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龍 發表於 2021-7-10 22:02:47

[陰陽師│修帝] Siren(7) [PG]

Summary:你影響了別人,就是給予對方你的靈魂。對方想的不再是原本的想法,心中的熱情也不再一樣。
「這批貨是剛從嚴島運來的,」奴隸商人比著西牆邊,長鐵鍊鎖著的一排蓬頭垢面的女人,熱情洋溢地介紹:「您瞧瞧,這鴉羽般的黑髮,還有白玉似的肌膚......都是市面上不多見高級品......聽話的很,本來預定是作為今晚拍賣會上的彩頭......不過如果是阿修羅大人的話,自然是不用等到晚上......」

奴隸商人諂媚地搓著黏答答的手指,對於危險的直覺讓他不敢直視身後的兩位貴客,「您看看,可有中意的?」

「你在敷衍我們?」兩人中,較矮的那一位不滿地開口。「看上去全都髒兮兮的,我哪知道她們原本長怎樣?」

奴隸商人冷汗滴了下來。「不敢!來人啊,打水給她們洗把臉!莫要怠慢了貴客!」他手持皮鞭大步走去吆喝,鞭子嗖搜地抽打在苦力上,濺起骯髒的泥濘和血汙,一時間哀號咒罵不斷,聽的迦樓羅皺起眉頭。待到那些女人洗完臉,奴隸商人命令她們站成一排,以便讓兩名貴客仔細挑選。

迦樓羅看了看自家老大的臉色,主動向前。一張又一張臉被他挑起,無一不是清秀姣好的五官,卻眼神混濁、枯槁削瘦。他不抱希望地挑起最後一張臉,突然愣住了。

「蘇摩?」

那張臉也驚愕地看著他,「是你?」

「不樂意看到我嗎?」迦樓羅笑了起來,「這代表我們有緣啊!小美人。」

蘇摩的回應是朝他啐了一口。

迦樓羅挑了挑眉,回頭對奴隸商人道:「這女人,我們要了。」


「我是不會告訴你們我妹妹的下落的。」蘇摩坐在船長室裡,她換上迦樓羅張羅的新衣,環著手冷冷道:「儘管對我嚴刑拷打吧,但你們休想得到那張海圖。」

「我怎麼可能捨得讓美麗的蘇摩船長受苦呢?」迦樓羅表情浮誇地說,「更何況,我是不會那樣對待我未來的夫人的。」

蘇摩拍桌而起:「誰是你未來的夫人?!」

「誰應了,誰就是~」

「迦樓羅!你這個--」

「都閉嘴。」一個低沉的聲音說。聽到這個聲音,迦樓羅立刻噤聲,恭謹地退到一旁。

陽光穿過舷窗,勾勒出一個高大漆黑的輪廓。那人影高挑雄偉,肌肉如隆起的小山。當他走近時,蘇摩感覺脖子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那是生物應對危險的本能。面前的椅子被拉動,她謹慎地迎上對方紅色的眼眸:「阿修羅船長。」

「蘇摩船長。」那人說。「我聽說,你曾見過人魚?」

蘇摩皺眉直視對方的眼睛。那是一雙執拗的,專注的,渴求著不可得之物的眼睛。「海上的黑色戰神也想要長生不老嗎?」

「不。」那人說。「我想要的比那平凡的多。」

「你想親眼見識人魚?」蘇摩誤解了他的意思,「她們雖然如傳聞般美麗動人,卻是披著人皮的食人怪物。見過她們的人大都死了,要不然就是失了魂。」

「可是你和你妹妹安然無恙地回來了,不是嗎?」那人說。

「那是因為包圍我們的人魚都是母的。」蘇摩答。「恕我直言,阿修羅大人,我看不出你們有任何尋死的必要。」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背後的迦樓羅插嘴:「阿修羅大人不喜歡女人。」

