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r_estel 發表於 2023-5-9 00:12:26


  阿邁德是專業的口譯員。

  他能從別人說的話裡聽出謊言,進而找出謊言之下欲隱瞞的真實;他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判斷眼前的人是否值得信任,可以相信到什麼程度;他非常擅長察言觀色,他能用最有效率的方式給予對方想要的以達成自己的目的;他口齒靈便,反應機敏,能迅速應對各種狀況。

  阿邁德少有說不出話的時候,話語在腦子裡構思、拆解、重組,聲音停在喉間,未出口的語句不具意義,唇齒舌的顫動是徒勞的預演。

  約翰.金利看著遠方,壓抑著,忍耐著,他抓自己的鬍子,克制著自己,用一種疼痛取代另一種——而那是無可取代的失去,隨之而來的是過多的、太多的情緒。

  那是言語所無法形容的,無從安慰。阿邁德知道語言並不總是能幫上忙。

  士官長用那對藍得驚人的眼睛看向遠山夕照,「我們今晚在這裡休息。」約翰的聲音顯得平靜,不像是隊員全數陣亡的人會有的平靜。

  阿邁德想約翰從軍多年,早已習慣壓抑忍耐,作為士官長更必須保持冷靜,才能帶領小隊完成任務活下去。而在小隊瓦解的此刻,他仍維持那份冷靜。

  夕照映在士官長的藍眼睛上,像是落日沉進海裡,光暈染紅海洋。



  士官長有一對漂亮的藍眼睛。

  阿邁德的長子也有一對藍眼睛,還來不及將廣闊的世界映在眼裡便闔上了。而士官長顯然看盡生死,戰場上待著的人是最接近死亡的,一不留神就會加入死者的行列。阿邁德忍不住告訴他的妻子,告訴他仍保持聯絡的兄弟,那個美國人有一對漂亮的藍眼睛。

  像我們的兒子一樣。這句話沒說出口,阿邁德不想讓巴席菈傷心,至於阿里,他的兄弟知道他早夭的姪子有一對藍眼睛。

  阿邁德也對他的妻子描述工作時的趣事,只為了緩解房子外的騷動所帶來的不安。當他說起他們在任務途中烤肉的情景,巴席菈睜大了眼睛,滿臉的不敢置信,接著為了美國人的隨性舉動而露出笑容。

  「然後他們舉起啤酒,向失去的同伴致意。」

  「他們聽起來像是好人。」巴席菈說,「你覺得他們值得信任嗎?」

  「是,我想是的。」阿邁德說。

  美國人是否能遵守承諾,給予簽證?或許這個問題也可以反過來問:他值得對方信任嗎?信任到足以取得簽證,離開這個國家。

  一切只能交付時間。



  約翰一路上都很安靜,他昏睡中也皺著眉頭,阿邁德於是知道他還活著,有時他會睜開眼,有那麼幾次,他看起來意識清醒,直視著視線所及的某個標的物,天空的雲,樹梢的綠葉,而在與那對藍眼睛對上的時候,阿邁德意識到自己也是其中一個標的物。約翰看起來意識清醒,因為受傷而動彈不得,但他們之間沒有對話,阿邁德是喘得說不上話,約翰沉默著看著他,直到耗盡的體力將他拉回睡眠裡。

  大多數時間約翰閉著眼忍耐著顛簸崎嶇,忍耐著傷口的疼痛,他所忍耐的又正好令他陷入昏睡,他有意識的時候忍耐著,無意識的時候昏睡著。

  痛楚在夜晚變得無法忍耐,在他真正熟睡的時候灼燒他的傷處,他大叫出聲,直到疼痛緩解,直到意識逐漸模糊。阿邁德似乎說了什麼,英語交雜著普什圖語或達利語,異國的語言,他聽不懂的外文,但安撫的意思很明顯,不需要翻譯,他沉入睡眠。

  阿邁德用錢換了一台四輪的車,又用四輪的車換來兩輪拖車以及鴉片。鴉片菸燃燒的煙霧柔和了約翰的表情,阿邁德只在他看起來痛得厲害的時候讓他止痛。阿邁德見過上癮的人,約翰不該是其中之一。

  燃燒的白煙如雲霧,繚繞在約翰藍天一樣的眼前,模糊了眼神。



  阿邁德確認手下的身體成了屍體,他大喘著氣,轉頭對上了約翰的視線,約翰臉上沾著血,看著他,陽光映照下,那對眼成為最淺最淺的藍色,近乎透明,約翰看著他,是那少數的幾次,看起來意識清醒。

  美軍姍姍來遲。阿邁德服從命令趴在地上,讓他們箝制住他,「我的推車上有你們的人。」他說了這句話。約翰被安全地帶走。他履行了承諾。至此阿邁德終於真正放鬆下來。


  FIN.
本文最後由 dear_estel 於 2023-5-9 00:2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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