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ardianAngel 發表於 2022-12-1 16:45:51

前作【飛行呼號:守護天使】 的延伸,接續在其世界觀之後
CP為IceMav和RooHangy
輕鬆歡樂有生死,但技術層面上不算真的死(?),一樣保證HE


一首經典的歌,通常會有餘韻繞梁的結尾;一個傳奇的故事,也通常會有磅礴的結局。

然而事後回想起來,那是個很普通的週五午後——普通到他與所有人都沒有察覺到,那就是屬於他的最後一天。
   

   
時間是下午兩點十七分。

忙完一系列整備工作跟回完工作聯繫訊息,Maverick坐在木箱上,吃完碗裡最後幾口沙拉——他遲來的早餐與午餐。

秋日午後的風微涼,吹得他有點倦意;自從這五六年間減少飛行後,他覺得自己體力下降了許多。

一定是飛行時數不夠才會退化。傳奇飛行員暗忖,爬上皺紋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看了眼面前的P51,老戰友和自己一樣,許久沒飛了;光亮的機身始終經典,但已被湮沒在時代的洪流中,如今只能停在機庫裡,成為美麗的展示品。

時代更迭,石油燃料逐漸退下能源舞台,P51不得不跟著黯然退場;而他稍微好一點,除了被復健科醫師威脅頸椎還要用完後半人生,不得不減少飛行時數外,他還算得上是個飛行員。

跟十多年前預測的不同,戰機駕駛一職終究沒有被完全取代。在世界進入量子電腦時代後,飛行機介面與人類神經傳導結合,讓飛航進入人機一體的新世界。而在航太領域邁向新階段的過渡期,擁有充足飛行經驗的駕駛就是新舊世的橋樑。

Maverick慶幸自己還有腦子跟經驗可以作為時代的橋樑,過著退而不休的生活,而不是機庫中的另一尊展示品。

睏意襲上,依舊飛在世界最前端的男人打了個哈欠——只是現在他需要先充個電。
去睡個午覺好了。他想。

抬腿橫身躺在長椅上,他習慣性的將視線投向貼滿照片的牆壁;在看了眼正中央的那張泛黃合照後,他帶著微笑,閉上雙眸。




意識迷離間,Maverick感覺到周身有微風吹過,鼻間卻沒聞到熟悉的機油和風沙氣味。飛行員機警意識到周圍不是熟悉的住處,位處沙漠的機庫不曾有過這麼清新濕潤的空氣。

倏然張眼,Maverick發現自己身處一片無際曠野中,腳底下是蓊鬱的草地,隨風起伏一片綠波長浪。

綠色眼眸詫異眨了眨,張望四周。前一秒他應該還在機庫內睡午覺,等著Rooster來時帶著一手啤酒叫醒他,為何此刻會站在這?慣性抬頭看,這裏的天空沒有星體,僅僅暈染著變幻莫測的粉金色光芒,無法判斷光源來自何方,熟悉星球上每寸天空的人立即發現這裡並不是地球。

我在做夢?

Maverick不解。畢竟他幾乎不做夢,夢中從來也不會有這麼明顯的意識。

「這怎麼搞⋯⋯?」甫出聲,Maverick意外發現自己聲音聽起來無比年輕:「哇喔!」

不只聲音,Maverick很快注意到自己一雙手也變得肌膚光滑,沒有皺紋和斑點,身上服裝也和今天穿的不同,變成了牛仔褲和白T shirt。雖然看不到自己的臉,但他活動了一下,感覺得出來自己處在體力巔峰的狀態。

就在他驚喜又疑惑的想著這一切到底怎麼回事時,熟悉的呼喚在身後響起:

「Mav。」

那是他很久不曾聽見,但一生都不可能忘懷的嗓音。聽見自己小名的男人很快轉身,看到來者的瞬間,Maverick有點恍惚。

「嗨。」一身飛行員裝束的金髮男子向他打招呼,笑容和住處牆上的照片如出一徹。

「Ice⋯⋯?」眼前所見太過衝擊,Maverick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睛,喃喃自語:「看來真的是夢了⋯⋯」

「你不可能夢見我的,因為我一直在你身邊。」Ice走向他,聲音如記憶中明亮渾厚,「只是你終於能看見我了。」

出神的Maverick沒在聽他說什麼,愣愣看著對方站在自己身前。


距離最後一次見面有多久了?十一年?還是十二年了?這些時光中,他一次也沒有夢見過Ice,就像他也不曾夢過Goose。

年輕的時候,他常常被困在惡夢中,夢見自己在那片海洋裡,遍尋不著Goose。夢醒來後,他會想起Goose已經去了天堂,而自己始終被留在那片海裡,再也沒能上岸。

又更後來,Ice離開,他不曾在夢中見過Ice的臉,只是常常徘徊在空無一人的海軍司令部門口,或是Top Gun教室裡,不知等著誰。午夜夢迴醒來,他總是發現自己淚流滿面。

過去從沒有任何一個夢有這麼美好的光景,當Maverick輕觸眼前的人,而對方沒有消失時,他笑了出來——只是看起來更近似哭:「你還真像真的⋯⋯」

「Mav⋯⋯」那人低頭,落在他身上的視線變得溫柔,接著往前一步靠近他:「我在這裡。」

這句話擊潰了Maverick這些年一直佯裝無事的外表。下一秒,他緊緊抱住對方。


Ice想過很多種這一天到來時的場景。

他想過Maverick可能會欣喜地跟他打招呼,可能會不敢置信,可能會淚流滿面,也可能會像當年他們空戰勝利、成功生還時一樣熱烈摟抱;而自己會一如過往笑著回應他、安慰他,然後張開雙臂回應對方。

但當Maverick安靜地哭著——那麼撕心裂肺卻無聲地抱著自己哭著,他只能俯身,用盡全力擁緊懷中的人。

漫長的歲月,在此刻像是一眨眼,又像是睽違一生。他曾經為了重逢的時刻不要太快來到,努力了十幾年;但當時間真的來臨時,Ice才發現,自己等著再次相見的這一秒,等了這麼久。

不屬於地球的寧靜空間裡,兩人站在柔和美麗的天空下,彼此相擁。這一次,漫長的時光和生死,都不再能分隔他們。



當懷中顫抖的肩頭逐漸平復下來時,Ice鬆開手,呼喚對方的名字——他還有得讓對方完成的事。

「Mav⋯⋯」

「別叫我。」對方頭也不抬地收攏了雙臂,補上了對方拉開的差距,看來仍以為這是夢。

感覺懷裡的人緊挨著自己,不肯放開,四十年來蕩平過大大小小戰役、讓敵人聞風喪膽的前海軍司令氣息微微亂了。

向來冷靜銳利的眼神變得柔和,Ice低頭道:「我不會消失的,這不是夢,Mav。」他解釋:「這裡是死後的世界。」

Maverick仍用力圈著他的腰,顯然沒聽懂這是什麼意思。

「Pete,」心想恐怕只有單刀直入才能讓初來此地的人釐清現況,Ice頓了下,告訴他:「你死了。」

這句話讓Maverick張開眼睛——意識到某人只有很認真時才會叫自己本名的他總算仰起頭,看向Ice。

「我死了?」Maverick的眼神漸漸恢復清明。此刻他想起來:人不僅會在夢中見到過世的親友,如果死了,好像也會。

「對,我是你最後的守護天使,來接你的。」Ice對他點頭。

怔愣半秒,善於評估狀況的王牌飛行員臉色微變,接著快速檢視身上的生命徵象——頸動脈、雙手橈動脈、甚至連肱動脈都檢查了。

「⋯⋯沒有?」Maverick驚愕發現自己感覺不到任何搏動。「我摸不到我的脈搏?」

「對。」Ice再次重複:「你死了。」

「怎麼可能?」Maverick顯然開始進入面對死亡的五階段——否認期:「我沒生病啊?」

「時間到了。」以打過那麼多場戰役的海軍飛行員來說,他相當長壽了。

前海軍王牌看著方才說是自己守護天使的僚機,雙手一攤:「——我就只有活這樣?」真無愧世界上速度最快的男人之名,Maverick馬上進入討價還價階段。雖然算不上早死,可他以為自己可以活到個一百歲之類的。

讀出Maverick眼神中對自己的質疑,Ice揚了揚眉:「⋯⋯你能活到這個歲數蠻不容易的,Mav。」暫且將自己跟Goose加起來超過半世紀的奮鬥史略過不說。

「⋯⋯我怎麼死的?」黑髮飛行員試圖回憶前十分鐘發生了什麼事。他記得他吃了午餐,然後躺到長椅上睡午覺,身體沒有任何不適。

「在睡夢中心肌梗塞。」

「⋯⋯⋯⋯」Maverick曾設想過自己會在各種飛行試驗或戰鬥中犧牲,怎樣都想不到自己最後竟然是睡個午覺就過去了——腦袋一團混亂的王牌飛行員啞口無言,不知道怎麼面對這一切。

「有什麼遺憾嗎?」

腦海中飛速跑過人生許多片段,最終Maverick搖搖頭道:「⋯⋯沒有,只是沒想到這就是最後了。」

「這不是最後,你還不能離開。」

「嗯?」

Ice遞出了一份名單:「你有工作得完成。」


2

花五分鐘聽完僚機解釋,Maverick翻看那本薄薄的守護對象名冊,問道:「所以這工作是二十四小時站崗,還有五個崗哨的意思?」

不愧是王牌飛行員,Maverick很快從見到Ice的心緒激盪跟聽聞自己死訊的衝擊中冷靜下來,快速對守護天使一職做出總結。

「對。」身為前輩的Ice點頭,對僚機戰情分析跟掌握重點的能力很是欣賞。

「然後要連續執勤幾十年才能上天堂?」

「對。」

「讓我下地獄。」Maverick把名單推給他,斷然道。

Ice把名單推回來,搖頭回:「沒有這個選項。」

「你知道,Ice,我這一生不求名利,死後我也不打算追求上天堂。」

「這跟有沒有追求上天堂無關,就是得圈五個名字。」

黑髮青年雙手環胸,下巴朝面前的人昂了昂:「如果我不圈會怎樣?」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樣。

金髮男人倒也沒被激怒,對著面前一時半刻還不能接受這種制度的人淡道:「你就會被困在這。」

Mav張望四周:「這裡也沒什麼不好吧?」

「你可以去繞繞再決定。」知他甚深的Ice如此回答。



死後的世界沒有時間流逝,沒有日夜變化,腕上的手錶不會走動,Maverick只能依靠自己的感覺判斷時間。他覺得自己起碼走了三小時,但不管他試著走多遠,Ice都在眼角餘光的一處坡稜上等他。

於是他繞回來,走回好整以暇等著他的人面前。

「為什麼我怎麼走都在這?」語氣聽來很不滿。

「是啊。這裏什麼變化都不會有,也走不出去,會把人關到發瘋。」前太平洋艦隊總司令亮了亮手上的紙張,冷靜的眉眼有著隱約笑意:「除非你圈了五個名字,就可以馬上回到人世。」

Maverick瞪他,眼神犀利如子彈:「⋯⋯真不愧是在任期間兵員最充足的總司令啊。很會募兵嘛,Kazansky上將?」

Iceman欣然接受這個稱讚,向面色不悅的好友點頭致意,「還過得去。」

服役超過四十年的人咬牙:「死後世界竟然是徵兵制⋯⋯」

Iceman把名單再次遞給他,「每個人都一樣,很公平。」

Maverick把名單接過,賭氣似的翻閱:「Rooster呢?」草草翻了幾頁都沒看到Rooster。

「Rooster應該在最後一頁。」

「為什麼?」

「他的守護天使多到需要輪班,所以順位會排到很後面。」Iceman比了比一下紙張上的名字,解釋道:「這名單會參酌對方在你心中的重要順序,和當事人有多少守護天使來排序。」

Maverick找了很久,最後發現被他視如己出的Rooster竟然排在Hondo的外甥後面,這孩子到底是有幾個守護天使?

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Maverick提問:「我該不會是你名單上的前幾名吧?」

「對。你是第一個。」

Maverick可沒這麼容易上當,「⋯⋯是不是因為我沒有守護天使。」

「你至少有Goose。」Ice開懷地笑了,僚機還是一樣機靈。雖然也確實是他名單上守護天使人數最少的人。

「Goose!」聽見老友的名字,Maverick欣喜道:「他人呢?」他四處張望,但來到現在,整片曠野上還沒有第三個人影。

「他把你交接給我後就完成任務了,跟Carole都到天堂了。」Iceman比比頭頂漾著粉金色光芒的天空。

「天堂⋯⋯」Maverick跟著抬頭,看著那光影斑斕、夢幻且不可思議的蒼穹。Goose去了那裡?

