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邦羽掀開眼簾時有些不適應人間的光，瞇了好一會才完全睜開眼睛。
他打量著周遭環境，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能不熟悉嗎？畢竟他離開人世也沒過多久。
一想到這裡毛邦羽不禁有些無語。
原本以為死人在投胎前會在陰曹地府轉個幾十幾百年，轉世後人間會變成自己全然未知的模樣，誰知道那個閻羅王是個急性子的慣老闆，手底下的員工在他的壓搾下效率高到不敢相信，從準備投胎到真的轉世，才不過十幾二十年的時間，他又從一縷孤魂飄回人間。
害得他都沒在底下見到認識的死人，也沒見到……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還有那個孟婆！是趕著打卡下班嗎？怎麼就少發了一碗孟婆湯給他呢？
帶著記憶轉世的毛邦羽真的無語、大無語，要是能給陰間一條龍的投胎服務評分，他肯定毫不猶豫打一個大大的負評！
「醫生，這是我在巡邏的時候撿到的，還有救嗎？」
意識還不是很清楚的毛邦羽聽見周圍有人說話的聲音。
撿到？所以他這輩子是什麼？被人拋棄的孤兒？！
話說剛才那個人說話的聲音明明是陌生的，怎麼陌生中又有幾分熟悉？
朦朧間毛邦羽覺得有人抬起他短短的手腳來回翻看、擺弄著他小小的身軀做各種檢查。
他瞇眼打量著四周，白色的牆、精密的醫療儀器、高大的鐵櫃裡放著各式各樣的耗材、幾個鐵籠……
嗯，看來這裡是醫院沒錯了……
等等！鐵籠？！
醫院裡會有鐵籠嗎？！
毛邦羽頓時覺得不對勁，此時正好瞄到自己的手。
不對，與其說是手，不如說是……爪子。
他的眼前赫然是一對迷你又軟萌的貓爪！
不、敢、相、信！
雖說他上輩子不是什麼大慈善家，但他做人環保愛地球、救助北極熊和流浪動物，做鬼還幫警察破獲毒梟大案，再怎麼說也是積了不少功德的善良公民吧？就算這樣的功德不足以讓他這輩子當個不愁吃穿的大富豪，但總能讓他當個人吧？！
這下好了，沒想到這輩子他連人都做不成，好好地投胎轉世，結果成了一隻……貓？
還是一隻被人拋棄的小奶貓。
毛邦羽很鬱悶，他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啊？投胎的流程確定沒錯嗎？工作人員肯定搞錯了些什麼吧？
「看起來是一隻混了種的德文捲毛貓，才剛出生沒多久。」這次說話的是幫他檢查身體的獸醫，聲音很溫柔，「真稀奇，很少見到有人拋棄這種不常見的貓。」
「那麼小就成了流浪貓，要是放著不管可能沒幾天就死了。」醫生摸了摸毛邦羽的頭，「你呀，運氣不錯，被好心的警察先生撿到送來醫院。」
「所以牠沒事了？」身後傳來那個陌生又熟悉的男聲。
這次毛邦羽聽得很清楚，一個又一個細節竄過他的腦海。
警察、幫助流浪貓、有點熟悉的嗓音……
不會吧？難道說……
「都醒過來了，精神看起來也不錯，只是因為長期營養不良還很虛弱，養一陣子就能恢復了。」
醫生的診斷建議從毛邦羽耳邊飄過，他現在有更在意的事。
毛邦羽努力地抬起沉重的小腦袋，試圖往後瞥一眼，只一眼便定住了目光。
真的是他……
眼前穿著警服的男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那個人、他投胎前還沒來得及等到的那個人。
