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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閱事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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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絕對盡最大的心力去完整詮釋,若有崩壞情況,敬請體諒並理解。
CWT57的產物,而鬼茨也更冷了。
私設有。現代,架空,軍服。稍有參考繪卷、傳記等陰陽師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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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章
他一直希望有個地方。
那裡是哪裡都無所謂。
但如果可以選擇,
他希望那是一個不會有人發現他們的地方。
一個可以讓所有人都遺忘他們的地方。
僅僅只有他與他。
僅僅只剩他與他。
在那個地方,唯留他們兩人──
朦朧淺夢。
零章
右手的舊傷隱隱疼痛著。
茨木童子反射性抓住自己的右手臂,微微瞇起金色的眼眸。
在眼下的場合,這是最忌諱的表現,他不能暴露自己的心思。
他必須佯裝,佯裝無事。
在那個傢伙的面前……
必須──振作!
仇恨,讓茨木童子的舊傷再隱隱淡去痛楚,他垂落原本緊抓的手,眼神冷冽一凜,旋即做出一套完美而肅然的行禮。
「我是茨木童子。」
他向眼前的男子介紹自己。
對面,與他四目交對的男子靜靜盯著茨木童子,幾秒後也同樣舉起行禮的手勢介紹自己。
「我名為鬼切。」
這便是茨木童子與鬼切──
「再次」相遇的開端。
一章
「喂!瞧見沒!」
「啊!八成就是他了吧!帶領咱們的新長官!」
「茨木童子也在一旁,看來是沒錯了!」
一陣七嘴八舌的吵雜聲,毫不隱蔽的討論著站在茨木童子身旁神情淡漠冷凝的男子。
男子有著一頭髮梢略帶淡紫的白髮,一身藏青色的軍服襯著他看似削瘦的身材,卻又不顯得他弱不禁風,只是那張略微蒼白的俊秀臉龐,又忍不住讓人冒出懷疑,直到看見那雙血紅肅殺的眼瞳,那些疑心雜念,才是真正盡多消散。
「從今天開始,這位就是帶領我們這個班的長官──鬼切。」茨木童子一邊暗中觀察著鬼切,一邊向眾人開口介紹。
儘管心底早已猜到了八九分,但眾人的面容上,卻無一人表現出敬重。
這自是當然。
因為鬼切──是「空降」接替他們原本長官的位置的。
莫約兩個月前,大江山和源氏打上了近幾年來可謂最激烈的爭鬥,雙方損失慘重,互不得利益,甚至被一方潛伏已久的勢力鑽了空子,情況無疑是雪上加霜。雙方高層討論最後,決定暫且放下成見合作,首要先將尚未崛起的勢力連根拔除,往後再議。
曾經的敵人在一夕之間忽然變成戰友。
要說沒疙瘩是不可能的。
大概唯有眼下獲益的雙方高層能夠舉杯談笑風生。
大江山和源氏的隔閡也不是一日兩日造成的,潛移默化、彼此仇視……公然冷嘲熱諷不過是日常,嚴重者是直接大打出手的。
但明著來總比暗著做好。
那些不在檯面呈現的,只怕是更骯髒齷齪。
這些事沒親身體認的高層不知道,聽高層的命令辦事的軍官卻各個是頭痛連連。
可還是得處理面對。
而時至今日,大江山和源氏那些人事安排,才算勉強告一個段落。
剩下只能看底下軍兵的造化了。
不得不說,也許大江山和源氏因為一方勢力選擇合作的舉動,是一把無人能控制的雙面刃……
只是世上沒有回頭路可走。
選擇了,就是選擇了。
哪怕未來後悔了,至少在這個當下都明白:「這個選擇,沒有後悔。」
茨木童子繼續暗中觀察。
眾人的反應在他的意料中──因為他亦是其一。
新仇舊恨之下,沒人會願意這種人成為他們的長官。
甚至,他比起其他人還多了別種情緒。
思及此,他的心口一緊,又很快恢復。
他想看鬼切會怎麼做,面對這些不聽從他,甚至比起他其實還更加信服自己的軍兵。
「鬼切?」半晌,有人帶著不以為然的口氣,嗤笑吐出了鬼切的名字。
「別妄想我們會把你當長官了!我們的長官永遠只有一個!那就是酒吞童子!」
酒吞童子──正是他們原本長官的名字。他眼力極好,栽培了許多優秀的軍官,卻在兩個月前的爭鬥中失去蹤影,生死不明。
「沒錯!沒錯!你們這些源氏的人!憑什麼有臉來指揮我們?」
「快點滾回去吧!哈哈哈!」
嘲弄聲四起,沒有人打算接納這位新長官。
若要與源氏的蝦兵混成一班都雞飛狗跳了,何況是蟹將的帶領?
門都沒有!
鬼切神情不為所動,他的眉頭沒有任何攢蹙,瞳仁亦沒有任何波瀾。
平靜宛如死水。
茨木童子走向眾人與之一同面朝鬼切。
這次正大光明的觀察他。
鬼切依舊淡淡,彷彿早預料一般。
只是原本側垂的右手,緩緩撫上了腰間的刀……
他腥紅如血的眼輕輕一瞥茨木童子右旁的軍兵。
──他是從眾人嘻笑謾罵開始,最肆無忌憚的人。
茨木童子瞬間警惕!
難道這傢伙……!
腦中剎那閃過無數不堪回首的記憶,最後,那些記憶化成一道逐漸遠去的背影,他無意識握緊收於背後的槍,幾乎是沒有思考的衝向鬼切。
下秒!刀光也同時顯現!
刺耳的「鏘」聲伴隨刀與槍的碰撞清晰響徹。
吵雜剎那嘎然而止。
濃重的殺氣圍繞在茨木童子以及鬼切周遭,沒人知曉方才發生什麼,不過眨眼一瞬,鬼切拔出了刀,茨木童子掏出了槍。
快的無從察覺!
兩人彼此凝視,金眸狠戾,紅眸淡定,不過數秒又彼此退開,收回武器。
茨木童子依然惡狠狠地瞪著鬼切,對比鬼切從頭到尾的漠然。
隨後,鬼切挑釁似的朝茨木童子一掀唇角,舉步悠悠離開。
二章
「可惡!」
憤怒的一拳捶在牆上,茨木童子緊緊咬牙。
回想下午鬼切的那副嘴臉,他內心的怒火依然無法消退。
下午,鬼切讓眾人明白了他之所以有資格成為他們的長官帶領他們的原因。
他的實力──就是原因!就是一切!
只是這番舉動,卻也是鬼切為茨木童子設下的圈套。
他刻意讓茨木童子誤會他打算教訓自己身旁的軍兵,進一步引誘茨木童子先行出手制止。
茨木童子也如他所策劃的跳了進去,還成了鬼切的嫁衣。
他輕而易舉的被鬼切利用了!因為自己的衝動!
而鬼切的實力也接續在眾人面前完完全全呈現了出來,順帶壓了一回茨木童子。
沒有用一句言語。
鬼切!
茨木童子忿忿的蹙緊眉,又很快舒展開。
那時候短短幾秒的對峙,讓他也瞭解到鬼切的實力深淺。
而他要帶領他們……確實有資格!若他不是源氏的走狗,他們全都會對他的命令聽憑尊便。
可惜他是!
所以不可能!
更何況……
茨木童子瞇了瞇眼。
「摯友……我一定……會替你報仇的!哪怕是犧牲我的這條命!」他既像發誓,又像自語一般。
或許這次大江山和源氏的合作,冥冥之中注定要給他這個復仇的機會吧。
他的仇恨!此仇,必報!
「茨木童子!」突然,一道呼喊自茨木童子的身後傳來。轉身回首,是內勤裡的一位軍兵。
「何事?」他看著眼前上氣不接下氣的人隨口問道。
「鬼切要我讓你傳話,明早八點,你們班記得在訓練場集合。」
茨木童子聞言氣結。
敢情他看起來像個傳話的?
軍兵帶完話,也不等茨木童子的回應便旋身小跑步離去。
要他傳話?哼!他偏不!況且就算他傳話,班上的人也不見得會聽令。話是由自己說的算,不是他的。
茨木童子冷笑。
想到明天鬼切會一個人如傻子等待,他的心情甚好。
就等死吧!
他三步併兩步的走著,猛地回憶起了剛來軍中沒多久的自己……
貌似也是要他傳話吧,而當時獨來獨往的他沒告訴眾人,結果導致連帶責任的受到懲罰,眾人因而唾棄他,背地裡也給了他不少教訓。最終,是酒吞童子替他解圍,雖然是理應當的──因為正是酒吞童子的緣故他才留在這裡。
但卻是促成現在這個自己的重要契機。
茨木童子停下了腳步。
他們排斥鬼切是因為他是源氏的人外,也還惦念著酒吞童子。與他的心境本是不同的。
是不同的……
心一驚,他才發現自己無意識握住了自己的右手臂。
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摯友……
罷了!
茨木童子咬牙一啐。
他的原則是自己的事不牽連任何人!
重新邁步,茨木童子經過轉角,沒料想竟遇見鬼切。
不到一分前還想著滿肚子關於鬼切的壞水,當事人就出現在眼前。
果然不能亂做虧心事。
身高相差無幾的兩人靜默不語,誰也看不出對方蘊藏的心思。
最後是鬼切先繞過茨木童子,彷若無事發生。
但茨木童子卻是愣在了原地,久久沒有回神。
他錯失了可以對下午鬼切的挑釁反擊的時機,只是有失必有得的,是他敏銳察覺到的異樣。
他肯定自己沒有看錯。
他握緊了拳頭。
回了房,茨木童子繼續睜著眼思忖。
徹夜無眠。
三章
一大早,茨木童子確確實實的將話傳給了眾人,也有人想過茨木童子原本預計做的事,只是聽聞分析下來是弊大於利,得不償失,索性作罷。
八點,眾人無一缺席的在訓練場集合,接受每日必要的訓練。在這時不時都要準備上戰場的日子,一天沒有受訓,就可能喪命。
不為了別人,也該為了自己。
鬼切僅是站在一旁,神情依舊淡漠冷凝,不言不語。
午休,班上的眾人群聚吃飯,熱烈談論著鬼切。茨木童子遠在一旁安靜吃飯,不插話題,雖說遠,卻也還在聽得見眾人議論紛紛的距離。
「鬼切那傢伙,似乎也沒什麼嘛!」
「從頭到尾也沒見他來指導我們,只管在一旁納涼。」
「果然是中看不中用吧!」
「乾脆對他下下馬威,讓他知道誰才是老大!」
嚼著飯菜的茨木童子則和他們有不同的見解。
大江山和源氏訓練的方式不同:大江山採取自主自發學習,由自己選擇自己的需求認真鑽研,故每個人所擅長的領域都不盡相同,成就也高低不一;而源氏則是標準的軍事化訓練,軍兵所學習的事物都有一套流程,像機械一般略過思考,像海綿一般不停吸收,最後造就如同量產型的兵器。
源氏甚至將之稱為「源氏的兵器」。
只是在所有「源氏的兵器」中,唯有一人,是源氏高層最為滿意的結晶,此人不僅是源氏的機密,也是源氏真正的「源氏的兵器」,而他的存在,卻幾乎是無人知曉。
呵!
茨木童子只覺可笑。
無人知曉……嗎?
「我還是想不通鬼切有啥資格做帶領咱們的長官。」
「不過昨天茨木童子和鬼切莫名的衝突,當時倒是讓人心驚膽顫一把。」
所有人頗為認同。
這也是為何眾人願意集合的原因之一──昨日鬼切拔刀的速度,想必只有茨木童子追上而已。
那樣的拔刀速度,就算子彈在快,反應不夠也是枉然。
「也許鬼切是深藏不露,也不肯露。」幾人得出結論。
「再多觀察吧!反正不吃虧!」
茨木童子淡笑。
幸好他們還有自知之明。
事態平靜,連續度著幾日反覆枯燥的訓練,卻只是更顯露山雨欲來的味道。
茨木童子忙碌訓練的同時,也不忘忙碌自己的計劃。
他日復一日繼續觀察著鬼切,琢磨著自己的打算。
鬼切依然是放置處理的態度帶領眾人,不過這樣也好,他們求之不得,想想覺得鬼切在這點上倒是讓人滿意。
要源氏的傢伙對他們指手畫腳,還不如乾脆放生他們!
雙方高層的人開始因為無動無靜的那方勢力坐立不安。是他們要主動進攻?還是保持按兵不動?
若要主動進攻說實話是不成問題的,現在合作的雙方實力要消滅尚未崛起的勢力如同捏死一隻螞蟻一樣輕而易舉,但這樣不就顯得他們懼怕這隻螞蟻了嗎?
說到最後,都是高層的人為了面子拉不下臉。
會議中雙方各持己見,爭論不休,此次的開會時間,也比平常要久。
但最後還是有了結果。
「按兵不動!看他們能耍什麼花招!」
上頭下令,底下的人也只能聽令。
只怕這按兵不動不會變成坐以待斃。
自從鬼切上任成為班上的長官後,已經過了三個禮拜──弦外之音的也表示:那方隱藏的勢力也沉寂了三個禮拜。
不對勁。
茨木童子肯定的推測,不過這不關他的事,只可惜還沒辦法實行他已完成的計劃。
每當見鬼切一次,心中的那股仇恨,總會更強烈些。
摯友……
茨木童子的眸光迸射出凌厲的殺意。
喪友之痛!此仇哪怕賠上他這條命,只要能成功,便在所不惜!
四章
隱憂總是危險的,足夠使人夜不能眠。
也足夠使軍心潰散。
軍心潰散,便是最致命的突破口。
茨木童子隱約發覺,也許他們認知鮮少的那方勢力,是不可輕敵的惡毒對手。
而這幾日,鬼切也罕見的指點他們。儘管眾人仍有千百個不願意,但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隔閡也逐漸消弭,一路下來沒什麼衝突。
──鬼切在眾人心中開始有了立足之地。
雖然這也不關他的事,但還是免不了憂傷。
真正記得酒吞童子的人,還有多少?
茨木童子抓緊手中的槍。
使槍的技巧──是酒吞童子教他的。
當初來到軍中尚未成為軍兵的他,是個赤手空拳拿錢辦事的傭兵。
為何選擇做傭兵的原因已經忘了,他只記得最初的初衷,是想挑戰強大的人,以自己的全力和性命,戰勝他們!證明自己!
直到遇見酒吞童子。
在酒吞童子身上,他才是真正體認所謂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你資質不錯,要不要和本大爺到軍隊去?』
『我沒興趣。』當時看開生死無懼生死的茨木童子毫不猶豫拒絕他,『我現在只想打敗你!』
『和我去軍中的話,本大爺可以隨時奉陪。』酒吞童子拋出誘餌。
茨木童子微微心動。
『以你的實力,本大爺再教導教導,說不準能不分軒輊,在過段時日,想打敗我也不是玩笑空談。』
於是茨木童子答應了。
成為軍兵後,酒吞童子首先教導他的,便是用槍。
茨木童子對槍的印象並不好,畢竟剛開始當傭兵的那段日子,他多次被槍打傷,落下不少疤痕,雖然現在幾乎已看不出,但是卻在他的心底留下了不可能癒合的傷口。
那是他的恥辱!
聽聞茨木童子抗拒槍的原因,倒是惹得酒吞童子哈哈大笑。
那一刻他突然就有了想拿槍斃了酒吞童子的衝動!
『放心吧,本大爺會把自己所有關於槍的用法跟技巧,全數教給你的。』
也是在那一刻,酒吞童子在他的心中有了誰也無法撼動的地位。
他用上十二分的心力認真學習酒吞童子教導的事物,上頭的人也起了關注,告知他的實力足以擔當長官帶領一個班。
他婉拒了。
他不知道的是原來酒吞童子從未教導過任何一個人他那出神入化的使槍技巧,除了自己──這是他之後才聽說的。
他仍在酒吞童子教導的班上,始終沒忘他的初衷,也始終沒忘他來到這裡的緣由。
挑戰強者!打敗酒吞童子!
這樣的精神讓在同一班的眾人甚是敬佩──這也是為什麼他們比起鬼切,反而更信服茨木童子的原因。
一直到……一直到……
茨木童子無神的望向手裡的槍。
藉著槍身的亮面,他從中凝視著自己,思緒翻騰,沒過多久便恢復神色,金眸冷冷一凜。
很快……很快就可以結束了!
等等我……摯友!
迅速的舉槍上膛,茨木童子扣下扳機,遠處的靶子也留下了證明他俐落身手的痕跡。
「我一定會殺了你……鬼切!」將靶子當作是鬼切的身影一般,茨木童子動作毫無停滯的專注訓練,喃喃自語。
夜晚。
從軍官辦公室帶上房門出來的茨木童子沒有分毫眷戀的邁開步伐。
高層的人再次向他提出了帶領一個班的職位認可。
茨木童子想也不想的拒絕,連用客套話的應對都懶了。
不過他明白再次邀約的原因。
──如果之前對那方勢力敵不動我不動的決策感到不對勁,那現在就是可疑。
那場「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爭鬥,他們對大江山和源氏展現的完全是趕盡殺絕的態度。
但現在卻是無動於衷。
一定有什麼!但究竟是什麼?他們在等待什麼時機?
