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nn 發表於 2021-10-2 06:35:42

[陰陽師│光切] 長夜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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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大多數妖怪一樣,鬼切其實不需要睡眠。

  雖然源賴光再三叮囑,生活作息與常人一致才不會露出破綻,卻無法單憑幾句話改變妖怪偏好逢魔之刻出沒的本性,重鑄後的鬼切經常趁著夜色溜出守備森嚴的源氏,並在清晨帶著一身傷和泥土羼雜青草的味道歸來。

  偶爾,源賴光會領著部下守在門口等候鬼切。他會細細審視磨練與成長在鬼切身上刻下的每一道傷痕,一面牽心愛的刀進門、一面吩咐藥師備好療傷的藥物。後來,源氏道館新增了幾個訓練項目,巧妙地消耗掉鬼切的精力,鬼切便很少夜裡出門了。

  源氏上下因此流傳著似真似假的謠言。

  謠言的內容,大略是指稱現任源氏族長迷上了自己精心打造的兵器,揮霍無度只為建造非人使用的道館。知曉內情的人則揭露了鬼切的真面目是大江山妖怪的事實,一時之間人心惶惶,本就因為巫女獻祭等傳聞敬畏源氏的外人,如今看待陰陽師家族的眼神又多了幾分恐懼。

  站在風尖浪口的當事者,卻絲毫不在意旁人的閒言碎語。

  「鬼切,你和其他妖怪不同,你是我最得意、最珍視的刀。身為惜刀之人,我疼愛自己的兵器並無不妥。」

  時間已接近深夜,源賴光閒適地坐在外廊,像在撫摸貓咪似地抓搔鬼切下顎那塊肌膚,語氣和手指的動作一樣輕柔。

  鬼切懶散地倚在源賴光身邊,被撓得昏昏欲睡,也沒有回應對方的叨念,僅是闔上眼皮,任思緒隨指甲撩過肌膚的一波又一波餘韻起伏。

  新月的光暈自雲間流瀉而下,灑落在鬼切浮現倦意的小臉。見狀,源賴光手上的動作又放慢幾分,寵溺地揉著鬼切喜歡被愛撫的部位,鬼切卻沒有興致繼續待在冰天雪地的室外,胡亂扯了下源賴光的衣袖,輕哼著說想要進屋休息了。

  源賴光不敢怠慢,立刻命部下熄滅庭院的燈火,小心翼翼地將半趴在懷裡的鬼切抱進房,做保養的準備。

  侍女們一奉命關上隔絕寒氣的拉門,鬼切便掙脫源賴光的懷抱,步履蹣跚的滾進被窩。少年柔韌的體態在白天曬過太陽的被褥裡蜷縮成一小團,只露出半張素淨的臉,顯得頭上未長成的鬼角格外醒目。待源賴光依流程保養完本體刀,鬼切的精神也恢復得差不多了,卻依舊懶洋洋的側躺著,僅剩雙眼亦步亦趨的繞著源賴光打轉。

  人類說話總是又快又急,令人焦躁的輕聲細語。雖然聽不清楚源賴光在和部下們商議什麼,神社、祭典等象徵性字詞,已足夠喚醒鬼切記憶裡和新年有關的習俗。

  從前的源氏之刃總會在新年第一天隨主人前往神社參拜,源氏一族亦會舉行祭祀以祈求平安京這一年風調雨順,源賴光身為族長,必然會代表整個家族主持盛大的祭典。

  協助操辦祭典是下屬應盡的責任,鬼切也有過不少經驗,繁雜無趣的流程是不會改的,反倒是想再瞧一眼,祭典上嚴肅莊重的源賴光。

  沒有權貴的陰謀較勁,也無參雜半點虛假之情,那正義凜然的背影,是鬼切曾經的心之所向。

  今非昔比,源氏之刃的話題在街坊鄰居間已是禁忌。鬼切盯著指尖尖銳的指甲,心知一個長著鬼角的妖怪貿然現身於祭祀神明的祭典,只會讓源氏在其他家族面前處境難堪。

  即便源賴光不畏懼流言蜚語,自己也斷不能接受。

  見源賴光仍在翻閱禱文、安排祭祀一事,鬼切躡手躡腳的摸走刀架上的本體刀,悄悄從半掩的窗口溜了出去。

  *

  倘若有人問,源氏最深的秘密是什麼,平安京見聞廣博的陰陽師會隱晦地搖頭答道:我們這些人沒有資格談論源氏。你若是真的想得到答案,就問問四處遊歷的青行燈吧!也許她能回答你的問題。

  鬼切聽聞,名為青行燈的妖怪會在夜闌人靜的深夜點燃一簇幽火,向願意傾聽的人述說一些年代久遠、似真似假的佚事,若有人探詢源氏的傳聞,她便會娓娓道出隱藏在家族榮光下,關於邪神與祭品巫女的未盡之夢。

  鬼切則知曉另一個故事。那是一個,他寧可忘卻也不願回顧的故事。

  深夜,細雪持續墜落,庭院的枯樹枝被積雪壓得傾斜,彷彿蟄伏在暗處的某種妖怪。鬼切躲在巫女祭壇的亂石堆中,不知流逝了多少光陰。他很喜歡這座安靜的廢墟,歷經風霜後被世人遺忘的孤獨,只有黑夜與純白的雪花相互輝映,淡然純粹的黑與白,雖然寂寞,卻令鬼切十分安心。