依舊是一副英挺帥氣的模樣，一切恍若他們初識時那樣，但再仔細一看，又好像有些許不同。
歲月終究是在男人身上留下了痕跡，將近二十年的時光將最初那個幹天幹地的衝動青年洗鍊成了如今溫柔沉穩的帥氣大叔。
毛邦羽一直覺得自己沒離開人間多久，直到現在才發覺時間比他想像中走得更快——
快到讓吳明翰都已經四、五十歲了。
這是他不認識的吳明翰，毛邦羽看著眼前的男人，默默地又想把給陰間的負評收回。
再次相遇後，急一點投胎還有轉世成貓似乎都不再是壞事，因為這樣才有機會見到不一樣的他。
他甚至開始感謝地府急性子的慣老闆。
「沒事就好。」吳明翰安心地笑了。
他一笑，那雙像狗狗一般黑亮的大眼睛會微微彎起，太過燦爛的光芒盛不下，星星點點地落下來，像會發光一樣。
那樣的光燙著毛邦羽的心，讓他幾乎融化。
……笑屁笑啊！臭直男！
如今身為一隻貓的毛邦羽沒力氣，也沒辦法開口嗆他，只能將頭轉回去，小小圓圓的屁股對著他。
「既然沒事，那醫生你們有沒有管道，把牠送到類似中途之家的地方？讓他找到好心人領養？」男人輕輕地拍了貓屁股兩下，「啊！這次的醫療費我會全額負擔。」
「沒問題，這個交給我們就……」
醫生的話還沒說完，兩人就愣住了。
只見那隻瘦弱的小奶貓伸出爪子，努力搆住了男人的警服袖口，細短小手微微顫抖，彷彿用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拽著他，不肯讓他離開。
醫生率先回過神來，笑道：「我還真沒見過哪隻流浪小貓這麼主動親人的，警察先生，看來牠很喜歡你，說不定你們上輩子有很深的緣分喔！」
毛邦羽在內心嘶吼：廢話！能不深嗎？我他媽的上輩子是他老公！
「如果條件許可的話，不如就由你親自收養吧？」
其實醫生的話讓吳明翰挺動搖的，但一想到家裡還有隻一定年紀的狗，他只能忍痛回絕，「抱歉，但我家裡還有……」
「小毛」兩個字還未出口，吳明翰低頭看著脆弱的、微微發著抖的卡其色捲毛貓，忽然什麼都說不出口了。
內心激烈地掙扎一番，他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
自此，流浪小貓有了家。
對於這段緣分，毛邦羽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吳明翰上輩子、不，應該說上上輩子是他養的狗，而這輩子他卻成了他養的貓。
———
「毛毛，從今天起這就是你的新家喔！」將一大堆剛採買好的貓咪用品搬進屋裡，吳明翰小心翼翼地打開貓籠，忐忑地觀察著小貓的反應。
他沒有養貓的經驗，為此在警局裡偷偷用電腦爬了好多資料，下班後去獸醫那裡接貓時還諮詢了很久，到了寵物用品店又拉著店員取經一番。
都說流浪小貓會很害怕陌生環境，一定要有耐心等牠慢慢適應。
反正明天排休，吳明翰已經做好花上一整晚的時間安頓小貓的準備。
但他接回來的這隻小貓好像與眾不同，在獸醫診所吃飽喝足的牠閒庭信步地從貓籠裡走出來，左晃晃、右逛逛，像是很了解這個地方一樣，毫無障礙地接受了這個家。
臭直男的家也沒什麼太大的變化嘛！感覺和之前差不多，只是多了一些小東西。
毛邦羽踩著小短腿，用力跳上擺著他相片的那個木櫃，上面除了他的神主牌、相片和那個熟悉的小香爐外，旁邊還擺了一排的錦旗、獎狀、榮譽勳章。