煩躁的快步走著,茨木童子抬頭,迷濛的月夜依舊,冷颼的風呼嘯於樹林之間,張牙舞爪的枝頭搖曳,好似一隻招魂的鬼手。
茨木童子不禁失了神站住腳步,不過幾秒又甩了甩頭。
他身在風中,任風揚起自己的白髮。
他在想什麼?明明都回不去了。
走過轉角,忽然,一道黑影自他的眼角晃過,他瞪大眼,快速回頭。
「什麼人!」他直接出聲喝道。
沒有回應。
他雙眸微瞇。
難道他看錯了?不,不可能,他確信瞧見有個影子。
周圍靜謐,無聲無息,連寒風也不敢再輕舉妄動。
迷濛的月夜依舊高掛,偶有浮雲遮蔽了月光。
該不會是──
「啊──」遠處的一聲慘叫,應驗了茨木童子內心閃過的想法。
是夜襲!
五章
該來的果然還是來了!
只是這場突如其來的異變令許多軍兵措手不及。
茨木童子一路上解決不少打算攻擊自己的敵人,腦中運轉著現在發生的這場突襲。
不枉費對方花這麼久的時間等待,他們的確得手了不少大江山和源氏的軍兵,他刮目相看,但同時也憤怒不已。
「可惡!」
對方的策略有夜襲在他的意料之中,出乎他意料的是自己今晚正好被軍官傳喚──錯失了第一時間可以找鬼切的機會!
百密一疏!
不過還來的及!
只要還找的到鬼切,他的計劃就能繼續!
「喂!」路途,他遇到了同班的軍兵。
「茨木童子!」
「其他人呢?」
「他們沒事!都前去解決夜襲的敵人了!」
茨木童子點頭。班上眾人的實力,他確實不必太過擔心。
「鬼切呢?」這才是他想知道的。
「這、我就不清楚了……」
「……」茨木童子沉吟。
「別擔心,相信他也沒事的……」那人以為茨木童子只是擔憂,沒想茨木童子不等他說完,便直接逕自跑遠。
鬼切!
茨木童子一路奔跑一路找尋。捏緊手中的槍,他四處張望,突然,一陣刺痛從他的右手傳開,他倚靠牆壁,才沒有因此踉蹌在地。
該死!
偏偏在這時候……!
大口急促的喘著粗氣,他的額前已佈滿冷汗。
這時要是有人趁勢攻擊……他明白,他不可能躲過!
「找到了!這裡還有!」
三三兩兩的腳步聲逼近,茨木童子餘光一瞅,感嘆著自己的運氣。顫抖的左手握著已經不穩的槍,他瞪向自己的右手。
「可惡!」
他還不能死……他怎能死在這裡!
茨木童子心有不甘的緊閉雙眼。
「你、什麼人!呃──!」
「他是怎麼出現的──嗚!」
「這個傢伙……他是──啊!」
……怎麼回事?
茨木童子轉首望去──倒吸了一口氣。
是他……
將手中沾染鮮血的刀側揮一甩再收回刀鞘,鬼切佇立在原處看也不看一眼屍體,旋即走近茨木童子。
沒想到自己這樣狼狽的一面被他所瞧,茨木童子心情沉重。
「受傷了?」鬼切不冷不熱的開口。
瞳仁一縮,茨木童子死死盯著鬼切,彷若想從中看透他說出這句話的心思。
難道他忘了嗎?造成他右手臂的傷的人是誰──
「……是舊傷。」他咬牙切齒,其實不想回答。
「還能動?」
「……」這次是真的不想回答了。
「選在這晚夜襲,他們判斷的不錯。」鬼切也不在意茨木童子是否回答,自顧自說道,「大江山和源氏都小看了他們。」
「呵!你現在是在分析給我聽?還是故意分散我的注意力?」舊傷的疼痛在鬼切詢問後便成了麻木,握槍的左手也不再顫抖了。
「隨你怎麼想。」鬼切不碰釘子,「但是該解決他們,茨木童子,幫個把手。」
兩人同時驚覺發現他們而要衝上前來的敵人。
茨木童子瞇了瞇眼。
他重新握穩槍。
鬼切亦重新拔出刀。
下一瞬間──
「鏘」!
刀與槍的相擊,時隔一段不長不短的日子再次敲響了兩人對峙的警鐘。
不過方才的那一瞬,氣氛便驟然轉變。
兩人的身影宛如一個月前的場景,唯一不同的──是茨木童子顯露的神情。
茨木童子不再掩飾恨意的瞪著鬼切。
而鬼切仍是一副永無改變的淡漠神色,平靜如水,置身事外。
六章
望著鬼切這張千年冰山的臉,茨木童子恨不得將它打得面目全非。
「我要殺了你!為摯友報仇!」他咆哮,退開距離,重新舉槍。
他沒有猶豫,直接朝鬼切的致命處開槍。
常人總說刀快不過子彈,不過套在鬼切身上,卻是沒應驗了。
鬼切一邊擋著子彈,一邊拉近與茨木童子之間的距離。
儘管知曉鬼切並非等閒之輩,但茨木童子還是不死心繼續射擊。
槍聲震著耳膜,強大的後座力隱隱又復發了舊傷的痛楚。
他恍若不覺。
茨木童子想,也許這是自己無意之下選擇發洩仇恨的方式吧!
爆發的仇恨,已然無法再收回。
他空了一個洞的心,亦再沒有誰能填補。
那麼就別補!任它的開口擴大、撕裂、無法癒合!
然後剩下殘留的──無邊的仇恨!
手指不停扣著早已無子彈射出的扳機,茨木童子狠瞪著靠近自己的鬼切,丟下槍,他轉為赤手空拳繼續攻擊。
鬼切的神情終於劃過一絲訝然,他躲開茨木童子的拳頭,貓捉老鼠般的閃避。
茨木童子收不回的仇恨情緒讓他的攻擊好幾次出現了多餘的空隙。
鬼切抓準時機,輕易制住了被仇恨沖昏頭的茨木童子。
從背後箝住茨木童子的手臂,鬼切直接封殺他的所有動作。
「放開我!」
鬼切反而更加重了制伏的力道,一言不發。
「這兩人幹什麼?竟然起內鬨去了?」
逼近的敵人目瞪口呆。
「管他們那麼多!殺了要緊!」
其中一人反應過來,準備動手。
鬼切的眼神冷冽瞟去,一腳踢起為封住茨木童子暫時落在地上的刀,下秒,刀刃精準刺穿向前找死的敵人咽喉,瞬間一命嗚呼。
暫先放開茨木童子,鬼切拔出卡在屍體的刀,旋身順勢斬殺剩餘備受驚嚇的敵人。
血光飛濺,卻無一人慘叫。
亦或者說,他們來不及慘叫。
實力過大的差距,只會是單方面的屠殺。
茨木童子在一旁沉著臉。
刀尖滴落著血,溫熱的腥味瀰漫鼻端,一點一點喚醒了鬼切內心隱藏的黑暗。
「呵呵……呵呵呵……」忽然,鬼切森森然的笑出聲。
茨木童子不明所以。
──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鬼切。
「沒錯……在尚未償還一切之前,我怎麼能如此死去?」鬼切自言自語,依然在笑,甚是詭譎。
「不論這刀、這命、這所有的一切,全都不屬於我……在為我的所作所為給上相應的代價之前……」
「你在說些什麼?」茨木童子撿起槍,重新裝入子彈,上膛。
鬼切倏地因為茨木童子的話語一頓。
他循著聲音望向了茨木童子,血紅的眼定定鎖上另一雙滿溢仇恨的金眸,又下移的鎖上那對準自己左胸的漆黑槍口。
他內心中的發狂激動,緩緩消停了下來。
收起刀,鬼切無畏無懼的走近茨木童子,在還有一段距離處停駐身影。
茨木童子微微曲起手臂。
他不傷手無寸鐵之人。
就算那人與他有血海冤仇也一樣。
鬼切卻一把握住了槍口!
平日的淡漠冷凝已然不再,此刻表現在鬼切臉上的,是茨木童子前所未見的神色。他抿著唇,肅殺的瞳中靜靜倒映自己的身影。
既熟悉,又如此陌生。
他腦中回想起了曾經。曾經,他所認知的,那個鬼切。
鬼切緊盯著他,下秒輕輕地笑了。
「你笑什麼?」茨木童子深深蹙眉。
「笑你的愚昧。」鬼切仍舊緊盯著他。
「什麼!」他憤怒,槍口就想堵在鬼切的胸膛。
「你打算怎麼找我報仇?」鬼切繼續笑著將問題拋給了他。
茨木童子沒想到鬼切竟還記得他偷襲時說的話,他以為經過方才那些嘍囉不知死活的打岔,早已順其不了了之。
「殺了你!」他簡單粗暴的答道。
「沒有其餘的選項?」鬼切又問。
「沒有!」
「就這麼想要我的命?」
「沒錯。」
鬼切看著他,茨木童子也看著他。
「你的那位摯友,真的有如此重要?」鬼切輕描淡寫的問,彷彿還帶點嗤之以鼻。
茨木童子瞳仁縮了又縮,怒不可遏。
「你這傢伙!」他的左手握緊成拳,直接往鬼切的門面揍去。那是他內心最原始的仇恨。
鬼切早已有所提防,身軀微偏,他也藉機一把扣住了茨木童子的手腕。
「我一定要殺了你!鬼切!」他的眼神盛滿不屈服和不死心的恨意,試圖掙扎脫身,情緒幾乎逼近失控,「這也是為了摯友……為了酒吞童子報仇!」
鬼切神態不變。
僅有內心,漾起層層漣漪。
原來如此。
摯友──酒吞童子。
原來,是他。
七章
鬼切認得酒吞童子,甚至可說印象深刻。
他們也有過「交集」。
幾個月前在那場爭鬥上的「交集」。
但若可以,他寧可不與酒吞童子有所交集。
起因,都是從酒吞童子開始的。
不論是茨木童子的仇恨……
──還是自己的。
鬼切垂下目光,任憑自己的思緒亂飄,不讓人察覺。
沉默片刻,他理好心情,明知故問:「你的摯友……是酒吞童子?」
「你殺了他!」茨木童子答非所問。
鬼切冷笑,故意刺激他,「我殺過很多人,早忘記那人是誰了。」
「呵!我想也是!」茨木童子同樣冷笑,「像你種這殺人如麻的兵器,怎麼可能還會記得那些在你手中喪命的人他們的模樣!」
鬼切心頭一沉,默然不語。
這是事實,他不會反駁。
記得酒吞童子,純粹是因為源賴光指派的任務。
一切的起源,以及一切顛倒他認知和存在意義的開端……
眼眸閃過一瞬若有似無的厲光,鬼切無意識抓緊茨木童子的手腕,力道大到幾乎令他的指節泛白。
茨木童子眼眉一抽。只當這是鬼切因為自己的話語惱怒的表現。
半晌,鬼切鬆開扣住茨木童子的手,唇角勾著一抹似笑非笑。
他的眼,重新看向茨木童子。
他的另一隻手,還緊握著茨木童子那把槍的槍口。
茨木童子忽然驚覺的猜想:也許總在眾人跟前一臉淡漠冷凝的鬼切,不過是他偽裝的假面;現在站在自己面前的鬼切,才是他真實的樣子。
下秒,茨木童子因為自己的想法錯愕了。
他怎麼搞的……好似很瞭解鬼切一樣?
忍不住惡寒一把!
他可是要殺了鬼切的!何必瞭解他?
倘若瞭解他,那肯定也是為了更能游刃有餘的殺了他!
鬼切將茨木童子的變化看在眼底。
血紅的雙眼,轉而幽深了起來。
「真那麼想要我的命?」他再次試探。
「喪友之痛,此仇,必報!」茨木童子毫不委婉。已有開天窗說亮話之意。
「好。」鬼切向前一步,兩人的距離近乎相貼,「那麼以後,我的命就是你的!就交付於你的手中!」
茨木童子再次錯愕了。
鬼切並沒有給他時間消化這段話所包含的意義。
「記好了,就是這裡,茨木童子。」鬼切握住他手中那把手槍的槍口,對準自己那隔著軍服的心臟,「要我死,就朝我這裡開一槍,讓我死的徹底。」
「你……」
槍已上膛,只要扣下扳機,茨木童子就能如願以償,殺了鬼切。
但是,鬼切這樣的態度,卻讓他下不了手。
太過詭異!
他竟會如此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是故弄玄虛?還是另有所圖?
這樣乾脆的鬼切,反倒讓茨木童子迷茫了。
他不喜歡優柔寡斷,他的性格從以前便是直來直往,生與死,不過一線之隔,連他自己都如此認為,否則他也不會在成為軍兵之前當傭兵了。
但自己是這樣的想法,不代表他人亦是。
鬼切卻是例外!
與自己同樣的例外!
「我的命……從來都不是自己的,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良久,鬼切彷若回想起什麼不堪的記憶,神情全是苦澀,「不過在這一刻起,它完全屬於你。」
他定定凝視茨木童子。
兩人的鼻尖只要其中一人稍稍傾身便會互相碰觸,他們甚至能感受到對方粗重的呼吸,圍繞著詭異的曖昧。
只是旋即,鬼切的冷笑打破了這份曖昧。
「但我要告訴你。」他眼帶譏諷,像一位老成的大人訓斥無知的孩提一般,「滿懷恨意的人,並不只有你。」
茨木童子愣了愣。
什麼意思?
難道鬼切也對誰懷抱仇恨之心?
他下意識想要問清。至於為何,他卻不想去深入思考。
他忽略內心那莫名劃過的酸楚,儘管那酸楚很快化成了右臂傳來的疼痛。
疼痛,讓他恢復了理智。
他止住了衝動。
掙開鬼切的手,他後退一步,熟練收起槍。
殺心仍在,但茨木童子明白了:現在還不是時候。
「你也有要復仇的人?」他開口確認。
既然鬼切也有打算復仇的人,他不介意等鬼切復仇完再殺了他。
鬼切頷首。
「好!鬼切,我給你時間,也答應你!」茨木童子似個握有主權的談判者,「等你復仇完,我才會取你性命!在那之前,我不殺你!」
鬼切意味深長的思忖著他的這番話。
「反正你也逃不過我的掌心!」茨木童子冷哼。
自負的不禁令人啞然失笑。
所以,鬼切笑了。
唯有他自身明白,此時此刻,他心境上的變化。
鬼切在內心定下了決心。
「好。」他應道。
他的命,他的存在……
似乎,又有了嶄新的意義……
八章
昨晚的夜襲,死傷並沒有想像中嚴重,雖說對方的夜襲令大江山和源氏開頭措手不及,但也很快的穩住了陣腳。光這點上,便還是看得出實力的差距。
只是茨木童子認為對方遠遠不止如此。
他認為這次的夜襲冷靜分析下來──反而像是試探。
試探大江山和源氏的應對。
茨木童子蹙眉。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甚至還有些厭惡,厭惡這群拐彎抹角的傢伙。
而此次敵方的夜襲幸虧也沒有折損多少關鍵兵力,反倒是活捉了幾位敵方的伏兵,軍官將其關進監牢擇日審問,高層的人也決定開會檢討。
軍心經過這次突發的意外,也讓一些原本惴惴不安的軍兵穩定了情緒,大江山和源氏的合作亦更加鞏固了,算是利大於弊,動手收拾準備崛起的一方勢力,想必已是指日可待。
下午,訓練完畢的眾人鬧哄哄的吵著開場小型慶祝會,順便歡迎鬼切來到這個班教導他們。
和剛開始的態度相比,已然是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接到軍官的許可,眾人趕緊做足準備,並邀請鬼切前來同樂。
「來來!慶祝我們的大獲全勝!乾杯!」
「什麼大獲全勝?不過只是解決敵方的偷襲罷了!」
「計較那麼多?該開心就該開心!再不然開心咱們班的人都毫髮無傷打跑那些傢伙也行!乾杯乾杯!」
茨木童子站在最外圈望著眾人喜悅的神色,他們圍繞鬼切,儼然將鬼切視為了他們的一份子。
鬼切在昨晚過後又恢復了淡漠的神情。
他給足體面的舉著杯子,以茶代酒的與眾人碰杯,也不多言。
眾人對於鬼切的態度已經習以為常,甚至認定這便是鬼切的性格了。
只有知曉鬼切真正樣貌的茨木童子在心中偷偷鄙視。
他瞥向鬼切。
正巧鬼切注意到他的視線望著他。
茨木童子乾脆正大光明回望。
循著鬼切的目光,眾人一把將茨木童子拉往鬼切身旁,起鬨的一搭一唱。
「最得意的大概便是茨木童子與鬼切攜手打敗不少敵人啊!」
「那是自然,也不想想他們的實力!敵人怎麼可能有勝算!」
「讓他們練個三百年再來!哈哈哈!」
茨木童子哭笑不得。
這些傢伙簡直把他和鬼切捧上天去了。
「謝謝你了。」
突然,鬼切朝他道謝,舉起了杯子。
茨木童子打量鬼切。
是謝自己不殺他?還是謝自己不戳穿他?