蘇摩驚駭地張大眼睛:「什麼?」

阿修羅看了迦樓羅一眼,迦樓羅識相地閉嘴了。

「還有男人魚?」阿修羅問。他審視地看著蘇摩,「你見過?」

蘇摩的後背滲出冷汗,道:「如果我帶你們去那片海域,你會給我自由嗎?」

阿修羅嗤笑一聲。

「我確實見過男性外表的人魚。」蘇摩鼓起勇氣:「準確來說,是聽見他的歌聲......」


蘇摩和毗琉璃是一雙海盜姐妹花。

幾年前,兩人的旗艦「琉璃號」誤入了一片大霧瀰漫的海域。在那裡,羅盤不起作用,海中布滿暗礁和漩渦,還有人魚出沒,是水手的埋骨之地。琉璃號避開了暗礁和漩渦,卻躲不開飢餓的人魚。姊妹倆本以為要葬身魚腹,卻聽到了一個聲音,指引她們離開迷霧之海。

「......那個聲音唱著一首我聽不懂的歌謠,我們不自覺地跟著他的歌聲走,回過神來就在公海上了......」蘇摩回憶著。「他的聲音跟那些海妖一樣美,卻是貨真價實的男聲。」

「你還記得他唱了什麼嗎?」阿修羅傾身向前。他的眼珠陰沉,蓄滿了風暴。

蘇摩輕輕地哼出一段旋律。

金色的陽光消失了,灰暗的雲層覆蓋了天空,隱隱有雷聲震盪。船長室陷入黑暗,看不清對面的反應。雨點開始敲擊舷窗時,蘇摩停止了哼唱。電光一閃中,她看見對面阿修羅的表情變了,那張總是帶著暴虐的英俊臉孔,此時充滿了悲傷、懷念和......溫柔。

「帶我去見那個人魚,事成後你會重獲自由。」他說。



阿修羅很小的時候見過人魚。

那是一個暴風雨夜,颶風奴役了海洋,而海盜奴役了他所在的商船。他們想要船上的某樣東西,於是命令船長說出那東西的所在,否則,每過半小時,便將一人沉入大海。

當阿修羅的母親從人群中被拽出,阿修羅看見小時候的自己衝了出去。他被海盜制伏,雙手反綁著石塊,被尖刀威逼著走向跳板。

白雷短暫地照亮他驚怖的臉,濕滑的木板幾欲使他滑倒。邪惡的笑聲迴盪在暴虐的海浪間,他聽見母親絕望的叫喊著他的名字。他一步步走向木板終端,黑暗的海水就像無數張怪獸的血盆大口,要將他撕裂......

然而就在那汙穢而恐怖的海浪間,他看到了......

阿修羅眨眨眼,以為自己在恐懼中出現了幻覺。可當他要說服自己時,一抹粼粼金光在翻騰的黑浪中一閃即逝。

魚......?

不對,他分明看到了一張臉!

還想細看,一道滅頂的巨浪劈下,他感覺自己在下墜、下墜、下墜......

——「阿修羅!」


阿修羅猛然驚醒。

他還坐在船長室裡,胳膊下壓著航圖和羅盤,旁邊的朗姆酒已經見底。舷窗外,轟隆的雨聲正在減弱,洗白的月亮和星光照亮了濕涼的室內,他的酒櫃、航圖架、收藏珍貴戰利品的箱子......以及一個正彎下腰去、點亮爐火的白髮青年。

他穿著一件寬鬆的白色亞麻制襯衣(Ruffles),荷葉邊領口微微敞開,露出底下一小片奶白色的肌膚。一件合身的馬甲箍住了纖細的腰身,使臀部到小腿的線條宛如一片起伏有致的山丘般醉人。當那雙被火焰點亮的綠眼睛帶著笑意凝視著你時,彷彿你就是被那眼眸主人所注視的唯一一人。