呦！工作挺上進啊！香爐裡有插香、相框也擦得很乾淨……嗯，勉強及格吧。
「毛毛，那裡不能碰喔！」小貓的巡山視察還沒結束就被一雙溫暖大掌捧了起來，抱在了懷裡。
「來！給你介紹一下。」吳明翰抱著小貓，對著相片裡的年輕男子道：「毛邦羽，這是我們的新家人，也是個捲毛，和你長得挺像吧？我就叫牠毛毛了。」
他抖著懷裡的捲毛貓兩下，「毛毛，這位是另一個毛毛，他是我的……」
如果可以，貓咪毛邦羽實在很想翻白眼。
我跟我自己見面還需要你介紹嗎？給我放手！臭直男，你的胸肌擠到我了！
「老公。」
懷裡的貓咪突然停止掙扎，抬起小腦袋直愣愣地望著他。
毛邦羽沒想到對方會這樣介紹自己，忽然不知該作何反應，是他會錯意了嗎？怎麼覺得吳明翰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和聲音都有些……落寞？
話說都這麼多年過去了，吳明翰這個直男真的沒有再找女朋友或娶老婆嗎？
小貓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盯著自己的模樣特別可愛，吳明翰忍不住搓了幾下，明朗的笑容覆蓋掉陰鬱的眼神，「來吧！還有個家庭成員要介紹給你認識，希望你不會嚇到。」
原本聽從醫生建議是想先隔離毛毛和小毛，讓一貓一狗漸漸熟悉彼此的味道和存在，再讓他們直接碰面的。
但小貓強大的適應能力給了吳明翰莫大的信心，先讓牠們見一面，說不定變成朋友也沒那麼難。
打開房門，一個毛茸茸的身影興高采烈地竄了出來，繞著主人的腳打轉。
小毛！
出乎意料，原本以為會害怕的小奶貓竟然用力掙脫了他，直直往下跳到狗狗面前，反倒是小毛嚇得退了一步。
「喵喵！」
毛毛比剛進家門時興奮得多，小小的身體繞著小狗打轉。
小毛！小毛！你還記得我嗎？我是上輩子差點就要領養你的主人呀！
如今的小毛已經是隻老狗了，雖然年紀大了，但牠看上去依然活潑健康、元氣滿滿，沒想到還能見到這隻小可愛，毛邦羽興奮地尾巴狂甩。
在最初的驚嚇過後，小毛試探地湊過鼻尖輕輕嗅了嗅，歪了歪頭，看起來有些疑惑的模樣，但沒過多久，牠隨後也搖起了尾巴，開開心心地和毛毛蹭作一團。
都說狗有靈性，看來小毛還是認得他的。
話說都過了這麼久，也不知道小毛還記不記得牠最喜歡的「開槍遊戲」？
毛邦羽站定在小毛面前，舉起一隻短短的貓爪，對準小狗的胸口：「砰砰！」
他喊的是「砰砰」，但從貓嘴裡吐出的擬聲詞就變成了：「喵喵！」
然後小毛就在主人吳明翰驚詫的目光下抬起兩隻小短腿，直挺挺地朝後倒去。
吳明翰眨了眨眼，他沒看錯吧？這一貓一狗……在玩開槍遊戲？
更令人詫異的還在後頭。
小毛乖乖聽話地倒了，毛邦羽對此很是滿意，那他上上輩子養的狗呢？
只見毛毛轉過身來，小貓爪對著他，毫無威脅力地喊了兩聲軟萌的「喵喵！」
吳明翰愣住了，腦海裡忽然閃過一道熟悉的人影，耳邊迴盪著那人滿含狎昵意味的「砰砰！」
在腦子反應過來前，他已經在那見鬼的巴什麼夫制約下舉起雙手，也直挺挺地往後栽去。
見他乖乖被放倒，毛毛十分滿意地伸出一隻小短腿採上吳明翰的胸，下巴抬起，小奶貓高傲得像是在宣揚他的戰績。
躺倒在地上的男人逆著光看向那隻放肆的捲毛貓，恍惚之間透過牠看到了另一道身影，他小聲地抗議：「幹……」
他是瘋了嗎？為什麼這麼多年過去，那傢伙還是會時不時出現在他的腦海裡？
