無一人的海景。  「我想去沙灘。想從沙子走進海浪裡。你會跟我去嗎?」  「……」
  他的孩子問道:你會跟我去嗎?
  帕茲也曾這樣靠在耳邊,摟著他的頸子,這樣對自己輕聲央求嗎。  帕茲不撒嬌,不對他發怒,也不求他任何事。  就連當年她臨盆時,夸里奇不在身旁,也沒聽帕茲抱怨過。  帕茲總是隔著那片冬日海風吹起的灰霧,走到沙灘的盡頭,無所畏懼地涉入冰冷的海水中,他因為逆光而錯過帕茲臉上的表情,從帕茲的角度,她始終都能輕易一目瞭然夸里奇的位置。他的女人喜歡海,喜歡鹽分,喜歡凹陷沙地的觸感。這星球的海洋變得深遂又沉默,變成了某種更黑暗的東西,他從鞋子磨破的縫隙中聽到帕茲輕輕地問,你不過來嗎,上校。




  「……我會在岸上等你。」  隔了十多年,夸里奇聽到自己這麼回答。







Fin.
本文最後由 沫澱 於 2023-5-12 01:04 編輯

沫澱 發表於 2023-5-11 22:38:54

後記

  1.世界觀:地球人、納美人、阿凡達們全都生活在同個地方的奇妙平行世界,角色關係和事件與原作整體相似但有些許差異。  2.蜘蛛與上校重逢時設定在13歲,現年17歲。  3.蜘蛛很喜歡睡在上校的頭附近,像貓一樣。  4.父子不會提起帕茲的事。  5.整個故事只有萊爾受到了傷害。  6.很喜歡上校第一集對傑克的台詞「You crossed the line」,而上校是不會cross the line的那種類型。
  我不會說我是為了讓蜘蛛講出「萊爾重要還是我重要?!」寫出這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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