「無須道謝。」他猜不透,只能先舉杯回應。
兩人碰杯,響出一聲清脆後,一干而淨。
沉默,持續片刻。
「我有事要和你說。」
茨木童子瞇了瞇眼,「……什麼時候?」
「我會再去找你。」
茨木童子的眼眸瞇得更細了。
從昨晚過後,他們似乎有了一種難分難捨的糾纏混於其中。
這在茨木童子的意料之外。
畢竟原本……他的計劃是打算昨晚趁亂殺了鬼切的。
儘管他想過依鬼切的身手自己不容易得手,但他沒想過自己會暫時放過鬼切。
也許鬼切等下要和他說的,可能就是這件事吧。
回憶鬼切昨晚的態度,茨木童子深深沉思,同時也對自己昨天暫先不動鬼切的那份承諾難以理解。
他昨晚到底在想什麼?
但事情發生了,也無法回頭。若鬼切的命注定是他的,若這份仇恨確定不會無疾而終,那麼,自己或許真能等待。
等待,鬼切的命在自己手中迎來終焉的那天。
──那報完仇後呢?
茨木童子猛地跳出這一問題。
復仇完後的自己……打算怎麼辦?
他設想著,假若鬼切如償所願死在自己手裡,那他接下來……
他該如何?
他下意識望向鬼切。
鬼切說:他也有仇恨,那麼他想過嗎?
而他要復仇的人,又是誰?
以前,滿腦子全是仇恨的他未曾多想,現在一想,竟覺得如此後怕。
無邊的仇恨……最後換來的……究竟是什麼?
九章
「你再這般盯著我,我就要誤會你愛上我了。」
突然,鬼切冷不防開口。
茨木童子一愣,幾秒後才反應過來鬼切說了什麼。
他羞憤得差點把杯子砸向鬼切!
瞪著鬼切臉不紅氣不喘的說出這句話,茨木童子卻不知要說什麼來反唇相譏。
無恥!
他氣呼呼的離開了。
茨木童子並不知道,鬼切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微微漾起了不易察覺的笑意。
茨木童子雖說離開,但也不過是站在外頭平靜情緒。
熱鬧的裡頭和靜謐的外頭,顯得格外對比。
他如同置身事外的人,放鬆著他的身子。
平日沒機會可以好好休息,難得有這機會,當然得把握把握。
而他其實也隱隱明白,此次,才真的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不出意外,敵方經過這次試探,下次便是正式攻擊。
勝敗就在這場尚未開打的爭鬥中!
若成功,大江山和源氏的暫時合作亦到此為止,之後雙方要繼續爭鬥或有其他策略,也是之後的事;若失敗,方才所說的那些不過都是空談。
他不希望成為空談!
大江山和源氏之間的龍爭虎鬥,也是時候該結束了!
思路運轉回勢力之爭上,茨木童子內心的猶豫頓時也消散許多。
他不會忘記酒吞童子失去蹤影,生死不明的原因。
是誰、是何處、又是何時──他死也絕不會遺忘!
茨木童子攥起拳頭。
問清、問明、問透徹!
這也是……他給摯友的一個交代……
鬼切是個不太適應熱鬧的人。
他習慣了清淨,比起與人一起暢言闊論,他更喜歡一個人單獨望月深思。
所以他在時機差不多後,便離開了慶祝會,任由眾人繼續鬧騰。
他走出外頭,倒是意外看見茨木童子。
他以為茨木童子會去其他地方,至少不會還處在這。
聽聞聲響,茨木童子反射性轉過身。
同樣深感意外。
他以為鬼切還會在裡面被眾人折騰,沒一時半會兒是不會被放過的。
兩人沉默對視。
「你說有事,那麼要現在談嗎?」最後,是茨木童子搭了階梯。
鬼切頷首同意,神情依舊淡漠。
茨木童子逕自闊步走起,鬼切跟隨其後。
──雖然不敢置信,但鬼切是出了名的路痴,人盡皆知。
茨木童子起初還不信,直到某日親眼所見鬼切在某處繞著圈……彷彿一隻沒方位的無頭蒼蠅。
『人無完人的。』鬼切當時還替自己找了個藉口。
茨木童子忍俊不禁。
很快帶著鬼切到了適合談論機密的廊道角落,茨木童子靜靜看著側身的鬼切。
鬼切也不扭捏,開門見山。
「我要殺源賴光。」
茨木童子不禁瞪大眼眸,盯著鬼切的側臉,彷彿要把鬼切說的這句話看透。
源賴光──那是源氏高層的領導者,也是源氏推廣軍事化訓練,培育出量產型軍兵的創始人。
而源氏當中最驕傲的「源氏的兵器」──亦正是由他一手教導的。
「理由?」
仇恨一個人都是有原因的,如他。
那麼,鬼切的理由是什麼?
鬼切瞥向茨木童子,沒有轉身。
但下一句話,卻是語出驚人。
「你不是早知道我的身分了?」
茨木童子震驚,一時也忘了收斂神情。
鬼切知道!
他知道自己發現了他的身分!
「……是什麼時候?」茨木童子努力讓自己回歸平靜,又似隨口的問道。
是什麼時候,他知道了?
鬼切終於面朝茨木童子。
「第一次……還是要說第二次,我們互相行禮的那個時候。」
茨木童子聞言,腦筋飛快運轉,旋即朗笑出聲。
沒想到……竟然是那麼早以前嗎?
而且……鬼切說了──「第二次」。
──原來,他還記得。
他還記得他。
十章
沒錯,在第一次亦或說第二次見面的那個時候,他便察覺到了鬼切的身分。
異樣──在鬼切的那隻左眼上。
他並不想知道那隱隱約約的源氏徽章是如何烙印在上頭的,也如果沒仔細觀察的話,是不會有人發現的,頂多誤以為是自己的眼花,不會多想。
只是巧的是,他聽說過「源氏的兵器」的特徵。
所以他在那一刻便將自己擁有的線索聯繫了起來。
摯友!刀!左眼!還有源氏!
──鬼切,就是「源氏的兵器」!
「你故意讓我知道的?」笑完,茨木童子反問。
鬼切默認。
「你就不問我,我如何知道你的身分?」
「酒吞童子。」
「……」
一個名字,直接堵住了茨木童子的嘴。
鬼切甚至說的毫不避諱,彷彿殺掉酒吞童子的人根本不是他。
──雖然某種意義上也確實,不是他。
但他並不打算和茨木童子多談此事。
他有他自己的想法。
茨木童子狠狠瞪著鬼切,很想用槍將鬼切射得千瘡百孔,可惜無法,槍不在身邊,他只能打消念頭。
不過,他可不是那麼容易打退堂鼓的人。
「你的身分與你的復仇,有何關係?」他問的直接了當。
鬼切蹙起眉頭。
「『源氏的兵器』──並不是什麼可恥的身分吧?」
「不要用那個名字稱呼我。」鬼切敬謝不敏,也狠狠瞪著茨木童子,眸光一閃凌厲,表現的十分痛惡。
茨木童子挑眉,頗感有趣。
「他如此栽培你,你卻如此恩將仇報?」他故意繼續刺激鬼切。
「閉嘴!」鬼切怒火沖天,幾乎要燒上他的眸子。
不管這句話是有意無意,都讓鬼切竄起一把無名火。
茨木童子毫無畏懼的望著鬼切的失控,甚至還有一些扭曲的欣慰。
宛如終於在世上找到了和他一樣的人。
一樣對仇恨的心情感同身受的人。
「你是不會明白的,茨木童子。」忽然,鬼切的神情變得陰冷,血紅色的眼也染上了寒氣,更加悚然幾分,「那個人……他奪走了我的身分、我的信仰、我的存在意義!我恨他!他將我當作傀儡,任他擺布,我的一切,皆出自他的手,而在我知曉所有真相後……他卻沒有任何一點愧疚!我那時便發誓了:我要殺了他!只有殺了他……殺了他,我才能償還我的罪孽。」
茨木童子靜靜的聽。
良久,等到鬼切也靜了,情緒也穩定了,他才慢慢開口。
「你說的罪孽……」
茨木童子拉起右手的衣袖,將結實的手臂舉在鬼切眼前。
「是傷害同胞的罪孽嗎?」
黝黑的右手臂上,明顯留著一條撕裂開來的傷口。
鬼切沒有震驚、沒有激動。
沒有悲傷、沒有難受。
亦或者說,現在的他,不論是怎樣的情緒,他都不會表現出來。
他恢復了淡漠,恢復了那屬於他的假面。
只是緊握的拳頭,將鬼切的淡漠,毫不留情的洩了底。
茨木童子收進眼底。
右手臂的痛楚,忍不住的燒灼起來。
像一直生活在山洞的野人突然見到陽光般無法適應,像一滴清水落入油鍋般突然炸開。
右手臂上,那從未向他人展示過的傷痕毫無預兆的暴露在空氣之中,竟產生了比茨木童子之前感覺還要更劇烈的刺痛。
傷疤被剝開了,只是剝開的人,是自己。
不過疼痛的人,卻不只有自己了。
十一章
鬼切最終還是別開了眼。
他知道,那怵目驚心的傷痕,是他給茨木童子的。
那是一道很嚴重的傷口,若不好好聽從治療和靜養,持續過度使用只會導致傷口惡化,甚至會讓整隻右手直接作廢。
──而讓茨木童子變成這樣的人,是他。
他傷了茨木童子的摯友,也傷了茨木童子的右臂。
對一個使槍的人、握刀的人而言,慣用手受創,是何等的致命。
況且……
「沒錯。」鬼切低垂下頭,娓娓道來,「殺害大江山的軍兵……是我自我了斷,或血洗源氏也無法彌補的罪孽。」
他能做的,唯有一件事。
那便是殺了源賴光。
他仇恨的開端,罪惡的開始,所有一切……都是因為源賴光。
鬼切握拳抬頭,望向茨木童子。
「你……又是什麼時候知道的?」他深吸了一口氣,才有辦法問下去。
他很早便知道,茨木童子發現了他是「源氏的兵器」。
那茨木童子又是何時知道?
知道,他原本──其實是大江山的軍兵。
「……第一天,我們在轉角處遇見的那個晚上。」
鬼切回憶著,頓時,他也明白了。
他忍不住笑出聲,逕自對茨木童子解釋起來:「源氏和大江山有很多事物都截然不同,不論是訓練、教導、環境,或是獨有的『記號』。」
好比源氏有源氏的徽章這一「記號」,大江山亦有類似的「記號」。只不過大江山的記號若不是大江山的一份子的話,並不會被他人察覺。
因此當茨木童子發覺時,雖有一瞬遲疑,但也相信自己並沒有看錯。
──鬼切是大江山的軍兵!但,卻也是源氏的兵器!
「當時不過短短時間,沒想到那點異樣也能被你察覺,茨木童子。」
茨木童子態度平靜。
他收回了右手臂,拉下袖子。
鬼切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氣氛,回歸了沉默。
他們的話,基本都互相挑明了。
茨木童子要殺了鬼切,而鬼切要殺了源賴光。
滿懷仇恨的兩人,彼此在這默認的一刻達成了共識。
關鍵,在那方勢力下一次的行動。
大江山和源氏之所以合作,正是因為尚未崛起的那方勢力,在它準備成長之時扼殺,是永除後患的絕佳機會。
他們必須要把握。
「你對這次的夜襲有什麼想法?」半晌,茨木童子認真問道。
既然他們都知曉了彼此的仇恨和目的,那麼他們某種程度上也算是共生。
儘管這說法略微諷刺。
「那場夜襲很明顯不是那方勢力的全部實力,所以說比起是夜襲,還不如說是試探。」鬼切確切點明,和茨木童子推測的分毫不差。
茨木童子再問:「你覺得他們下次再來會是什麼時候?」
鬼切沉思幾秒,途中瞥了茨木童子一眼。
茨木童子則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那幾個被抓來的伏兵是關鍵。但若沒有意外的話……」鬼切瞇起血紅色的雙眸,「半個月內,不是大江山和源氏主動出擊,便是他們再次突襲。」
茨木童子頷首,沒有反駁。
大江山和源氏一直以來都存在各種優劣比較,而大江山最為優異的方面為任務執行,源氏則是計謀策略,雖然雙方從不公開承認,但私下卻是讚許雙方幾處不容易達到的細節。
現在,暫時合作的大江山和源氏,一部分藉機深入研究,一部分也有了其他作為──比方讓大江山和源氏的少數軍兵重編成一個班。
上頭的軍官之所以派鬼切帶領茨木童子的班,緣由便是如此。
半個月。
時間不短,也不長。
「下次的爭鬥,大江山和源氏勢必會全力以赴。」
與其讓那根刺繼續存留看了礙眼,還不如盡早清除乾淨。
思及此,茨木童子也恍悟了鬼切的打算。
鬼切那傢伙大概也和他一樣,要在與那方勢力混戰的情況下殺掉源賴光吧。
「有件事我想拜託你。」
突然,鬼切沉聲開口。
「什麼事?」
「我希望你答應高層的軍官,去帶領一個班。」
「不可能。」茨木童子毫無討論餘地的打斷鬼切。
「是為了酒吞童子?」
茨木童子沉吟。
「還是為了……」
「與你無關。」茨木童子再次打斷鬼切。
鬼切不再詢問了。
「那好,這事當我沒說。」他乾脆俐落。
反倒是茨木童子略有不自在。
他猜不透鬼切的想法。
一夜的密談,也在他們各懷心思的沉默下結束。
十二章
茨木童子不知第幾次的徹夜無眠。
睡不著的他,決定去射擊場夜間打靶。
那時是凌晨三點,連天空都還是黑壓壓的一片,沒有一絲光。
周圍很安靜,他的腳步聲清晰,呼吸也清晰。
接續,他迅速從腰側掏出槍,熟練的上膛,扣下扳機。
子彈射出,槍聲大作。
那一刻,茨木童子想起了摯友。
想起了自己在一場射擊練習下,他與酒吞童子的對話。
『你的槍法又進步了!』酒吞童子拍了拍茨木童子的肩膀,臉上全是自豪。
茨木童子不屑一顧,他知道,和眼前的人相比,完全是小巫見大巫。
他要超越!那才是真正的進步!
『別著急,凡事都要腳踏實地的進行,揠苗助長的話,只會竹籃打水,落的一場空的。乖乖照本大爺給你的訓練進度,你一定會變強的!』
茨木童子靜靜射擊。
他稱不上天賦異稟,但吸收能力卻是絕佳,加上他的領悟力,一般需要花一段時間的基礎練習,他用不到一半的時間便瞭若指掌。
『基礎訓雖然練熟悉了,但還是要每天練習的啊!一天都不可怠慢!』
茨木童子仍是靜靜射擊。
『等訓練完,想找我較量再來告訴我。』說罷,便轉身離開。
茨木童子終於有了反應,他回首望向邁步離去的酒吞童子的背影,大聲呼喊:『你等著!不許說話不算話!』
酒吞童子揮揮手,表示承諾。
後續想當然,茨木童子再次敗在酒吞童子的手下。
『可惡!我一定會打敗你!然後離開這個鬼地方!』茨木童子擦了擦受傷的嘴角,留在上頭的血漬已乾枯呈褐色。
『哈哈哈哈!』酒吞童子一副「孺子可教也」的看著茨木童子,神情滿意,『軍中有你這樣的傢伙,實在是一塊優質的原石,而且還是在本大爺的班裡!』
這話說的完全像忘了茨木童子根本是他自己帶回來的。
『哼!』茨木童子絲毫不領情。
『走吧!本大爺興致來了!陪本大爺喝酒吧!摯友!』
『放手!還有我才不是你的摯友!』茨木童子咬牙切齒,卻也不忘疑惑酒吞童子哪來的酒。
酒吞童子挑釁一笑,『弄不到酒是常識,弄得到酒是本事。』
簡直鬼扯。
他無奈之下只好陪酒吞童子喝起酒來,也幸好他酒量不錯,可以喝上一番。
喝了酒的酒吞童子開始侃侃而談。
談論大江山、談論源氏、談論自己的抱負。
還有談論對他的期許。
『這個給你。』
茨木童子接下了酒吞童子拋過來的東西。
那是一個鈴鐺手環。
他下意識瞪了酒吞童子一眼。
『以後想找本大爺打架,就帶著這東西來吧,本大爺會隨時奉陪的,摯友。』
他一愣,旋即捏緊了它。
彷彿,要讓自己相信這份承諾,真實存在一般。
茨木童子放下了槍。
槍靶上,依舊留下令人為之驚艷的出色痕跡。
默默地將槍放置在自己的胸口,茨木童子緩緩仰頭。
緊握槍的右手細微的顫抖著,卻又很快歸於平靜,彷若無事發生。
茨木童子就這樣佇立原地,沒有動,也不願動。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站了多久,直到東方泛出了魚肚白。
「摯友……」他氣若游絲的輕喚。
很快、很快就能夠結束了。
接下的路該如何前行?他之後又該何去何從?都等結束之後再說吧!
無法描繪的明天也好,無法回去的曾經也罷!
至少現在,他還有仇恨支撐著他!
他的仇恨之人,也在他的身旁,與他同病相憐!
如此,便已足夠!
