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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禮物〉
帝釋天坐進車子時已是晚上十點了。駕駛座上的阿修羅不發一語地啟動系統,使用最新科技的電動車不會發出惱人的引擎聲,只要車中的人不說話、也沒開廣播或音樂,路途便安靜地彷彿整個世界失去了聲音。
車內的光源除了散發微光的電子儀表板,只有帝釋天手上的手機。阿修羅透過後照鏡瞄了一眼,螢幕刺眼的白光把帝釋天白皙姣好的臉龐照得毫無血色。他想勸他別在黑暗中看手機,這樣特別傷眼,但以他的身分不該說多餘的話,因此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騰出一隻手打開車頂的燈光。
幾分鐘後,帝釋天主動把燈給關了。「聽說晚上開這燈,擋風玻璃會反光,影響駕駛視線。」
「還好。」阿修羅道。確實有點反光,但比起這麼點影響,他更希望帝釋天看手機時眼睛能舒服些。
「是嗎。」帝釋天沒有追問,但也沒再看手機,而是把手機遞給阿修羅。
駕駛座旁有個無線充電座,帝釋天工作繁忙,手機習慣維持50%以上的電量,如果在車上不用,就會利用時間充電。
阿修羅接過手機放上充電座。沒了手機亮光他便看不清帝釋天的臉了,只能專注在眼前的道路上。
返抵家門時已近十一點,阿修羅停好了車,下車打開後座車門,車內之人卻遲遲沒有下車,他彎身一看才發現那人睡著了。冷若冰山的容顏只有在睡眠中才顯得稍微舒緩,阿修羅不由自主地盯著看了會兒,而後無聲嘆了一口氣。即使心中不捨,他仍必須狠心把人叫醒。「……老闆,到家了。」
帝釋天睜開雙眼,惺忪的雙眸寫滿倦意,但什麼也沒說,把公事包遞給阿修羅後起身下車。阿修羅接過公事包,又跨步走在他之前率先開門。帝釋天走進屋內,脫下西裝外套的同時道:「我先梳洗,請幫我泡一杯黑咖啡。」
阿修羅這次只掙扎了半秒便開口:「……這麼晚了,是否別喝咖啡……」
他很清楚帝釋天的習慣,每天早上喝的是加一整匙砂糖的紅茶,中午餐後基本上會喝奶茶,在極度疲倦的情況下為了提神才會喝黑咖啡。以他的身分說這話是踰矩了,但這個時間他實在不想再看到帝釋天喝咖啡硬撐。
阿修羅以為帝釋天不會理他,然而令他意外地,帝釋天沉默一會兒後回應:「明天早上要見一個重要客戶,我得在會面前改完契約書……」
「明天早點起來再看吧?既然是重要客戶的契約書,應該在精神更好的時候處理。」阿修羅壯著膽子建議。
「……說的也是。」帝釋天沒有猶豫太久就採納了阿修羅的建議,輕輕吁了一口氣。「那咖啡就不用了,幫我熱半杯牛奶。」
「好。」
阿修羅跟著帝釋天進入他位於二樓的臥房,替他掛好西裝外套。帝釋天直接進了盥洗室,阿修羅為他準備好家居服並放置於盥洗室前的更衣間後,才到樓下熱牛奶。
冰箱裡的鮮奶只剩一點點,勉強還有一杯份,阿修羅提醒自己明天得去採買,等待加熱的時候順便檢查剩餘的食材,在心裡列了一份採購清單。
他算好時間將熱牛奶送到帝釋天桌上,幾乎同時浴室裡的水聲也停了。阿修羅時常納悶,為什麼有人可以控制每天洗澡的時間幾乎一模一樣。
至此,他一天的工作就算結束了。他的房間與可以使用的衛浴在一樓,不會再與帝釋天見面。簡單沖了澡,便躺上床休息。
雖然時間已晚,但阿修羅毫無睡意。他回想方才帝釋天疲憊的臉龐,想到他接受了自己的建議不喝咖啡而早點就寢,內心不由得有些振奮。
他暗戀他的老闆很久了。但他只是個司機,兼……很多工作,他也說不清自己到底算什麼職位,甚至其中很多並不是帝釋天指派給他的工作,而是他自願為他做的,比如為他準備餐食與替換衣物,還有家裡的洗衣、打掃等家務,只希望帝釋天在工作以外的時間能過得輕鬆舒適些。
關燈前他從床頭的抽屜拿出存摺,上個月起他的薪水變多了,看到時還以為帝釋天匯錯金額,隔天馬上告知金額不對,結果帝釋天說是加薪,忘了和他說一聲。阿修羅受寵若驚,加薪固然開心,但似乎在提醒他的身分,令他五味雜陳。他看了看上面的數字,又將之收起。
他們的相遇像是三流電視劇的劇情。
三年前,阿修羅的母親意外過世了,獨留下十七歲的他和一筆債務。阿修羅賣了房子償還債務,但也因此無家可歸,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路上時又遇到大雨,只得匆忙跑到最近的一幢住宅屋簷下躲雨。
等了好半晌傾盆大雨也不見減緩,宅邸主人卻在此時回來了,臉上帶著疑問看向坐在家門口的陌生少年。阿修羅抬頭看他,屁股往旁邊挪了挪讓出大門前的空間,無精打采道:「抱歉,我躲個雨,雨停了就走。」
宅邸主人──帝釋天越過他,拿出鑰匙打開大門,又回頭看了看他,而後開口:「進來吧,風雨這麼大,過不了多久你一樣全身都會被打濕。」