繼任者讀懂了他疑問和有些落寞的眼神,終究沒有說出為何Goose先行離去:「Goose看顧了你三十幾年,直到我來。」又說:「當初他帶我上手守護天使的工作,現在換我帶你。」

兩人交談時,Maverick聽到耳畔傳來細小的聲音;凝神去聽,發現有人在呼喚自己,那聲音非常悲傷,而且很熟悉。

「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叫我。」Maverick蹙起眉頭,分辨呼喚自己名字的人是誰:「Rooster?」

Iceman了然於心:「那應該是Rooster到你住處了。」看著Maverick的眼裡有著憐憫,「他應該會是第一個知道你離開世間的人。」
想到Rooster一人面對自己死去的場景,Maverick於心不忍:「我想去看看他。」

「要離開這裡,唯一的方法就是圈五個名字。」

Maverick不再猶豫,很快翻到最後一頁,將Rooster的名字圈起來。然後翻回第一頁,隨即圈了四個名字,把名單遞出去。

「帶我去找Rooster。」

「跟我來。」



3

Maverick一生飛行時數幾乎要超越他在地面清醒的時間,可從來沒有一次經驗過這樣的飛行體驗。

他跟著Ice躍下,穿越過了重重雲層,穿越過了浩瀚星辰,當周身光線漸漸變暗後,繁華壯闊的城市燈海隨即在眼下開展,無邊無際。
他回到了人世。


兩人從空中翩然降落在Maverick住處時,正巧看見急救人員將擔架推上救護車,Rooster緊隨其後上了車。

救護車匆匆關起門,鳴起警笛,朝夕暮疾駛而去——在場沒人看見有兩人跟著上了車,其中一個跟擔架上的人長得十分神似,只是年輕了許多。

「Bradley⋯⋯」Maverick在眼睛和鼻子通紅的Rooster面前蹲下,呼喚著他:「嘿,Bradley,我在這裡⋯⋯」

Rooster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救護人員向擔架上的人施以急救,對Maverick的呼喚聲仿若未聞。

Maverick轉頭看向好友:「他聽不到嗎?」

「對,你以前也聽不到我們。」

「那我還能做什麼⋯⋯?」

「你可以這樣。」Ice指尖放出光芒。「生者的愛跟思念會累積成守護天使的力量,能療癒傷痛。」

Maverick試著模仿他的手勢,靠近Rooster心口,微弱的光芒在他手指尖端凝聚,流入那顆破碎的心。

因奔馳而搖晃的車廂內,Rooster對溫暖他心房的療癒力量毫無覺知。

看著救護人員一次次電擊,而儀器螢幕始終沒有對急救介入產生回應,Rooster痛苦抱著頭,手指深陷髮中:「Mav⋯⋯」

方才的場景恍惚得像是上一世的事:他提著冰涼的啤酒,走進Maverick住處,熟悉的機車陳列,熟悉的工作台,熟悉的人在躺椅上睡著了——蒼老的臉上卻是他不熟悉的青白,沾染機油的手掌滑落身側,也不再溫暖。

Rooster不明白為什麼這一天會這麼忽然,毫無預兆。在踏進Maverick的住處前,這明明是再普通也不過的一天。

「不⋯⋯Maverick⋯⋯拜託⋯⋯」Rooster不知道要找誰尋求答案,他甚至不知道事情怎麼在他渾然不知時發生了。

那時候他在做什麼呢?
在看球賽?
在挑啤酒?
還是開著他的車,悠閒望著公路盡頭的美麗天幕?

在Maverick獨自停止呼吸時,他對此毫無覺知。如果他早一點來,如果他不看那場該死的球賽,如果他不要管啤酒的折扣,如果他提早抵達,是不是Mav還會在呢?

在第一時間發現並施救的他並沒能挽回什麼,Maverick的手腳只剩微涼的餘溫;他當然知道那代表什麼意思,但他還是本能的持續施以急救。

他捨不得這就是最後。
他捨不得彼得叔叔是一個人自己走的。
他捨不得彼此連再見都沒有說。

Maverick環抱著悲慟逾恆的Rooster,就像第一次代替Goose幫Rooster過生日時,還有Rooster上小學後輸了第一場棒球比賽時,他都曾經這樣抱著安慰他。可是現在的Rooster比那時候都更傷心,淚水像是從心裡很深很深的洞裡流出一般,無法停止。

世界上最厲害的飛行員終於明白,再怎麼擅長飛行的人,也跨越不了生死劃下的鴻溝。
他懷抱著他的小男孩,痛苦地閉上眼睛。



急診室的長廊,對病況危急的人來說,總是過於漫長。對剛失去親人的人來說,也是一樣。

Rooster在白色的走廊上摸索方向,試著保持冷靜,搞清楚接下來該怎麼辦。他完成了醫師交代的文書流程,一如Maverick完成了他人生的旅程。只是Maverick知道下一站要去哪,而他不知道。

他是Maverick唯一的家人,他們情同父子,Maverick曾在預立醫療決定書中,立他為醫療決策代理人。

當時Rooster欣然同意,但他沒想過,自己沒能幫他做出任何決定,只能看著醫師在拉開簾子後,懷抱著遺憾對他解釋病人到院前已經死亡,確切原因需要等行政相驗。

站在人來人往的長廊上,Rooster拿起手機,想著要跟誰聯絡。兩個最熟悉的聯絡人釘選在頂端,一個是Maverick,一個已經是個空號,不會有人再回覆。他在第三個聯絡人的訊息欄中輸入了一串字。



很快的,手機響了起來。在話筒傳出聲音時,表情麻木的人費了許多力氣,才開口回應第一個字。掛上電話後,有更多電話響起。

Hondo是最快趕到的,他風塵僕僕的臉上滿是汗水,在看到Rooster的表情時,他哭了出來。



兩道身影靜靜陪伴在Rooster和Hondo身旁。做為死掉的當事人,Maverick其實沒有覺得死亡帶給自己多大困擾,但看著重視的人們如此難受,他也很不好過。

他再次從指尖釋放可以撫慰心靈的光芒,卻發現它比數小時前耀眼許多。他想到Ice說的:靈力來自於生者的思念跟情感。

「⋯⋯Ice,這真的有用嗎?」Maverick轉頭問一旁的僚機。他不明白,如果靈力有用,怎麼越療癒對方,對方的思念和悲傷不減反增?

Ice彷彿見到以前的自己,過去陪在Maverick身邊時,他也常常問自己這句話。望著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人,Ice問:「你覺得呢?」

聽到這個問題,Maverick頓了下,隨即意會過來——或許Ice跟Goose以前也守在自已的身邊,試著用這些光點平撫自己的悲傷。

回憶如暗潮襲來,即使再次見到Ice,他也沒能忘記那些惡夢,還有那段因思念而無比孤獨的時光。

若他當時知道有死後的世界、知道Ice會守在自己身邊,他一定不會讓Ice看到這些。

Maverick不知道這十幾年間,對方到底知道多少;可是他曉得唯一對兩人都快樂的方法。

當綠色眼睛對上Ice的視線時,他給了Ice一個釋然的微笑,然後再次低頭,用指尖的光芒溫暖眼前兩人的心房。



醫療大樓前,Hangman躊躇在門口之外,猶豫著是否要進去。

三小時前,他接到在奧克拉荷馬州基地的Coyote的電話——這很罕見,Coyote向來在天空時間比地面多,很少能即時回覆聯繫,電話更是一年沒幾通。

『嘿,是我。』沒等Hangman打招呼,Coyote便快速問道:『你現在在勒莫爾基地嗎?』

「不在。」正要推開餐廳玻璃門的Hangman直覺有事發生,「怎麼了?」

電話彼端的Coyote頓了一下,試著保持聲音平穩,「⋯⋯Mav走了,Rooster去他家的時候發現的。」

正走進餐廳的人立刻停住腳步。

「他在哪?」他聽見自己這麼問。

『里奇克萊斯特的海軍醫療中心。』

「我現在過去。」結束通話的他快步走向停車場,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然後他開始奔跑。



一路飆車後,Hangman抵達了燈火通明的海軍醫療中心。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過來要做什麼,但回神的時候,自己已經站在醫院門口。

「請問您需要什麼協助嗎?」路過的護理師似是讀出了他的表情,上前詢問。

躊躇了下,Hangman終是開口道:「我想找送來這裡的病人。」

在急診護理站查詢病人狀況後,護理師領著他到了家屬休息區。當看見頹坐在長椅上的Rooster後,Hangman意識到了:是真的。

「⋯⋯他在哪?」站定在迴避了四年的人面前,還沒來得及調整呼吸,Hangman就急切地問道。

聽到久未聽見的熟悉嗓音,Rooster錯愕抬頭。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充滿血絲的眼睛紅了幾分。

Hondo看了一下他們倆後,起身說:「我帶你去吧。」



離開病床旁, Hangman恍惚地走在醫院長廊上,聽著Hondo描述事發經過。

「醫生說應該是心肌梗塞。」Hondo盡可能保持平靜的語氣,把事發經過說清楚:「⋯⋯睡夢中走的。」

他說,Rooster到的時候,Maverick心臟應該已經停了一兩個小時了。

聽到Rooster當時仍持續壓胸,直到醫療人員接手都不願放棄,Hangman幾乎難以呼吸。

走回休息區,Rooster還是以剛剛的姿勢,低頭坐在長椅上,一動也不動。躊躇了許久,Hangman終究邁開步伐,走到了對方面前。

「Mav的事⋯⋯」Hangman垂眸,看著自己的鞋尖和地板磁磚,說不完整句話。

要說什麼?我很抱歉?我很遺憾?節哀?這些詞在此刻都顯得多餘又無力。禮貌客套的話到了嘴邊又被嚥下,最後他誠實說出了心底的感受:「⋯⋯我很難過。」

Rooster抬頭看見對方的表情,了解到現在世界上最明白他的心情的人,就是Hangman。Rooster想回些什麼,但一個字也說不出。

「⋯保重。」像是再也無法承受更多一般,Hangman匆匆別過頭,走了。

「等等Jake⋯⋯」一旁的Maverick注意到Hangman的表情,連忙伸出手挽留,手卻從對方掌心透過去。他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死了。

Ice在他身後出聲道:「我們碰不到生者。」

三個都是他要看顧的人,Hondo跟Rooster彼此作伴,而Hangman只有一個人。看著獨自快步離去的Hangman,Maverick追了上去。



從沒想過這兩人再見面,竟然是因自己的死亡,年輕的王牌飛行員跟在沈默步出醫院的Hangman身後,很是苦惱。

所謂禍不單行大概就是這麼個回事——同時面對死亡和乾兒子感情問題的新任守護天使如是想。

上了車,Hangman在準備發動汽車的時候才想起:Rooster去探望Maverick時,應該都是住在Maverick那裡。

他心裡一寒:那今晚Rooster該怎麼辦?

他當然不可能回頭帶Rooster找落腳處,但聽到Hondo描述的事發過程,和剛剛Rooster痛苦萬分的臉,再想到他要隻身回到那個機庫——向來臨危不亂的海軍精英緊握方向盤發愣,眸底快速掠過萬千糾葛情緒。

此時,口袋中的手機震動了兩次,他拿起來一看,發現是Hondo傳了訊息來:

[今晚會帶他回我家休息,別擔心。]

然後又跳出一則訊息:

[你自己開車回去也要小心。]

看來自己憂慮的事,Hondo也想到了。

駕駛座上的人長長吁了一口氣,抹了把酸澀的眼角,發動汽車。

車門外, Maverick從Hangman的反應大概猜出了他在擔心什麼。想著這幾年始終獨身一人的Rooster,再看著眼前心緒大亂的Hangman,他暗自為這兩個感情說不清道不明的人嘆了口氣。

望著流線型的車身駛離面前,Maverick問道:「Ice,守護天使要怎麼跟在被看顧的人身邊?」他還來不及療癒Hangman的心。

「你可以飛。」

黑髮飛行員驚愕不已:「從這裡嗎?」回來人世間後,他的移動速度比騎腳踏車快不了多少,Hangman現在可是住在開車都要三個小時的勒莫爾。

Ice比了比駛入夜色、絕塵而去的轎車:「——或是坐他的車。」

「你也早點說啊!!」



凌晨時分的莫哈維曠野,人車杳杳,通往地平線的航天高速公路上,僅有一輛銀色轎跑車疾駛而過。

雙眼泛紅的駕駛不發一語的踩著油門,渾然未覺後照鏡中有個金髮飛行員翩然落入後方座位。

過了好陣子,另個黑髮飛行員終於追上來,氣喘吁吁地把自己摔入後座,看起來活像要斷氣。

這飛行體驗比他人生任何一個時刻都更接近死亡——數小時前才剛死過的海軍王牌痛苦的攤在椅子上。

金髮男子望向他,嘴角勾起好看的笑容:「⋯⋯現在誰是比較厲害的飛行員?」

講不出話的Maverick只能怒瞪僚機一眼,擅長飛翔的他從不知死後要控制自己飛行竟然這麼費力,整個過程根本像是騎腳踏車追上一台全速前進的積架跑車。

「現在沒有太多人知道你的事,所以你的力量來源還不夠,控制飛行就會比較難。」Maverick氣呼呼說不出話的表情讓Ice莞爾,他解釋道:「之後就會好點了。」

「之後是多久?」不知道是喘的還是氣的,Maverick好不容易從齒縫中擠出這幾個字。

「等大家知道你的死訊。」

本想追上來安撫Hangman的Maverick伸出手指,試圖凝聚力量,但指尖的光芒彷彿故障的火星塞,噴出幾絲火花就沒了,顯然光飛過來就耗掉他目前所有靈力。

「嘖!」黑髮飛行員瞪著指尖,滿臉不悅。


4

到了勒莫爾,Ice和Maverick看著Hangman從住處的書架上方,搬下了一個紙箱。從盒子外觀看起來,塵封好些年了。

和以前相比,Hangman年輕時盛烈的氣焰不見了,笑容也少了;當Hangman打開盒蓋時,Maverick終於明白他的轉變其來為何。

——那個箱子裡,滿滿都是關於Rooster的東西。

Hangman拿起一個相框,照片上是他、Rooster、Maverick。那是某一年的感恩節,他們圍坐在餐桌前,桌上擺滿了佳餚,照片中的人都笑得很開心。

他看著照片中的Maverick好一會,將照片輕輕放在身旁,繼續翻看著箱內物品。

箱子裡頭有許多雜物、相簿,還有幾本日記,夾著數張拍立得跟票根。

Hangman拿起相簿翻閱,過程中,視線總迴避某個人,專心找著跟Maverick有關的照片。

「他們曾經在一起過。」Maverick跟Ice解釋道:「有好幾年,他們會一起來找我。」

「我知道,在你身邊的時候有看到。」Ice回道:「但我不清楚後來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Maverick搖搖頭,「他們都沒有說。」