家裡多了一隻貓，生活說變也沒變，說沒變倒也變了很多，比如吃飯的時候捲毛貓會堅持叼著牠的飯碗，一定要坐到餐桌上吃；晚上睡覺的時候不願意和小毛睡一屋，一定要跟他擠一張床，害他每晚都要分一半的床給牠；早上鬧鐘叫醒他前半個小時，就會有個傢伙沉甸甸地壓著他的胸口，絕不讓他睡到被鬧鐘叫醒；每次幫牠洗澡和剪指甲時都像打仗一樣，身上免不了掛彩，還有……在他出門時會有貓推來環保餐具和環保杯，提醒他記得帶；回家時有貓會幫他開好燈，叼著軟綿綿的拖鞋放在門口，和狗一起迎接他；在他加班或蹲點，沒辦法趕回家時，有貓能聰明地找到狗糧幫他餵狗，還能自己開罐頭照顧好自己。就這樣，一人一貓一狗平凡地在一起過了幾年，生活平淡又溫馨。
吳明翰挺滿意這樣的生活，唯獨有一點……
自從養貓之後，他再也沒有看片尻槍過！
幹！說到這點他就來氣！
四十幾歲的黃金單身漢也是有慾望的好嗎？每當他有一些「生理需求」需要被滿足時，家裡那隻捲毛貓都像會通靈一樣，總能用各式各樣的方式阻撓他，害他只能躲在廁所或洗澡的時候自己來，年輕時存在電腦裡幾個T的配餐都再也沒有用武之地，他媽的，這貓到底有殺小毛病？他就想搭著配餐尻不行喔！
這天吳明翰決定跟那隻卡其捲毛貓對幹到底，他把筆電、充電器、衛生紙都搬到房間裡，不顧毛毛的強烈抗議，硬是把那隻貓鎖在門外，任他怎麼抓、怎麼撓都不為所動。
點開出門前下載好的影片、打開冷氣、抽出一把衛生紙，在一切都準備就緒後，他注意了一下門外動靜。
嗯，沒有動靜？看來毛毛也累了，應該放棄了吧？很好！
吳明翰的笑容滿懷春意，他興奮地搓了搓手，拉下內褲，露出許久都沒有刺激過的好兄弟，在所有都非常完美的這一刻，他伸手按下撥放鍵……
喀擦——
房間的木門突然傳來開鎖的聲響，門把轉動，門板吱呀一聲被推開，捲毛貓氣定神閒地邁步進來，姿態優雅、舉止倨傲，牠輕輕一躍上了床，對上男人彷彿看到鬼般驚恐的目光。
吳明翰望向門把上插著的備份鑰匙，又看向站在他腿前泰然自若的貓，四十多歲的男人手有點抖，冷汗沿著額頭慢慢滑落。
「你、你是鬼嗎？你是怎麼找到……又、又怎麼可能會……不、不敢相信……」
毛邦羽勾起嘴角冷冷一笑，然後毫不留情地踏上某人號稱「十九公分不含頭」的某處，恨恨踩上幾腳！
「幹！」吳明翰大叫一聲，捂著可憐的好兄弟痛到在床上打滾，他撕心裂肺地怒吼：「毛毛——！！！」
毛邦羽甩著尾巴，抽在他臉上，只留給他一個無情的貓屁股。
誰叫你當著老公的面看A片？
活該啦！臭直男！
———
又過了幾年，某天清晨捲毛貓悠悠轉醒，牠愜意地深了個懶腰，瞄了一眼床頭櫃上的時鐘，已經快早上六點了，平常吳明翰的鬧鐘都設六點半響，嗯，時間差不多，可以把他踩醒了。
毛邦羽一腳踏出，正準備踩上身邊人的胸膛時，忽然注意到吳明翰熟睡的表情。
他寬闊厚實的胸膛隨著呼吸一起一伏，粗硬的頭髮被壓得有些凌亂、平時黑亮的大眼此時輕輕闔著，收斂了所有凌厲鋒芒，男人與生俱來的攻擊性像是跟著雙眸一起藏了起來，酣睡到雙頰微紅、發出細微鼾聲的模樣竟讓這個中年大叔像是一隻小奶狗般惹人憐愛。
……好吧，他必須更正一下，是中年帥大叔。
也不知道吳明翰到底做了什麼好夢，他今早的睡顏特別幸福溫暖，嘴角的笑容揚得不能再明顯，偶爾還開口呢喃著夢話。
毛邦羽不禁頓住貓腳，不知不覺被男人吸引。
這傢伙到底是夢到什麼啦？睡得這麼香。