阿修羅訝異於這人竟對陌生人毫無戒心,而他也厚著臉皮接受了這份好意。他的衣褲已經濕了一半,又好幾天沒洗而沾了髒污,不好意思坐那看起來很高級的皮革沙發,就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外面。帝釋天上了二樓又下來,遞給他一件浴袍:「你衣服濕了,換下來晾吧,要不要沖個澡?只是我的衣服你應該穿不下,所以只有這種……抱歉,將就一下吧。」
阿修羅不敢置信這人對他這麼友善,愣愣地接下了浴袍,低啞地道了聲謝。
「別客氣,我一個人住,你不必拘謹。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帝釋天問。
「……阿修羅。」
「阿修羅嗎?我叫帝釋天。」
帝釋天指了浴室的方向後便轉身去廚房泡茶,讓阿修羅去梳洗。也許是因為久未受到這樣溫暖的對待,阿修羅對帝釋天充滿感激,很快就卸下防備,對帝釋天無所不言,從母親逝世之事說到無家可歸,從黃昏說到了入夜。
他沒想到帝釋天竟問他要不要留下來工作,他經營一間貿易公司,規模不大但工作繁忙,正想請一個助理,然而目前營運狀況不允許他多付一個人的薪水,於是提議讓阿修羅住下,作為工作的報酬。
阿修羅毫不猶豫答應了。
那年他還沒成年,帝釋天讓他跟在自己身邊做些雜事,等他一成年就叫他去學開車考駕照,成為專職的司機。也許是阿修羅表現得不錯,從一開始只提供吃住,後來又另外給他薪水,漸漸地私生活上也越來越倚重他。
阿修羅有一天忽然發現,他對帝釋天產生了某種不可見人的污穢慾望。他會趁帝釋天不在家時溜進他的臥室,嗅著臥室特有的香氛自慰,甚至曾聽到他淋浴的聲音就興奮。阿修羅知道這樣的自己令人不齒,後來便壓抑著慾望,只在晚上自己小小的房間裡抒發。他沒有想過任何進一步的發展,帝釋天的事業蒸蒸日上,規模越來越大;年輕有為、事業發達、長相俊美,這種有如雲端之上的青年才俊,而他連高中都沒畢業,兩人有如雲泥之別,沒有任何可能。
阿修羅有時候會好奇帝釋天如何看待自己。帝釋天對他的話不多,通常都是給他的指令,態度不冷不熱,說不上親暱,但也不讓他感覺冷漠。阿修羅比較在意他不常笑,工作場合偶爾會看到他露出笑容,但那個笑容像面具,只是為了掩飾真實的情緒而刻意做出的表情,他不喜歡。
只要待在帝釋天身邊他就已經滿足了,阿修羅想,他願意為他做任何事。如果可以的話,更希望能看到帝釋天發自內心的笑容。
睡前他想到隔天帝釋天得早起處理公事,便把鬧鐘往前調了兩個小時。他不知道帝釋天會幾點起床,但不論多早,他都想為他準備早餐與紅茶。
***
與客戶的會面似乎很順利,送帝釋天到客戶公司的兩個多小時後,阿修羅就收到帝釋天的訊息通知他開車來接,並給了一個餐廳地址。
帝釋天上車時阿修羅已經設定好導航,車子發動後裝作不經意地問:「與客戶在那邊吃飯嗎?」
「不,今天的客戶太棘手了,對應一個上午已經耗盡我整天的力氣,所以我推掉了飯局。」帝釋天在後座道:「剛剛傳給你的是我很中意的餐廳,想給談成大案子的自己一點獎勵。」
「原來如此……辛苦了。」聽到帝釋天沒有勉強自己與客戶用餐應酬,阿修羅感到放心許多。
車子開到餐廳外,帝釋天開門的同時道:「讓泊車員停車就好,你也下車吧。」
「?請問有什麼事……」
「吃飯啊,還能有什麼事?」
「咦?」阿修羅一愣。
「你不方便?等下有事?」帝釋天問。
「不、當然沒有……」
「那就一起來。」
「好的……」
阿修羅突然慌了。偶爾帝釋天在家吃飯時他也會同桌吃飯,但他從未在外面與帝釋天一起進餐廳過。帝釋天舉手投足都很優雅,進食的儀態也很好看,阿修羅擔心粗鄙的自己與他同桌會壞了他的格調,何況這間餐廳看起來價格不斐,根本不是他這種人該走進去的地方。但帝釋天都開口了,他不能拒絕。
阿修羅把車鑰匙交給前來迎接的泊車員,跟在帝釋天身後走進餐廳,慶幸自己身為司機,至少穿著還算體面,不會給帝釋天丟臉。菜單上玲瑯滿目,寫的都是中文,他卻覺得自己一個字都看不懂,胡亂比著照片點了餐。
「我忘了問你,這裡是蔬食餐廳,你會不會吃不慣?」服務員離桌後帝釋天才問。
「不會,我什麼都吃。」阿修羅想都沒想就回答。他知道帝釋天雖非素食者,但肉類一向吃得不多,他看到菜單時就發現這裡沒有肉類料理了,正想著下午送帝釋天回公司後要去買份雞排來吃。
帝釋天輕輕笑了聲,「那就好。這裡的蔬菜湯味道很棒,希望也合你胃口。」
他笑了。
阿修羅震驚地看著帝釋天,原來他會這樣笑,原來他的笑容也能這麼好看……餐廳怎麼好像都亮了起來?誰突然開了燈嗎?隨即反應過來自己直盯著對方的舉止過於失禮,趕緊移開視線,假裝打量餐廳環境。這一看不得了,視線不遠處,餐廳中央的舞台區有一台三角鋼琴,一名鋼琴家正於現場彈奏,旁邊還有人在拉小提琴。在這種環境吃飯會不會太奢侈了?