十三章
「喂,你們聽說了嗎?」
「當然聽說了!今天上頭要派人去審問前天抓來的伏兵!」
「你們覺得那些伏兵會交代出什麼嗎?」
「甭多想了!你要是被敵人抓去做人質,會說出咱們的機密嗎?」
「是不會。但倘若敵人嚴刑拷打之下,就不一定了。」
「唉!真沒出息!」
「混帳!你罵誰呢!我實話實說,你找打嗎……」
食堂早飯時,茨木童子便聽著眾人窸窸窣窣的討論關於審問敵方伏兵的八卦。
他漫不經心地吃著,儘管他整晚沒睡,但仍舊神采奕奕,只不過沒啥胃口,味同嚼蠟。
經過前天的夜襲,現在軍中上下都瀰漫一股警惕的氛圍。說實話,他認為這是件好事,至少比之前身處被動的情況要好上許多,高層的人大概也會再重新思考關於那方勢力的應對。
半個月──這是鬼切的推測,半個月後,誰勝誰負就能見分曉。
而大江山和源氏今天能從伏兵口中套出關於那方勢力的消息嗎?茨木童子認為機會並不是零。
這般思考的途中,面前一道人影遮擋了茨木童子的視線。
他抬頭相望。
一張淡漠冷凝的臉映入他的眼瞼。
是鬼切。
挑了挑眉,他咀嚼著飯粒,旋即,鬼切自他的對面坐下,開始吃起早飯。
坐在不遠處的眾人見狀全驚訝的停止談話,八卦之魂轉移到了茨木童子和鬼切身上。
他們的感情什麼時候這麼好了?
鬼切不語,茨木童子也不語,偶爾抬眼瞅著細嚼慢嚥的鬼切。
他吃飯的樣子很是高雅,加上他身旁散發的凜冽,總會忍不住吸引旁人關注的目光。
只是沒人敢去搭話。
鬼切會坐在茨木童子的對面吃飯也讓他訝然,不過他並不會表現出來。
兩人沉默的吃飯,倒是旁邊的眾人各個都憋著一口氣上不來。
他們到底是怎樣?
當然,茨木童子和鬼切不會知道眾人內心的哀號,就算知道,也會選擇無視。
茨木童子想了想,只覺得鬼切沒事不會刻意坐在他的對面吃飯,八成是有什麼事要告知他。
果不其然,鬼切在吃得差不多的時候說了:「等等我會去審問伏兵。」
茨木童子應聲。沒什麼反應。
但鬼切的下句話,卻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你和我一起去。」
茨木童子嗆了一下。
鬼切神態自若,彷彿在說一件再正常不過的公事。
「你在開什麼玩笑?」
茨木童子可不覺得自己有什麼資格前去,也不覺得鬼切有需要陪同,他又不是什麼小孩!退一百步,要他和鬼切心平氣和的並肩行走……
「是高層的要求。」
茨木童子瞇了瞇眼。
他不信。
鬼切也看懂了茨木童子的眼神。
「說是伏兵願意透露消息的條件。」
茨木童子的雙眼遽然瞪大。
「什麼意思?」
鬼切搖了搖頭。沒有見到伏兵,他也不曉得詳細情況,只是今早他收到高層的通知,要他前往審問伏兵,帶著茨木童子一起。
茨木童子忽然有股不好的預感。
伏兵的葫蘆裡賣什麼藥?為何他的出面,是伏兵願意透露消息的條件?
「只要見了就知道了。」比起緊皺眉頭的茨木童子,鬼切反倒是氣定神閒。
也是!見了!就知道了!
「那走吧!」茨木童子和鬼切同時起身。
兩人留下瞠目結舌的眾人,逕自大步流星離去。
十四章
被抓來的伏兵囚禁在地下室的監牢。
原本,最早抓到的伏兵有四位,只是伏兵當中有幾位過激,在送往監牢的途中直接服毒自盡,其餘的伏兵則在軍兵發現口中的毒藥後立刻將其取出,防止再有意外發生。
現在,被關在監牢的伏兵,僅剩一人。
隔著欄杆,鬼切和茨木童子望著裡頭明顯不好受的伏兵。
對於敵方的軍兵,大江山和源氏也沒有那份善待的心理。
而伏兵在見到茨木童子後,立刻不懷好意的咧嘴壞笑。
「我知道你!茨木童子!終於見到你了!」他扯著嘶啞的喉嚨出聲,話語是開門見山。興許是久沒喝水,他的聲音如磨砂的紙一般難聽。
茨木童子面無表情,鬼切則靜觀其變。
兩人都是沉默。
伏兵見茨木童子沒什麼反應,那份笑容也維持不了了,轉向鬼切,他緊緊盯著,彷彿恨不得用雙眼將鬼切生吞活剝。
「而鬼切!你就是個無恥的叛徒!」
茨木童子眼眉一跳。
「你是什麼人?」他脫口提問。
伏兵的表現很異樣,不像是那方勢力的一份子。
他甚至知道鬼切的身分!
亦或說……
「他很快就會打過來了!將源氏,還有大江山全部擊敗!」伏兵激動的掙扎著,鎖鏈在他的動作下喀拉作響。
他……?
「你說清楚!你口中的『他』是誰!」茨木童子向前一步抓住欄杆。
一種可能倏然劃過茨木童子的心口,但他卻不敢繼續想下去。
「哈哈哈……真是可憐啊……茨木童子……一心為了酒吞童子……到現在卻還被蒙在谷底!」
茨木童子震驚了!
「你知道酒吞童子的事!」他用力抓緊欄杆,恨不得將之拆解下來對伏兵問個透徹。
「冷靜一點,茨木童子。」鬼切一把拉住茨木童子的左肩。
「閉嘴!你放手!」茨木童子甩開鬼切的手,「我的事,你沒資格管轄!」
鬼切沉下臉。
「告訴我酒吞童子的事!他在哪?他難道……」
難道……真的……還沒死?
如果酒吞童子真的沒死的話,那麼他……
「只要成為那方勢力裡面的一份子,你就會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伏兵再次咧嘴壞笑,「至於茨木童子你要怎麼選擇,都取決於你。」
茨木童子陷入了恍惚。
「你的話,我怎能不懷疑是挑撥離間?」突然,在旁的鬼切壓抑煩躁的情緒,思路清楚的反問。
「呵呵……這話,從你這個源氏的兵器……這個大江山的叛徒口中問出來,都不覺得羞於啟齒嗎?」伏兵表情鄙夷,「大江山和源氏會變得如此,全是因為你!就是你和源賴光……我們才會──呃!」
話未說完,鬼切倏地拔出刀,從欄杆的縫隙間刺上伏兵的肩膀。
伏兵忍住慘叫。
而茨木童子在瞥見刀光一瞬之際也回過了神。
「你做什麼!鬼切!」他趕緊出聲制止。
他們算不上對伏兵審問出什麼消息!要殺掉還稍嫌太早!
鬼切卻是殺紅了眼般,完全聽不進茨木童子的呼喊。
伏兵顯然也不是任刀俎宰割的魚肉,他狠瞪著鬼切,竟從嘴裡吐出了一把極小的短刀,短刀深深刺進鬼切的大腿,頓時鮮血如注。
鬼切只覺一陣昏眩,但不過片刻,便彷若無事一般,他抽出刀,這次,準確刺向了伏兵的心臟。
伏兵顯然也訝異鬼切的意志力,但他再也無法說什麼或做什麼了。
吃力的拔下大腿的短刀,鬼切隨手一扔,旋即雙膝一軟,支撐不住身子直接跪坐了下來。
「鬼切!」這番變故太快,茨木童子甚至來不及挽救,猶疑了幾秒,還是拉過鬼切的手,準備扛起他。
誰料鬼切在他碰觸的剎那,竟滿懷恨意的瞪向茨木童子,迅雷不及掩耳地將茨木童子反壓在身下。
他扣住茨木童子的手腕,力氣之大,幾乎要捏碎茨木童子的骨頭。
茨木童子完全無法掙脫。
鬼切卻是欺身貼上茨木童子,血紅色的雙眼全是憤怒,全是瘋狂。
瘋狂之中,還帶著不願讓人發覺的崩潰。
「沒錯,支撐著我這條苟延殘喘性命的,唯有恨意。」鬼切開始自語,一如那晚夜襲時候的他,「無論怎麼掙扎,我都無法阻止揮刀斬殺的自己。橫屍遍野的盡頭,是那個人掌控一切的笑容……」
他喪失了理智,粗魯的拉起茨木童子的手,將他抵在旁邊的牆壁上。
茨木童子深感不妙,腦袋卻想不到該怎麼阻止。
「鬼切,你冷靜一點……」他只能暫先用言語試圖勸道。
鬼切死死盯著他。
下秒,鬼切放開茨木童子的手,將他緊緊抱在懷中。
茨木童子僵住了身體。
不只身體,他的血液也僵了,思考也僵了。
直到右手的疼痛灼燒醒了他。
他一把推開鬼切。
鬼切卻重新將他壓在牆上。
被嵌在牆壁和鬼切中間的茨木童子無法動彈。
他終是惱怒了。
他本不想這麼做,但鬼切的舉動已經觸犯他的底線了。
他握拳,用盡十分的力道捶在鬼切大腿的傷口上。
很不人道,但別無辦法。
鬼切果然因為吃痛鬆開了手,茨木童子也藉機遠離和鬼切之間的親近。
鬼切的失態讓茨木童子措手不及,他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伏兵說出了「源賴光」這個名字。
他知道,這是鬼切的忌諱。
但不是能這樣對待他的理由!
茨木童子隱隱有所感覺,鬼切似乎在自己的身上,投射了什麼樣的寄望。
只是他又很快反駁自己的想法。他要殺了鬼切,鬼切又怎會在他身上心存什麼寄望?
被重擊的鬼切漸漸從失控的情緒冷靜了下來。
他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不過臉上卻是沒有半點歉意。
茨木童子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鬼切。
「茨木童子。」鬼切也站起身,不讓自己班上的軍兵這樣看他。
除非是同地位的軍官那就另當別論。
茨木童子深吸一口氣。
「你還是當酒吞童子死了,對你比較好受。」
音落,這次卻是茨木童子憤怒的扯住鬼切的軍服,將他抵在牆上。
他顫抖著,是憤怒到了極致。
「你很想找死?」短短五個字,字字咬牙切齒,不擔心自己受罰,反倒怕鬼切沒聽清似的。
鬼切並不怕茨木童子說這樣的話。
「放手,位階放哪了。」他拍開茨木童子的手,理了理自己的軍服。
「你因為自己的私人情緒殺了這個傢伙!」茨木童子指向死不瞑目的伏兵。
「他任務達成,也透露的差不多了。」鬼切則雲淡風輕,「裡面有太多的陰謀,而且你已相信他的話了不是?」
茨木童子噎住。
「如果酒吞童子還活著,你會怎麼做?」鬼切問道。
茨木童子撇頭,沉思。
他會怎麼做?
不用說當然是立刻到摯友的身邊去!
「如果酒吞童子還活著,你對我的仇恨是不是就不報了?」
茨木童子一愣。
鬼切沒等他的回答,直接越過了他。
「等等!鬼切……!」
「茨木童子,或許你不明白,但,是你讓我知道,我並不是沒有價值的人。」突然,鬼切慎重其事的說道,「是你,讓我重新覺得有了存在的意義。」
茨木童子有些無法理解的望著鬼切的背影。
旋即,鬼切轉身面向他,血色的雙眸透著真誠。
「若我的命有你惦記,那麼,我也死而無憾。」
十五章
鬼切離開了。
臨走前,他吩咐外頭的獄卒收拾好伏兵的屍體,自己則往軍官辦公室去報告。
獄卒處理這些事務早已習慣,很快便收拾完畢,留下仍舊反覆思忖鬼切那番話語的茨木童子。
『若我的命有你惦記,那麼,我也死而無憾。』
這個……就是鬼切的寄望嗎?
茨木童子下意識抓緊自己的右手臂。
它似乎因為鬼切的話而感到震撼,亦或者根本是因為地下室陰暗潮濕的緣故明顯刺痛著。
茨木童子第一次,第一次承受不住這般痛楚。
他的心境產生了連自己都無法控制的變化。
曾經,痛苦讓他愈發堅定,如今,痛苦讓他走入迷茫。
酒吞童子倘若沒死,那他的仇恨便會是場無稽之談。
仇恨之路最悲哀的不是復仇結束的空茫,而是一開始便沒有所謂的仇恨。
知道自己的所有作為全然沒有意義……那是何等了空虛?
而現在,茨木童子隱隱發覺,他即將走進這道衚衕。
不!
他不會讓自己變成如此!他要去確認!
酒吞童子的生死,他要親眼確認!
為此……
「只有那條路可走了嗎?」茨木童子呢喃自語。
不過他知道,他這個選擇,是多少人不停期盼的,除了自己。
此刻,為了這場即將開始的爭鬥,還有為了自己的目標,儘管不捨,但他,覺得值得!
是該結束了。
心意已決,茨木童子也前往自己的目的地。
此時,前往軍官辦公室的鬼切已將自己審問伏兵的報告做了簡單的口頭交代。
只是伏兵的死讓大江山和源氏的軍官並不滿意。
鬼切則不以為意。
「人都死了。」
「但要用伏兵做人質根本沒用。」
「至少可以再多問些什麼。」
「只是聽起來,那方勢力似乎有人加入成為新兵力。」
「還是快點消滅吧免得整日憂心忡忡。」
「上頭那要怎麼說?」
「主動出擊又沒什麼,趕緊解決外患實在!」
十餘人的軍官分成好幾派各說各話,鬼切佇立一旁,看戲似的沉默不語。
他算著時間,覺得也差不多了。
很快的,辦公室的門被輕敲幾聲緩緩打開,走進一個他們全意想不到的人。
瞬間,原本吵鬧的軍官全住了嘴。
「……茨木童子?」
他怎麼會來?
茨木童子想過軍官會因為鬼切的報告而全在場,卻沒想過鬼切還在。
想到方才在監牢的種種,他微微蹙眉。
身上,彷若還殘存著鬼切的氣息。
而那句話,也彷若還縈繞在耳畔。
他振了振自己的情緒,望著軍官疑惑的表情,低沉開口:「你們之前要我做帶領一個班的長官的事還算嗎?」
軍官全懷疑自己幻聽了。
獨獨鬼切勾起淺淡的笑意。
聽到茨木童子說出自己想要的話語,他靜靜退了出去。
「你終於想清楚了嗎?」半晌,一位喜極而泣的軍官起身詢問。
太好了!茨木童子終於想通了啊!要知道這樣的人才不好好運用,簡直是暴殄天物!
畢竟茨木童子可是酒吞童子唯一教導使槍的人啊!而且還真學到了酒吞童子八成以上的技巧。
現在酒吞童子不在了,茨木童子就是塊珍寶。
「哪個班隨你們安排。」茨木童子沒有什麼要求,「和那方勢力的爭鬥就快來了,希望大江山和源氏可以速戰速決,暫時的合作關係說實話,誰都無法忍受多久,除非經過這次合作選擇和解,不過我是持反對票。」
軍官一陣尷尬。茨木童子後面那串話是多餘的。
「我們會再和上頭告知,下午他們有一場會議,想必很快會有結果。」
茨木童子行禮離去。
而軍官們目送茨木童子的身影,也心知肚明了許多。
他們與那方勢力爭鬥,就快來了。
十六章
鬼切漫無目的地走在廊道上。
他覺得自己失算了,時常迷路的他應該要跟著茨木童子的。
但是當時的他忍不住愉快的情緒。
茨木童子終於也是一個班的長官了。
不過也是理應當的。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在意起茨木童子的?
鬼切想了想,應該是最早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那場大江山和源氏最激烈的爭鬥中。
在酒吞童子因為自己遭到重創沒多久,茨木童子隻身與他展開對決。
而後,他重傷了茨木童子的右手,留下那道至今仍沒有癒合的傷口。
接續,他意外知曉了自己的真實身分。
曾幾何時,他對於自己是源賴光最滿意的兵器深信不疑。
那個人教導了他眾多事物,灌輸了他許多思想,他崇拜那個人,他對自己能成為保護那個人背後的不二人選,他深感榮耀和驕傲。
──只要能為了那個人,就算失去生命也在所不惜。
他曾如此發誓。
而當時的他,身邊僅有的除了刀外,也只有那個人。
一直到他發現自己原來是那個人從大江山抓來做為實驗品的軍兵之一。
他成了既不是從大江山也不是從源氏訓練出來的軍兵!
他甚至……殺了自己無數的同胞!沾滿無法洗清的鮮血和罪孽!
全都是那個人!
何等殘忍,何等冷血。
什麼都不屬於他,不論是名字、身分、生命……
那個人剝奪了他的一切,又擅自重新替他換上了虛假的另一切。
而真相,摧毀了他堅信的意念,也摧毀了他存在的意義!
曾經對他有多麼遵從,如今就對他有多麼痛恨!