捲毛貓頭一次躡手躡腳地靠近，想聽清男人的聲音。
到底在唸什麼？好像……是一個名字？
靠！這臭直男不會夢見和哪個情人在約會吧？
捲毛貓一時氣不過，抬起貓爪對著男人的臉頰呼了過去，卻在這時終於聽清對方的低喃：「毛邦羽……」
毛邦羽愣住了，想收回貓爪卻已經來不及，綿軟的肉球還是落在了吳明翰臉上。
一計毫無威脅的攻擊。
軟綿綿的觸碰終究還是吵醒了男人，吳明翰輕輕睜開眼，尚未清醒的他下意識伸手撫上毛邦羽的耳朵和側臉，嗓音低緩輕柔：「怎麼啦？毛毛。」
毛邦羽望向吳明翰的雙眼，一瞬間呆住了，時間像是回到了多年前，回到那個為了追查小馬，他幫助他混進GAY吧的夜晚。
是那個眼神……
是那個深情、直率、溫柔、纏綿的眼神，是那個讓他差點情不自禁、傾身吻住他的眼神……
這樣的眼神太過危險，頃刻間就能奪去他的呼吸、擾亂他的心跳，無須言語便能拽著他沉溺、沉淪。
儘管轉世為貓，毛邦羽覺得自己依然逃不過，他緩緩地低頭、再低頭，貓鬚似乎蹭得吳明翰有些癢，男人笑著、躲著，歪進柔軟的枕頭裡，惺忪睡眼沾了枕頭又闔上，片刻後又沉醉進夢鄉。
毛邦羽笑了，笑得有些苦澀又無奈，濕熱的貓舌最終還是輕輕舔了一下男人的臉頰。
他難得沒在鬧鐘響之前踩醒對方，只輕輕地把頭靠在那令人有安全感的胸膛上，隨著呼吸起伏，慢慢地閉上雙眼。
算了，老公我今天心情好，就讓你再賴一下床吧！
時間的流逝永遠是不客觀的，有時感覺那麼長，比輾轉難眠的夜還長；有時卻又覺得那麼短，比眨眼呼吸還短。
不知是不是因為貓的壽命本就比人還短些，這一輩子毛邦羽覺得人間的時間流速是不是被人偷偷加快了，怎麼匆匆數十載就過了呢？他都還沒活過癮呢！
也或許是這樣被愛包圍的時光，過多久都會讓人嫌不夠吧？
總之，距離再度光臨人世間又過了將近二十年，毛邦羽如今已經是一隻很老很老的貓了，他能感覺到自己漸漸失去體力，也許又到了快要告別的時候。
他蜷成一團縮在老年吳明翰的膝頭上，享受著對方佈滿厚繭和皺紋的手輕柔地撫摸。
這些年他們一起經歷了好多好多，經歷了警局的小胖成功找到摯愛，辦了一場美滿的婚禮；經歷了真的很老的小毛在最後一次的「開槍遊戲」後閉眼長眠；經歷了年邁的毛爸無病無痛，十分安詳地與世長辭；經歷了破獲各種大案的吳明翰步步高升，最後光榮退休……還有好多好多，快要數不清了。
吳明翰緩緩地摸著陪伴他走過後半生的捲毛貓，輕聲說道：「毛毛，小毛很早之前就走了，牠可能不會等我們就先去投胎了。但我們之間不會隔太久，如果可以，你在下面等等我吧！先別急著走，很久以前，有人……不，是有鬼跟我說不是死人和死人都互相認識的，但我剛好認識一個，很早之前就認識了，雖然不知道會不會在下面碰到他，但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想把你介紹給他。所以你先別急著投胎，等等我吧，好嗎？」
毛邦羽連哼一聲嗆他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只在心裡想著：我跟我自己見面還需要你介紹嗎？傻瓜。
他懶懶地閉上了眼。
———
再次睜開眼時又是一片熟悉的陰暗天空，身旁一條江水滾滾而過，上頭橫著一座紅色的橋，橋的另一端被濃霧遮蔽，看不清遠方。
終究是回到這裡了呀！