「帝釋天,」阿修羅唸出了青年的名字,「你怎麼進來的?」他的聲音因為宿醉還有些沙啞。

帝釋天一笑。「爬窗進來的,」他輕描淡寫,「外面風浪有點大,如果換成一個『不適合海上生活』的水手,可能就趕不上與船長的晚餐約會了吧?」

話說完,他也不給阿修羅反應的時間,逕自打開了船長室的門。隨著一道由內拉上的門閂、一條鐵鍊、一把大鎖從門上被移除,帝釋天臉上的微笑越來越深。當他終於順利擰開門把,阿修羅瞥見門外停著一台推滿食物的餐車,帝釋天把罩子掀開時還冒著熱氣。

阿修羅向來習慣自己動手,因此主動收拾了桌子,幫著帝釋天一起布置菜餚。「怎麼讓你做這些雜事?船上的廚子呢?」阿修羅故意問。

帝釋天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廚子非常盡忠職守,是我讓他不要站在『上鎖的』船長室門口乾等的。」

阿修羅輕咳一聲。「那倒是我錯怪他了。我整個下午都在研究接下來的航線,大概是太專心了,才沒聽到敲門聲吧。」

「研究接下來的航線嗎?」帝釋天淡淡地順著他的台階下。他在阿修羅對面坐下,優雅的為自己繫上餐巾,阿修羅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被他圓潤瑩白的指尖、還有金色指彩吸引。「船長下一步打算去哪裡冒險呢?」

「海盜只會把風向透露給足夠可信的水手。」阿修羅掩飾地別開臉,「啵」地一聲,他又開一瓶朗姆酒。「帝釋天,你還不是我的船員。」

「我是不是,只憑你一句話。」白髮青年傾身向前,「阿修羅,雖然我待在這艘船上的時間不長,但我以為,我已向你充分展現自己的價值。要找到一個好船醫不容易吧?用過我之後,你不會想再請一個木匠來放血的。」他伸出手,輕輕按住阿修羅探向叉子的手指,眼中閃爍著必得的光輝。「我搞不懂你為何執意趕我走。阿修羅,我表現得不夠好嗎?」

「帝釋天。海盜生活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好。」阿修羅抽開手,他直視著帝釋天:「我從善法天手下救了你一命不過是巧合。你要是以為我跟那些惡棍有所不同,那我會讓你失望的。」
帝釋天向後靠在椅背上,唇線繃緊。「但你沒有給過我機會,阿修羅。」

阿修羅皺起眉。他決定把門檻提高一點,「我的船一旦啟航就不會回頭,有時三、四個月都不會靠岸。船上缺乏淡水,烈日曝曬,衛生環境糟糕......你受的了?」

帝釋天輕哼一聲。「你忘記善法天也是海盜?待在這兩艘船上,對我而言並無不同。」

「你也不是自願當那艘船的醫生,你忘記了?」阿修羅開始焦躁,他本來就缺乏耐心,崇尚武力溝通,講這麼多話來說服一個人已經快耗盡他的理智了。但那些「談話」手段他又不想用在帝釋天身上......

「我喜歡海,阿修羅。」帝釋天忽然說。「我或許看起來是個養尊處優的貴族公子,但我也是貨真價實的海盜......雖然才當了一個月。你說我適應不了海上生活,只因為你還不了解我。」

「你也不了解海盜。你不了解上了我的船意味著什麼。你會失去自由,陸地也不再安全,只能永生永世在海上流浪,與老鼠和蝨子為伍。」阿修羅推開餐盤。「我吃飽了,我送你出去。」

帝釋天氣鼓鼓地瞪著他:「但我還沒!」

阿修羅站起來。他身高近兩米,陰影覆蓋了帝釋天。「唔,你有意見?」他笑了起來:「無所謂,我是船長。」他輕鬆地架起帝釋天的胳膊,把人鎖在胸前,不顧白髮青年罵罵咧咧,拖著人就往甲板走。