「孟德爾頌的小提琴曲,我滿喜歡的。」見阿修羅視線盯著舞台上的演奏者,帝釋天拿起玻璃水杯優雅地喝了一口,「以前曾以這首曲子參加比賽。」
「喔……你會拉小提琴啊。」阿修羅轉回頭看著帝釋天,話才說完他就想掐死自己,帝釋天會什麼樂器都不稀奇,這話似乎有點看不起他,哪像自己連孟德爾頌這名字都沒聽過,說到音樂家只知道貝多芬和莫札特。他越發覺得自己不該坐在這人對面一同用餐。
「嗯,小時候學過。」帝釋天臉上又恢復了淡漠的表情:「我父親愛面子,認為小孩一定要會一種樂器,他出去跟人說到孩子的時候才不會丟臉,所以我跟哥哥們都有學過樂器。」
「這樣啊……」阿修羅尷尬地附和。
「剛開始學的時候其實覺得滿有趣的,也很認真練習,但父親逼我們一定要參加比賽得獎回來,後來練琴就成了壓力。」帝釋天繼續道:「直到上了國中,因為是全住宿制的學校,我才有藉口停掉練琴。」
全住宿制的國中。阿修羅嚥了口口水。聽起來就是什麼貴族學校,體育課會學騎馬那種。
服務生端了沙拉來,適時拯救不知如何接話的阿修羅。帝釋天才吃沒兩口手機就響了,接起來答應幾句,阿修羅聽得出是工作上的事。帝釋天講電話從來不避開阿修羅,他也假裝自己是聾子,只顧低頭吃飯。
講完一通電話,帝釋天繼續開話題:「對了,我有時會好奇,你在等我的時候都會做些什麼?比如早上你在客戶公司附近等了我兩個小時,總不會一直坐在車子裡吧。」
沒想到帝釋天會問起自己的事,阿修羅腦袋飛快運轉,小心翼翼斟酌字句回答:「沒什麼特別的……有時睡一下,有時在手機上看看影片……如果空檔長一點,就去健身房。」
「健身房啊,感覺很厲害,我從來沒去過。」
帝釋天的眼神充滿真誠,讓阿修羅忍不住懷疑他是隨便附和還是真心稱讚自己。他去健身房是有目的的,除了鍛鍊身體,也參加拳擊與格鬥的課程,他覺得帝釋天的事業越做越大,哪天可能會想請個隨身護衛,到了那個時候,他就可以自告奮勇擔下這個責任。
他不想放棄任何能更接近帝釋天的機會,更不願眼睜睜看著這個機會拱手讓人。
只是他不敢讓帝釋天知道。等到那個時候,他會不經意地說:出於興趣他略懂格鬥,要當護衛什麼的應該不成問題,比起請一個不認識的人,不如由他來……
……這種劇本,大概沒機會派上用場吧。他內心苦笑著。
聊沒幾句,帝釋天的電話又響了。阿修羅看到他接起電話前皺了眉頭,按下通話後的聲音還是一如往常的溫和。
他們這一餐就這樣邊吃邊聊,夾雜著幾通不得不接的工作電話,等他吃完甜得令他牙齒發麻的甜點後,帝釋天看了看手錶,表示該回公司了。阿修羅反射性地起身要去牽車,才想到剛剛車子是由泊車員停的。
阿修羅覺得自己這天和帝釋天說的話可能抵得上過去一整年份,上車後兩人都沒再說話,阿修羅透過後照鏡看到帝釋天低頭在手機上打字,心想應是在處理永遠回不完的工作訊息。
將帝釋天送到公司後,帝釋天告知下午都不會出公司,晚上離開時會再連絡他。於是阿修羅開車前往超市採買,回家放了東西後去健身房。
和帝釋天共進午餐,像朋友一樣吃飯聊天,對阿修羅來說應該是一件能讓他開心到三天睡不著覺的事,此時卻因為深刻感受到兩人身分的龐大差距而沮喪。他雙手戴著拳擊手套,一個人埋頭對著沙包狠狠發洩無人可以傾訴的煩悶。
「呼……呼……」
「沙包要爆啦,休息會兒吧。」
阿修羅轉頭,發現茨木不知何時站在了拳擊區外,手上拿了瓶運動飲料對他搖了搖。
他上前接下茨木的好意,仰頭咕嚕咕嚕大口灌下,身上出了薄薄一層汗水,黝黑的肌膚在燈光照射下反射微光。
「之前也沒見你這種狠勁。怎麼?老闆找你碴?還是誰惹你了?」茨木好奇地問。
「沒,我老闆很好,中午還請我吃飯。」阿修羅道。
「真的?那怎麼看起來沒有很開心。哦,還是失戀了?」
「……沒那回事。」
茨木嘖了一聲,遲鈍如他也有注意到阿修羅回答前遲疑了一秒。「我才不信,你該照鏡子看看自己什麼表情,真想跟你說酒能解決一切煩惱,但你又不能喝。」
茨木知道阿修羅的工作是司機,隨時需要開車,不能喝酒。
他是健身教練,與阿修羅在這間健身房認識,最初是阿修羅的私人課程教練,後來阿修羅沒再購課,兩人交情仍然很好,對阿修羅來說可算是他唯一的朋友。他曾向茨木說起帝釋天的事,只說是他老闆,住他家裡,其他不該說的他一個字也沒提過。
「有這麼明顯?」阿修羅想自己確實該去照照鏡子,等下去接帝釋天,可不能頂著這種臉──即使帝釋天不一定會看到他的臉。
從健身房出來後,阿修羅買了塊灑滿辣椒粉的炸雞排,坐在公園痛快地大口吃下,心裡想像帝釋天若吃這種食物,大概也會放在餐盤上優雅地用刀叉吃吧。他忍不住笑了出來,再次認定自己與那種人沒有任何可能。
***
那日之後,兩人的相處依然與平時無異,但阿修羅覺得帝釋天的話似乎比以前多了一些。吃早餐時會隨口說起今天的天氣,開車途中經過哪間店時也會提起那間餐點不錯,或是和他聊起新聞時事……
都是些芝麻小事,卻攪得阿修羅內心難以安寧。
他就像情竇初開而無所適從的少年,因為對方的一舉一動而有無限遐想。
阿修羅沉浸在自己的煩惱中好幾天,直到某日帝釋天再次在返家途中睡著,他才驚覺帝釋天已經不知道連續幾天為了工作早出晚歸、連週末都沒有休息。
他點開手機行事曆──他可以看到帝釋天的工作排程──果不其然,過去半個月沒有一天是空的,甚至未來一週行程仍然滿檔。
他捨不得叫醒帝釋天,在微光下放肆地盯著他的睡顏,原本就毫無贅肉的瓜子臉似乎比以前更消瘦了些。
他能怎麼幫他?