毛邦羽抬起雙手，又走了幾步看向江水裡自己的倒影，至少死後的靈魂又變回了二十幾歲的模樣，他要還是一隻老貓，估計能被氣活過來。
在下意識踏上橋前，毛邦羽想起最後某人真摯的請求，他決定多待在橋邊一段時日，看看那個人是不是真的會來找他。
他漫無目的地走，時而坐在橋邊、時而躺在河畔，他觀察著一個個走過橋的身影，無聊時也找路過的死人聊天搭話，還真就認識了不少個死人。
不知等了多久，他終於等到了那個身影。
他死後靈魂也變回了二十多歲的青年模樣，還是那樣的英俊挺拔、體格壯碩，不過他似乎沒注意到橋邊的自己，遠遠走來的一路上都頂著那雙黑亮的狗狗眼，低著頭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毛邦羽有些疑惑，老公就在這裡啊？還在找什麼？
他終於忍不住叫了他：「吳明翰！」
吳明翰抬起頭來，驚喜地發現了那個穿著粉紅色上衣、卡其褲的捲毛青年，他開心地跑了過來，像狗狗見到主人會忍不住興奮地衝上前撲在主人身上，「毛邦羽！」
毛邦羽笑著跟他打招呼，「好久不見，早就認識的死人。」
吳明翰也笑了，整個人閃閃發光，「幹！沒想到真的能見到你！」他說完，又低頭在附近搜索了一圈。
「你到底在找什麼啊？」毛邦羽對他轉移注意力感到不滿。
「我在找一隻貓，你有看到嗎？」吳明翰認真地形容給他聽，「牠也叫毛毛，捲毛、卡其色、長得有一點胖……」
「幹！你才胖！你全家都胖！」毛邦羽簡直要被氣死。
沒認出老公，還嫌老公胖，不愧是臭直男！
「……你生什麼氣啊？」吳明翰不理解他好端端地幹嘛生氣，呆呆地看著他，滿臉疑惑。
「線索都提示得這麼明顯了還猜不到，笨成這樣，真搞不懂你是怎麼當警察的。」毛邦羽噘嘴瞪了他一眼，「再給你一個提示。」
他緩緩舉起右手，比出手槍手勢，指著吳明翰的胸口，像從前無數次的「開槍遊戲」那樣，嘴裡發出兩聲擬聲詞。
但那擬聲詞卻不是「砰砰」，而是——
「喵喵！」
兩聲毫無威脅感的貓叫在這時顯得有些突兀，卻直擊吳明翰的心。
他呆愣了好一會，終於明白了所有後，他緩緩勾起嘴角，笑容裡有著寵溺、無奈，也有著藏不住的喜悅，「幹！連我的後半輩子都要死纏爛打地賴著我，你是有多喜歡我啊？死GAY。」
毛邦羽很想嗆他，是誰在他離開這麼多年後一直單身到老？
是誰每天早上起床都對著他的照片說早安、回家後都會上一炷香、睡前都會說晚安？
是誰幫著他照顧阿嬤和爸爸，盡心盡力地料理長輩的後事。
是誰……會在做夢的時候，一臉幸福地笑著喊他名字？
想嗆他的話太多了，但都敵不過對「死GAY」這個稱呼的反駁。
就好像在冥冥之中，他也被吳明翰套上了巴夫洛夫制約的枷鎖。
於是毛邦羽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彼此彼此，臭直男！還有，叫老公！」
「死GAY！」
「叫老公！」
「死GAY！！」
「叫、老、公！！」
「老公。」
「叫老……什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吳明翰摟著滿臉通紅的毛邦羽，像踏著婚禮紅毯，兩個人一起朝著橋的另一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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