「阿修羅!你太無禮了!」帝釋天氣的要死,但阿修羅制住了他的關節,任帝釋天怎麼掙扎叫罵都無動於衷。「你對我有成見,我感覺的到!」

「有嗎?」某船長裝傻。「反正我的船,我說了算!我看你還是乖乖待在陸地上,找個女人生孩子,最後老死在床上吧!——別再亂動了,小心我拿你餵鯊魚!」

「我知道人魚在哪裡!」

阿修羅頓住了。

「我可以帶你去找他們,還能讓整艘船全身而退。」帝釋天快速地說:「——我還能跟人魚溝通!」

阿修羅不自覺收緊了手臂,啞聲道:「真的?」

「真的。」眼看破局有望,帝釋天反握住阿修羅深色的手腕,急切道:「讓我證明給你看!」

「這裡沒有人魚,你要怎麼證明?」

帝釋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此時兩人已到了甲板上,靠近欄杆的位置。深淵號停泊在港灣內,此時夜色沉沉,海面上星光燦爛。「你不是要拿我餵鯊魚?」他朝阿修羅懷內一轉,兩人臉貼臉。帝釋天盯著阿修羅的眼睛,一字一句:「那就把我扔下去!」
本文最後由 慶龍 於 2021-9-5 23:05 編輯

慶龍 發表於 2021-7-19 00:32:07

RE: [陰陽師│修帝] Siren(2) [PG]

「我懷疑你早有預謀。」阿修羅黑著一張臉。
「沒辦法,」帝釋天輕快地放下手裡的單筒望遠鏡,「誰讓港口附近剛好都沒有鯊魚呢?」
他心情很好,把望遠鏡還給甲板上的水手時還衝對方笑了一下,笑的那水手心花怒放。阿修羅鬱悶極了,一股火氣鬱積著卻無法發洩。

這是深淵號出航的第五天,陸地已離他們遠去。自從帝釋天表示自己能和海洋生物溝通後,阿修羅一直很想驗證一下,趁機嚇走帝釋天。然而不知怎的,一路上的鯊魚都絕跡了。
而帝釋天一點也沒有沮喪的樣子。他光明正大地佔據了醫生的位置,也扮得有模有樣。他面容和善,對待每個人都親切有禮,問診時自然流露出對病患的關懷。船員對上一任船醫避之不及,對帝釋天卻是熱情似火,大病小病都喜歡往他那裡跑。這一陣相處過去,阿修羅捨得把帝釋天請下船,船員們倒不願意了......
阿修羅總感覺自己被擺了一道還生氣不起來。平心而論,帝釋天是很好的交談對象,聰明體貼又博學多聞,舉手投足賞心悅目,在野蠻又荒蕪的航程中,有這樣的人相伴是非常愉快的事。
他們會在夜裡,擠在小瞭望台上,阿修羅教帝釋天辨認星辰,帝釋天給他講各種藥草的療效;帝釋天會抱怨船上特供的辣醬,阿修羅則吐槽帝釋天的清淡口味。有時候他們就站在船頭,海風徐徐吹拂,即使一言不發,仍感到舒適和寧靜。
偶爾,他們會談起彼此的過去。阿修羅向帝釋天講述自己的冒險,他經歷過的危險怪物和海象;他離間他的敵人,趁他們自相殘殺時帶著寶藏揚長而去;他還會提到自己的母親,她住在港口,經營一家船首女神像的雕刻店。帝釋天則說起他的家鄉,那裡的住民熱愛清淡的飲食,喜歡音樂和舞蹈......他說話的時候,眼睛閃耀著比漫天星辰更美麗的光輝。