也是在那一刻,他發誓一定要殺了源賴光的心思,已然完整成形。
他已經不屬於任何地方,不論是大江山……還是源氏……
他認為自己已經沒有了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沒錯……
在遇見茨木童子以前……在看見茨木童子對他的仇恨以前……他一直如此深信著。
他從未認為有人會在心底惦記他。
而茨木童子,卻是顛覆了他的認知。
雖然惦記的原因是仇恨。
但不論是什麼情感都一樣。
一樣,有人記著自己的存在。
原來……
原來……他還有讓他人記得的價值。
鬼切忍不住在心中自嘲著。
與其他人不同,鬼切大概是希望大江山和源氏能因為這次合作決定和解的少數人之一,而他的想法卻是卑微,或說是難以啟齒的。
他只是想隱藏自己那什麼也不是的身分。
更甚,他還荒謬的希望那方勢力能一直存在。這樣,大江山和源氏才不會重回持續爭鬥的日子。
但他明白,他的希望永遠不可能實現。
大江山和源氏勢必會藉那方勢力,順勢解決彼此之間猶如宿命的爭鬥。
而那個人也必定會出現,親自領導源氏的軍兵,指揮作戰,如同往昔。
撫上腰側的刀,鬼切銳利的血紅色眼眸在憶起那個人的瞬間細細微瞇。
他猶記得,在他得知真相後,仇恨及瘋狂交加的情緒下,他一路殺了那些尚未被源賴光培養的軍兵,舉刀相對,恩斷義絕。
接續,他親手殺了那個人,他內心的憤怒與悲哀才似無常的潮水逐漸退去。
當時他引發的事件震驚了源氏高層,他們也用盡了所有管道才沒讓其傳遍整個源氏。
──直到他發現他所殺的不過是那個人的替身。
鬼切內心那被野火燒盡的荒煙漫草,那原本平息的復仇心思,再次死灰復燃。
正巧當時的大江山和源氏選擇攜手合作,源氏高層為了不再有突發意外,也藉著「表示友好及交換情報」的理由將鬼切引薦給大江山。
這才是鬼切最後帶領茨木童子他們班的真正由來。
不過這是鬼切自身的事,好比茨木童子對他的復仇也是自身的事一樣。
現在,他的復仇,將要迎來畫下句點的終結。
而這,既是一個結束,也是一個開始。
本文最後由 銀海火龍 於 2022-6-13 20:33 編輯
十七章
茨木童子帶領一個班的長官職位很快便分配了下來。多數的軍兵並沒有什麼太過意外的表現,他們幾乎知道茨木童子的實力,反倒之前茨木童子一直推託不願當帶領一個班的長官才叫意外。
從鏡中看著自己一身的新軍服,茨木童子心境複雜,又很快理了理自己的情緒和儀容。
班上的眾人在得知茨木童子打算帶領一個班時,無不獻上祝福和無傷大雅的調侃,他們相處久了,儘管茨木童子已成為長官,仍是沒什麼上下關係,他本來的性格就較為豪爽,根本不會特別擺架子。
反而是鬼切看待茨木童子的眼神轉變了。
「恭喜。」鬼切微笑,讓他的淡漠冷凝稍稍融化了幾秒。
望著和鬼切相同的軍服,茨木童子沒什麼特別的想法。認真來說他並不適合軍中的生活,他不在意階級地位,他也不管什麼規則指令。他只忠於自己的原則,像之前做傭兵的時候那樣。
向眾人揮手告別,茨木童子也來到了自己準備帶領的班。
「我是茨木童子。」他做了簡短的介紹,而後要求軍兵展現自己的實力讓他略知一二。
此時,少許不服氣的軍兵便站了出來。
茨木童子也不慌不忙,對付這種人他自有方法,不怕別人雞蛋裡挑骨頭。
「聽說您的槍法很厲害?」一個滿臉自傲的軍兵看似禮貌地詢問,只是從口中說出「您」這個字眼時卻明顯帶有諷刺。
茨木童子挑眉。
要用自己的實力讓眾人信服很簡單,他個人也喜歡這樣的做法。只是沒必要他不會這麼做。
他望著眼前矮他一個頭的軍兵,沉默之間,他飛快拔出槍抵上軍兵的額頭。
軍兵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槍口寒涼的觸感讓他感受到了死亡,他才冒出驚嚇的冷汗。
「小子,不要太自不量力了啊。」茨木童子收起槍,冷笑。
軍兵驚魂未定。
經過這樣的插曲,班上的軍兵不再小瞧茨木童子,認可了他能帶領的資格。
軍官們都對此感到欣慰和值得,茨木童子則不以為意。
彼此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轉眼又過了幾日,距離鬼切推測的半個月,已剩下不到五天。
這段時間大江山和源氏的高層終於討論出了計策和打算,同時也下令集合軍官與帶領班的長官聽聞關於最後結論的事宜。
「開會?」茨木童子瞇眼看著前來告知的內勤軍兵,聲音冷了三分。
「是,請務必出席。」內勤軍兵公式化的說道,也不知有沒有聽出茨木童子的語氣,敬完禮後便離去。
會議在明天早上。
茨木童子儘管心不甘情不願,但想到這也算是場重大會議,還是妥協了。
爭鬥已挨近,隨時都有可能一觸即發。他也要好好打打自己的算盤,臨危不亂按自己的步伐行動。
思及此,他想到了鬼切。
自從當上長官,他們之間的立場也有了巨大的轉變。
不提交談,至少在之前,茨木童子是沒辦法心平氣和的與鬼切對視的。
他不清楚是經過哪件事產生這樣的轉變的,是在監牢的時候?還是鬼切對他說那些話的時候?又或是……
他想不透,乾脆先拋到了腦後。
現在他最想知道的,是酒吞童子的死活。
只是,正如鬼切所言的……假若酒吞童子真的沒死,那麼他……他對鬼切的仇恨……還有所謂的「仇恨」嗎?
那些怒火、那些憎惡、還有他的殺心……
要是他和鬼切根本就不存在必定的交集和必要的關係呢?
茨木童子覺得,他似乎走進了一個自己創造的死角。
進也不是,退也不對。
他有了一種莫可奈何的無力感。
十八章
一早,當茨木童子進入會議室,裡面早已差不多集合了七八分的人,見狀,他也不過在心底震驚一秒,便隨便選個位子坐了下來。
過沒多久,鬼切也到來,直接自然而然的坐在茨木童子隔壁的空位。
茨木童子僅僅掃了鬼切一眼。
大江山和源氏高層的人還沒到,在場的軍官們各自聊著天,氣氛活絡,完全感受不出過幾日他們就要和那方勢力廝殺,拚個你死我活。
說實話,雖然爭鬥將近,但茨木童子不討厭現在這樣的氛圍,畢竟,誰也無法預料自己接下來的生死,能活在當下,快樂、無憂,對他們軍兵來說,就是一種幸福。
而在等待的期間,陸陸續續也不斷有人進到會議室。代表著這次的會議是何等的重大,不得怠慢。
會議室幾乎坐滿了軍官,既有大江山的,也有源氏的,而兩方像是早說好般區分楚河漢界,井水不犯河水。茨木童子和鬼切也因此成了不少人關注的對象,不知情的人可能還認為兩人私下交情友好。
鬼切還是那副淡漠冷凝,茨木童子反倒沒辦法如他那般鎮定,只能用凌厲的眼神瞟向對他們指指點點的軍官。
「別管他們。」瞧著像要起身和人幹架一場的茨木童子,鬼切還是開口了。
誰害的!茨木童子氣結。
就在這個節骨眼,大江山和源氏的高層終於出現了。
全體的軍官同時放下手邊的雜事,起身向站在前頭的雙方高層舉止劃一的行禮,又舉止劃一的坐下。
雙方高層各派了兩人前來闡述。他們巡視會議裡的軍官,也不多說廢話,直接說明高層下達的事情:「經過幾天的討論,鑒於那方勢力前些日子的夜襲,以及從伏兵口中得出的消息,我們決定了……」
全體屏氣凝神。他們已知道高層的意思了。
「主動出擊!明日,我們直接向那方勢力發動進攻!」
進攻!將那方勢力消滅!
收到了高層的命令,一些漫不經心的軍官也坐正姿態,繼續聽著高層一一交代的細節,偶爾也提問一些疑慮。
「大江山和源氏的指揮呢?」其中,一個軍官點出了關鍵。
爭鬥中,指揮尤為重要。足以使勝負產生複雜的變化。
「大江山由每個班的長官。」大江山的高層說道,「至於源氏……」
「源氏,由源賴光親自指揮。」源氏的高層接過話。
茨木童子很明顯感覺到了鬼切聽見「源賴光」這名字時散發的殺意。
接續,高層又交代了一些林林總總的事項,這一小時的會議才宣布散會。
在得知與那方勢力展開最後爭鬥的明確日子後,茨木童子也轉換了新的情緒。
只是會議上鬼切的反應,讓他莫名將擔憂吊在心頭。
不管鬼切是大江山的也好,或是源氏的也罷,至少現在他們是應該互相照料的同伴。爭鬥當前,他該做的是放下大江山和源氏雙方的恩怨──若是酒吞童子,他相信他便會這麼做。
他跟在鬼切的身後,兩人沉默的氣氛持續許久,才由停下腳步的茨木童子出聲打破。
「鬼切。」茨木童子喚道。
鬼切停住身子。
「你要去哪?」他問,問得一語雙關。
鬼切沒應答。
茨木童子也大概猜想到,鬼切的情緒還沒平復。
又是許久,鬼切才冷聲回道:「……與你無關。」
他十分注重禮儀,然而這樣的話語從他口中說出,只是更加證明了茨木童子的猜測。
茨木童子卻無法說些什麼。
最近,他發現自己的煩惱總和鬼切有關連。
就連當上長官也間接是鬼切的緣故。
他幾乎要忘了──他對鬼切最原本的心境──他最初對鬼切懷有的心思。
他不是仇恨著鬼切嗎?他不是要殺了鬼切嗎?
就算酒吞童子真的沒死,鬼切也是傷害了他啊!
而自己、自己的仇恨,怎會如此容易淡去?
怎能如此容易淡去!
茨木童子彷彿被鬼切的話語和自己的想法刺傷般倒退了一步。
沒錯,哪怕倒退一百步,他也不應該對鬼切有除了「仇恨」以外的情感!
他終是要殺了他的!
「沒錯……」茨木童子失笑,「確實,鬼切你,與我無關。」
鬼切肩頭一僵,握緊側身的拳頭。
不……不是,不是的……
怎麼可能真的無關?
──他的命,都注定已是屬於他了。
但是,他說了什麼?
『……與你無關。』
「不是這樣的,茨木童子。」鬼切也似乎因為茨木童子的話語和自己的想法被刺傷了。
他只是想要渴求自己存在的意義,他想告訴自己,他還活著,並非一具行屍走肉;他還在這,保有自我的意識,而非像個製造出來的機械傀儡。
「那是如何?」茨木童子反問。
他們處在了一種誰也不讓誰的氛圍,空氣緊繃,宛如一根在弦上的箭。
「……你什麼也不明白!」突然,鬼切情緒爆發,背對茨木童子厲聲道:「茨木童子,我渴求的就是份痛楚!靠著這份恨意我就絕不會倒下!」
「……」
箭,從弓弦發了出去,無法阻攔,無法收回。
有些話能說,有些話則不能說。
只是,已經來不及了。
空氣安靜下來,茨木童子屏住了呼吸。
右手臂的傷口,疼痛一點一點侵蝕、蔓延。它刺激著茨木童子,止不住的顫抖無法消停,它恣意遊走,從手臂傳遍全身,很明顯,不模糊,很真實,不虛幻。
不知不覺間,那與右手臂幾分相似的灼熱,堆積在了茨木童子的眼眶。
他不經意地想:時間……似乎真的會磨平他自以為永遠不會遺忘的意念。
闔上雙眼,茨木童子緩緩呼出盤據在胸口的氣。
再睜開,神情已然轉變。
恨意,是嗎?
確實!該是如此!
茨木童子這次轉過了身。
他沒有絲毫躊躇的邁步離開。
腳步聲毅然、清晰。
鬼切猛地旋過側身,直直望去茨木童子的背影。
好幾次,他想起身前往,卻又止住衝動;無數次,他想啟唇開口,卻又欲言又止。
直到鬼切目光一直追尋的身影消失於視線。
他逐漸回過神,淡漠冷凝的表情上,佈滿著旁人難以形容的黯淡。
十九章
在戰場上,忌諱的是抱有兒女情長的心緒,那種情感,最為使人致命。
在昨天與鬼切發生衝突之前,或許茨木童子會憂心自己是其中一份子,但現在他沒有任何遲疑和猶豫了。
那時候的夜襲沒有殺掉鬼切,是他最失算的決定!他早該這麼做!
不過他還有機會。
就在此時此刻,這場爭鬥之中!
雙方的戰火,已蓄勢待發。
只是在這之前,他還有事必須要先做!
大江山、源氏、那方勢力……
以及……
「長官,我們該怎麼做?」班上的軍兵專注地望著茨木童子。
他回過神,詳細交代。
「最後,我的命令只有一個。」茨木童子神色肅然,對軍兵神情堅毅的行禮,「活下去!」
「是!」
而在不遠處,鬼切也向眾人下達完命令,和茨木童子同樣準備展開自己的行動。
下秒,一發砲彈,在敵我雙方交接的空地上炸開。
爭鬥,開始。
『別死了。』
想起最後和眾人說的話,鬼切握緊手中的刀。
一路上,敵兵的糾纏令鬼切煩躁不已。
斬殺數不清第幾個的敵人,在奔走之間,他意外遇見了──那個人。
他其實沒打算這麼快與那個人「碰巧」相遇,加上昨天和茨木童子最後鬧僵的緣由,他更是不想看到那個人。
認真想想,似乎在殺掉那個人的替身後,他們就沒再見過了。
一直到這一刻。
那個人還是沒變,臉上永遠掛著一抹勢在必得的微笑,精算的眸光永遠打量對自己最有利益的人物,直至榨乾其價值。
他的行為舉止就算在戰場上還是道盡禮數,但是當你仔細觀察,只會發現他其實是冷眼相待,瞳中散發出的,淨是譏諷。
「好久不見,鬼切。」他首先打招呼。
而他的身後,是他從源氏挑選出來的數名優秀軍兵。
「源賴光!」
鬼切沒想到,他們會以這樣的方式重逢。
恨意使鬼切的刀刃一轉,便朝源賴光的要害砍去。不顧自己看似以寡敵眾的行動。
源賴光輕鬆閃避。
「你還是一樣,衝動不經思考。」
「閉嘴!」鬼切斥喝,「我會變成如此,到底原因,都是你!我要殺了你!」
「憑現在的你嗎?」源賴光冷笑反問,旋即搖了搖頭,「還早了,現在的你,根本不值得我出手。」
鬼切卻不聽源賴光所言,他的內心此時已被自己無法控制的情感所包覆,再也沒有理智能束縛他。
源賴光身後的軍兵有幾位打算前來與他一同作戰,但被源賴光凌厲的眼神直接震懾。
而鬼切不停揮斬手上的刀,終於讓源賴光微微露出吃驚。
「這是……」
鬼切繼續舉刀相對。
「有意思,是什麼讓你變強了?」源賴光饒富趣味的瞇起眼,逕自推測,「是恨意?還是想殺我的殺心?又或是……」
他盯著鬼切那雙沒有迷茫的血紅色眼眸,頓時瞭然。
原來如此,是他嗎……
「與大江山的人同流合汙,鬼切,這就是你的選擇和決定嗎?」
「我本來就是大江山的一份子!」鬼切辯駁。
源賴光再次冷笑,「沒有了酒吞童子的大江山不過是群烏合之眾,連那茨木童子也不過如此罷了。」
「你說什麼?」
源賴光這話是什麼意思?
「哦?你不知道嗎?鬼切?」源賴光輕嗤,表情略帶惡意的看著鬼切,「酒吞童子──才是真正帶領大江山的人。」
鬼切震驚的停下了動作。
酒吞童子……才是真正帶領大江山的人?
「鬼切,你以為那次爭鬥我是為了什麼要殺掉酒吞童子的?」源賴光反問,「源氏和大江山的爭鬥之所以難分難解,就是因為酒吞童子的緣故,茨木童子的出現,也是因為酒吞童子。源氏絕不能輸給大江山,因此,我便出其對策。」
「所以……你才讓我殺了他……」
「沒有錯。」源賴光承認,「酒吞童子也沒讓我失望,見到明明是大江山卻在源氏的你,果然產生了遲疑,使我得以趁機下手。」
「你這傢伙!」鬼切握緊拳頭。
「可惜他竟然沒死。」源賴光深感惋惜,「不過如今喪失記憶的他也不需畏懼,昔日的酒吞童子已經不會再回來了。大江山由源氏接收,已是時間上的問題。」
聽著源賴光的慨歎,鬼切一時間難以消化。
為什麼……源賴光知道酒吞童子並沒有死亡,甚至知道他現在失去記憶?