只知道某一天開始,他們不再一起來探望他,總是分開與他聯繫。又更後來,Hangman選擇不再飛行,而Rooster一直都是一個人。



安靜的空間裡,獨坐在地板上的人整理著關於逝者的物品,也整理著回憶。

相簿翻過一頁,Hangman看到一張剪影照——兩道身影相偕在夕暮下的曠野散步。

他記得,這張照片是Maverick拍的。

有許多年,大大小小的節日和週末,他們會一起在那個機庫裡度過。莫哈維沙漠地處荒涼,周邊沒多少地方可以逛,幸好機庫夠大,Mav總是會笑嘻嘻的找個理由先去別的地方忙,給他們獨處的空間。

Hangman不知道Rooster告訴Maverick多少,或是怎麼解釋他們的關係,但Maverick總以像朋友又像家人的身份待他,並且總在他需要的時候提供幫忙。

箱子裡有張地圖,Hangman想起有年的春天去拜訪Maverick時,他拿了這張莫哈維沙漠周邊的地圖給自己。從座標看起來,Hangman認出了這是那個有著奇特樹木的公園。

那時Maverick比著紙上某個點,介紹了一個鮮有人知的秘境:「這裡有個沙丘,沒有山脈擋著,地勢又高;天氣好的傍晚,可以看到一邊天空滿是彩霞,一邊都是星星,很漂亮,像天堂一樣。」又補充了句:「這裡連Rooster都不知道喔。」



那年Rooster生日前夕,他努力排出了空檔,載著Rooster去了趟Mav說的地方——那裏確實美麗得不似地表。

他們在微涼的傍晚,並肩坐在引擎蓋上,看沙漠丘稜隨風遷移,看廣闊天際的顏色隨時間變幻,看星星追著斑斕絢麗的夕陽尾巴,覆過整片天空。

Rooster的眼中映著萬千變化的美景,而他的眼中映著Rooster的臉龐。
他想,這裡果然跟Maverick說的一樣,彷彿天堂。

與Maverick相關的回憶,總是牽扯著某個人。
某個他不能回想起的人。
Hangman斂下細長的眼眸,陰影隱去了他的表情。


Maverick慢慢走到Hangman身旁坐下。他曾經見過這張臉趾高氣揚的樣子,見過這張臉沮喪落寞的樣子,即便是數年前跟自己說不再飛行的時刻,Hangman也沒有哭。

Maverick伸出手,柔和的光芒映照一室,流入對方心中。



也許是長途奔波太累,也許是不知名的療癒力量終於穩定了他的心,在黎明前, Hangman才靠在床邊睡去。

入秋夜晚特別涼,吹進室內的風讓趴著的人瑟縮了下,仍睏得沒醒。見Maverick掛心的神情,Ice伸手,將窗戶關上。

「謝了。」靈力已不足以碰觸實質物體的Maverick對他露出個感激的笑容。

「現在打算去哪?」

「⋯⋯等早上第一班的公車回莫哈維。」耗盡力氣的飛行員癱坐在地上嘆口氣。不然怎麼辦?走回去嗎?

Ice唇角微揚,朝靈力赤貧的人伸手:「要搭順風車嗎?」

王牌飛行員喜出望外,他可從來沒搭過自家僚機的飛機。

「好!」他立刻搭上對方掌心。

Ice回握,提醒他:「牽緊了。」



兩人高速飛過尚未清醒的城市,複雜綜橫的道路將腳下市區切割得像塊棋盤;地平線彼端劃破了一道金色的痕跡,日出拖曳著千道光芒,緩緩上爬。

在林立的大樓玻璃帷幕上看見自己的身影時,Maverick意外發現自己的外貌比預想的還年輕,而Ice明顯比他年長了許多歲。

「Ice,死者的樣貌是怎麼決定年齡的?」他抬眸問向略略領先在前、帶著自己飛行的人。

「會停留在人生最巔峰或最難忘的時期。」

Maverick瞥見Ice飛行服繡章上的稱號是少校,而此刻Ice沒戴眼鏡,也沒戴墨鏡;跟腦海中各時期的Ice身影比對了下,Maverick說:「你三十歲?」

Ice訝異的回頭看了他一下。這麼精準?

「三十歲是你的巔峰嗎?」Maverick又問。

他知道Ice那時候是個少校,但想不太起來Ice在那階段有什麼特殊表現或卓越的功績。當時他還沒成婚生子,雖然仕途順利,也還沒晉升高位——幾乎參與了他整個人生的Mav不明白為何這會是他記憶最深刻的時間點?

Ice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對著有張精緻娃娃臉的人問:「你呢?人生巔峰在高中?」

「我這時候當飛行員了好嗎?」娃娃臉也不是他的錯,「這應該是我當上飛行員的第一天。」他認出了當初新買的手錶跟鞋子。

「所以之後的人生就開始走下坡了?」

「大概吧。」Maverick不置可否的聳聳肩。「不久後Goose就走了。」

那時候的他們第一次坐上戰鬥機,並肩翱翔天際;Goose是他的雷達官,指引著他方向,無論是飛行還是人生。

Ice聽了,表情沒有多大變化,只是將目光投向地平線一端的晨曦說:「你知道他其實沒有走吧?」

「我現在知道了。」他微微笑了,笑容中不再有陰影。


5

沒花多久時間,他們就飛回了莫哈維。

誠如Ice所言,在日出之後,Maverick的死訊傳遍了各大海軍基地,新上任的守護天使因此獲得源源不絕的靈力。

他一方面對於自己能超音速移動感到開心,一方面又對於這反映了有很多人相當悲傷而感到有點抱歉。

——當然,開心的部分還是比較多的。

「好好享受這個速度,」Ice看著眼前自由自在快樂試飛的人,提醒道:「之後會越來越慢。」

聞言,Maverick在空中急急煞車:「也太快忘了我吧?」

「不是這個意思。你要顧的人有五個,靈力耗掉了,飛得就慢了。」

Maverick很快就明白Ice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了。
「欸等等等等、Bradley紅燈啊!」
「注意!注意!旁邊有車!看路!」
「靠!Jake———不———」

在各大海軍基地間折返跑當保姆一整天後,首日上工的Maverick已經累到連腳跟離地三公分都無法。

「我死了之後加州就廢除交通規則了嗎?」當Rooster將車開回基地,身心俱疲的Maverick跳下副駕駛座,對僚機比劃著下車的Rooster,神情崩潰。

這群人沒有一個人在看路的,沒有!他現在想把這群人的車鑰匙都丟進沙漠裡。

這句話由從來不戴安全帽的Maverick口中說出特別幽默。後座的Ice邁開長腿下車,走到黑髮飛行員身邊,挑眉哂道:「真想讓Goose聽聽你現在這話。」

「Goose怎麼了?」

「你追的是車,他追的是F14。」Ice嘴角噙著的弧度不知道為何總讓某人感到被譴責。

不只F14,還有後續的F16、F18、F35,跟數台列為美軍最高機密的先進戰機——Goose的守護天使職業生涯簡直就是一部美國海軍飛行器近代史。

「我怎麼了?我飛行很安全吧?」只是快了點。

「嗯,還不錯,就是需要幫你拉煞車,幫你穩定引擎,幫你接好通訊,幫你打開降落傘。有時候兼維修飛機跟做飛行前檢查。」前太平洋艦隊司令一一細數,笑容保持得如教科書般完美:「畢竟某人很喜歡再往前推一點。」Ice伸出修長的手指比了不短的一點。

飛行員瞠目結舌,一時找不出話反駁。

「⋯你怎麼知道?」試飛暗星的時候Ice還活著吧?

「Goose跟我說的。」

光是讓暗星爆炸時不要損及逃生艙,就讓Goose後來累到躺了三天,並再三跟後繼者強調:『不要相信Mav的往前推一點』。

在Goose跟他交接的短短兩小時中,大概有泰半時間都在告誡他關於某人飛安疑慮的事情。

⋯原來不是廠商交貨有問題啊。這是前太平洋艦隊司令當時最大的感想。

某海軍王牌被這些話堵得臉色精彩萬分,最後只能喃喃道:「⋯⋯⋯現在我知道為什麼實驗機老是測不到理論極限了。」

真是謝了,Goose。

*

跟從事飛行員工作相比,守護天使確實是個苦差事。

除了一日工時二十四小時、全年無休外,當生者面對親友驟逝,常常會有一段時間過得渾渾噩噩、魂不守舍,此刻出意外的機率大增,守護天使的工作也因此特別繁重。

「Bradley!你又——忘記!關瓦斯了!」死後剛滿四十小時的王牌飛行員衝進廚房,姿態宛若戰機破雲而出:「牛奶都燒乾了啊!」

肇事者完全沒知覺,坐在餐桌前對著一碗乾麥片發呆,絲毫沒想起牛奶三十分鐘前就在鍋子裡加熱。

不過是到別的地方巡視其他人,Rooster就有辦法在早餐時間差點出事,Maverick此刻終於體會到新手爸媽顧小孩的壓力有多大。

「Mav,快六點半了。」Ice倚在門旁,比了比手腕上的錶面,提醒時間。

「喔糟了!」黑髮飛行員轉頭看向牆上時鐘,臉色大變,再三十分鐘Hangman就要出門了。他一邊匆忙把家中所有電源插頭、瓦斯開關、門窗利器都檢查一遍——確保自己離開Rooster身邊時不會有事,一邊問向Ice:「今天Hondo有值班嗎?」

「沒有,昨天看行事曆是要上教堂。」Ice看著眼前忙得團團轉的人,補充道:「他太太開車。」

「好!那我們去看Jake。」Maverick安下心,決定把老友交給上帝看顧,自己去顧另一個學生。

就在兩人準備動身飛往勒莫爾時,Ice忽然停下動作,叫住前方的人。

「Mav,我覺得還是留在Bradley這裡好了。」比了比椅子上終於起身要倒水的人,Ice說:「你看他連杯子都拿反了。」



Maverick最初拒簽五個名字的直覺是對的,但他有一點說錯了,就是守護天使並不只是輪站五個崗位的衛哨兵——同時還身兼保母、戰機駕駛、救護人員、消防隊。

對死者來說, 從事物理性質的介入,力量耗得特別快,這兩天光是要來回各處幫看顧的人們拉住忘記拉的手煞車、閃過即將擦撞的車、踏穩即將踩空的樓梯,就讓戰功彪炳的前海軍精英體驗到什麼是飛著出門、爬著回家。

「你不是說Rooster的守護天使多到可以輪班嗎?」完成第二天任務的深夜,黑髮飛行員大字攤平在自家屋頂上,累得完全不能動彈:「⋯援軍在哪?」

再沒多久就是週一黎明,他要顧的五個人又將陸續起床活動,Maverick瞪視著濃墨色的天空,深覺這景色宛如他死後的職業生涯——前途一片黑暗。

「等到你的葬禮舉辦後,他們應該就會來跟你交班了。」Ice飛到Maverick身旁坐下,「再六天。」

Maverick驚詫彈坐起身:「這麼久?!」

「想想Goose。」

被Ice一句話堵得啞口無言,曾經拯救僚機於米格機砲火網中、還能隻身對戰數台五代機包圍的王牌飛行員倒回去,痛苦喃喃:「⋯⋯⋯上帝啊,拜託讓我下地獄。」

神回應他的是一道燦爛的曙光。


6

當Maverick在加州的天空中東奔西跑,試圖一次顧好被自己選中的五個人時;地面上也有一些人給予他們溫暖,試著幫生者的生活重上軌道。

事發之後,最常來看Rooster的,除了Hondo,還有離莫哈維最近、在加州棕櫚谷工作的Fanboy;而遠在休士頓的摯友,關心則從未斷過。

在Rooster將葬禮公告發給友人們的一分鐘後,手機螢幕上最快跳出的是Phoenix的回覆:

[好,我會到。]接著又一句:[嘿,你明天有什麼計畫嗎?]

[沒有。]Rooster想了想自己空白的行程,鍵入了幾個字:[可能會試著整理Mav的東西吧]

這幾天Rooster都睡在海軍提供的宿舍裡,沒進去機庫——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Maverick基地內的朋友多知道他跟Maverick情同父子,便幫他在離機庫最近的宿舍內準備了設備齊全的單人套房,讓他好好休息。

這次隔了兩分鐘,手機才再傳來震動:[明天我到加州,跟Fanboy、Payback一起過去幫忙?]