這個問題讓阿修羅束手無策,工作上的事他什麼都不懂,根本無法為帝釋天分憂解勞,但他不想看到帝釋天繼續這樣勉強自己,帝釋天這麼瘦,哪天支撐不住昏倒也不無可能。
***
阿修羅坐在車內,百無聊賴地滑手機,不時瞄向不遠處的大樓門口,以確保帝釋天一出來就能看到他。
距離帝釋天傳訊息要他來接已經過了十五分鐘,通常帝釋天不會讓他等這麼久,不知道被什麼事情絆住了。又等了好一會兒,他才得到答案。
帝釋天走出大樓時身旁跟著一個中年男子,梳著過時的油頭,一臉猥瑣,站得離帝釋天極近,手背幾乎要貼到彼此。阿修羅皺起眉頭,下車站在車邊等待,用可以殺人的眼神投向那人。
那人講話的聲音很大,遠遠的阿修羅就可以聽到:「下週五慈善餐會我等你來,我會為你預留VIP位子,邀請函明天就會寄出。善見城的晚宴餐點你一定不能錯過。」
帝釋天臉上掛著工作用的笑容──溫和但毫無情感,帶著些許不失禮的疏遠,客套地回答:「光明天先生盛情邀約,不勝殊榮。」
「早說過跟我說話不用這麼客氣,雖然我年紀比較大,是你的前輩,但我把你當自己人照顧,以後有什麼需要儘管跟我說,不用透過秘書,直接打我的電話就可以,我給過你的,有存吧?」
光明天劈哩啪啦說了一大串。帝釋天從頭到尾都只微笑點頭,沒有明確回絕但也沒有給出任何承諾。
阿修羅遠在數尺外都可以感受到帝釋天沒有說出口的排斥。
光明天叨叨絮絮了好半天,甚至想要帝釋天上他的車,好在帝釋天已經走到車前,表明他有司機不需勞煩,這才終於與光明天道別。
帝釋天上車後難得明顯地嘆了一口氣。
「……辛苦了。」阿修羅忍不住道。
帝釋天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閉著雙眼,又嘆了一口氣。「十天眾都不好對應,剛剛那人是其中最難纏的一個……」
十天眾。阿修羅在腦中狠狠罵了串髒字。全國著名的黑心企業,高層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剛剛還說什麼慈善餐會?見鬼的慈善餐會。還有那個光明天,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對帝釋天別有心思。
他發動車子,問:「請問要回公司還是……」
帝釋天看了眼手錶,思索幾秒後仍道:「回公司。」
「……是。」
看著帝釋天的疲態,阿修羅有一瞬間很想忽視他的話把車開回家,但基於職責所在,他還是驅車前往公司。
帝釋天下車前,阿修羅忍不住說了句逾越身分的話:「……請盡量早點回家休息,不要累壞身體了。」
帝釋天看了他一眼,臉上表情沒什麼變化,只「嗯」一聲就走進了公司。
當晚,阿修羅仍超過九點才去接帝釋天回家。
他看著帝釋天走出公司時臉上遮掩不住的倦容,暗自在內心嘆了一口氣。
返家後帝釋天一語未發更衣盥洗,阿修羅悄悄為他熱了一杯牛奶放在臥室桌上,希望助他夜裡一覺好眠。
幾日後,阿修羅和往常一樣,已經過了多數人的下班時間後,才接到帝釋天要他來接的訊息。帝釋天一上車就把手機交給阿修羅充電,坐在後座閉目養神。
阿修羅沒有打擾他休息,默默把帝釋天的手機放進置物箱關上。
一小段時間後帝釋天睜開眼睛才發現事情不太對勁。從公司回家的車程,就算塞車也不會超過三十分鐘,但他已經在車上坐了至少半小時,窗外的景色也很陌生,怎麼看都不像在市區。
「阿修羅,你要帶我去哪裡?」帝釋天出聲問。
「我要綁架你。」阿修羅臉不紅氣不喘地回答。
「……啊?」
阿修羅沒再說話,依舊沉默開車。他悄悄觀察帝釋天的反應,並不見他慌張或害怕,臉上反而寫滿疑惑。
「……我給你的薪水不夠高嗎?」半晌,帝釋天開口:「還是你有別的要求?我不怕你加害於我,只是不懂你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我們住在同一間屋子,你若想對我施予威逼,隨時都可以。」
真不愧是帝釋天,此時還能如此冷靜分析,而且完全說中事實。阿修羅沒有答話,只是繼續開車。
車子開進了國際機場的停車場。阿修羅知道帝釋天心裡應該猜到七八分了,停好車後做了一個深呼吸,最後一次在腦中複習預先擬定好的劇本,他下車,和往常一樣為帝釋天打開車門,道:「這是我為你準備的生日禮物。」