而他所說的接收……
一種可能的陰謀從鬼切的心頭油然升起,讓他忍不住反問:「難道這一切……全部,都是你設計的一場局?」
源賴光沒有回答,亦或說對他而言,這問題的答案並沒有意義。
他已經表明了。
鬼切氣憤地顫抖著拳頭,重新揮舞照映血眸的刀刃,「源賴光!我一定要殺了你!阻止你的陰謀!」
「鬼切,我們有的是時間慢慢玩。」源賴光依舊游刃有餘的閃避著鬼切的攻擊,「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在那方勢力消失前,我不會再出現於你的面前。」
「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源賴光!我要在這次的爭鬥中殺了你!」
「鬼切,制服你對我來說易如反掌,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預料中。我唯一失算的,是茨木童子在你心中的重要性。」
音落,源賴光拔刀斬殺原打算從鬼切背後偷襲的敵兵。
鬼切轉首一望,又蹙緊眉看向源賴光,「不用你多管閒事!」
「鬼切。」源賴光往後一蹬步,與鬼切拉開距離,「別死了。」
鬼切頓住身子。
和眾人說過的相同話語,擾亂了鬼切的心思。
眨眼之間,源賴光也消失於鬼切的視線。
『我唯一失算的,是茨木童子在你心中的重要性。』
耳邊迴繞源賴光說出的那句話,鬼切猛然瞪大眼。
該不會……
「茨木童子!」
提著刀,鬼切開始追尋茨木童子的蹤跡。
二十章
拔出槍,茨木童子與其他班的軍兵衝向那方勢力的範圍。
對於他帶領的班,他仁至義盡,其餘就剩他們的造化,生或死,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周遭,是對峙的兩方人馬,經過的路上以人數優勢打算圍攻茨木童子的敵兵並不少,不過面對茨木童子,仍是沒有勝算的可能性。
他衝入那方勢力中,像隻來自煉獄的惡鬼,殺氣磅礡,戰意如刀鋒。
槍聲迴繞在耳畔。
武器的互擊,無止盡般沒有結束。
茨木童子尋著酒吞童子的身影。
一面解決著一個又一個的敵人,一面找著他想證實能夠再見到的身影。
他期盼著。
他必須再見到他!
──如果你真的沒死,那麼摯友,請讓我再次和你相見。
只是,在戰場上尋人,那是何等困難的行為?眼前所見的密麻軍兵,孰知是敵是友?是生是死?
茨木童子也明白,但他無論如何都要找到酒吞童子。
不管要花多少時間,不管要殺多少的敵人。
「酒吞童子!」他高聲呼喚。
扣動扳機的食指逐漸麻木,戰場上,敵我兩方的軍兵屍體不減反增,茨木童子的身手再好,也免不了幾處不傷及關鍵部位的血口子。
白髮不知不覺沾上了鮮血和煙灰,右手臂一直未復原的傷疤也重新裂開,浸染了藏青色的軍服。茨木童子咬牙,他痛恨自己那脆弱卻又無法捨棄的右手!
軍服在敵兵的攻擊下也被劃破了幾刀,模樣更顯狼狽,但茨木童子仍不放棄,深入敵營,他早做出了心理準備!
與敵兵交手後,他深深確信了。
這些敵兵明顯剛熟悉不久的攻防和身手,讓他看見了……以前的自己。
酒吞童子,必定在這!
「酒吞童子!」茨木童子再次高聲呼喚。
也是同一瞬間,一道鈴鐺聲游入了他的雙耳。
茨木童子銳利如鷹的金色雙眸倏然劃去,眼角的餘光也瞥見了他熟悉的那頭紅色短髮和身影。
他直接奔向了背對他的男子。
旋即,男子也敏銳感覺到茨木童子的存在,緩緩轉過身。
茨木童子在離男子不遠的距離停下了動作,放下了槍。
他靜靜凝視著男子,也打量著男子。
那頭醒目的紅色短髮、比自己略高的身子、狂妄的氣息、以及彷若看透一切的紫色眼眸……雖然他穿著那方勢力的軍服,脖頸上包裹著一條繃帶,但他散發出的君王風範,確確實實……是他。
是他──酒吞童子。
沒死……
他……真的沒死……
「酒吞……童子……」茨木童子下意識輕喚。
而後,對面同樣打探著他的男子眉頭微蹙。
紫水晶般的眼眸中,是茨木童子從未見過的陌生和疏離。
茨木童子想起了第一次和酒吞童子相遇的情景。
當時的他,還是個什麼都不怕的傭兵,拿錢辦事,遵循初衷。
那時候,酒吞童子望著自己的眼中,是與其他人同樣不變的平淡。
平淡,卻沒有陌生,也沒有疏離。
「你……是誰?」他問道。
是鈴鐺,掛在酒吞童子的手腕上,餘音清脆。
那是茨木童子再熟悉不過的鈴鐺──是他與酒吞童子友情證明的信物。
『這場爭鬥結束後,你再將這鈴鐺給我,繼續我們的一較高下!』
在那場激烈爭鬥的前夕,他將鈴鐺暫先還給了酒吞童子。
『有必要嗎?』酒吞童子倒是有些不情願接過手。
茨木童子挑釁一笑,『難道你不敢了?』
『本大爺有什麼不敢的?』酒吞童子一把奪去,『就怕你沒機會再從我手中拿回它。』
『哈哈哈,那我們就看看吧!』
『你可別後悔了,摯友。』
誰也沒想到這場對話,在之後竟會變得如此不勝唏噓。
茨木童子倒吸一口氣。
他握緊差點滑落的槍,努力平穩情緒回答。
「我是茨木童子……」旋即,他直視酒吞童子,「是你的摯友。」
二十一章
「茨木……童子?」良久,酒吞童子唸出這個名字,打探的眼中,仍然不減陌生和疏離。
他覺得酒吞童子不該變成這副模樣。
茨木童子痛心的認為。
他明明是軍中最有威望的軍官,他教導他使槍的技巧,實力強大,性格狂傲,至少,他不能在這裡,用這副敵寇的姿態,與自己相見!
他希望,酒吞童子能變回原來那個人人崇敬、領導眾人的軍官。
只是下秒,酒吞童子硬生生打破了茨木童子的想望。
「本大爺不認識你。」
他毫無感情的如此說道。
「酒吞……童子……」
「我不知道你從哪知道我的,但本大爺不是你的摯友。」酒吞童子再次重申,語氣堅決如鐵。
接著,酒吞童子從身後拿出一把槍,子彈上膛,緊握在手。
茨木童子眼睜睜的看著酒吞童子。
看著酒吞童子,將槍口,對準了他。
凝視那對準他的槍口,茨木童子處在震愕之中忘了動彈。
他應該要舉起槍,就算不是攻擊,也要防禦。
但他卻無法。
他無法舉起槍,無法扣動手指。
他的雙手,只有麻木像藤蔓一般纏繞。
而酒吞童子的食指,幾乎要扣下扳機。
他的眼神是認真的。
認真的,打算殺了茨木童子。
將他作為敵人,毫不留情的殺了他。
一聲巨響,火花從酒吞童子的槍管飛濺,子彈瞄準的,正是茨木童子的心臟。
剎那,一道人影擋在茨木童子的面前,甚至將他推向一旁。
「嗚!」一聲輕嗚,人影因子彈的射擊從茨木童子的右方向後仰去。
而茨木童子很清楚的看見了──
子彈,射中的那道人影──是鬼切。
……鬼切!
他無意識伸出了右手,五指艱難伸長,想要觸及就在自己身旁的鬼切。
下一刻,又一聲槍響穿破。
撕心裂肺的疼痛,漸漸從他中彈的右手傳開。
子彈,穿過了茨木童子的右手,頓時鮮血如注。
這次,茨木童子緩緩望去開了第二槍的酒吞童子。
「摯友……」
「本大爺說了,本大爺不是你的摯友。」酒吞童子再次否認。
茨木童子身子一僵。
「該結束了,茨木童子。」酒吞童子這次道出他的名字。
時隔已久,再一次的,呼喚他的名字。
漆黑的槍口,也再一次的,對準了他。
「你想要我的命……是嗎?摯友……」茨木童子僅是苦苦一笑。
假若說,他的死能換回酒吞童子昔日的光輝……
那好!他願意奉獻自己的命!
踩著同伴一路的血淚!踩著他的屍體!君臨這個天下吧!
這也是他欠他的。
那場最激烈的爭鬥中,他錯失了能替酒吞童子擋下攻擊的機會,導致酒吞童子失蹤,陷入生死不明。
現在,他找到他了。
酒吞童子沒有死去,雖然他喪失了記憶,但他還活著。
不論外表或立場變得如何,酒吞童子還是酒吞童子,他的本質並沒有改變。
他依然可以帶領大江山,與源氏繼續分出雙方之間的勝負。
──沒錯,茨木童子一直都知道,酒吞童子才是真正帶領大江山的人。
在酒吞童子教導他使槍的技巧後,他便有所察覺了。
實力強大的人,不該只是一個班的軍官這麼簡單的身分。
『還是被你發現了啊。』在茨木童子完全習得酒吞童子使槍技巧的一天,他將在心中盤踞已久的疑問提了出來,而酒吞童子也毫不隱瞞的大方承認。
『……』
『別說出來啊,本大爺還挺喜歡現在這樣的日子。』酒吞童子從軍服內袋拿出一瓶酒,抿了抿幾口後遞給茨木童子,『要嗎?』
茨木童子也不扭捏的接過,自然嚐上幾滴。
掛在手腕上的鈴鐺手環,叮噹作響。
『有人問過你怎麼戴了這東西嗎?』酒吞童子好奇一問。
『有。』
『你怎麼回答?』
『……和我打一架就告訴你。』
『啊?』
茨木童子迅速拔出槍。
──只是,還是快不上酒吞童子深入骨髓的拔槍速度。
甚至還讓酒吞童子有些不明所以的挑了挑眉。
不甘心的收起槍,茨木童子撇過頭逕自離去,獨留仍舊不明所以的酒吞童子。
他暗自發誓,總有一天,他一定會打敗酒吞童子。
同時,他也暗自發誓,他一定不會讓酒吞童子輕易死去。
──酒吞童子,是你給了我目標,所以……我絕對會為你不顧一切。
茨木童子緩緩闔上雙眼。
現在還不算晚。
他還有機會,將自己欠酒吞童子的所有一切,歸還給他。
歸還之後,他們彼此……便互不相欠!
──在鬼切替他擋下子彈之前,茨木童子是如此深信。
二十二章
茨木童子重新睜開雙眼。
他向右一個翻滾,閃避了酒吞童子射出的第三發子彈,順勢掩護了肩頭中彈,此時正努力爬起身的鬼切。
「鬼切!」茨木童子傾身打算察看鬼切的傷勢,鬼切搖了搖頭,反而警惕的注意著酒吞童子。
「別管我!」鬼切握緊刀。酒吞童子在處於敵方時候的難纏,他比茨木童子更加清楚,「拔槍!茨木童子!」
茨木童子一愣。
僵硬的手指,仍糾結的不願碰觸放在身後的槍。
而鬼切明白他的糾結。
「你想要……向酒吞童子贖罪?」鬼切反問,恢復平靜的俊容上,有著旁人無法細察的波瀾奔騰著,「又或是……我被你的摯友所殺……其實也算你的期望?」
茨木童子再一愣,旋即回過神。
這次,他不再猶豫的拔出了槍。
「不。」他回應,「就算是摯友,我也不會將你的命給他。」
──因為,能夠殺了你的人……只有我!
──你的命……只能是我的!
下秒,他轉過身,朝準備再次攻擊他們的酒吞童子扣下扳機。
兩道槍聲,幾乎是同時響徹。
來自酒吞童子與茨木童子相互射擊的子彈碰撞、彈開,讓酒吞童子微微變了神色。
「這是……」
而還沒等酒吞童子反應過來,茨木童子再次開出對他來說,意義非凡的一槍。
子彈,打在了酒吞童子手腕上的鈴鐺手環,接續「叮」一聲,落於腳邊。
「你……」許久,酒吞童子望向茨木童子的表情,終於有除了陌生和疏離的震驚,「你到底是誰?」
看著酒吞童子,茨木童子沉默片刻,還沒等他回答,酒吞童子突然摀住頭,神情痛苦的瞇起眼。
「頭好痛……本大爺到底遺忘了什麼……」酒吞童子緊盯著茨木童子,「為什麼你的槍法……本大爺和你到底是……啊啊啊……!」
沒料想酒吞童子會發生異樣,茨木童子有些手足無措。
經過這段談話他明白酒吞童子不出意外是失去記憶,所以才會對他兵刃相向,但是,他該怎麼幫助酒吞童子?
「摯友……」
「別過來!」酒吞童子瞪向茨木童子,彎身撿起鈴鐺,一步步後退似乎打算離開。
茨木童子下意識打算向前追去,卻被鬼切一把從後頭抱住了他。
他奮力想掙開。
鬼切不放。
他加大雙臂的力量,將茨木童子禁錮在懷裡。
炙熱粗重的呼吸透過髮絲,傳入了茨木童子的頸側。
茨木童子抬起手肘往後一撞,準確擊中了鬼切的腰腹。
鬼切猝不及防,雙手一鬆,茨木童子立刻掙脫。
「摯友!」
他邁開腳步。
他並不想傷害鬼切,但是,他不能失去摯友的行蹤。
「茨木童子!」
而鬼切,用盡自己的氣力,呼喚了他。
茨木童子又擱下了邁開的步伐。
敵兵,在酒吞童子離開之後,開始前仆後繼的包圍他們,亦或說,敵兵隨著酒吞童子開始一起撤退。
酒吞童子……現在是那方勢力的指揮嗎?
茨木童子望向逐漸消失的酒吞童子,再望向背後的鬼切。
心一橫,他的判斷替他做出了選擇。
他扣動手指,打算解決似乎要對鬼切下手的敵兵,但卻無法如他所願。
他這才想起自己中彈的右手。
──方才能開出兩槍,已經是個奇蹟。
「可惡!」他恨恨咬牙,也立刻做出新的判斷。
衝向鬼切,他收起槍,赤手空拳與敵兵打起肉搏戰,爭取兩人脫離敵方範圍的時間。
若沒有鬼切,他這次隻身衝進敵方找尋酒吞童子……只怕是必死無疑。
酒吞童子的失憶……是茨木童子沒想過的意外。
「我們快走!」鬼切忽然大喊。
茨木童子觀望周遭,立即會意。
兩人一同奔往製造出的突破口,脫離敵方的範圍,一路上,幾個敵兵不死心的追趕,幸好途中兩人巧遇大江山的軍兵前來支援,幫忙甩開了敵兵。
拖著傷勢回到後方支援,茨木童子撐著幾乎昏厥的鬼切,將他輕放在地後準備先替他療傷。
「等等!茨木童子!你的傷勢也需要先做治療……」
「我無所謂!我必須先救鬼切!」他有一定的醫療知識知道該怎麼止血包紮,果斷拒絕軍醫的接手,他熟練解開鬼切的軍服及裡面的襯衫,一副纏繞許多繃帶的身子讓茨木童子頓時一震,但又很快繼續動作。
拉下肩頭浸染鮮血的衣物,茨木童子眼神一凜,準備用工具取出卡在鬼切肩頭的子彈。
「鬼切……撐著點!」茨木童子試圖用聲音讓鬼切處於清醒。
明顯開始感受肩頭疼痛的鬼切瞇著眼眸,意識模糊之中,他的回憶著曾經的種種:大江山的生活、源氏的生活、大江山的自己、源氏的自己、酒吞童子、源賴光、未償還的罪孽、未完成的復仇、信仰的背叛、無邊的憎恨……
以及──茨木童子。
這些,是構成他,構成名為「鬼切」的一切。
──「那麼鬼切,你究竟是為了『誰』而活?」
忽然,內心裡的一道聲音如此問他。
也許正因為在這樣意識難以清楚的狀態下,他才會有這樣動搖的問題出現。
為了「誰」?
若以前,他的答案會毫不猶豫地說出「源氏」。
而現在……
「茨木……童子……」他艱澀的出聲,彷彿說話也用盡了全力。
「別說話!」茨木童子蹙眉,他小心取出子彈,重新替鬼切纏上新的繃帶。
鬼切卻不顧傷口可能會裂開的爬起上半身,緩緩將頭埋進了茨木童子的肩頸之中。
茨木童子僵直身體,他只想著要救鬼切,不明白鬼切這番舉動的意義。
鬼切沒有說話。
旋即,他拉開與茨木童子之間的距離。
「鬼切?」茨木童子不解。
「快去治療,茨木童子。」鬼切推了推他,「你的右手,不容許再耽擱了。」
「那你──」
「別擔心,我沒事。」這是實話,雖然傷及肩頭,卻不是什麼太致命的地方,「我相信你。」
茨木童子沉吟,下秒他站起身,「我很快會回來。」
鬼切頷首。
「可別隨便死了。」最後,茨木童子留下這句話,暫且離開。
鬼切目送著直至消失於視線的茨木童子。
他不明白,為什麼茨木童子要拯救他?
他不理解,為什麼茨木童子要在乎他?
又為什麼……
自己會如此難受?
倘若將心聲訴諸於話語,他是否會願意聆聽?
倘若將渴求交融於呼吸,他是否有相同感受?
倘若、倘若……
他和他能夠放下……
……!
一瞬間,鬼切突然領悟了。
「原來……是這樣……」他輕聲呢喃。
原來。
他輕輕仰起頭。
「原來……我其實一直想得到原諒。」
二十三章
大江山和源氏的指揮對於那方勢力的臨時撤退也決定選擇暫且休戰,調整兵力隔日再擊。
他們確信,下一次的爭鬥,他們會見到勝利的曙光。
而大江山和源氏在這場爭鬥也察覺到了酒吞童子的行蹤,得知了酒吞童子目前的確切消息。
──酒吞童子尚未死去,卻喪失了記憶。
這既是喜亦是憂的消息,讓大江山高層難以對成為那方勢力一份子的酒吞童子做出決斷。
要奪回?還是要捨棄?