出航二十天多天並非總是風平浪靜,海軍、滿懷惡意的同行、惡劣的天氣,船員幾番受傷、甚至折損。每當戰鬥結束,阿修羅清點人員時,只有看見白髮青年好端端站在甲板上,對他露出微笑,阿修羅才能真正定下心來。
漸漸的,阿修羅開始無時無刻關注帝釋天所在位置。暴風雨來襲,阿修羅會第一個抓住帝釋天綁安全索;與敵人在甲板上兵刃相搏時,他們後背相接;受傷了,也總是親手為彼此包紮。
等到阿修羅察覺時,他發現自己已不能忍受帝釋天離開視線範圍太久。一艘船能有多大?從前他以深淵號的龐大為傲,但現在,他巴不得走兩步就遇到帝釋天。

帝釋天也是如此。

無人點破這一點,他們默契地維持朋友的距離。只有在深夜,阿修羅才會放縱腦海裡不該對朋友產生的想像。等到太陽升起,他們還會是戰友跟同伴;等到這趟旅途結束,深淵號靠岸,帝釋天會回去當他的醫生,阿修羅則會繼續在海上漂泊。
他們本是不同世界的人。

深淵號出航第二十四天的夜晚。
「船長。」迦樓羅敲開了船長室的門,進行每日的匯報。只是他時不時分神往角落瞄去,次數頻繁的讓阿修羅皺眉:「你看什麼?」
迦樓羅乾咳一聲。「那個,我只是想問啊......他為什麼在這裡?」他朝房間另一端擠擠眼睛——帝釋天正坐在那裡看書呢。白髮青年手邊點著一盞燈,神情波瀾不驚,大大方方地坐在辦公桌一側,倒顯得他是那張桌子的主人似的。
「是我讓他待在這裡的。」阿修羅平靜地說,看上去倒是沒有不高興的樣子。「有意見?」
「你是船長,整艘船都是你的,要讓誰待在房裡,屬下哪敢有意見呢......」迦樓羅咕噥著,在阿修羅的目光下復又正經起來。「再兩天就會進入人魚的地盤,以防萬一,白蠟耳塞已經發給所有人了。」
他又提了一些日常維護的事項,阿修羅心不在焉地聽著,迦樓羅看出船長很想快點享受夜生活,便機靈地提早告退。
迦樓羅走後,帝釋天便放下書本靠了過來。「白蠟耳塞?這點子不錯。」
「蘇摩提議的。」阿修羅伸了個懶腰,雙臂張開的範圍恰好能將帝釋天擁入懷中。「只要封住聽覺,人魚倒也沒什麼可怕的。」
「是嗎?」帝釋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們真該連眼睛也封住。」
燭光下,他看起來有點憔悴。阿修羅凝視著那雙碧綠的眼眸,黑眼圈都浮出來了,這麼好看的一個人,瞪起人來毫無震懾力。
「有那麼漂亮?」直接關心他的話,帝釋天會以為我要翻他不能適應海盜生活的舊帳。阿修羅想了想,挑起眉,迎向帝釋天別有深意的注視。「我以為是那些想女人想瘋了的水手的臆想。怎麼,你也對她們戀戀不忘?」講到最後一句還帶了酸味。
「胡說什麼啊......」帝釋天失笑,「人魚的美貌是海神的詛咒。他們是海上亡魂化成的精靈,為了結生前的執念而將靈魂抵押給海神,以換得上岸與愛人重逢的機會。」
「你是說,他們還能夠變回人類?」阿修羅拍拍旁邊的軟椅,示意帝釋天坐下,「要怎麼做?」
「一個靈魂換一個靈魂。」帝釋天坐下了,還拿起茶壺替兩人倒了咖啡。「唯有一個生命的殞落,能讓另一個靈魂重返人間。」
阿修羅一手撐著下巴,姿態放鬆,「真狡猾啊。用愛情引誘水手葬身大海,好讓自己回到愛人身邊。」
「我一直都沒有問你,」帝釋天忽然道:「你為什麼想找人魚?我不認為阿修羅是想要長生不老的那種人。」
「長生不老嗎?」阿修羅看著帝釋天,突然笑了一下。「那種事情怎麼樣都好。只要能跟重要的人在一起,那些事情又有什麼關係。」
帝釋天定定地看著他,執拗地問:「那麼又是為什麼?」
阿修羅的喉嚨乾澀,他望著帝釋天的眼睛,看到那雙眼裡映出了自己的倒影:「帝釋天,你是用什麼立場問我這句話?」
「而你又想從我這裡得到哪種回答,阿修羅?」帝釋天輕聲說。「......朋友?夥伴?救命恩人?」他的眼睫細微的顫抖著,「你知道我的答案。我的心,從始至終未曾改變。」
阿修羅猛地站了起來。帝釋天吃了一驚:「阿修羅?」
「走。」阿修羅抓住帝釋天的手臂,把人從椅子上拉起來。「我要給你看一樣東西。」
「阿修羅......哎,阿修羅!」