帝釋天下車,臉上的疑惑更深了。
阿修羅掏出一份訂位紀錄連同帝釋天的護照遞給他,「路況不錯,比我預期的還早到達,距離登機還有三個小時,可以慢慢逛免稅店。」
「……英國?」藉著微弱的停車場照明,帝釋天勉強看清了紙上的字,手不自覺地微微發顫。「你為什麼要……」
「我覺得,你需要一個不被工作打擾的假期,而且你不想參加明天十天眾的餐會對吧。我知道你得有個藉口才能缺席,我能想到最好的藉口就是你被綁架了。」阿修羅道:「工作的事情不用擔心,我有把這件事告知蘇摩,她會幫你安排好,事實上她已經把未來十日內所有工作都調開了……請別責怪她,是我強迫她這麼做的。很抱歉我擅自做了這些安排,還偷拿你的護照。你給我任何懲處我都會接受,要解雇我也不會有任何異議……對了,飯店我也都訂好了,背面有飯店的訂房資訊。」
阿修羅一股作氣說完,緊張地等待帝釋天的反應。各種反應他都預設過,也想過最有可能的發展就是帝釋天大發雷霆,暴怒趕走他,未來無法繼續為他工作、甚至再也見不了面。他都想過,但他真的希望帝釋天能休息,至少休息兩天,別去參加十天眾的餐會。
……也可能帝釋天會感謝他,他想過這個劇本,但不敢奢望會實現。
然而帝釋天的反應仍超出他設想的各種可能。帝釋天捏皺了手中的訂位紀錄,細小的聲音隱含顫抖:「…………你明知明天我生日,卻把我一個人丟去國外?」
阿修羅閉緊了嘴,帝釋天話中明顯的悲愴揪緊了他的心。
「你覺得我需要休息,你知道我不想參加十天眾的餐會,你怎麼就不知道……我最害怕的是孤單一人?」帝釋天的語尾帶了哭腔,令阿修羅手足無措,他不怕帝釋天生氣,卻無論如何都不願見到他傷心。他正想開口,下一秒帝釋天卻一步上前,幾乎是撲進阿修羅的懷裡,雙手緊抓著他衣服。
阿修羅腦袋一片空白,低頭看著將臉埋在胸前的帝釋天,下意識地伸出雙手回抱住他。
「不要拋下我一個人,阿修羅,」帝釋天的聲音很小,悶悶的,但停車場很安靜,因此阿修羅仍一字不漏地聽了進去。「我不想一個人過生日……」
帝釋天的話語讓阿修羅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開口:「其實……我也……有訂我的機票。如果你希望……我就跟你一起……」
帝釋天猛然抬頭,「真的?!」
阿修羅點頭,從口袋拿出另一本護照。「我不知道你比較想一個人出國還是……所以我想,如果你生我的氣,不想見到我,那我會把這張機票退掉……但如果你希望我陪你,那我也……行李我都準備好了,就在後車廂。」
「你……你……」帝釋天美眸瞠得又圓又大,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原本努力按捺住的眼淚就這麼奪眶而出。
「抱歉、都是我自作主張。」阿修羅更慌了,他拿不準帝釋天這樣的反應究竟是什麼意思,一顆心七上八下,除了道歉不知道該說什麼。「你生氣也是正常的,我……對不起,我搞砸了你的生日,我第一次為人慶生,不知道該怎麼做比較──」
「不要道歉,我沒生氣。」帝釋天抽咽著打斷他:「我只是──突然不知道我之前都在白忙什麼……真是的……」
「你?白忙?」阿修羅不解。
帝釋天突然伸手猛力拉扯他的領帶,阿修羅被這麼一拉身體也向前傾,下一秒帝釋天的唇就湊了上來。
四唇相貼,從未想過的發展讓阿修羅全身不敢妄動,整個人僵直在原地。
一吻沒有維持很久,帝釋天主動退開,看到阿修羅滿臉寫著驚嚇,他不由得也感到驚慌。「我……我誤會了嗎?你不是這個意思?」
「什麼意思?」阿修羅愣愣地問。
帝釋天突然滿臉通紅,從未有過的羞恥與窘迫襲來,他下意識地往後退想拉開兩人的距離,卻沒注意到腳邊就是車輪擋,毫無預警被絆了一下,「啊」了一聲,眼看就要往後跌倒。
「小心!」阿修羅見狀及時回神,伸手拉住帝釋天,過猛的力道讓帝釋天整個人再次撞進他的懷裡。沒讓帝釋天跌倒令阿修羅鬆了一口氣,隨即發現自己雙手把人緊抱在懷中,趕忙鬆手:「抱歉,我不是──」
「故意」二字還沒出口,帝釋天伸出雙手用力環抱住他,臉上帶著豁盡一切的決絕:「我不管你是什麼意思,我喜歡你……阿修羅,我喜歡你。」
阿修羅今天第N次怔愣。他預設了無數個版本的劇本,但帝釋天的反應完全不在他的任何一套劇本之中。帝釋天喜歡他?這怎麼可能?
