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師│鬼童丸x你] 雱 [G]
他覺得自己在這格格不入。天邪鬼和妖童們的歡聲笑語圍繞著古色古香的宅邸,大天狗正倚在庭院中心那顆據說擁有百年歷史的櫻花樹上閉眼休憩,山兔與夢婆乘著坐騎在庭院奔馳,櫻花妖與桃花妖依舊形影不離,她們抱著盛滿蘋果的木盆子穿梭在檐廊,果實嫩紅的表皮遍佈滴滴水珠,瑩草和白狼抖擻著洗淨的被褥,準備趁天晴時曬被除螨,經過的鬼切順便搭了把手。
陰陽師締造出的其樂融融的歸所,和他的樂園大相逕庭。
不,說是"樂園"也不為過,在亂世流年能有這麼一個和睦樂陶,眾生平等的人間仙境,已是千載難逢的境遇了,這就是老師所描繪的理想吧,要不是親眼所見,修羅惡鬼絕不輕信大江山鬼王會在過年時分特地下山給這家同情心氾濫的女人送醇厚的烈酒,也不相信昔日除夕令京都陷入火海的九尾大妖會挽著陰陽師的秀髮,攢著手中精細的簪子推入她的髮間,更不可置信的是稱霸修羅鬼域的他在日後也會成為他那好師侄麾下的一員。
世事無常啊,裹夾涼意的冬風颳起草坪的枯枝落葉,呼呼吹動惡鬼錦紅色的髮梢,鼻間那兩點硃砂痣在髮絲的舞動下若隱若現,青色天邪鬼的風箏啪的斷裂,一幅繪有能面的紙鳶順著風的方向游擺,失去心愛玩物的小鬼哭哭啼啼,鬼童丸卻想著那鷂子最好別落進哪戶人家的屋瓦,卑微的人類吭哧吭哧的爬上去把它拿下來一看,被沾著塵土的白面女嚇得狠狠摔了一跤。
鬼童丸蔥白的手指套進鐵鍊的圓環之間,他一邊哼著童謠一邊抬起手腕轉圈,尖銳的利器發出罡風轉旋著,路過的姑獲鳥叮囑他小心點別傷到了孩子,鬼童丸發出一際輕哼,孩子,這裡哪來的孩子?各個都活了上百年有餘,要真論起年齡,那把他撿回來的女人才是孩子。
冷風吹得他面頰發緊,惡鬼收起鐵鍊從緣側上起身,打算去內裡的書房避一避,書齋位處於宅邸中心,四面圍繞著牆面可謂密不透風,寒冬臘月犯睏時他總會去那打盹。雖說那是獨屬於陰陽師的房間,連她的師父也就是鬼童丸的師弟——安倍晴明,都得出於禮貌打聲招呼,獲得允許才能入內,不過惡鬼的性子一向放任自流,顯然把同寮式神的警告當作耳邊風,仗著陰陽師對他的關照恣意妄為,明晃晃的打著有恃無恐的旗幟。
他不是沒有在書齋遇見過房子的主人,陰陽師總是端著溫婉的笑容,知道他是來這午休後,大度地讓出一方墊席,他人的好意豈有拒絕的道理?於是惡鬼順勢躺上席間,連句道謝也沒有說,陰陽師不甚在意,對他笑了笑便回身靠著炕案,將目光放回手中的書籍。
鬼童丸就這麼枕著胳膊凝望陰陽師纖細的背影,一頭烏黑的長髮及腰隨著身軀擺動搖晃,擦過澄黃色的和服布料垂落。
陰陽師很喜歡穿和服,閒閒無事待在府第的日子都會穿戴漂亮精巧的服飾,說起來,他和陰陽師初見時她也身著鮮亮的棉麻和服。一襲赤色的布料在他模糊的視野中如同雨中擺盪的彼岸花,明豔、又張揚的奪走他悉數的注意力,直到那摩梭搖曳的紅花戛止他才發現那才不是什麼彼岸花,是個漂亮又年輕的女人。
惡鬼堅定地認為他們初次見面的時機委實糜劣。鬼王狩獵可不是一場簡單的仗,鬥志昂然地修羅鬼遍體麟傷的行走在林間小路,臉部因激烈亢奮的情緒,熱血上湧透出一絲潤紅,面頰的溫度不斷被雨幕一點一點地潑滅,額外的體力透支伴隨著飢腸轆轆,惡鬼想隨手抓隻動物或是鬼怪果腹,可古怪的是他在雨裡徘徊好長一段連隻物怪的影都沒見著,但凡他不是滿身濕涼讓飢餓給沖昏了頭,他定能迅速注意到周遭的不對勁,再來就是那朵花了。
嬌弱的彷彿會因風雨搥打而踉蹌的身子緩緩在他面前蹲下,雨珠順著斗笠的幅度滴墜,掉落的水漬濺上他的指間,一雙柔荑撩開朦朧白紗,一張出水芙蓉般的面孔明晃晃的闖入他的視野,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感覺雨勢在剎那間減緩了些許,婉轉的嗓音夾雜著淅瀝雨聲問道:
"要不要和我回家?"