帝釋天被阿修羅抓著手腕,一路拉拉扯扯地登上了小艇。阿修羅三兩下解開纜繩,繩子的一頭栓在大船中柱上,另一頭牢牢地繫在小艇船首。然後他拿起槳,在夜色中,帶著帝釋天駛向無垠的星海。

已過了午時,主船的燈火漸熄。當最後一扇窗口消失,周圍陷入了黑暗。只餘一輪明亮的滿月,溫柔地為潮水鍍上一層銀光。
阿修羅自從上了小船後便一言不發,船的中間擺了一盞燈,照亮他若有所思的英俊面龐,讓帝釋天越發不安,思緒不由混亂起來。是我剛剛表現得太明顯了嗎?難道他發現我是......帝釋天不敢再觀察阿修羅的表情,他假裝去看月亮,手指卻不自覺攥緊了外套。
「我小時候,被一條人魚救過。」阿修羅突然開口了,帝釋天被他的聲音驚醒,轉頭一看,阿修羅已經停下划槳。他注視著帝釋天,那神情十分溫柔,還多了一種先前沒有的意味。「那年我九歲,和我母親搭乘一條商船去拜訪親戚。那艘船中途在嚴島補給。也就是在那時,船上混入了海盜。
「當我們航行到無人的公海時,一艘海盜船出現了。船員奮力抵抗,但很快,我們的船也升起了黑旗。那些海盜並非一時性起搶劫,他們想要船上的一張藏寶圖。但是圖紙鎖在一個保險箱裡,除非有密碼,否則無法打開。
「海盜威脅船長,如果不說出密碼,每隔十分鐘,他們就把一個人沉入海底。船長不從,很快的,他們抓住了我母親。
「我自願代替我母親。」頓了頓,阿修羅繼續說,「海盜們同意了,我被反綁住雙手,腳上拖著石塊,被推到跳板上。那天晚上的風浪很大,我有好幾次差點滑倒。那些人渣在我背後大笑,我聽到母親喊著我的名字......就在那時,我看到了他......一條金色的小人魚。
「一開始,我以為我看錯了。突然一陣大浪打來,我就這麼掉進海裡。我憋了一口氣,試著解開繩索,但腳上的石塊拖著我往下沉。氧氣已經沒有了。我越來越害怕,以為自己要死在那裡,再也見不到我母親......
「然後,他來了。我感覺到腳上的繩子被割斷,有什麼人抱著我向上游。當我張開眼睛,我看到了一張小孩的臉,他長著蹼的手指正試著割斷我手上的繩子。
「人魚真的很好看,即使是小孩。他拍著我的背,讓我把肺部的水清出來。我那時迷迷糊糊地問他,你可不可以救救我母親?他就看著我,我甚至都不知道他能不能聽懂人類的話。我指著船說了三四次,最後急了,就捉住他的手,把他嚇著了。我說求求你吧,我只有這一個家人,你要什麼代價我都可以給你。我聽說人魚會淹死水手,於是我告訴小人魚,你可以把我吃掉,可是讓我母親活下來吧。
「他看著我,點了點頭。
「他開始唱歌,我第一次聽到人魚的歌聲。他的歌聲引來了鯨魚,牠們撞沉了海盜船,可這還沒結束。更多成年人魚從我們腳下的深海浮了上來,她們攻擊那艘商船,水手們一個接一個翻過欄杆,欣喜若狂地人魚把他們拖進了深淵。
「......再後來我就記不得了。等我醒來時,我和母親已經在另一條船上。我們是唯二的倖存者。不論別人怎麼問,我的母親都記不起那天晚上發生的事,包括人魚。但是,我記得。」
阿修羅手背朝下,伸出拳頭。在帝釋天的注視下,他慢慢打開手指。深色的掌心裡,一枚流光溢彩的淺金色鱗片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阿修羅注視著鱗片,低聲說:「我一定要找到他,哪怕是追到天涯海角。」