「老闆……」過了半晌,他也只能愣愣地喚這一聲。
這個稱呼把帝釋天的理智拉回一些,他鬆開環抱阿修羅的雙手,往後退了一步,低著頭道:「……如果你對我沒有那個意思,你就繼續喊我老闆。否則……之後,都喊我的名字。」
四周別無閒雜人等,深夜的停車場安靜得嚇人,阿修羅覺得自己的心跳聲大得彷彿要震垮世界。他盯著帝釋天,短短的時間發生太多出乎意料的事,他還沒完全弄明白,唯有一件事,自頭至尾都是肯定的。
「帝釋天。」認識三年多,除了在心裡,他第一次當面喚他的名字。
帝釋天抬頭,昏黃的光線中,阿修羅可以看到他明顯滿面潮紅。這一次,由他主動上前抱住帝釋天。「我不是在作夢吧?」他呢喃道。
「不是。」帝釋天低聲回應。
阿修羅內心激動未平,久久不能言語。
最後是帝釋天輕輕推了推他,「……要不要先去櫃檯報到。」
「好……」阿修羅的步伐有點虛浮,他覺得自己彷彿飄在半空中,一切的一切都像作夢般美好得不可思議。
***
那天是他的生日。
一個很糟的日子。
生意沒談成,得力下屬提了辭呈,早餐中餐隨便吃,口味不合還導致胃痛,吃藥也沒能緩解,走出公司又碰到大雨傾盆。帝釋天渾渾噩噩地返家,想到即使回家也是獨自一人面對空蕩蕩的屋子,心情又沉了幾分。
為什麼要這般疲倦地苟活於世?沒有人需要他,沒有人在意他,他一出生就害母親進了療養院,他在家裡只是多餘的存在。他以為他只要靠自己的力量打拼工作賺錢就能找到生活的意義,然而無止無盡的疲憊不停襲來,就算賺了錢也無法填補心靈的空缺。他很寂寞,但沒人在意。
世界這麼大,少了他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就在他幾乎有了輕生的念頭時,他在家門口看到一名陌生少年,說他在躲雨。他從少年黯淡的眼神中讀到與自己一樣的倦怠,帝釋天忽然覺得,如果他的屋簷能為人遮風避雨,那似乎也是對這世上一點微薄的貢獻。
於是他把少年叫進屋裡。同為天涯淪落人,何妨舉手之勞泡杯熱茶給他暖暖身子。
他也想過讓一個陌生人進屋也許會有危險,但那又如何?他都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屋子裡那點錢財如果能對他有所幫助,那給他也無妨。
結果意外地,他和那個叫阿修羅的少年聊了不少話,也許是太久沒和人聊工作以外的事情了,帝釋天心情放鬆不少,見阿修羅既沒錢又無處可歸,索性把人留了下來,權當作一件功德。
那天是他的生日,原本只是又一個平凡無奇的日子,阿修羅的出現卻從此改變了他的人生。
「一開始我只是想,如果給你一個工作跟住處能讓你活下去,那我也算是找到了屬於我的一點價值。」
帝釋天手上捧著阿修羅買給他的熱奶茶,兩人並肩坐在候機室靠窗的位子,阿修羅問起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他抱有感情,帝釋天便從頭侃侃說起。
「你比我想像中還能幹,並且溫柔、善良……我不是沒有想過,哪天你可能會偷走屋子裡的財物後消失,但是你沒有,甚至為我越做越多……你從沒主動提起,但我一直都有察覺,你把屋子打理得整整齊齊,配合我的口味做飯,你泡的紅茶比任何餐廳都來得好喝……你對我太好了,工作再疲累,只要想到你在外面等我,想著一會兒就能見到你,再累我都能繼續撐下去。有一天我突然發現,我無法想像沒有你的日子……可是,可是如果你不想再為我工作了怎麼辦,想到這點我就很害怕,我什麼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能失去你……」
阿修羅輕輕嘆了口氣。他從沒想過,帝釋天看似堅強而冷峻的面容之下,竟有這麼膽怯的一面,這份膽怯還是因他而起。
這樣說來倒是他的錯了。
「這是我要說的。」阿修羅道:「我怎麼可能走?你在我一無所有的時候救了我,給了我活下去的力量,我才是離不開你的那一個。」
帝釋天苦笑,「我這麼無趣的人,從出生起沒人喜歡過我,我不知道……上個月決定給你加薪前,我糾結了很久,既怕薪水太低你會想走,又怕薪水多了你就想自己出去外面住,那我該怎麼辦。」
「你想太多了。」阿修羅忍不住抬手摸摸他的頭,他能感受到帝釋天話中強烈的不安,自己挖苦自己:「我現在再次身無分文,沒錢搬出去住了,你儘管放心吧。」
帝釋天忍不住低低笑了出來。
剛剛在航空公司報到櫃台前,帝釋天才得知,阿修羅為了讓他在十數小時的航行能坐得舒適,毫不手軟訂了商務艙,卻只給人高馬大的自己訂了經濟艙。
「因為我訂完你的機票飯店後就沒剩多少錢了……」阿修羅遞出護照的同時小聲地解釋。
帝釋天的手一頓,馬上攔截阿修羅的護照,轉頭朝櫃檯道:「商務艙還有位子嗎?我想升級。」
「!我不用、」
「當然要。」帝釋天掏出自己的信用卡補艙等升級的差額,「你捨得丟下我一個人在商務艙?十幾個小時,我一個人?」他故意強調最後幾個字。
阿修羅只得閉嘴。
「是不是我給你的薪水太低了?說起來,你平常有哪些開銷?」帝釋天輕啜了口手中的熱奶茶,臉上略顯擔憂。
「沒什麼,主要就健身房的費用……其他像是採買或車子的保養,都是用你撥給我的公款。」阿修羅道。「薪水很夠。其他比較大筆的花費,我會慢慢存。」
「比較大筆的花費,比如說?」帝釋天好奇地追問。
阿修羅移開了視線,似乎有些羞赧。「情人節禮物之類的,還有……戒指。」他簡短回答。「求婚戒指……」
帝釋天愕然,隨即紅著臉低下頭,「你……」
「雖然還早,但遲早……總是需要……」阿修羅聲音含糊:「……抱歉,果然還是想太多了吧。當我沒說。」
帝釋天空出一手跟阿修羅十指交扣,低聲說:「……下個月起,我再給你加薪吧。」
「加薪?不用,我──」
「值得的,畢竟接下來你會變忙。」帝釋天加重了手掌交握的力道。阿修羅還沒想通,又聽見若有似無的一句。
──這樣才能早點存到錢去買。
後面這句帝釋天說得很小聲,阿修羅不確定他有沒有聽錯。但他緊緊回握住交扣的手掌,當作他的回應。
「我該忙些什麼?」他輕聲問。
帝釋天朝阿修羅露出他從沒見過的微笑,帶著矜持與期待,美得讓阿修羅忍不住屏息,連眨眼都捨不得。
時間正好來到十二點,機場廣播前往英國的班機準備登機。
起身前往登機手續前,阿修羅飛快在帝釋天唇上親了一口。「生日快樂,帝釋天。希望你能享受我的禮物。」
帝釋天難為情地躲開視線,臉上笑意卻漸深。
阿修羅就是他這輩子最棒的生日禮物。
本文最後由 子夜璿歌 於 2022-10-2 19:09 編輯
後續的小段子
謝謝上面投餵&留言的同好很開心您們喜歡!