Rooster想要禮貌上婉拒,但字從指尖打出來時,變成了:[好,謝謝。]

將手機放在一旁,躺在床上,Rooster從窗戶看向不遠處的機庫,覺得恍如隔世。明明事發才過了幾天,卻像幾十年一樣漫長。Rooster很感謝自己接受到的所有溫暖和陪伴,但他不明白為何總有種打心底湧出的孤寂感。

閉上酸澀的眼,在即將入睡前,他忽然理解到一件事。
——現在在這地球上,沒有任何家人的他,是真正自己一個人了。



第二天一早,像是擔心他一個人踏入機庫一樣,Fanboy跟Payback天色剛亮就來他住處前面等門,後頭是用推車推來一堆紙箱的Hondo。
沒兩個小時後,居於休士頓的Phoenix也趕到基地。她給了Rooster一個溫暖的大擁抱,久久沒有放開。一直很冷靜的Rooster抱著摯友,微紅了眼睛。

當機庫的燈亮起時,他們步入其中,走過停在裡頭的P51,走過機身旁的小客廳和那張躺椅——屬於Maverick鮮明的歲月停在此處,Rooster只匆匆看了一眼,就將視線移開。最後,他們走到了最裡頭的工作台前。

工作台上方有整面牆滿是照片,上頭都是對Maverick來說重要的人們;新的、舊的記憶反覆疊加,唯有牆面正中間露出最底下的一張泛黃的照片,未被遮蓋——那是四十五年前的傳奇空戰中,最強的兩位飛行員。

Phoenix抬眸看著:「他們現在應該見面了吧?」

Rooster望著上頭的兩個人,輕聲應道:「嗯。」然後他伸手敲了敲那張相片。

年輕一輩的海軍精英靜靜緬懷牆上的人影,渾然不知身後就站著兩位當事人。



隨著整理工作展開,忙碌慢慢沖淡愁緒,眾人挽起袖子認真投入複雜又龐大的整理工程,對話大多是:
「這是什麼?」
「這放哪?」
「剛剛裝五金的箱子在哪?」
「有人看見膠帶嗎?」

Maverick的遺物跟他本人一樣,存在感驚人——巨大的P51、完整的維修站、彷彿博物館般齊全的航空零件、數量多到可以再打造一架戰機的蒙皮,光是要歸類就煞費這群海軍精英的苦心。

「他到底有幾包5號螺絲釘?這些螺絲釘是用來加在義大利麵上嗎?」滿頭是汗的Hondo把數大包沈重的螺絲釘放進整理箱裡,擰眉抱怨老友。

蹲在地上的Fanboy展臂向眾人展示整齊鋪在地面上的工具:「噠啦——!你們看,他電鑽有十七把喔!」

「誰會需要十七把電鑽啊?」Payback難以理解。

「他說電鑽太常用,但機庫太大,只放一個固定點不方便,乾脆到處放一把。」Rooster補充,唇角微微揚起。同理,廚房也有超多把削皮刀。

聽著眾人討論他的收藏,Maverick笑嘻嘻地飄過海軍精英們背後,在最後一次午休的長椅上坐下,招呼Ice入座。

「你應該很常來吧?」 Maverick翹著腳,對僚機露出招牌笑容:「隨便坐啊。」

莞爾看著他的模樣,Ice依言在他身邊落座。

「以前你也會像這樣坐在我旁邊嗎?」Maverick好奇Ice看顧自己的那些年都在做什麼。

「差不多。」Ice唇邊的弧度又擴大了幾分——實際上當初距離比這近很多。

Ice長得很好看,笑起來更是,但他很少這麼笑。

黑髮飛行員面上保持平靜,把頭轉了回來,試著延續話題:「那你都在做什麼?」

「跟你也差不多。」Ice手朝Rooster的方向揚了揚。

「我都有關爐火。」Maverick側頭看他,臉垮了下來。

「有時是我關的。」Ice語氣從容地澄清事實。

「Bullshit!我從來沒有把鍋子燒焦過吧?」

「不客氣。」金髮男人朝他點了點頭:「還好你後來很常吃沙拉。」



「這照片是誰啊?」

當整理工作從五金零件轉移到文件類,Payback不知從哪拿起一張泛黃的照片,上頭女性人影有些模糊,但看得出來風姿綽約。

Hondo湊上前看,然後神秘一笑:「你猜。」

這話聽起來像是他也認識,然而Payback不記得自己認識這麼漂亮靈動的女生。「這誰?我認識嗎?」

「要在以前,你要請所有人兩輪啤酒了。」Hondo笑著推推他:「是Penny的大學畢業照。」

「哇喔!」超級大美人啊!

「嘿,」又搬來一箱文件的Phoenix摘了手套,拿起旁邊未開的啤酒瓶,比了比瓶蓋:「你們記得Penny關掉酒吧前,送我們一人一支開瓶器嗎?」

Payback:「有啊,F18樣式的。」

「經典款。」Fanboy補了句。

「我有,收在那個工具箱裡。」Rooster比比後方層架最上端的藍色鐵盒道:「我去拿下來。」

Fanboy看著近兩米半高的層架頂端,揶揄道:「收?這是藏在工具箱裡吧?」這高度可能連Rooster都要吃力踮腳才搆得到,放這種地方是避著誰拿?

「相信我,要是不收起來,就算是拿條鏈子綁在冰箱上,Mav都有可能把他弄丟。」Rooster久違地露出了笑容,起身去搬工具箱。

眾人身後,誰也看不見有個黑髮青年氣惱反駁:「我沒有弄丟,我記得開瓶器在冰箱上。」又補了句:「⋯⋯或附近。」

Ice比了比斜前方不遠處:「它在你工作台上方架子的筆筒裡。」若Maverick的『附近』定義為十五公尺的話,那確實算是在冰箱附近。

Maverick湊上前一看,還真的。

Ice綠色的眸子噙著笑,玩味地看著Maverick:「現在你相信瓦斯爐是誰關的了嗎?」

「好啦好啦!」永遠招架不住Ice的海軍王牌終於投降。

就在Rooster伸長手、終於搆著工具箱時,Maverick聽到奇怪的聲響——隨即注意到箱蓋上有支油壓剪,隨著Rooster的動作而滑動。

糟了!

Maverick臉色倏變,疾飛上前:「Bradley!」手指迸發藍色的光芒,試著擋住即將落在Rooster頭上的災厄。但他的力量不足以擋住沈重的金屬工具,油壓剪還是透過他的掌心,往下方滑落。黑髮飛行員駭然瞠眸:「——不!」

千鈞一髮之際,後一步跟上的 Ice出手,從Maverick身後把即將掉落的油壓剪推了回去。

哐啷一聲,架子上傳出金屬碰撞的聲音。

「嗯?」

Rooster對驚險閃避的災禍無知無覺。雖然聽見東西掉落在層架上的聲音,但探頭看沒什麼問題,就抱著工具箱走了。

餘悸猶存的飛行員回身,抬眸望向自己的僚機:「⋯謝了。」

金髮男人只是對他淡淡勾起一個笑容。



平心而論,Ice這種人當前輩,總給人很可靠的感覺——差不多跟生前信任他會幫自己擺平停飛問題一樣可靠。

不知道那十幾年間,有多少次他也是這樣保護自己化險為夷。Maverick如是想。

在年輕一輩的飛官四處打包整理的空檔,Maverick和Ice在P51機翼上坐下,看顧著他們。

Maverick開口問身邊的僚機:「Ice,你保護的另外四個人是誰?」金綠色的清澈眸裡有著明顯的好奇:「這幾天沒看你去其他地方,不用守著他們嗎?」

「他們都不太需要我擔心。」Ice揚起眉,似笑非笑地看著Maverick,「當初選了你之後,另外四個我就選比較好照顧的。」對上Maverick的視線,搖搖頭:「你太危險了。」

「拜託,你走之後我也差不多退休了。」Maverick不服,畢竟Ice過世後,他也只出過鈾彈任務。

「那不是你最後一次坐上戰機吧?」Ice扳著手指數:「洛克希德馬丁的委託、雷神的試驗,還有一些還沒實驗完的準戰機?」

Maverick啞口無言,沒想到Ice竟然連這麼機密的事都知道,顯然自己的僚機真的花了大把時間在自己身邊。

「⋯⋯看來我保密協定都白簽了啊。」心知同步顧好五個人有多難的Maverick雙手抱胸,狐疑道:「你真的有去顧另外四個人嗎?」還是都在顧國防機密的發展進度?

「有。」Ice欣然接受他的面質:「只是他們騎機車會戴安全帽、駕駛交通工具不會超速,而且不會讓戰機爆炸,也不需要我顧著降落傘——」

看著黑髮飛行員發窘的漲紅了一張俊俏臉蛋,金髮飛行員笑得更好看了:「——所以花在他們身上的時間確實是少了點沒錯。」



當太陽像顆橘色的火球一般往地平線墜落時,Phoenix停下手邊收拾的工作,轉頭對機庫內分散四處的人問道:「我想叫Pizza吃,你們要什麼口味?」

Rooster起身:「我去買吧。」

「不用了,我開車去就好,你車借我。」女子笑著擺擺手:「你總是要在這邊判斷東西要怎麼收吧?」

「知道了,我拿鑰匙給妳。」

Rooster點頭,然後走向牆邊的鑰匙櫃。在他開關櫃子的短短瞬間,距離最近的Fanboy看見一張Rooster和某個人大笑相擁的照片釘在門內側。畫面中的他們無憂無慮,笑得開懷,眼睛閃閃發亮。

Rooster回頭把手上的鑰匙扔給老友,「謝了。」

「好。」她伸手接下。


沒過二十分鐘,Phoenix就回來了。

Rooster相當驚奇:「妳飆車嗎?怎麼這麼快?」這家披薩店在市區內很有名,但來回也要個四十分鐘吧?

「這麼香,應該沒辦法慢慢開吧?」Phoenix笑道,隨即掀開其中一盒的蓋子,濃郁的起司味馬上瀰漫室內。

「哇太香了吧?」勞動了大半天的眾人馬上被轉移注意力,動手撕起美味的披薩,大快朵頤。



整理工作到了深夜時,慢慢接近尾聲。他們剩下最後一區沒有整理——Maverick的愛車和飛機。

Phoenix環顧停滿大片場地的機械,看了眼身旁好友:「你打算怎麼整理?」

「可能檢查看看他們的狀態再決定吧。」Rooster沈吟想了想:「畢竟有些也好陣子沒保養了。」

「了解。」女子點點頭,和其他人動手開始檢查車況。

Maverick顯然花了大把時間在車子上面,每一台狀態都極好,隨時等著有人發動。

檢查了幾台,Rooster起身,依循著記憶,在剩下被帆布籠罩的重機陣間穿梭,似乎在找尋什麼。

整理Maverick的東西時,想起的不會只有Maverick,還有以前在這裡一起共度時光的人們。

他憑印象駐足在一台車前,拉開遮蓋的帆布——底下艷紅色的車身光亮如新,奪人目光。

找到了。他低頭看著車,唇角微揚起懷念的微笑。

Rooster憶起某個人以前來這裡時,最喜歡這台重機。惹眼的外表,就像他一樣。

那人總是長腿往機車上一跨,咧出一口白牙,笑得猖狂:「上來,我讓你瞧瞧她的真本事。」

而他會反虧回去:「你只會讓我看見罰單。」

最後通常都是握有鑰匙的Rooster在騎,後座的人下車時,總嘖嘖一句:「你真是糟蹋好車。」抱怨他的龜速。

那是因為你在車上,我會擔心。這句話他當時只是想著,沒有說。



在那段最快樂的時光中,Hangman對他而言,是好友,是情人,是戰友,是僚機。

Hangman——或著更多時候,他都稱呼他Jake,是個很細膩的人。

他們倆的飛行中隊距離很遠,一人在維吉尼亞洲,一人在加州,但Hangman知道他常來加州找Maverick,身為Top Gun,他們也不時會到米拉瑪基地出公差;於是某天,Hangman就在基地附近買了個濱海的小房子。

他還記得兩人站在房子前,Hangman叼著牙籤,笑嘻嘻地把鑰匙交到自己手上的樣子。

「這裡不錯吧?」

「看起來很好。」他回答,說的卻是對方的笑容。



Rooster摸著車身,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Top Gun重新受訓時,他也曾經為了讓Maverick難過,嗆過他孤家寡人,有天死了,也沒人會為他哀悼。

諷刺的是,現在他也是一個人了。

這麼多年過去後,他終於明白自己當年說的話有多傷人。他向神祈禱著,希望Maverick不要記得自己曾經說過這麼過分的話,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有沒有道歉過。他現在終於明白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是什麼感覺。

Maverick的離開,翻開了他生命中無數失落的篇章——他失去過爸爸,失去過媽媽,失去過Hangman,然後是Maverick。

Maverick跟他說過:「Bradley,我知道我這裡車多飛機多,退休生活過得很好。但你可不能休假時都跑來找個老頭修飛機兜風,否則輪到你退休時怎麼辦?」

他看見Maverick的眼神裡有著掛念,有沒說出口的提醒,他知道Maverick擔心他仍是獨自一人。

他不是沒想過要再開啟一段關係,可是不知道是飛行牽制住他,還是某個留在心裡的身影揮之不去,這四年來,他從來沒能夠真正跟誰再走進一段關係。

後來他才明白,他的心並不是留在天空中,而是遺留在聖地牙哥的某個白色小房子裡。



死亡是最嚴格的老師,祂教人類明白時間的有限性,可很少有人能成功回答這個難題。

身為海軍飛官,他成功考過許多試、通過最困難的飛訓測驗,卻永遠學不好把握時光。他錯過了跟Maverick道歉的機會,也錯過了告訴Jake心意的機會。

看著眼前這些再也沒有主人騎乘、也不再需要載人的重機, Rooster忽然開口:「你們會想要這些車嗎?」

Fanboy跟其他人面面相覷:「誰?我們嗎?」

Rooster淺淺笑了下,「這些好車放在這裡也可惜,沒人保養他們。」他出勤時間隨任務而定,很難定時來這裡,「可以放在你們的車庫裡。」然後道:「看誰想要,就放誰家。