而源氏高層對比大江山高層的猶豫不決,倒是非常乾脆。
「有利的武器與其落入敵人的手中,倒不如親手毀滅。」
「言意之下是……要我們放棄酒吞童子?」
源氏的意思正是如此。
既然酒吞童子已喪失記憶,亦沒有打算回歸大江山的跡象,那他作為那方勢力的一份子,就是最棘手的敵人。
他將成為首要必須解決的敵人。
「開什麼玩笑!大江山損失酒吞童子對你們源氏當然是不痛不癢!對我們來說可是──」
「如果沒有計策能將酒吞童子帶回大江山,那麼酒吞童子只要還繼續在那方勢力,這次的爭鬥只會比之前更加膠著。」
「別忘了大江山和源氏的合作目的是為了消滅那方勢力。對於酒吞童子為何變成那方勢力的一份子我們雖然深感遺憾,但是,也不能成為退兵收手的理由。」
「這次的爭鬥因為大江山和源氏兩方的合作有了成果,明天,就是完全能夠消滅那方勢力的日子。這意義有多重大,不用提醒,誰都一目了然吧?這關鍵的一步,你們想因為酒吞童子功虧一簣嗎?」
「……」
對於源氏高層的每一句話,大江山高層都無法開口反駁。會議最後,大江山高層也身不由己的和源氏高層達成共識。
「為了消滅那方勢力,酒吞童子也一併──解決!」
而高層的結論,也成了明日消滅那方勢力最後的命令。
另一邊,還未收到命令的茨木童子正準備從軍醫的營地離開。
「茨木童子。」在茨木童子走之前,軍醫忍不住凝重開口,「我想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叫住你吧?」
茨木童子一臉鄙視的哼了哼,「你要說我右手的事吧?」
「沒錯,我就單刀直入說了,你的右手經過那次刀傷,再加上這次槍傷,若不再好好治療休養,是會──」
「無所謂。」茨木童子打斷軍醫,「我只要你保證,這隻手臂能夠撐過下一次的爭鬥,這樣就行了。」
「……我以醫生的職責可以保證。但是──你寧願廢了你的右手嗎?」
茨木童子沒有回答,只是靜靜轉過身。
「茨木童子!」軍醫猛地站起身,卻不知道能說什麼。
也似乎,不管說什麼,都毫無用處。
茨木童子背著軍醫勾唇一笑。
那道背影,在軍醫的眼中,彷彿,已經無法再回頭。
也永遠,不會再回頭。
回到了鬼切身邊,茨木童子不客氣的坐在一旁。
兩人背靠著牆,望著眾多忙碌的軍兵,靜謐無聲。
「傷勢如何?」半晌,鬼切關心的詢問。
茨木童子瞥了一眼鬼切,他已經套上一件新的白色襯衫,鈕扣卻沒繫上的露著纏繞繃帶的胸膛,肩上則披著那件汙損的軍服。
茨木童子輕握自己的右手,又施力一捏。
「沒事。」
「不痛?」
「不痛。」──確實,因為注射了麻醉。
鬼切倒是有些懷疑的蹙眉。
他伸出了手。
茨木童子任由他抓起了自己的右手臂。
轉首凝視著鬼切專注的神情,茨木童子突然就屏住了呼吸。
而鬼切也細微的發覺了茨木童子沒有抗拒的舉動。
他頓時也屏住了呼吸。
發現茨木童子似乎真的沒有太大的痛楚,鬼切鬆開了手。
──這好像是他們第一次,彼此互相沒有排斥的接觸。
鬼切心中一動。
他有些失措的別過頭。
兩人又是靜謐無聲。
「謝謝你。」許久許久,茨木童子向鬼切道出他一頭霧水的謝。
鬼切重新看向他。
茨木童子繼續道:「若沒有你在我面前擋下子彈,若不是你對我說出那些話,我就會死在爭鬥中了。」
──雖然,就算他被酒吞童子殺死……也不後悔。
鬼切卻像聽見茨木童子內心所想的,反而沉下了聲:「你應該要更重視自己。」
只是說完,鬼切也收了聲,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他……有什麼資格說他?
茨木童子卻善解人意的笑了笑。
聽著茨木童子輕嘆般的聲音,鬼切迅速回神。
含著口中欲說出的話語,茨木童子半瞇起金眸。
唇角,染著想隱匿卻更加欲蓋彌彰的苦澀。
二十四章
「鬼切,假若說我們活不過這次的爭鬥,在那之前,你最想要做什麼?」
茨木童子隨口問道。
他想要靠話題整理自己的情緒。
「我沒有什麼期望。」鬼切想也不想,不過他接續又陷入沉思,認真思索了一番,「但若真能夠選擇……」
他緩緩抬眸。
「我想得到你。」
茨木童子愣了愣。
鬼切一本正經的模樣,完全不像是玩笑。
他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回應。
哪怕之前鬼切冷不防的戲耍他,他也沒有像這次一樣無法立即反應。
他過了幾秒才試探鬼切。
「你認真的?」
「我是認真的。」鬼切給出肯定的答案。
「……」
茨木童子忽然覺得原本打算靠話題整理情緒的想法是適得其反了。
他現在的情緒更亂了。
「那麼你又如何?」
鬼切反問了茨木童子。
他?
茨木童子陷入沉思。
「報告!」
突然間,一位軍兵來到茨木童子與鬼切面前,開口傳令。
「方才高層的會議已結束,明日,我們將主動攻擊消滅那方勢力,包括成為那方勢力指揮的酒吞童子。」
「你說什麼?」茨木童子聞言,激動的站起身。
然而傳令的軍兵並不管茨木童子的反應,敬完禮後便到下一處報告。
摯友……酒吞童子……
他們要捨棄酒吞童子嗎!
源氏姑且作罷,但連大江山也……
「怎麼可以!」茨木童子打算殺去高層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同時,鬼切一把拉住了他。
「鬼切!你放開我!」茨木童子咬牙,憤怒的神情表露無遺,「我不能讓他們傷害摯友!我也不會再讓摯友受到傷害!」
鬼切平靜地望著茨木童子,連聲音也同樣平靜。
「我不會放開你的。」
「我說放手!鬼切!」茨木童子怒不可遏,「就算現在我不再因為仇恨敵視你,但我也不許你阻饒我!」
鬼切瞇了瞇眼。
「那你先殺了我。」鬼切緊抓著茨木童子,「殺了我,再去找酒吞童子。」
茨木童子又一次愣了愣。
「這樣,我就放開你,茨木童子。」鬼切堅定看著他。
血眸深處隱藏的思緒,讓茨木童子呼吸一窒。
他慢慢冷靜了下來。
幾秒過後,茨木童子坐回鬼切身邊。
「抱歉,鬼切。」
鬼切佯裝不在意。
「你只是很重視酒吞童子,就算他一再傷害你。」重新找一個舒適的姿勢倚靠牆面,鬼切吐露真心話,「我很羨慕,也很嫉妒酒吞童子。」
「摯友他……」
「像我就無法和你一樣,茨木童子。」鬼切打斷茨木童子,「當我知道我的一切全出自源賴光的手後,我無法原諒他,無法放下我對他的憎恨。雖然情況截然不同,但不論是酒吞童子,還是源賴光,同樣都是背叛我們,我們卻做出不一樣的抉擇。」
「鬼切……」
「其實在這次爭鬥中,我碰巧遇上了源賴光。」
茨木童子下意識握緊了拳頭。
鬼切也沉吟一陣,才娓娓道來:「見到源賴光時,我恨不得要殺了源賴光,沒錯,就像以前你見到我的時候,那股毫不掩飾的恨意一樣。未償還的罪孽,未完成的復仇,直至歸還之前,我絕不會倒下──秉持這條意念,我的身體直接自己動了起來,滿腦子只想著『我一定要殺了他』……」
「……你殺掉源賴光了嗎?」茨木童子問。
鬼切搖了搖頭。
「在我們對戰的途中,他向我坦白了之前那場爭鬥殺掉酒吞童子的原因,以及他真正的計劃。」
『酒吞童子──才是真正帶領大江山的人。』
『不過如今喪失記憶的他也不需畏懼,昔日的酒吞童子已經不會再回來了。大江山由源氏接收,已是時間上的問題。』
「源賴光……真的這麼說?」茨木童子震驚的瞪大眼眸,又忿忿的咬牙,「源賴光那個傢伙!沒想到他竟然在策劃這些詭計!」
「看你的反應,似乎早就知道酒吞童子才是真正帶領大江山的人。」
茨木童子默認。
鬼切則不再糾結這點,繼續說道:「總之因為如此,我知道了酒吞童子確實沒死但失去記憶,同時想到了打算找尋酒吞童子的你可能會發生意外……而事實也正如我所想的……」
「所以當時你才會出現……」茨木童子恍悟的呢喃。
然後為他,受了傷。
「不過我覺得值得。」鬼切摀上中彈的肩頭,微微淺笑,「挨了酒吞童子的那一槍,很值得。」
茨木童子側身看向鬼切。
他想說些什麼,但又不知該說什麼。
鬼切感受著茨木童子注目的視線,卻沒有看向茨木童子。
茨木童子深吸一口氣。
旋即,他握住了自己受傷的右手臂。
二十五章
茨木童子在情感上並不是遲鈍的人。
在鬼切表明他對他的情感後,茨木童子也深思起了自己對鬼切的情感。
最初,他對鬼切所抱有的那份情感,是仇恨。
再後來,那份情感因為迷茫,漸漸開始變了調。
如今,他們之間沒有了仇恨,他自身也不再迷茫。
鬼切替他擋下子彈,而他,救了以前的自己恨不得殺死的,鬼切的性命。
他對鬼切……或許……
沉思之間,鬼切彷彿猜透茨木童子心中的想法,轉頭盯住茨木童子。
茨木童子一瞬間因為鬼切的舉動身子微微後退。
鬼切卻是緩緩靠近了茨木童子。
他伸手,突然將茨木童子拉入懷裡,緊緊抱住了他。
茨木童子沒有動,只有渾身像害怕破壞這一刻的緊繃著。
鬼切也沒有動,彷彿他們的時間就此停在這一刻。
一種無形的疼痛感,漸漸從茨木童子的本應無知覺的右手臂開始擴散、遊走。
「鬼切……」茨木童子帶著嘆息似的聲音輕喚。
鬼切則更用力抱緊了他。
許久許久,鬼切終於鬆開了手。
「答應我,你會活下去。」鬼切血紅的眼眸凝視著茨木童子金色的眼眸。
「鬼切……」
「我的命,還等著你來取。」
忙碌的軍兵依舊。爭鬥必有傷亡,或多或少也會影響士氣,警惕的氛圍,緊繃的心緒,還有指揮的軍官,儘管已入深夜,但照耀的燈火讓黑夜如同天明。
而明天,便是和那方勢力最後的爭鬥。
結局究竟如何?不到最後,誰也無從知曉。
只是,沒有一人猜想過,不論是那方勢力、大江山和源氏的合作、甚至是成為敵人的酒吞童子──
這一切的發展全出自於一人之手……
源氏一處的軍官辦公室裡,左手放在腰側刀上的源賴光掛著精算的微笑,站在玻璃窗旁透過鏡面望著前來向他報告現況的源氏軍兵。
「計畫似乎很順利。」他開口,手指撫摸著刀柄,眼瞼低垂。
「是的。這次大江山和源氏的高層會議已經決定,下次必將那方勢力消滅,包括酒吞童子。而所有軍兵也已收到命令。」
「哦?大江山那些人也同意了?」
「他們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只能同意了。」
「哼哼……」源賴光輕聲笑了笑,轉移話題,「鬼切現在如何?」
「據傳令的軍兵口中得知,他與茨木童子在一起。聽說鬼切的治療,也是出自茨木童子之手。」
源賴光笑而不語,彷彿早在他的預料之中。
「賴光大人,我不理解,您為何要那麼在意鬼切?他一直打算殺了你,並不值得擁有您的愛戴,他甚至為了茨木童子,不惜與您為敵。」源氏軍兵忿忿不平,語氣中甚至參雜淡淡的不平衡。
「確實,現在鬼切會如此憎恨我,是我最失誤的一步。」源賴光收斂笑容,「若不是意外被他知道真相,現在他肯定還會待在我身邊,也不會對茨木童子產生不該有的情感。茨木童子也不會因為沒死去的酒吞童子而接受鬼切……」
思及此,源賴光下意識停下撫摸,改握緊了刀柄。
失去記憶的酒吞童子──他原以為可以利用失憶的酒吞童子藉機解決同樣棘手的茨木童子,才將酒吞童子交給私底下達成協議的那方勢力。
『這是當初你們趁勢摻合大江山和源氏爭鬥的酬勞──不過,你們真的只要酒吞童子就夠了嗎?』
『真正帶領大江山的指揮,可是比金錢武器或精兵更有價值的。況且,一山不容二虎,我們想你也不會讓酒吞童子成為源氏的一份子。』
『哼哼……誰知道呢。不過還是期望爭鬥來臨之前,酒吞童子能真正成為你們優秀的指揮。』
『那就先借你的期望了。話說這次的協議是為了讓大江山和源氏因為我們這一方潛伏的勢力選擇合作,那麼下次的協議是什麼?』
『大江山失去酒吞童子,遲早會成為一盤散沙,但要加速大江山自我毀滅,還需要解決一人,而且必須要讓酒吞童子親自解決。』
『解決那個人,就是下一次的協議嗎?』
『沒錯,解決後,大江山必能被源氏所接收,我將給你們最開始承諾的酬勞,這也是最後的協議。』
『我們明白了,只要你願意給我們你承諾的報酬就行。那麼,要我們,或說要酒吞童子親自解決的人是──』
源賴光拉回神思。
茨木童子,以及酒吞童子……
雖然半途殺出鬼切,但並不影響計劃的進行,哪怕茨木童子察覺到了酒吞童子的異樣,想必也只是會不死心的打算在酒吞童子被殺掉前救出他吧。
不過,無論如何,大江山和源氏之間的爭鬥,注定將在明天和那方勢力的爭鬥中……同時寫下結局。
二十六章
假若這一切都是編排好的劇本,那麼他們是否就像無須排練便能優異演出的演員?
假若他們都是棋子,那麼他們的行動,究竟是依照自己的思考?還是他人暗中的操控?
身在這場爭鬥中的他們,究竟,是為誰而戰?
茨木童子愣愣地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酒吞童子。
深感意外的,看著他熟悉不已的摯友。
酒吞童子是主動來找他的。
在重新混亂一段時間的戰場上,這次,換他找上自己。
而鬼切,亦在一旁望著眼前的景象。
眼前,無法避免的景象。
「本大爺終於遇到你了。」酒吞童子對茨木童子說道。
下秒,他慢慢向茨木童子伸出了手。
手腕上,明顯有缺口的鈴鐺手環也隨他的動作搖響。
只是酒吞童子的這番行為,卻讓茨木童子不解其意。
「茨木童子,來本大爺這裡吧。」
酒吞童子開門見山。
神情沒有一絲玩笑,只有不容置疑的認真。
茨木童子則無法反應、亦或說不知該如何反應。
那一刻,他有了酒吞童子恢復記憶的錯覺。
甚至,他隱隱有了能與酒吞童子再次回歸往昔的期待。
「你似乎知道本大爺失去的那段記憶,雖然說實在,本大爺對自己喪失的記憶並不在意,但是你的槍法……」酒吞童子蹙起眉頭,「你的槍法,卻讓本大爺很是在意。」
「酒吞童子……」
回想昨晚收到的命令,茨木童子緊緊握住一直在手中的槍。
「別想逃,本大爺不會放你離開。」發覺茨木童子細微的動作,酒吞童子收回手,毫不猶豫地拔出槍,「你必須跟本大爺走。」
望著酒吞童子那把傷害過他和鬼切的槍,茨木童子與酒吞童子靜靜對峙。
一旁,鬼切淡漠冷凝的瞟著酒吞童子,握住了能夠隨時拔出的刀。
良久……茨木童子後退了半步。
「對不起,摯友。」他抱歉的說。
「……」
他的話語,讓酒吞童子,也讓鬼切顯露訝異。
茨木童子繼續道:「若是以前,我肯定會很高興摯友這麼說,能和摯友一起並肩作戰,一直是我的期望。只要能和摯友一起戰鬥,就算和所有人為敵都無所謂。」
酒吞童子靜靜的聽。
記憶,似乎因為茨木童子,又一次受到了刺激。
「但是,現在我不能答應你。」茨木童子轉首看向鬼切,「為了鬼切,我也不能死在你的手中。」
鬼切瞪大眼的盯著說出這番話的茨木童子。
「本大爺不想知道這些,本大爺只想知道……」忍住陣陣頭痛,酒吞童子手中的槍指向了茨木童子,「你的槍法……是誰教你的?」
茨木童子沒有回答。
只是將手中的槍,也指向了酒吞童子。
曾幾何時,茨木童子以為自己會一直與酒吞童子身處戰場一同酣暢淋漓。
儘管他想要打敗酒吞童子,但他不齒用不擇手段的卑鄙方式。他要的,是正大光明,不愧對自己信念的打敗他──打敗那個帶領軍兵,擁有昔日君王風範的酒吞童子。
然而現在的酒吞童子,卻是離茨木童子的想望,愈加遙遠。
不論是身分,或是立場。
甚至,酒吞童子成為了此次爭鬥中,首要解決的敵人。
只是酒吞童子的實力,哪怕其他人沒有親身經歷,但與酒吞童子有過無數對戰的自己卻是瞭若指掌的。他從未打敗過酒吞童子,就算酒吞童子已無法重回曾經的他,他相信酒吞童子亦不會在這場爭鬥中輕易死去。
而他也不希望酒吞童子如此落魄的死去!