京都首屈一指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悉心培育的女弟子,就這麼像是撿流浪貓狗似把修羅惡鬼給帶回了宅邸。
定下式神契約時他尚有些迷迷瞪瞪,一邊不甘受限於人,一邊又悄咪咪窺著陰陽師白淨的臉龐,或許是因為女人嬌嫩的皮肉比鬼域裡那些粗糙柴膘更好吃的緣故,無論是出自食慾還是別的什麼情感,惡鬼不否認他對如聖賢一般善良溫柔的陰陽師產生了點好奇之意。
她會容忍他的放肆無理到哪種地步呢?鬼童丸又再次看著陰陽師的背影入寐。
他一把拉開了障子,陰陽師不在,他搓了搓雙手托著一長串的鏈子發出刺耳的響聲,甚至刮花了榻榻米與書架,但他相信陰陽師絕不會為此生氣,她總是笑咪咪的,如鏡花水月,如前塵幻夢,安安靜靜地在櫻花樹下翻閱冊子。
鬼童丸躺在那幾乎快成為他專屬的席墊上,耳邊並無書頁摩擦的響聲,也無淺勻的呼吸聲,更無那若有似無的淡淡薰香,他翻了個身背對案桌與隔扇,鼻尖充斥著老舊書卷和櫃架的木頭味,他閉上眼睛聆聽著從遠處傳來的沙沙風聲睡去。
再次醒來時便是截然不同的場景,一簇火苗蠶食著燭蠟隱隱燃燒,帶有微弱柑橘香的羽織披在他身上,他翻過身,就見陰陽師側身倚靠炕案,支頤著單手卷起書冊,細碎的翻頁聲掃過耳膜,陰陽師素白的臉孔陷入昏黃的燭光內,一對睫羽飄飄煽動,於眼下投射了一小塊斑駁暗影。
鬼童丸一聲不吭的端詳著陰陽師的面容,沉浸在文字之中時她的神情繾綣,卻也少了平時幾分溫婉賢良的韻味,但這副模樣好像愈發好看了,驀地一陣白毛風擊打窗櫺,拍出偌大噪音強行打斷了惡鬼的旖旎思緒,那雙剪水秋眸轉動,如蝴蝶的羽翼落在他身上,她又笑,細聲問道:
"我吵醒你了嗎?"
"如果我說是呢?"
她一愣,緊接著綻放的笑靨更深,"我很抱歉。"
惡鬼嗤之以鼻,他的指責沒幾分實意,陰陽師的道歉理所當然喪失幾片真心。
他揭開那玄色羽織反手扔進陰陽師懷裡,原先匯聚的溫暖逐漸擴散,冰涼頓頓攀升腳底,但他看著那道搖曳的燭火,絲毫不覺得冷。
"你這樣會著涼的。"陰陽師輕聲細語的說著,一邊將留殘惡鬼體溫的羽織披在肩上,方才視若珍寶捧在手心的書此時摔下了神壇,書頁冷冰冰的貼合疊席,鬼童丸拾起瞥了幾眼,隨手嘩啦一扔,陰陽師仍舊沒有動怒,連眉頭都不帶皺,挪動腿腳撿起那本凌亂皺摺的書冊,垂下眼眸細心地將內頁一一撫平。
她神情淡弱,就算不是初到乍來的鬼童丸,其餘人等也很難看出這年紀輕輕,實力超群的後起之秀在想些什麼。
鬼童丸沉默著觀察她的動作,嫩白的指尖穿插於些微泛黃的紙頁,他看過這雙手揉過日和坊的頭頂,撫過茨木童子的鬼角,接過般若揮灑的花瓣,也同時牽過他滿是鮮血的手領他走上蜿蜒的石子路。
修羅惡鬼扼住了陰陽師纖細的手腕,那雙濕潤的眼眸睜得大大地,卻沒有表露絲毫抗拒。
他的掌心下滑握住了那雙細嫩的小手,冷冰冰的形同凌錐,"陰陽師才是看上去很冷的人啊。"
鬼童丸從鼻腔發出一聲輕哼,頗有些瞧不起人的意味,他掌根一揚,變換著角度攢緊陰陽師寒涼的手背,引導她將掌心貼在自己尚存溫熱的面頰上,額前髮絲滑落,輕越過鼻間的兩點紅痣若隱若現。
空氣中飄浮著微弱的薰香,惡鬼用大發慈悲的態度掩蓋內心不可名狀的祈願,他說:"那就勉為其難的,把我的身體借給陰陽師用用吧,這可是要還的。"
那抹薄唇輕啟,他的陰陽師又笑了。
完
本文最後由 六月的梅梅子 於 2021-9-25 00:0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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