當天Phoenix找了理由,婉拒Rooster開車送她去旅館的提議。在收拾完最後一部分遺物後,她獨自一人離開基地,走向送她和披薩來的那台車,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入座。

駕駛座上的人開口問道:「還順利嗎?」

「哪個部分?」她答。

望著她的褐綠色眼眸似有疑惑。

Phoenix看了他一眼:「整理進度算好,人不好。」

注意到對方的表情微微變了,Phoenix一邊繫上安全帶,一邊以慣常冷靜的口吻道:「Rooster想把Mav的重機都送人,跟我們說車子誰想要就放誰家。」清秀的眉頭蹙起:「他雖然看起來沒什麼事,但說這話的時候,樣子有點不對。」

「⋯⋯」

看了看臉色沒比Rooster好多少的人,Phoenix又道:「多點人直接關心他,可能比較好。」

這話意有所指,她雖然沒過問他們之間的事,但她看得出來Rooster比Hangman所想的更需要他,而Hangman再怎麼逞強,也依舊牽掛著Rooster。

Hangman垂下視線,沒有立刻回應。


7

將Phoenix送回暫居的旅館後,Hangman獨自駕車駛回住處,在關上門的那一刻,長長地喘了一口氣。

深呼吸。他忍著胸口的痛楚,提醒自己。深呼吸。

他一直都明白自己是這段關係中陷得比較深的人,從最一開始就是。

有天他和Rooster莫名其妙地上了床,莫名其妙地走在了一起。但Rooster並不知道,對他來說,其實並不是那麼莫名其妙的。

他忘記自己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對Rooster懷藏著心意。也許是那場空戰後不久,也許是某次被Penny逼問而花了大錢封口,他才開始意識到。

但他認定,在那一晚之前,Rooster對自己沒什麼好感,或許在那之後也沒有,能走在一起六年,已經超過他的想像。

過去Rooster被調任就調任,而他總是從人事命令公告或他人口中才知道他的行蹤。當他晉升校級,飛官任務變少了,行政作業開始變多。於是他排開了時間,挪動了任務,只為了能讓工作都同樣忙碌的他們有機會碰上一面。

但等著等著,常常就是對方的一紙調任令,或是三個月無消無息,再聯繫時才知道他前陣子上了艦艇,而今船已靠港。

難得見面時,迎來的總是對方熱情的擁吻和撫觸,而所有的思念、困惑和情意,從來沒有機會表達。

當他們資歷漸深,這些空中的佼佼者開始為了家人、為了生活而落地歸巢,只有他,依舊在那棟白色房子裡等待。

他想過要談,但是仔細想想,他連彼此是什麼關係都不知道——Rooster從來沒有說過,他也從來沒有問,而一個好的床伴是不會多過問彼此的去向和未來的。

數年間,他等待過,也暗示過,都沒有等到答案。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鼓起勇氣,開玩笑似的用情人的語氣對分隔數個月、前一晚才重逢的人問道:「認真?你要調去北部的基地?現在?」

正在收拾行李的人揚起眉毛,語氣理所當然:「你不也是飛官嗎?你應該理解啊?」

在那句話中,他沒有感受到任何不捨,沒有任何在乎。聰明的他理解到,在這棟房子裡等待的,只有自己;唯有不再接觸Rooster,他才不會心軟,不會再一個人被留在原地。

於是在某個Rooster獲令前往遠方基地的夏日夜晚裡,他離開了那棟房子,多年不再歸來。



一線執業飛官的平均年齡約莫是四十歲,當時的他正即將邁入黃金時代。

有技術,有體力,有經歷,他大可以像Coyote一樣飛到時代前端,但背負著這個秘密,他的後半生幾乎都無法再飛行。因為每次飛行,他就會想到某個人和那些時光,所以他選擇往官場走。

有人覺得很可惜,有人覺得這才是他大展長才的地方。唯有Maverick,聽到他選擇不再飛行時,沒有說什麼,只是給了Hangman一個理解和支持的微笑,溫暖的眼神接住了他當時受傷的心。

他心知自己需要時間和空間,來抵抗關於Rooster的一切。但他當時不知道的是,自己花許多時間才重新找回生活的軌道,而對方只需要一個表情,就能輕易把他推回原點。

要是一切又再一次,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辦法再花那麼多年去淡忘一切。可是他心知自己捨不得推開Rooster,就像他捨不得把房子賣掉,捨不得把照片清掉一樣。離開了這麼久,他的心卻一直停留在原地。

幽暗的房間裡,擱淺在回憶裡的人痛苦地閉了閉眼睛。


8

陽光灑落在深秋的墓園裡,小喇叭吹響了哀傷而悠揚的熄燈號,告慰盡忠職守的飛行員卸下職責,安心休息。

Maverick漂浮在黃綠交錯的美麗林間上方,望著下方聚集起比想像中更多的人。

身旁的Ice似乎看出了他的猶豫,開口道:「要開始了,你要下去嗎?」

Maverick沒能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他不是一個很擅長應付悲傷的人,不管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你當初待在哪?」他決定參考一下僚機的答案。

「我可以帶你去。」

兩人一前一後落定在佇立於棺木前的Rooster身畔,Ice讓出了當時的位子,示意Maverick上前。

站在儀式最前方的位置,Maverick在人群中認出了許多熟悉且許久未見的面孔:包括他教過的學生、合作過的技師,每一位因Top Gun而相識的人——同期仍在世的Top Gun同僚們都到了,已轉作民航駕駛而退休的Cougar也在行列中,紅著眼睛凝視他的照片。還有神色肅穆而哀傷的Cyclone,Warlock,和不停用手帕抹臉的Hondo。

Maverick看見匆匆趕到的Amelia在人群中找到了自己的母親,彼此相擁而泣;而一襲黑衣的Sarah和家人們坐在席間,身旁面容老實的男人摟著她,無聲給予安慰。

當四架戰機劃過朗朗晴天 ,每個Maverick曾經的學生和僚機都取下了自己的飛行員胸章,輪流上前將花與胸章投入了墓穴裡,Rooster是那個站在棺木前方收下國旗的人。

一身黑色軍禮服的軍人站得筆挺,神情堅毅,只有靠得夠近的Maverick,才看得見他隱約濕潤的眼角和發顫的嘴唇。

Maverick輕輕撫摸Rooster的頭,他想起從Rooster還好小的時候,自己也會這麼做。他盡自己所能的看顧著他,一直到時光在兩人臉上都留下了紋路,一直到他先走一步。

也許外人眼中,這位傳奇的飛行員這一生都在空中翱翔,沒有自己的家庭,可只有他和Rooster明白,他們就是彼此的家人。有時候他們能明白彼此的心意,有時候不能;有時候會用錯方法表達愛,找不到方式道歉,但無論如何經歷過多少風雨和誤解,都不能改變他們仍深刻關心彼此的事實。

Rooster是他的孩子、他的學生——是他留在這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
如今,他擔心的問題,只剩下一個。

他的目光投向了隊伍中的某個身影。
距離太遠,他也看不清那人有沒有看向這邊。



葬禮結束後,Rooster抱著海軍獻上的國旗和勳章,緩步走下禮台,最先上前的是Coyote。

「Rooster。」Coyote給了他一個擁抱,無語的支持傳達到了Rooster心裡。放開Rooster時,他給了他一個歉疚的眼神:「抱歉,晚些時候有任務。」

Rooster搖搖頭,他很清楚友人即使奔波在各項公務間,依然始終關心他:「謝謝你來。」

Fanboy見四散在美國各處的同僚齊聚一起——包括這幾年從來不會跟Rooster出現在同個場合的某人,開口提議:「今天不行的話,找一天聚聚?感恩節假期你們有空嗎?」

Phoenix看了下行事曆,很快接話:「約感恩節前的週六可以嗎?我週五從休士頓回來。」

「行啊。」「好。」「可以。」圍繞在Rooster身旁的人們欣然點頭。

女子的眼神落在還未答的Hangman身上。

「嗯,時間上可以。」Hangman花了比平常稍久一點的時間,給出回覆。

「太好了,看來可以到齊。」Fanboy愉快地問:「約哪?」

一一清點眾人的所在地,發現有近半都在非鄰近州。

「你在米拉瑪基地附近的房子出租了嗎?想說那裡離機場最近,方便大家集合。」Phoenix理由給得合理,但也做好了聽到Hangman找藉口拒絕的準備,畢竟那曾是他和Rooster在加州的落腳處。

然後眾人本日再次聽到了意外的答案:「⋯⋯可以。在新天堂路。」

感受到某個人錯愕的視線投到自己身上,Hangman偏過頭,很快結束這個話題:「地址跟時間再發給你們,到時見。」



身為一名優秀的飛官,精準冷靜的評估環境與自身狀態是重要的。Hangman是精英飛官中的精英, 在今天之前,他幾乎不曾衝動答應過超出自身能力範圍的事。

躺在床上,Hangman反覆試著輸入文字,又懊惱地放下手機。

不該答應的⋯⋯今晚精英飛官心中浮現這句話的次數,跟他刪除輸入內容的次數一樣多。

六個小時前,他搭了Coyote的順風車,回到營區。下車時,他只不過稍躊躇如何開口,駕駛座上的好友就先說話了。

「若你想叫我幫你把地址傳給大家的話,我拒絕。」膚色黝黑的俊朗男人讀懂他的表情,揚起眉拒絕。

「⋯⋯」

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堵回來,向來能言善道、辯才無礙的男人一時無語。這些年Coyote總是馳援各個戰場,或是在尖端機型裡頭測試性能,都不是些能輕易聯繫的地方,但仍是最了解他的好友。

Hangman沈默片刻,找了個讓人聽得下去的理由:「我只是不知道此刻打擾是否適合。」

「Mav就像他老爸,也是他唯一的親人,你懂的。」Coyote溫和地看著他,眼神中有理解,也有鼓勵:「我想你的問候應該會讓他好點。」

猶豫了很久很久,最後在天空露出魚肚白時,他終於深吸一口氣,按下傳送鍵。


9

看到陌生號碼傳來的訊息時,正在床上輾轉反側的Rooster立刻從被窩中彈坐起來。

他想過可能會是別人轉傳來,沒有想到是Hangman自己傳來的。

上頭的文字很簡短:

新天堂路xxxx號。11/20 17:00。到時見。

Rooster反覆把那句話看了好幾次,向來和煦無波的眼睛閃動著久違的光芒。他慎重點進訊息回覆欄,輸入幾個字後又刪除;重複幾個循環後,始終按不下發送鍵。

闊別這麼多年,終於再有一次機會可以說話,他的腦中千頭萬緒,一時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Rooster還記得當初回到家時,總是明亮的家裡昏暗無光,看起來總有種說不出的異樣——直到打開燈光,看見少了一半的生活用品,Rooster愣在原地很久。

他心中有過很多為什麼,為這一切想過很多種可能的理由。但Hangman決絕閃躲他的方式不像是有了其他人,反而像是在無聲地控訴他。

對此,第一次看到他隻身一人來機庫的Maverick沒有問太多,只是在當天的晚餐後,像隨口似的提一句:「Jake呢?」

Rooster搖了搖頭。

Maverick了然點點頭,再問:「你們有聊過嗎?」

「他不肯說。」Rooster垂下眼:「他換了所有聯絡方式。」他當然不可能以公務管道聯繫——軍中很難有秘密的。

Maverick不再追問他有沒有做什麼,或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是替他感到遺憾的微微一笑,然後拿起啤酒瓶輕敲他手中的瓶子。

「現在不想聊,不代表未來不能。」Maverick最後這麼總結,並且笑說這是自己與Rooster相處的心得。

多年以後他慢慢懂了,自己不是做錯了什麼,而是沒有做什麼。他想有個機會彌補,可是就像Maverick告訴過他的,機會錯過了總是難再有——現在就是那難得且僅有一次的奇蹟。

他思考再思考,斟酌再斟酌,把想了很久的話一字一句鍵入對話框。

窗外投入的日光越爬越高,又把影子慢慢拉長。Maverick陪在他旁邊,看著Rooster專心致志的神情,看著他用文字傾訴誰也沒有聽過的心情,和一直未曾改變過的情感。

然而當游標停在最後一個句點上,Rooster看了很久,手指遲遲沒有按下傳送鍵。片刻後,他把整篇文字刪除,將電話存入了聯絡人清單,然後倒回床上,瞪大眼睛望著天花板,喘了一口氣。——他不想搞砸這唯一的機會。

Maverick在床邊坐下來,望著Rooster嘆息。「⋯⋯如果你有選擇的話,為何不說呢?Bradley。」

Maverick說這話的表情,深深映在一旁的人的眼裡。


10

Maverick說那句話時的神情,在Ice的心頭縈繞不去。

如果你有選擇的話——那是一句很由衷的感嘆。

看顧了Maverick這麼多年,Ice知道了Maverick很多事,包括了他是怎麼看待自己的。但自從兩人死後再次相見,Maverick卻像把時光倒轉一般,以年輕時的方式相待。