再更新一些後來寫的小段子~
1.
阿修羅從家裡開車去接帝釋天下班,出門時天色很暗,車還沒開到指定地點就開始下雨了。
阿修羅停車的地方離大樓門口有幾步路,雨越下越大,他焦急地等待,不知道帝釋天有沒有帶傘──他有傳訊息問,但帝釋天沒有讀。
一會兒終於看到帝釋天出現在大門前,一手提著公事包,手上沒有雨傘。阿修羅抓了車上的傘,快步衝到門口接他上車。
大雨傾盆,即使有雨傘遮蔽,短短幾步路還是讓褲管濕了一片。帝釋天上車後鬆了一口氣,隨即發現在這樣的大雨中,阿修羅手中的傘竟只顧護著他不被打濕,自己一路淋雨,衣服和頭髮都淋濕了。
他內心既感動又內疚,掏出手帕為阿修羅擦臉,那人只顧發動車子,完全沒有擦乾自己的打算。
「冷氣關掉吧。」帝釋天道。
「關掉你會熱。」阿修羅沒有動作。
「沒關係,你濕成這樣,吹冷氣會感冒的。」
阿修羅這才反應過來,帝釋天說要關冷氣是為了自己。「這麼點風不會感冒的,放心吧。」
「關掉。」帝釋天堅持。
「不用。」
帝釋天懶得跟他多說,直接湊近前研究哪個是冷氣開關。
車子剛好停紅燈,阿修羅見帝釋天堅持,只好妥協:「我開送風,關閉我這側的風口。這樣可以嗎?」
「好。」帝釋天這才滿足地坐回位子上,並繫好安全帶。
2.
阿修羅與帝釋天第一次裸裎相見時,帝看著修精實的胸肌腹肌,又欣羨又害羞,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帝:好厲害……(小聲)
修:(大方給摸)沒什麼厲害的,每天持續鍛鍊,誰都練得出來。不過你……
帝:(嘟嘴)你是不是想說我這麼瘦沒有辦法。
修:沒有,我要說的是你太瘦了,要先多吃點長肉,才有肉可以練。還有……
帝:怎樣?
修:你再摸下去我要硬了。
帝:(臉紅)…………要做嗎?
後來當然做了。
於是日後修三不五時調侃帝:我們的第一次是你主動呢。
(附帶一提第一次不是在英國,阿修羅怕弄傷帝釋天,硬生生忍了十天。)
3.
帝釋天站在臥室門口不知看著什麼東西。
阿修羅正要叫他吃飯,看他站在那兒,問:在看什麼?
帝:我在想房間擺設可以怎麼調整,才有空間換張大一點的床。
修:怎麼突然要換床?
帝:兩人睡的話……這床有點小吧(小聲)
修:(恍然大悟)我覺得不用換。
帝:你不嫌擠?(懷疑)
修:這樣我才有理由把你緊抱在懷裡。
帝:(臉紅)……這種事不用理由也可以啊……(小聲)
4.
帝釋天對健身房有著謎樣的憧憬,認為健身房是一個可以培養出阿修羅這種強健體魄的人的聖地,猶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氣提出想去看看。阿修羅大方答應,帝釋天既開心又期待,甚至上網查詢去健身房應該穿什麼樣的服裝,馬上就下定了一套。
在約定好的時間,阿修羅看著帝釋天穿著一件合身的白色運動背心和淺灰色緊身機能褲,雖然還有穿一件寬鬆短褲,但纖細的大腿仍露出大半,俐落線條展露無疑。只看過帝釋天穿襯衫西裝褲與寬鬆家居服的阿修羅一時看呆了。
阿修羅的眼神讓帝釋天緊張地問:「穿這樣很奇怪嗎?我上網搜尋過建議服裝……」
「沒有,很標準,我只是沒想到你有準備。」阿修羅趕緊收回視線。
他特地挑了健身房比較空的時段,向櫃台告知他帶朋友來參觀體驗,為帝釋天簡單介紹環境後,就從簡單的器材開始教他如何使用。
帝釋天只要彎腰、深蹲,原本寬鬆的褲子便被拉緊,布料緊包覆住圓潤臀丘在眼前晃來晃去……
阿修羅嚥了口口水,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不要看不該看的地方、想不該想的事。
但難免要幫他調整一下姿勢。
「背要直,不可以彎,你看鏡子,這邊……」阿修羅很自然地用手掌從他的背部脊椎往下摸到尾椎,本意是要他注意這邊的肌肉,但手掌來到接近屁股的地方時,帝釋天忍不住抽了一口氣。
要是再下面一點就……
阿修羅也注意到了,急忙收回手:「這、這樣知道了嗎?」
帝釋天胡亂點頭,沒好意思說還是不懂該怎麼做。
旁邊有人在舉槓鈴,帝釋天便央求阿修羅示範給他看。阿修羅沒有意見,放上槓片並檢查好安全措施後,輕鬆舉了起來。放下時「磅」的一聲震盪帝釋天的內心,他幾乎雙眼發光地看著阿修羅,內心只剩無限輪迴的「好帥氣」。
阿修羅以為帝釋天也想練槓鈴,微微皺眉:「你要練這個也可以,但對初學者來說容易受傷,一定要我在旁邊。」
「沒關係,我在旁邊看你練就好。」帝釋天還陶醉在剛才的畫面中。
「?」