  忽然,鬼切察覺到一抹人類的氣息。他沒來得及撤離此地,源賴光已蹲在隙間入口,卸下族長威嚴的雙眸掃過四周岩壁凝結的薄冰,眉頭輕蹙著,小心翼翼地將心愛的刀抱出狹窄的岩縫。

  「鬼切,你怎麼獨自待在如此危險的地方?」伸手抹去鬼切臉上的髒污,源賴光問。「這座祭壇尚不知是否遺留著八岐大蛇的靈魂碎片,他若有意操控你,後果連我都無法想像。」

  「我不會被那傢伙蠱惑。」

  「……你的力量尚未恢復,凡事謹慎為上。」

  源賴光回首瞥了一眼破敗不堪的祭壇,兀自思忖著什麼。

  「鬼切,我說過不會阻止你離開,但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你陷入危險。你還沒有恢復以前的實力,躁進和逞強是你的致命傷。明日起,鎮墓獸將重新看守這座祭壇,夜深了就別來這裡亂晃。」

  「我不是孩子,無須你百般叮嚀。」

  鬼切心不甘情不願的回嘴。

  也許是為了揮別過去對主人言聽計從的「鬼切」,源賴光越是加以叮囑,他就越不願意聽從忠告與指示……儘管對方的出發點是保護他。

  「一直待在外面會影響你的本體活躍度。你也倦了吧,我們回屋裡再說。」

  源賴光別有意味的瞅了鬼切一眼,也不追究他叛逆的態度,僅是牢牢握緊那凍得跟冰塊沒兩樣的小手,由幾名武士護送著走出這一片斷垣殘壁。

  *

  鬼切早就不是聽從源賴光命令為其辦事的奴僕,卻也明白家族每逢年節最為忙碌,尤其是海國肆虐後,源氏偶爾還得派出基層陰陽師協助修復民宅,族內事務又更繁忙了些,因此縱使數日不見源賴光的身影,鬼切也不顯得焦慮擔憂。

  那日從祭壇回來後,鬼切就沒有再和源賴光碰面。後來不知是誰走漏了消息,說是源賴光重病,不僅婉拒所有探訪,連主持祭祀的工作都轉移給族裡賢能的家老,一下子引起鬼切的懷疑。鬼切雖在意源賴光的身體狀況,卻不願外人揣摩自己的心思,於是趁守備武士輪班的空檔溜進偏門,沿著無人看守的內廊潛入主屋。

  前來為源賴光診治的醫官皆已離去,僕人們也都留守屋外以避免打擾病人休息,只有鬼切無所畏懼的端坐在源賴光身邊,並沒有離去的打算。他耐心地等著,等待源賴光睜開雙眼,將滿腹委屈的他摟進懷裡,沉聲詢問他是如何進來的。

  但是源賴光始終沒有動靜。別說睜開眼睛,就好像連呼吸都停止了似地,只剩空殼橫躺在鬼切面前。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鬼切終於按捺不住了。要知道這漫漫長夜,沒有戀人在旁輕聲安撫是很寂寞的,鬼切憤然起立,大力推動源賴光沉重的身體。

  「源賴光!醒醒!」

  他恨不得提刀刺穿源賴光的咽喉,以平復自己呼喊時顫抖的嗓音。

  「……你的命屬於我,只有我可以奪走。」

  感覺到血契在體內奔流的熱度,鬼切胡亂抹去臉上的濕溽,抱起自己的本體刀,倚靠著源賴光的肩小小地縮成一團。

  家族的事又雜又繁瑣,鬼切覺得,源賴光從來沒休息過,大概是累過頭了,多睡幾日實屬正常。

  他依然會守在源賴光身側,沒有人能傷害他們。

  鬼切恍惚思考著這些,閉上了眼睛。

  *

  從接下族長一職開始,源賴光便心知想成為最強的陰陽師家族絕不容許怠惰,卻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因病缺席重要儀式,一時間族裡鬧得沸沸揚揚的,全在爭執代理族長之事。

  動向最無法預測的,仍是鬼切。

  鬼切竟然甘願捨棄力量,使用血契的連結進行治療。

  源賴光心疼地撫摸鬼切再度變小的鬼角,只覺得為自己心愛的刀做任何事都是補償、都是理所當然。

  「……普通的感冒罷了,不值得你耗費力量。」

  再多後悔也追不回已經發生的悲劇。源賴光一面嘆著一面揉弄那兩只形似嫩芽的鬼角,彷彿這麼做能使鬼角恢復原先的大小似地。

  「你的命是我的!」

  清醒後的鬼切又氣又委屈。他總要待在源賴光身邊,內心才會生出那麼一丁點安全感,全是因為這個人騙他太多也虧欠他太多,怎能任其輕易死去。

  所以才心急了。

  鬼切氣呼呼地咬住源賴光嘴角旁的肉,叫這傢伙別太過得意,他的力量終有一日會恢復,屆時可不是一句認輸就能打發的。

  源賴光則像隻貓兒輕柔地回舔鬼切潤澤的唇。

  今晚,他們都不會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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