兩人閒聊、開玩笑、一起執勤、討論任務,幾乎宛如複製過去;而所有Maverick在自己死後的痛苦、牽掛跟思念,反而像是夢一場。

Ice知道在自己和Maverick中間,始終有條無形的線,分隔彼此——而那條線是Maverick劃下的。

在世時,無論Maverick在空中如何莽撞又任性妄為,回到地面上時,總是安靜而忠誠的待在那條線之外。但Ice不曉得他即使死後亦然。

很偶一為之,Ice會窺見某些他不欲說出口的情緒。譬如Maverick在死後的曠野上初次見到自己時的擁抱,和看著Rooster遲遲表達不了心裡想法的那句感嘆。但視線對上自己的時候,Maverick眼底的陰影總會散去,真心誠意地做他的好友。好到他會思考究竟是Goose說得對,還是眼前所見才是Maverick真正希望的。



「嘿!Ice。」

熟悉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Ice側過頭,看見是剛完成早上巡視的Maverick。

「Bradley今天還是沒有回覆。」黑髮飛行員朝坐在屋頂上看天空的人沈重搖頭,「我用這個能打字嗎?」他豎起一根發光的食指。

「我沒這麼試過。」Ice誠實以告:「也沒聽過成功案例。」他是聽過有人做過類似的事,似乎被當成靈擾,效果不佳。

「都一天了,再這樣下去會被當成已讀不回吧?」Maverick嘆了口氣,過去所有禁飛令加起來都沒有Rooster傳不出一封簡訊讓他頭疼。

看著煩惱不已的Maverick,Ice唇旁牽起一抹笑容,選擇用對方習慣的僚機的方式回應:「你可以放手相信他。」


11

Maverick的擔憂並沒有持續很久,兩日後的披薩店內,老闆看見推門進來的客人,親切地跟他打招呼。

「嘿Rooster,好久不見!」又問:「如何?上次試新口味的批薩好吃嗎?」

想起那個香氣四溢的披薩,棕髮男人溫和笑著對他點頭:「很好吃,一如既往地好吃。」

「摩登臘肉,保證好吃!」老闆自信的豎起拇指:「我跟你朋友推薦的,他本來還想買你以前最常點的瑪格麗特——」

Rooster愣住,他聽到老闆用的詞是他而不是她。

「誰⋯⋯?」

「就以前偶爾會跟你一起來的那個⋯⋯」老闆腦中能浮現那張俊逸的臉龐,卻一時想不起來對方叫什麼。

Rooster補上了他遺忘的名字:「你說⋯⋯Jake?」

當這個名字久違地從嘴巴開合間溜出來時,Rooster感覺到自己腦袋嗡嗡作響,胸口內瘋狂鼓躁。

「對!Jake!他好久沒來了,我們這裡菜單都換好幾輪囉。」老闆遞上菜單,「今天要吃什麼?我幫你起司加倍。」

後面老闆介紹了什麼新菜色,Rooster已經無法聽進耳裡。



推開玻璃門,Rooster暈陶陶的拎著披薩走出披薩店,仍然無法回神——現在他知道Phoenix當初為什麼可以這麼快回來了。

有隻快樂的小鳥在他的耳朵旁啾啾叫著,重複老闆說的話。隔了這麼多年,能得知Jake對他還有一絲關心和在乎,Rooster開心得腦袋一片混亂。但心裡同時有個聲音說:那出於善意的關懷跟同理而已。

他鼓起勇氣,把後者的聲音轉小,然後點開手機中的那則擺了兩天的訊息,對用字斟酌一番後輸入:




螢幕彼端正在煮晚餐的人看到訊息時,手中的鍋子差點沒撒了。

怎麼可能?怎麼會?為什麼會知道?

漂亮的棕綠色眸子微微瞠大,反覆讀著睽違已久的對方的訊息,一時反應不過來。

Natasha不可能跟他說,那是誰?

就在他猶豫要不要禮貌回覆一句不客氣時,訊息欄下方又開始出現『對方正在鍵入文字』的提示。

——那是Jake “Hangman” Seresin等過有史以來最漫長的兩分鐘,跟鈾彈任務待機時的四十五分鐘並列他人生不想再經歷的體驗。

當然他不知道,若是沒有兩個守護天使在Rooster腦袋旁邊大量灌入靈力,他可能要等兩小時。

[感恩節的時候,帶什麼食物過去比較好?]等了漫長的一世紀後,Hangman等到的是這短短一句話。

按飛彈鈕打掉戰機從不手抖的金髮男人,在此刻輸入文字時,手指竟笨拙地不聽使喚。
[不客氣。依你方便。]
壓抑著呼吸,他簡短的回應了對方的兩封訊息。同時思索這樣表達的距離看起來是否剛剛好。

Rooster本來想了幾種菜色名稱打算輸入,想了想,又刪除,改為:[好,我看到合適的選項再問你。]他想著這樣好像還能有藉口傳下一則訊息。


12

溝通講究的是雙向,而雙向建立在對話者間有同等動機。
光是這一點,就跟Rooster一開始計畫的不同。

十一月中旬的Walmart超市,層架上滿是節慶禮物與食物,Rooster推著推車,穿梭在食物區,不時拿起手機拍照,

「切入重點!重點!」從取得Hangman的電話至今已經超過一週,Rooster只有傳零星食物照片和廚具照片,正常的對話根本沒幾句。Maverick的耐心已被磨光,忍不住伸手在Rooster的手機螢幕上戳了幾下。

「嗯?」正在對食物拍照的Rooster發現手機似乎忽然當機,畫面閃爍幾個故障畫面後,跳到了訊息功能。

Ice立刻格擋住作亂的那隻手:「不要亂按他的手機。」

「讓我按個愛心符號就好了!」黑髮飛行員掙扎起來。

「這沒有幫助。」

黑髮飛行員顯然不能接受這個講法,他想要用自己的方式幫忙Rooster;高挑的男人試圖以身材優勢架住他,沒意料到被他輕巧閃過。

「沒用的Ice,現在我會飛了!」看著眼神閃過訝異的Ice,Maverick笑得恣意挑釁,差這麼一截身高根本不足為懼。

聞言,Ice久違地露出了鯊魚狩獵似的笑容:「這麼巧,我也會。」

下一秒,他一把攬住了Maverick的腰,瞬間消失現場。



——密西根湖畔,綠意盎然,鳥語花香。

「你帶我來Hondo老家幹嘛?!」 Maverick錯愕看著自己老友在湖上悠哉釣魚,驚覺自己不過一眨眼,就被Ice帶著跨越了半個美國。

Ice這時才放開對方:「帶你來完成本日任務。」比了比Maverick今天還沒巡過的Hondo,神色又恢復了一貫的冷靜自若的男人道:「很好,你現在完成了。」



北美洲大陸的另外一側,不知自己又再次被人化解危難的Rooster正在瀏覽手機照片,思忖著傳哪幾張才能開啟跟對方的話題。

Rooster感覺得到,再次重新聯絡後,Hangman總是保持在某個距離外,對話很不容易延續——當然這跟以前比起來已經好很多了,四年前他是直接換掉所有聯繫方式,

聚會在就下個禮拜,他跟Hangman現在的聯繫還停留在當日菜色跟廚具清單,該說的話一句都找不到時機說。

「告訴我該怎麼做⋯⋯Mav。」

望著天空,Rooster喃喃自語。他心知要是Maverick聽到,一定會跟他說:『別想了,快做!』——事實上某人剛才也在他旁邊大喊這句話沒錯。

可是他不想聽啊⋯⋯高大的男子垂下眼眸。

Hangman很聰明,當他回覆得勤快點、試圖建立一來一往的對話時,Hangman就會把訊息擱置一兩天才回覆,顯然只要他試著靠近,對方就會閃避,維持現在的距離。

Rooster不是沒想過趁著聚會當天找時機說清楚,然而透過文字都如此窒礙難行了,更遑論見面?他找不到方法讓對方佇足哪怕一秒,跟自己好好對話。

就在窮途末路之際,Rooster瞥見了熟食區的展示品。頓下腳步,眼神落到了玻璃櫃內。

Rooster舉起手機拍照傳送,獲得了對方的首肯。

——他有了個想法。


13

感恩節前夕的週六,是個風和日麗的深秋午後。

順著記憶中的路線開,他回到了熟悉的漂亮洋房前,這裡沒有變太多,外頭仍是度假風格的庭園造景,仙人掌旁依舊插著小國旗。Rooster刻意提早一小時到,避開其他人。

按下電鈴後沒多久,Hangman打開門,看到來者是他,表情訝異:「Rooster⋯⋯?」

心知自己來的時間與對方預期的不同,Rooster遞上了手中熱騰騰的巨大火雞盤,解釋道:「怕處理分食要費點時間,提早到了。」

「——唔!」盤子被交付到手中,超乎想像的沈重份量讓Hangman差點沒捧好——這可比照片中看到的大多了。

「我跟店家說要十二人份的。」Rooster溫和笑了笑,「先放到桌上吧。」

Hangman應了聲,端著盤子,回身步入屋內。

見事情跟腦中預演無數次的場景相符,走在後方的Rooster進屋後,迅速大步越過Hangman,雙手往牆壁一撐,截了他的去路。

「你⋯⋯!」端著今天主食的Hangman錯愕怔住,沒料到Rooster會來這招,然而此刻也沒手可以推開對方了。

「我們⋯⋯可以聊聊嗎?」Rooster面色不顯,其實內心緊張到舌頭都要打結。即使如此,他也不打算再讓對方逃離。

「⋯⋯」端著火雞的人沈默了下,再開口時,臉色看起來很防備:「⋯⋯你想說什麼?」

他想說什麼呢?

在輸入訊息時,Rooster想過要問Hangman為何離開,想過要說這些年一直都在等他,也想過要說對不起,自己做得不夠好;可是到了最後,他發現這麼久以來,自己還有一句話從來沒說過。

在過去每天早晨醒來看著Hangman的臉時、在每一次相擁的時刻,他的心,總是被這個念頭縈繞。他曾經以為不說出口,對方也能懂;也曾經以為只要有這份心意,無論他們相隔多遠,都不會真正分開——後來這成為了他最後悔的事情。

看著只能在照片中回憶的綠色眼眸,Rooster知道他只有一句話的機會——漫長時光中的思念累積成了三個字,他終於不再猶豫地說出口。

當低沈的嗓音伴隨那幾個字輕輕落地,Rooster看見Hangman的表情先是有點困惑,而後呼吸加快;那雙綠色眼睛褪去了冰冷疏離,變得如記憶中般清澈動人。他知道,他找到了正確答案。

「Jake⋯」Rooster忍著激動,輕聲呼喚心愛的人的名字。

對方垂下眼眸,沒有回應,然而表情已不如之前那麼抵觸。

於是Rooster低下頭,湊近了朝思暮想的唇畔,低聲道:「⋯⋯如果你已經判我出局了,就推開我。」而後覆上。

在彼此氣息交纏的那刻,Rooster感受到對方的嘴唇輕微顫抖,卻沒有抗拒。他再也忍不住,雙手捧起對方的臉,忘情地加深這個吻。

第一次親吻Hangman時只是個意外,他甚至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糊裡糊塗滾到床上去的。
一直以來,大家都覺得他們水火不容,互看不順眼——連他自己也是。
鈾彈任務前,他只覺得Hangman是個自大又討人厭的同僚,鈾彈任務後,他覺得Hangman是個自大但可靠的僚機;又更後來,Rooster才知道,Hangman是個很好很好的情人。
他體貼、細膩、全心全意。

Hangman為了聚少離多的他們買下了一個小房子,盡可能安排時間,讓分屬不同基地的兩人勤務時間能相契;即使有公務奔波在各個基地間,Hangman也會留下紙條在桌上,提醒冰箱裡有可即食的食物。無論分隔多久,他都記得Hangman坐在沙發上看書的模樣、坐在餐桌另一側說話的神情,還有睡眼惺忪的早安吻和笑容。
他有好多次在夢中反覆夢見這些兩個人一起生活的回憶,然後一個人孤獨的醒來。

他記得他們相處的點滴,唯獨想不起他們最後一次親吻是什麼時候?那時他說了什麼,做了什麼,Hangman又是什麼表情,他全都不記得了。他只記得Hangman的笑容不知道從哪天開始變少了,兩人起口角的次數變多了。

他不停在不同的基地間搬遷,行程越來越忙,見面時間越來越少;他總想著要找天好好跟Hangman聊聊,但當最後一天到來時,日曆上從不會寫著「這就是你們所有時光的最後一天」。於是他們就這麼錯過了,時間一往前,就是好多年。


這些年間,即使沒有跟Hangman聯絡,他也慢慢明白到自己過去揮霍過多少珍貴的東西。
如果那時候他就知道這會是最後一次,他還會想著下次再跟他解釋嗎?
不會,他不會。
他甚至願意違抗命令而不會前往下一個基地。

雙唇汲取著極度思念的氣息, Rooster感覺有什麼東西溢滿心口,直至眼眶。
他不明白,快樂到極致時為何會這麼悲傷?為什麼重新擁有的時候,才會感覺原來這些年間的孤獨是那麼漫長而難以忍受?
他不明白。


在Rooster沉醉在失而復得的親吻中,Hangman忽然掙扎起來,在他唇間嚀吟一聲模糊的:「好⋯⋯好燙!」

Rooster錯愕退開,發現兩人中間的主餐火雞在Hangman的白T shirt上留下了大片油漬印,而自己的毛衣上也是——顯然炙熱的本日主餐被壓在對方的胸口上不知多久,受害者現正疼得呲牙咧嘴。

「喔天!Jake!你沒事吧?」Rooster連忙把烤雞接過來,丟到旁邊鞋櫃上,檢查Hangman傷勢。

痛到說不出話的人擠出一句:「你都沒感覺嗎?!」

他本來還捨不得推開Rooster,但胸口的熱感越來越燙,最後變成難以忍受的刺痛——低溫燙傷真是該死的有夠痛。

「沒有,大概毛衣太厚了吧。」兇手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暗綠色毛衣,裡頭還有件法蘭絨襯衫。

橄欖色的眸子又痛又怒地瞪他,看起來像是要把他跟這隻火雞一起吊死。

「冰塊在哪,我幫你冰敷?」Rooster心疼不已。

「不用,我自己來。」Hangman推開他想檢查傷勢的手。「我先去換件衣服。」

「你該先冰敷的。」Rooster不由分說拉起Hangman的手,三步併作兩步地走向冰箱。



當現役華爾街分析師推開虛掩的民宅大門時,在玄關櫃子上看到的就是今天的主菜。

鏡片後方的眼睛眨了眨,確定自己沒看錯:火雞?