適合帝釋天使用的器材大致介紹了一輪,阿修羅指著旁邊一排跑步機:「我去洗手間,你可以去跑一下。我不在的時候別一個人碰其他器材。」他心裡還是擔心帝釋天器材操作不當受傷。
沒想到來回洗手間的短短幾分鐘,出來時他卻看到一個健身教練在與跑步機上的帝釋天說話。阿修羅內心湧起不悅,板著臉大步走過去,直接打斷他:「找我男友什麼事?」
那名教練被凶神惡煞的阿修羅嚇得退了一步,馬上認出他是這邊的常客,慌張解釋只是在介紹課程,被瞪得話都沒說完就趕緊逃走。
「阿修羅,別這樣,」帝釋天被阿修羅那句「我男友」弄得臉紅,但還是為那人說話:「他是看我不會啟動跑步機才來幫我,順便……」
阿修羅跨步踏上跑步機,雙手扶著機器左右的扶手,把帝釋天關在輸送帶上小小的空間裡,退無可退、哪也去不了。他知道帝釋天並沒有錯,也知道自己吃醋的樣子難看,但他實在受不了讓帝釋天這個樣子和別的男人說話。「我收回剛剛的話。」
「?什麼?」
「不是我不在的時候別碰器材。你不准一個人來健身房,要來,一定要有我陪同。」阿修羅神情凝重,藉身高優勢俯瞰帝釋天。
帝釋天看出阿修羅是在意方才自己與健身教練說話的事,一方面為阿修羅這麼在意自己而悄悄開心,一方面又不開心被他提點這種事,小聲反駁:「這不是當然的嗎,你如果不陪我,我也不想一個人來……」
聽到帝釋天這麼說,阿修羅心情才好一些,低頭在他臉上偷親一口。
「阿修羅!」帝釋天紅著臉推開他:「就說不要在外面……」
「好吧,回家再繼續。」
「阿修羅!!」
5.
後來帝釋天還是辦了會員,一週會抽空去一到兩次,當然每次都由阿修羅陪同。
某天兩人在健身房裡遇到茨木。
修:這我老闆,之前跟你提過的。
茨:哦,你好你好。
修:也是我老婆。
茨:噗!
帝:(臉紅)
6.
茨木一直想約阿修羅一起喝酒,阿修羅後來答應會和帝釋天敲一天他不坐車的日子赴約。當他向帝釋天提起時,帝釋天大方答應,但要求一起去。
阿修羅沒看過帝釋天喝酒,他知道他不常喝,但不知道他到底會不會喝。
這天他總算知道了。
酒過三巡,阿修羅起身想去洗手間,卻發現帝釋天緊緊抱住他的左手臂,無尾熊般黏著。
阿修羅莞爾,搖了搖手臂:「我去個廁所。」
帝釋天沒有反應,依舊死死抱著阿修羅的手臂。
「可以放開嗎?」
「……」
「馬上就回來,一分鐘。好不好?」
「……」
交涉無果。
「你們可以一起去啊。」酒吞帶著看好戲的表情:「高中女生都這樣。」
阿修羅斜瞪了酒吞一眼。帝釋天只喝了一杯就安安靜靜坐在旁邊,原以為他是插不上話覺得無聊,現在看來,他恐怕是醉了。
生理需求急需解決,阿修羅無奈,只得拖著帝釋天一同離座,幸好如廁時沒有別人,否則上廁所還拖著一隻無尾熊的畫面實在好笑。
7.
兩人第一次吵架,是因為帝釋天在晚上十一點發現工作出了紕漏,要阿修羅馬上開車載他去公司處理,阿修羅不肯,堅持要帝釋天隔日再處理。帝釋天不開心,端出老闆的架子要阿修羅聽命行事。
阿修羅也生氣了,拍桌起身表示他不幹,帝釋天若堅持要去公司,自己坐計程車去。落下這句狠話後就開門走出屋子。
阿修羅沒有走遠,只走到對面公園裡坐著,雙眼直盯著家裡大門,心想要是帝釋天真有那個膽半夜自己出門搭計程車,就要把人打昏帶回去。
直到十二點家裡大門都沒開,阿修羅氣也消了,抓抓頭回家去。一打開門就看到帝釋天窩在沙發上,兩人四目相對一秒,帝釋天很快低頭移開了視線。
阿修羅在心裡嘆了一口氣。他看到帝釋天眼睛鼻子都紅紅的,明顯哭過。
他在帝釋天旁邊坐下,帝釋天悄悄伸手抓住他的衣襬,彷彿怕他又會跑掉。阿修羅抬手摸摸他的頭做為安撫。下一秒帝釋天整個人撲進他懷裡,耳邊聽到了抽鼻子的聲音。
「我明天再去公司。」帝釋天先妥協了:「今天不去了,所以……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誰捨得說「不好」?
阿修羅摟著帝釋天,他知道自己把人給嚇著了。告白那日帝釋天抓著他說不願自己一個人去英國的樣子還歷歷在目。
「不氣了。」阿修羅柔聲道:「很晚了,快去休息吧,明天早點起床,早點載你去公司。」
「……好。」帝釋天應聲,但沒有放開雙手,阿修羅只好直接把人抱回房,都放在床上了那人還是不肯鬆手,阿修羅踢掉拖鞋,跟著躺了上去。
「睡吧。」阿修羅用低沉的嗓音道。
彷彿要確認阿修羅不會偷偷離開,帝釋天即使睡著了也沒放開抓住阿修羅的手,阿修羅無奈,認命地陪著他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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