沒錯,酒吞童子……不該如此落魄的消失在這場爭鬥中!
「茨木童子。」
忽然,酒吞童子道出他的名。
望著呼喚他的酒吞童子,茨木童子壓下湧上心頭的複雜情緒,重新舉好槍。
手指,則不再有猶豫的,扣下了扳機。
二十七章
幾乎是同時──酒吞童子也扣下了扳機。
槍聲,伴隨清脆作響的鈴鐺,環繞在兩人之間。
手槍的後座力,讓茨木童子稍稍恢復理性。
酒吞童子則死死盯著預判出他射擊軌跡的茨木童子,回想著方才兩顆二度碰撞彈開的子彈。
若說第一次是僥倖或許還能欺騙自己,但第二次……
第二次,則不能用僥倖來說明了。
答案的雛形已經出現。
「原來……你的槍法……是本大爺嗎……」酒吞童子恍然的自語。
茨木童子仍舊沒有回答。
「沒想到……本大爺竟然會忘了像你這樣的傢伙……」酒吞童子低頭凝望手中的槍,「本大爺……究竟失去了多重要的記憶……」
「……回到大江山吧!摯友!」茨木童子勸道。
「大江山?」酒吞童子像是感到陌生的唸出這三個字。
茨木童子點頭,開始向失去記憶的酒吞童子介紹從前的他:「酒吞童子,你的身分其實是大江山真正的指揮,也是帶我來到大江山,教導我使槍的人。」
「本大爺……是大江山的指揮?」
「沒錯,而我們也沒有理由要置你於死地。」茨木童子再次勸道:「回到大江山吧!酒吞童子!你本來……就不是我們的敵人。」
酒吞童子抬頭回望,「就算本大爺沒有在大江山時的記憶嗎?」
聞言,茨木童子笑了。
「摯友就是摯友,就算失去記憶,也依舊沒有任何改變。」
酒吞童子深深看著他。
似乎,在認真思考茨木童子說的這句話語。
而爭鬥的戰況,也在三人轉變的氛圍期間,有了驟變。
首先發現異樣的,是持續關注周遭的鬼切。面對眼前預料之外的發展,鬼切也迅速拔出刀,試圖讓狀況在自己的掌控中。
茨木童子瞥見鬼切的舉動,也接著開始環顧四周。
同是此時,鬼切細微發覺茨木童子已經無法控制顫抖的右手。
「茨木童子!你的右手……」鬼切忍不住急喚。
他箭步攬住搖晃的茨木童子。
茨木童子沒有說話。
亦或說,他因為痛楚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方才還能與酒吞童子正常對話,完全是他勉強著自己。
見狀,鬼切二話不說的撕扯開茨木童子殘破的軍服衣袖和早已全是血漬的襯衫衣袖,倒吸一口氣的看著茨木童子那隻比之前更加怵目驚心的右手臂。
茨木童子恍惚的感受自己逐漸模糊不清的意識,以及幾乎要支撐不住的身子,而握在右手的槍,則早已失去支撐的力氣摔落在地。
軍醫說的根本不準……他的右手……
「茨木童子!」鬼切再次急喚。
鬼切……
他不能在此倒下。
尤其在此時此刻。
下定決心般,茨木童子對著鬼切使勁大吼。
「把我的右手砍掉!」
聞言,鬼切立刻反射性說出了不。
「快!鬼切!砍斷我的右手!」茨木童子再次朝鬼切大吼著。
鬼切握刀的手顫顫抖動。
「不可能!」他也大吼。
他怎敢再傷害茨木童子?
他虧欠他的一切,如此之多,他無法彌補的罪孽,如此之重。
他絕不會再剝奪他的任何東西!
「鬼切,若你真心想從我身上得到救贖,真心想得到我的原諒,那就砍掉我的右手!」
鬼切搖著頭,仍是拒絕。
茨木童子卻嘗試用左手,搶奪鬼切的刀砍掉自己的右手。
「砍斷我的右手,我自己的手我最清楚,它已經不可能好了。」茨木童子沉下聲,「砍下這一刀,我們的恩怨也就此了結!」
我們的隔閡……也就此兩斷!
二十八章
盯著茨木童子,鬼切忽然回想起自己的奢望。
假若他與他,真能一同捨棄仇恨……
假若他與他,真能永遠彼此相伴……
就算被囚禁在無法逃脫的牢籠,就算被名為「愧疚」的鎖鏈束縛……
若真能如此……不,哪怕不能如此……
鬼切閉上雙眼。
再睜開的同時,他也鬆開茨木童子,俐落揮下了刀。
再一次的相似畫面,染紅了鬼切本就血紅色的雙眼。
茨木童子卻在笑。
明明砍斷了他極為重要的右手,他卻對他露出滿意的笑。
但那樣的笑,還是刺痛了鬼切。
只是茨木童子的眼中,已經不再有了曾經隱藏的仇恨。
如同他對他所說的──就此了結……也就此兩斷……
斷臂的劇烈疼痛,讓茨木童子的意識重回些許清晰。
看也不看一眼腳邊那隻幾乎面目全非的右手臂,茨木童子用被鬼切扯開的衣袖作為布條,熟練的裹住仍在流血的手臂斷面。
而在這段時間,鬼切也看清了戰況異樣的地方。
「是源賴光。」他警惕的瞇起眼。
「他打算做什麼?」茨木童子也警惕的瞇起眼。
「源賴光那傢伙打算藉由我們,接收大江山。」突然,酒吞童子像替茨木童子解惑的回答,「他和我們達成協議,要我們幫助源氏接收大江山。」
茨木童子不敢置信。
「源賴光那傢伙!他竟然!」
「其實本大爺會來找你,也是因為源賴光。」酒吞童子開始全盤托出:「他起初便和我們協議,希望本大爺能親手除掉你,只是不知為何,本大爺看著源賴光那傢伙就覺得非常討厭,加上你的槍法引起本大爺的注意,本大爺便決定留住你,畢竟他最主要的,是打算接收大江山。」
「摯友……」
「不過你說,本大爺其實是大江山真正的指揮對吧?」酒吞童子看著茨木童子反問,露出狂妄的笑容,「意思是說,大江山原本是本大爺的,既然如此,本大爺怎麼能讓源賴光那傢伙稱心如意?」
下秒,酒吞童子抬起手,一旁在不遠處的數名敵兵也來到跟前。
茨木童子仔細一看,大部分竟都是大江山原本的軍兵。
一瞬間,他彷彿回到了酒吞童子還是帶領班上軍官的時候。
「別擔心,本大爺不會讓大江山被源氏接收的。」酒吞童子望向發生異樣的遠處。
「摯友,我──」
「本大爺大概猜的到你要說什麼,茨木童子。只是憑現在受重傷的你,是沒辦法幫本大爺的。」酒吞童子直接打斷茨木童子,「你們就先到別的地方去吧!」這句話,他是對著鬼切說的,只是看著鬼切的眼神卻是高深莫測。
「你想對我說什麼?」鬼切瞥向酒吞童子。
「源賴光那傢伙和本大爺提過好幾次的『源氏的兵器』就是你嗎?」
鬼切眼眉一蹙。
酒吞童子則瞭然的停止問題。
「快走吧!如果本大爺是大江山的指揮,那就聽本大爺的命令!」他走向前,背對著茨木童子與鬼切,「這是本大爺在這場爭鬥中最後的命令──活下去!」
「摯友!」只不過茨木童子仍不願離開。
突然,酒吞童子朝茨木童子拋出一個金光閃閃的物品。
茨木童子定眼一看,頓住了身。
「那個交給你!」酒吞童子笑著說,「活下去,之後若還想找本大爺,就帶這鈴鐺來吧!」
茨木童子心情複雜的看著手中缺了一個口的鈴鐺手環。
接續,他笑出了聲。
沒錯……酒吞童子……一直就如同他自己所說的:摯友就是摯友,就算失去記憶,也依舊沒有任何改變。
「……我知道了,酒吞童子!」跟著鬼切,茨木童子轉身背向酒吞童子。
他不再執著。
他會活下去!
不論是因為鬼切的期望,還是因為酒吞的命令。
活下去!就算再也不會相見!
活下去!就算不再有人記得!
──就像一朵明知終將凋零的花,也頑強的生存,活得色彩鮮艷。
二十九章
鬼切開始帶著重傷的茨木童子遠離戰場。
遠處,激烈的爭鬥似乎正因為酒吞童子帶領的軍兵,逐漸改變了戰況。
「真不愧是摯友……」聽著槍火相擊的聲響,茨木童子忍不住讚揚。
「酒吞童子本來就並非什麼泛泛之輩。」鬼切也認同。
茨木童子笑了笑。
只是下秒,他淡去了笑容,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前一傾……
察覺的鬼切及時接住了他。
茨木童子艱難的扶著緊抱他的鬼切。意志再也無法壓抑的疼痛,從斷臂的傷口不停蔓延,幾乎要侵蝕他的意識。
他感覺渾身都疼痛了起來。
「茨木童子!茨木童子!」鬼切淒厲的呼喊,彷彿遠在天邊。
茨木童子想說他沒事,但是牽動的嘴角怎樣也發不出聲。
他沒事。
他想他是沒事的。
思緒混沌間,他忽然想起自己昨晚隨口提問鬼切的另一個問題。
『鬼切,我們現在在一起,你的感覺是什麼?』
很微妙的一個問題,但鬼切還是陷入沉思,認真思索了一番。
『朦朧淺夢。』
簡單的四個字。只是茨木童子聽完這個答案,卻是沉默不語。
他想,亦許,他和鬼切的心境是一樣的。
唯有他們彼此能夠了解,這種感覺,對他們的意義。
『真是這樣的話……』
沉默好幾秒,茨木童子輕聲開口。
鬼切則沒聽清似的看向茨木童子。
這次,茨木童子如釋重負般淺淺一笑,清楚說了:
『真是這樣的話,那我們就繼續身在夢中吧。』
一直困於其中……無法再離開。
也永遠,不會再離開……
負傷的右手加劇了痛楚,體內滾燙的溫度攪亂了茨木童子的呼吸。燒灼像肆意的烈火,毫無平息的跡象。
他的目光尋覓著鬼切的身影。
顫抖地抬起剩餘的左手,茨木童子嘗試摸索,卻又很快喪失力氣的垂落。
下秒,一隻溫暖的手飛快接住了他的手。
茨木童子知道那是誰的手。
──鬼切還在。
他還在他的身邊。
儘管聽不清,但他知道,鬼切一直呼喚著他的名字。
他懼怕卻又不失輕柔地抓住了鬼切那隻溫暖的手。
鬼切……
想要注視他,卻如此痛苦。
想要碰觸他,卻如此憐惜。
無法到達,無法傳達。
無法實現,過於遙遠。
那一刻,茨木童子又一次,隱隱下定了決心。
「鬼切,我們逃走吧。」
茨木童子幾乎是氣音的說。
在戰場上,這樣的話本應無法被輕易聽見,但鬼切卻仍是聽清了。
他於心不忍的盯著茨木童子。
他知道,戰場是茨木童子最無法捨棄的部分之一,這裡是他追逐自己目標,是他秉持自己信念最重要的地方。
如今,他卻為了他們決然離開。
為了承諾他對他說的那一句話──
『答應我,你會活下去。』
「逃走吧!鬼切……我們……逃走吧……」
──到一個誰也找不到我們的地方。
──到一個誰也不認識我們的地方。
「茨木童子……」鬼切也緊緊抓住了茨木童子彷彿要消逝的手,用力的點了點頭,「好……我們逃走。」
毫不費力的橫抱起茨木童子,鬼切堅定回道。
他一直希望有個地方。
那裡是哪裡都無所謂。
但如果可以選擇,
他希望那是一個不會有人發現他們的地方。
一個可以讓所有人都遺忘他們的地方。
僅僅只有他與他。
僅僅只剩他與他。
在那個地方,唯留他們兩人──
朦朧淺夢。
三十章
距離那方勢力的消失,以及大江山和源氏重回兩方爭鬥的勢力後,時間不知不覺過了三個月。
酒吞童子重新帶領了大江山,儘管他的記憶尚未恢復,但他在軍中的地位並沒有因此下滑,反而因為回到真正該有的領導位置增加威望。
唯一遺憾的是茨木童子在那場爭鬥中留下一條被砍斷的右手臂和他慣用的那一把槍,生死不明。
酒吞童子卻是收起茨木童子的槍,篤定的說:「茨木童子那傢伙沒那麼容易死去的。」
而源氏高層對於鬼切這一優秀的「源氏的兵器」,則恨不得將叛變的他抓回源氏以死謝罪。他們認定,原本源氏能夠接收大江山的爭鬥,是酒吞童子安然無恙的回到大江山指揮反擊導致失敗的,而主要原因正是他們完全沒預料的鬼切。
只是沒想到源氏高層向源賴光詢問鬼切的處置時,他僅是微微笑了笑。
「哼哼……不愧是我親自教導,也最滿意的『源氏的兵器』。」──並留下這一句話。
這聽不出是褒是貶的話,讓源氏高層最終也無法做出斷定,對鬼切的處置也無疾而終。
曾經那段大江山和源氏合作為消滅那方勢力的過往,如今就像不存在了一般。
遙望遠處因酒吞童子的邀約而待上一段時間的大江山方向,茨木童子想起種種回憶般瞇起眼眸。
儘管已經不會再回去,但茨木童子和鬼切每過一段時間還是會輪流打探大江山和源氏最近的情報,從中也知曉了他們仍是兩方關注的人物。前一段時間兩方高層甚至還有找尋他們的打算,不過全被兩方的領導直接了當的拒絕了。
「茨木童子想找本大爺時就會回來了!你們少多此一舉!」
「鬼切為了殺死我,總有一天一定會回來的。」
以上便是酒吞童子與源賴光拒絕的說詞。
茨木童子也因此好奇詢問鬼切的想法。
「……源賴光說的沒錯。」
他不想欺騙茨木童子。
茨木童子聽聞,倒是很欣賞鬼切。
他貫徹著自己的信念。
鬼切隨後也問了茨木童子是否如同酒吞童子所說那般。
茨木童子則大笑兩聲,說了句:「果然是摯友!」
直來直往的性格,讓鬼切不禁莞爾。
他們似乎改變了,也似乎從未改變。
他們一直都是原本的他們,哪怕經過那場消滅那方勢力的爭鬥,也哪怕最後兩人捨棄一切選擇離開。
若要說什麼改變了……
大概,是他們之間的情感,以及,最初一開始,所謂的「仇恨」。
收回思忖的心神,茨木童子轉身邁開步伐。
戴在左手的鈴鐺手環隨搖晃清脆搖響,失去右手的右邊衣袖,也隨行走舞動飄逸。
今天,是鬼切去打探情報的日子。
而這時間應該也快回來了。
果不其然,鬼切在茨木童子的預測下漸漸出現於視線中,鬼切的手裡,甚至還握著茨木童子沒預料的物品。
「這是……」
茨木童子訝然。
──那是茨木童子的槍。
「今天,我遇上了酒吞童子。」鬼切說的言簡意賅。
意外的、久違的,遇上了三個月不見的酒吞童子。
『替本大爺把這個交給茨木童子。』
很乾脆的說出這句話後,酒吞童子也沒等鬼切說什麼,揮手離去。
鬼切將槍遞給了茨木童子。
望著此刻對自己而言已是「過去」的槍,茨木童子露出淺淺笑意。
這把槍,乘載了太多的記憶。
茨木童子伸出手。
但他,卻沒有接下。
反而將槍,推向鬼切。
「交給你吧!鬼切!」茨木童子愉快的說。
鬼切一時反應不過來。
「它已經是我的『過去』。」接續,他告訴鬼切。
──過去,便讓它成為過去。
──但我希望,我的「過去」,有你在身旁。
鬼切輕蹙眉頭,握緊了腰側的刀,雖然不再身為軍官,但配刀的防身習慣已經根深蒂固。
半晌,鬼切才暫先收起槍。
「回去吧!」茨木童子爽朗一笑。
鬼切則忍俊不禁的觀察著這樣的茨木童子。
「好,回去。」
回去。
──回到他們所在的地方。
櫻花凋零的天空,猶如絢爛綻放的煙火。
花瓣圍繞著並肩逐漸遠去的兩道身影,像要將兩人的形跡隱藏。
一片櫻色花瓣落於髮絲之上,彷彿一隻停靠的鳥兒一同身於其中,小憩入夢。
【-FIN-】
本文最後由 銀海火龍 於 2022-6-13 20:3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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