等走到室內,看見幾乎是老死不相往來的兩個人正在裡頭——拎著大包小包食物的前飛官立刻迅速躡著步伐後退,不發出一絲聲響,撤出屋內。

儘管只有短短一瞥,Bob還是看見兩人胸口上似乎有油漬;Rooster一手牽著對方的手腕,一手握著冰袋,而Hangman表情雖不樂意,但沒有真正抗拒他。

只稍把現場線索排列組合下, Bob就大致猜中事發經過。

將購物袋放在地上,站在寒風中的他拉高了外套的拉鍊,決定晚二十分鐘再按電鈴。



當天的聚會比預定還晚開始,廚房內魚貫穿梭幫忙的客人,而兩個最熟悉廚具跟器具的人始終待在裡頭,專心烹調跟加熱今晚的菜餚。

他們交談不多,只有簡單而必要的對話,直到Hangman打開烤箱要端起再次加熱好的火雞,Rooster才上前。

「我拿吧。」Rooster低聲提醒:「手臂別用力。」

Hangman意會過來——Rooster是擔心自己拉扯方才的傷處。「我沒事,手沒大礙。」燙傷不深,冰敷後就沒有痛感。

Rooster沒有跟他爭論,只是將手中的湯杓遞過去,偏頭示意爐上需要攪拌的濃湯。

「那好,湯就拜託了。」

然後彎身端著沈重的烤盤走了。


在外頭餐桌攪拌沙拉的 Fanboy不時側耳傾聽那邊的動靜,拿起手機回報:[狀況看起來不錯。]

Payback最快注意到手機螢幕無聲閃動的提示。擺下手中餐具,他點開對話窗,眉頭挑起:[確定順利降落母艦了嗎?]

Fanboy又打下: [還沒,不過順風。]

留意到他們表情來往的Bob跟著查看手機,鍵入一串字:[希望降落前引擎不要熄火啊。]不然他冷風就白吹了。

Fanboy噙著笑,打字更快了點:[那就讓Rooster迫降。]



美食佳餚堆滿了長桌,已入中年的他們再次相聚,仍像年輕時一般的歡笑。

他們留了一個位置給Maverick,位置上擺著他的照片、堆滿食物、啤酒,椅子上還有一隻戴著飛行員墨鏡的熊。

曾經的學生們會輪流幫Maverick喝完杯子裡的酒,然後再倒給他。誰也不知道那個空著的位置上,年輕的王牌飛行員正看著他們,笑得比他們都開心,綠色的眼睛閃閃發亮。

酒過三巡,第一批陣亡的人由常春藤雙人組載走了;而Halo在其後不久離開,理由是明天還要出差。

剩餘鈾彈六人小組留下來整理餐桌、碗盤和垃圾。由於房子久未居住,洗碗機跟著退休,大家把手動洗碗的工作交給了Rooster。

十二人份的碗盤加上節慶大餐,累積出的鍋碗瓢盆幾乎像山一樣堆滿水槽,比防空飛彈還可怕,Rooster隻身在廚房裡跟碗盤和泡沫奮鬥,忙得不知時間流逝。

等戰役終於看見尾聲時,Fanboy恰巧走到廚房問:「Rooster,進度如何?」

「快好了,就剩這幾個碗要洗。」

抽籤輸而不能喝酒的本日駕駛朝他揮揮手:「那我們先走囉?我要載他們幾個回家還有去旅館。」

忙著沖洗碗碟的男人點點頭:「沒問題,之後見。」

十分鐘後,Rooster沖完最後一個碗,雙手扶著廚房水槽思考今晚的去留;他不確定朋友們是不是故意的,但目前房子裡只剩下自己跟Hangman,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各種糾結考量快速掠過性格謹慎的男人心頭,最後他決定試探看看Hangman的想法。

走出廚房,Rooster對著坐在中島吧檯的身影說:「Jake,我整理完廚房了。」而這是他迂迴的試探。

Hangman怔忪了下,回他:「好⋯⋯謝謝。」

見對方臉上閃過幾絲不自在的神色, Rooster體貼地接下去道:「我先回去了,你早點休息。」

感受到對方隱約鬆了口氣,得到答案的人沒有顯露心緒,揮手打個招呼後就轉身離開。

要說心裡不苦澀是不可能的,但Hangman最一開始沒有推開他,兩人還能待在同個空間講上簡單幾句話,Rooster已經很滿足了,他願意花時間慢慢來。

曾經,當他打開這棟房子的門,發現家裡已經空無一人時,他才知道那些相處的時間都是另一個人用心留給他的,而他沒有同等地為對方這麼做。

如果還有彌補的機會,他願意把所有的時間都留給Hangman——即便是用來等待。


然而事與願違,向來以耐心聞名的飛官步向玄關準備離開時,卻發現應該擺著鑰匙的玄關櫃子上空無一物。

我的車鑰匙呢?沈穩的眸子隱約閃過錯愕。

他記得下午有借Fanboy開去附近超市買食材,他說自己車停得遠,所以跟他借停在庭院前的車。Fanboy回來後,Rooster還跟他說把鑰匙放在玄關櫃子上就好。

該不會被不小心帶走了吧⋯⋯?

找遍櫃子四周、摸摸各個口袋,都沒有鑰匙的蹤影,心中設想的可能性越來越高,Rooster只好硬著頭皮,折返室內。

「嘿Jake⋯你有看到我的車鑰匙嗎?」

「掛著棕櫚樹那串嗎?」Hangman記得Rooster的車鑰匙上掛著一顆小棕櫚樹,那是某次Maverick出差隨手亂買的紀念品。

「對。」

「我記得你下午叫Fanboy放在玄關?沒有嗎?」

Rooster的表情回答了他的問題。



餐桌前,兩人輪流撥打Fanboy的電話,每次都無人回應,周圍的氣氛不知道該說是尷尬還是凝重。算算時間,Fanboy可能正在開車。

因著訓練,飛行員向來習慣把電話關靜音,他們把其他可能誤拿鑰匙的同僚電話都打了一輪,幾乎沒人應答;只有較早回去睡覺的Halo似乎被震動吵醒,惺忪回應道:「抱歉⋯⋯我沒看到耶⋯⋯」

歉疚地掛上電話,Rooster感受到桌子對面的人的視線,覺得心又沉了幾分。就在他思考是不是乾脆該叫台計程車去聖地牙哥市區繞繞找飯店的空房間時,一旁的Hangman開口了。

「⋯⋯你今晚在這休息吧,只是以前的客房用來放東西了,可能需要你睡客廳。」終究心軟的人不願顯露內心掙扎。

「謝謝。」

看了眼完全沒有過夜準備的人,Hangman最終吐出一句:「⋯⋯我拿衣服給你。」



當一套眼熟的睡衣被交到Rooster手上時,Rooster盡可能保持面色平靜,不要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暈頭轉向的青少年。

「你可以隨意使用客浴。」Hangman道。

兩個守在Rooster身後的飛行員,默契地對望一眼,立刻疾疾衝向轉角客浴。

聽著Rooster的腳步聲越來越近,Maverick著急摸索浴室牆內複雜交錯的管線:「要斷哪根管路?」

Ice起身:「我去後方切掉瓦斯。」

知子甚深的Maverick立刻拉住他的手臂:「不行,Rooster這個硬腦袋的,他會洗冷水。」

「那斷水?」Ice伸手凍住了連到蓮蓬頭的水線。

「好!」黑髮飛行員欣然點頭,也掐住了洗手台的水管:「洗手台也要斷水。」

此時Rooster踏入浴室,脫去上衣後,扳動了蓮蓬頭的水閥,打算先把水加熱。

——等了半天,蓮蓬頭一滴水也沒有。

「嗯?」

Rooster發出了疑惑的聲音,把開關從淋浴切到浴缸水龍頭,依然沒有預期中的水流。

如Maverick所料,Rooster的下一步動作果然是轉身開洗手台水龍頭——但這條退路當然早就被兩個海軍王牌阻斷。

小小幾坪的浴室裡,高大的男人蹲下身,打開洗手台下方的櫃子檢查管線。眼見開關都通暢,看不出有什麼問題,男人摩挲著唇上的小鬍子思考,最後拿起衣服跟浴巾,邁開長腿走出浴室。

接下來的事情完全超出兩位王牌飛行員的預期——Rooster沒有往主臥房去,而是逕直走向客廳。


半小時後,過來查看客人狀況的Hangman便訝異發現自己的睡衣被整齊的放在客廳茶几上,而Rooster還穿著今天的衣服,坐在沙發上閱讀書櫃內的書。

「你沒洗澡?」

「客浴沒有水。」Rooster笑了笑,「我在沙發上躺一晚就好了。」

「沒關係,你可以用主臥室的浴室。」頓了一下,主人盡可能讓後面這句話聽起來像正常的待客招呼:「⋯⋯過來吧。」



聽著浴室門板後傳出的嘩嘩水聲,Hangman拿著書,反覆閱讀幾次都看不進去任何一個字。

沒多久,水聲停了。洗好澡的Rooster從浴室走出,身上穿著Hangman的睡衣,髮色因濕潤而更深邃。他擦著一頭柔軟捲髮,走到坐在單人沙發上看書的人身邊說:「謝謝你讓我留一晚。」

「不會。」Rooster的模樣讓Hangman無法久視,於是他別過眼去,比了比身旁茶几上的物件,說:「吹風機在這,你可自便。」

禮貌上,Rooster應該把吹風機帶出去,讓主人早點休息,可是進到這房間後,他就不想太快離開。於是Rooster走到茶几另一側的沙發上坐下,插上插頭,並把風開最大——這樣就算Jake開口要他出去使用吹風機,他也可以裝作聽不見。

吹風機聲音隆隆作響,掩蓋著房內兩人間侷促的氣氛,對側沙發上的人顯得有些坐立難安,儘管不定時翻過書頁,其實一行也看不下去。當Rooster終於吹完頭髮,緩慢捲著吹風機線時,房間裡開始瀰漫著異樣的沈默。

等了幾分鐘,不想重蹈覆徹的Hangman將書闔上,決定把話說在前頭。

「聽著。」Hangman挺直背脊,對旁邊座位上的人正色道:「⋯我不知道你下午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如果你跟以前一樣只是找人打發時間,那就別。」

打發時間四個字讓Rooster愣了下,他反射性回道「我從來沒有這麼想。」又以對方未曾聽過的認真口氣重申:「從以前到現在一秒都沒有。」

或許是他的語氣被當成了強硬,積壓了多年的委屈與不甘一併湧上,Hangman衝出口邊的話也變得銳利:「但你以前確實是這麼對我的。」

帶刺的指責讓男人露出受傷的神情,就在Hangman以為他會跟過往一樣與自己劍拔弩張對峙時, Rooster的氣勢消了下去。

「如果我以前真的讓你這麼覺得⋯⋯」高大的男人退了些,看著Hangman的眼裏有著難以言喻的哀傷,「我很抱歉。」

這次換一輩子沒聽過他道歉的人愣住了。

這些年,Rooster學到了一件事——道歉不一定是因為對錯,有時只是因為把對方和關係看得比爭論事實更重要。

「我也許沒有說出來,但不代表沒有。」他試著向Hangman澄清——不知為何,Rooster有種感覺,這大概是他此生最後一次能對這個人說出真心話的機會:「你走之後,我發現有很多話沒告訴過你,很多事沒有做好,可是我沒有機會改了⋯⋯」他幾乎要說不下去:「⋯⋯你沒有回來。」

Hangman終於忍不住抬起手,摀住了他的嘴,他怕自己再聽下去又會動搖。

「⋯⋯總之這次我不想從上床開始了。」呼吸紊亂的人起身拿起一顆枕頭,塞到他懷裡,「你去睡外面。」

飛官無語的抱著那顆軟綿綿的枕頭,又看看那個背過身去的人,意識到自己有兩個選擇。
丟下這顆枕頭,抱住對方。
抱著這顆枕頭,聽從對方。
Bradley Bradshaw不負公雞之名——他選擇後者。

在Rooster站起身往門口走的那一刻,身後的飛行員們爆出了哀嚎:「噢!」、「拜託!」

「不是吧Bradley!?」Maverick難以置信,攤手抗議:「你現在要踏出這扇門?認真?」

天使們不明白,對Rooster來說,這種時刻要與心愛的人分開,確實難以忍受,但他沒漏聽『這次』兩個字。
有了這次,就代表有下次。
他希望在下次到來之前,找到一個方法讓Jake理解他的心意,並且相信他——向來著眼大局的Rooster眉眼低順,點點頭,轉身走去打開房間門。下一秒,門把怪異的反饋讓他疑惑出聲。

「咦?」

「怎麼了?」

「⋯⋯門打不開。」Rooster轉頭看他。

「怎麼可能?」Hangman上前察看。

兩位當事人看不到,此刻在門前,守護天使們堵在白色的木門上,誓死抓緊把手。

「Ice!幫我!」Maverick用身體抵著門,拼命抓著門把,將所有靈力灌注在上頭。爛死了Bradley,戰機駕駛最重要的就是把握時機啊你不懂嗎?

「好。」身後的男人雙手握在他手上,和他一併抓牢那小小的金屬門把,掌心中光芒大盛,如他熠熠的眼神。前太平洋艦隊總司令決心讓戰爭在今晚結束。

對超自然力量介入渾然不覺的Hangman上前,跟著轉了轉門把,俊朗的眉毛意外地挑起:「嗯?怎麼回事?」

用力拉一拉,門把文風不動,連轉動的聲音都沒有,彷彿像個裝飾。他詫異地蹲下來檢視門把:「咦?」

難道是太少使用生鏽了?

看著蹲在門把前、認真檢查門鎖的男人側頭,露出睡衣中的頸子,而柔順的頭髮貼在皮膚上,讓站在他身旁抱著枕頭的Rooster呼吸重了幾分。
他決定不要下次了。
他想要這次。

「Jake。」Rooster呼喚他。
   
「什麼?」Hangman抬頭,對上一雙過於溫柔注視自己的眼睛,他內心警報大響,卻發現自己逃不走。「⋯⋯怎樣?」
   
Rooster抱著枕頭前進了一步,用他從小耳濡目染的無辜表情,真誠地看著自己愛了好多年的人:「⋯⋯我會很乖的。」



房門外,兩個飛行員並肩坐在地板上,背抵著門板。

「一點了。」金髮男人看了眼手腕上的錶。

「這孩子慢了點,但會趕上的。」癱坐在地板上的人回。

又過了十分鐘,兩人依稀聽見門內似乎開始傳出動靜。

黑髮飛行員側過頭,帶點得意的跟僚機道:「你看吧?」

Ice淡哂,起身拍整飛行服,打算在裡頭動靜變大前離開這棟房子。他朝坐在地上的Maverick伸出手:「走吧。」——顯然很清楚剛剛光是擋住門,某人就耗盡燃油。

海軍裡少有人能抵擋的笑容在黑髮飛行員的臉龐上咧開:「走!」

搭上僚機的手,黑髮飛行員側頭看了眼身後的白色木門,欣慰地笑了。

天堂是什麼樣子,Maverick並不知道。可他知道,今晚在這一扇門的後面,他最寶貝的兩個孩子,找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地方。




|行動代號:天堂之門| -完-




*番外V* 壞小狗

加州柔和的晨光灑進白色沙帘裡,喚醒床上相伴而眠的兩個人。

兩人一前一後睜開了眼,下意識往身旁看去——在見到彼此的臉時,一人嘴角不禁上揚,一人面容籠上冰霜。

「⋯⋯是誰說他會很乖的?」Hangman睨了身旁的人一眼,說好不要從床上開始一段關係,他後悔自己的定力和自律每次遇上這個人都會土崩瓦解。

「我不夠好嗎?」Rooster帶著微笑靠近了點,微微下垂的眼角寫滿了『我很乖』。

噢神啊!Hangman別過頭去,閉上眼。

「我可以做得更好。」見對方不願回答,他攬上了對方的腰,一臉誠懇爭取改進的機會。

「不需要。」Hangman掀開棉被就要起身,一隻有力的手臂卻抓住他。
   
「做什⋯⋯」Hangman本想掙脫,但Rooster先一步撐起身子,湊近他的耳邊,輕聲低語;那些字句讓Hangman先是愣了一秒,隨即跟遇襲的士兵一樣跳起來。
   
「噓噓噓!」英挺的面龐漲紅,他慌亂的摀住Bradley的嘴,大聲喝止他:「喂!」

Hangman簡直不敢置信,那些『拜託別走』、『不要再離開我』、『我想你』到底是誰教的!誰!
   
被摀住嘴的人看著他,眼裡都是溫柔的笑意。
   
某人覺得自己再盯著這雙眼睛看一定會完蛋,當即決定抽手,長腿一跨,逃下床。現役飛官反應更快,翻身跳下床,擋住了門。

「⋯⋯你想怎樣?」金髮軍官微微喘氣,瞪著對方。他盡可能保持語氣和表情冷靜,渾然不知自己看起來是什麼樣子。

棕髮男人的眸色轉深,伸手觸碰心愛的人的臉龐:「我想改進錯誤。」他忽然不懂昨天以前的自己怎麼有辦法窩在機庫裡,讓這人等這麼久呢?

「去寫份報告,交上來。」Hangman只頓了幾秒,很快就偏頭閃過那過於炙熱的手。

「格式有限定嗎?長官。」Rooster笑笑,一樣那般溫和。

「沒有。」深怕再待在現場自己會心臟麻痺,他閃過Rooster,打算離開此處,豈知對方依然佇立門前,完全沒有讓開的打算。

「⋯⋯」Hangman用眼色示意他讓開。明明兩人身高相當,某人現在卻倍覺威脅,尤其是Rooster深色的眸子一瞬也不瞬的凝視著自己時。

Rooster無比懷念這雙棕綠色眼睛,懷念這張臉龐——即使這張臉的主人現在正試圖嚴正地瞪著自己,喜悅的感受仍在Rooster嘴角高高揚起。在吻上對方之前,他輕聲低語:「⋯⋯我打算交實作報告。」



*番外VI* 聖誕禮物

同一時間,米拉瑪基地旁的Nordstrom百貨裡,剛陸續退房的前飛官們正一同逛著年末出清的各店家。

「我們這樣一起買聖誕禮物,收到的時候不就沒有驚喜了嗎?」Payback拎著兩條毯子,愁眉苦臉。

女子挑眉:「難道你要一個人挑Rooster跟Hangman的禮物嗎?」

「⋯⋯」Payback瞇起了眼:「先不要。」

Bob一邊翻著迪士尼專櫃的小小兵,一邊問:「禮物是不是可以寄昨晚的地址了?」

「應該是。」Coyote看了下手機,除了一堆未接來電外,到現在都還沒有什麼消息,大概是穩了。

「我該送他們一對的東西嗎?」Fanboy翻看手中的兩個馬克杯,猶豫再三:「聖誕節前又吵架怎麼辦?」

「你看,像我毯子買兩條,這樣吵架的時候Rooster還有棉被蓋。」務實路線的Payback十分滿意自己為好友設想周全的禮物。

「哇,果然是雷神的台柱!」Fanboy戲謔的哇了聲:「那你有沒有猜到Jake會用毯子吊死你啊?」

Payback臉色一沉:「我是建議你還鑰匙的時候最好買好一點的禮物賠罪,否則這毯子就會用來吊死你。」

聽著兩人拌嘴, Coyote莞爾,走向家飾區,拿起了一個大大的木製相框。

「我覺得這個不錯。」他想,昨天去的房子客廳很空曠,適合有點裝飾。

木製的相框上頭有許多空格,可以放入很多美好的回憶,很多愛。
   
它的底下雕著一個深刻的字——Home。




*番外VII* Top Gun的大秘密II

Maverick有一個小盒子。
這個盒子牢不可破,深埋在他的心中。
裡面藏著他最珍惜的東西。

聖誕夜,地表上最忙的不是聖誕老人和麋鹿,而是親友分居美國各處的守護天使。花了整天把團聚歡慶佳節的親友們巡視一遍後,時間已經來到了深夜;Ice和Maverick飛離了Rooster和Hangman的房子,在聖地牙哥的夜空中散步。

「Ice,你要探望的人都看完了嗎?」

「嗯。」

聞言,黑髮飛行員心裡有點訝異。剛剛陪對方去過老家的他暗暗數著人數——Sarah、兩個孩子,加上自己,也只有四個人,Maverick怎麼算都不知道Ice守護的第五個人是誰。

看出了僚機眼裡的疑問,Ice先說了:「是Bradley。」

「Bradley?」這是完全超乎Maverick預期的答案。

Ice斂下眸子,笑了笑:「我只是想你也會選他而已。」

Maverick不解。

這次Ice沒有直接回答他的疑問,只是好像隨意地轉移了話題:「Mav,你記不記得你去波士尼亞的前幾年,有陣子很常在加州各個基地輪調?」

「噢!有啊。」

Ice的話把過往的記憶帶回來,黑髮飛行員露出了笑容,帶著點年少時桀驁不馴的氣息。從當上Top Gun教官三個月不到就被辭退後,他被各個基地視為頭號人物——負向的那種,每半年就調一個單位。最後他幾乎要懷疑是因為美國海軍沒有基地能收他,自己才被派去波士尼亞。

「你記得銀行那裡,當時是什麼店嗎?」Ice比了比幾個街區外,持續亮著燈的白色招牌如此道。

黑髮飛行員瞇著眼,在腦袋中搜尋幾十年前的記憶。滄海桑田,這塊土地上反覆蓋起又推倒了許多房舍:「好像是賣潛艇堡的,還有酒吧⋯⋯?」

「O酒吧。」Ice精準地說出了當年的名字,復又指著不遠處米拉瑪基地內一棟簇新的建築:「這裡當時是宿舍。」

Maverick想起來,這區原本都是平房,是飛官單人宿舍。

金髮飛行員始終冷靜沈著的眸底,此刻隱約閃動著無以名狀的光芒:「有次聖誕節,大家都回家過節了,我到米拉瑪出短期差。你在O酒吧喝完酒,來按了我宿舍的電鈴。」

Maverick終於聽出來他在說什麼——那是兩人幾十年間從未再提起的那一夜。明明胸口中的臟器不可能再跳動,此刻他竟覺得心跳快得幾乎暈眩。


多年前的聖誕節,他站在Ice住處的門外,腦袋一片空白,花了好些力氣才按下電鈴。穿著家居服的Ice出來應門,見到是他,表情很訝異。

「Mav?怎麼了?」

不知道是酒精作用,還是因為眼前這張朝思暮想的臉,他感到口乾舌燥。「我想見你。」

「為什麼?」

Maverick不語,只是踉踉蹌蹌的踏入門口,擁上對方的脖子,以熱切的吻作為回應。


Maverick的手指跟當時一樣微微發顫,他不懂為什麼Ice現在要提這件事。他試著找些詞,讓彼此的對話可以重回往日熟悉的軌道,卻看見凝視自己的那雙眼睛,深邃得似有整片星辰海洋。
   
然後他聽見Ice開口說:「——那時我正是三十歲,Mav。」


在當上天使的第一個晚上,Maverick記得自己問過Ice,守護天使的樣貌是怎麼決定年齡的。與記憶重疊的那張臉,讓他眼前瞬間被泛起的水霧模糊。
      
多少次無以為繼的時候,Maverick會想起那個即將天亮的早晨,他張開眼睛,看見在身旁沈睡的人的側臉——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已經擁有了足以支持一生的珍貴回憶。

在悄聲離開屋子時,他把這晚發生的所有事情,連同他不曾坦承的秘密,鎖進心中的小盒子裡。而後,他以僚機的身份、以伴郎的身份、以下屬的身份,守望著最珍惜的人走過一生。
即使是死亡,也沒能讓他屈服。
直到此刻。


他想後退,退回僚機的那條線,Ice卻將渾身顫抖的他拉入懷中,嗓音貼著他耳畔響起。
「所以我圈了Bradley。」

挨在Ice頸側,熟悉的氣味再次縈繞鼻尖,Maverick想起生前兩人最後一次的擁抱,還有那句無聲的承諾。
其實這一生他很滿足了,他從未想要擁有更多,然而Ice在此刻收攏雙臂,抱緊他。
懸在身側許久未能動彈的手,最終悄悄抓緊對方的衣角,淚水溢流而下。

這一次,得到了回應的Ice,唇不再若有似無地擦過Maverick的額邊。
他低頭,珍而重之的落下無數親吻。   
那些吻如星星墜落般,擦去了頰上無數的淚痕,擦去了時光留下的遺憾——最後落在懷裡的人的唇畔和心上。



Maverick有一個小盒子。
盒子裡面藏著他最珍惜的東西。
   
曾經那個盒子裡,只有一個名字,和一段回憶。
直到很久很久的後來,那人跨過了一條線,告訴他一個秘密。
   
——他便不再只擁有一段回憶。






本文最後由 GuardianAngel 於 2022-12-3 02:2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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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Top Gun 捍衛戰士│IceMav RooHang] 行動代號:天堂之門 Code Name: The Gate Of Heaven [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