慶龍 發表於 2021-7-25 21:23:34

RE: [陰陽師│修帝] Siren(3) [PG]


  手中的鱗片像個綺麗剔透的夢境,彷彿阿修羅一用力就會破碎消失。

  「這就是你尋找人魚的理由?」帝釋天輕聲問:「為了報恩?為了......讓人魚把你吃掉?」

  阿修羅的視線從鱗片轉移到帝釋天身上。不知何時,兩人的膝蓋碰到了一起,帝釋天的臉幾乎貼在阿修羅的掌心上,帝釋天彎著頭,圓睜的綠色的眼睛自下而上凝視著他。從阿修羅的角度看去,就像自己正捧著帝釋天的臉一般,他手腕內側的脈搏可以感覺到帝釋天的吐息。白金色的短髮輕輕搔刮著他的皮膚,海風拂過銀白海面,打碎了月光。

  「不。」阿修羅低聲道,「不是那樣的。」

  「那是為了......?」

  「我要把屬於他的東西還給他。」

  白金色的鱗片流光溢彩,帝釋天垂眸注視著,阿修羅讀不懂他的表情。

  「阿修羅,那只是一片魚鱗。」帝釋天淡聲道。「如果你以為這是什麼契約或誓言的象徵,那就錯得離譜了。」

  他在生氣,阿修羅不解地想。可是為什麼?「我當然沒有那麼想......只是做個紀念。那個小人魚也沒有真的吃了我,我想,他應該是個好人魚吧。」

  帝釋天的臉色微妙地好了一些。「你覺得他不會害你囉?」

  阿修羅看著他的表情由陰轉晴,突然起了玩心:「或許吧。搞不好......他想把我養肥了再吃......」他的聲音低沉,帝釋天身軀微顫。「......滿身肌肉口感更佳?」

  帝釋天忍俊不禁,「你的笑話真是......」

  「哈哈,你這不是笑了嗎?」阿修羅看著帝釋天的笑臉,他抓了抓自己的頭髮,遮住泛紅的耳朵。「不過,我要給你看的不是這個。」

  帝釋天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你還準備了什麼?」

  阿修羅心中一動。於是他站起來,開始脫衣服。

  「???」帝釋天瞪著眼前迅速增加的皮膚裸露面積,滿臉震驚:「阿修羅?」

  阿修羅脫到只留一條褲子,他衝著滿臉通紅的帝釋天一笑,轉身扎進了水裡。帝釋天下意識的移動到阿修羅原先站的位置,手扶船舷朝海裡望去,卻久久不見阿修羅浮上來。

  「阿修羅?」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周遭安靜的只聽得到潮汐之聲。帝釋天的呼吸逐漸急促起來。這是在開玩笑?阿修羅身為海盜怎麼可能不會游泳?驀地,帝釋天忽然記起來:這裡,是迷霧之海的邊界......

  他緊抓著船舷,神色陰晴不定。最後帝釋天一咬牙,顧不得提早曝露的危險,就這麼衣著整齊的跳進了海中!

  噗通!

  水流雀躍地從他的指間流過,他的皮膚嘆息著迎接久違的濕潤。周身的海水推推擠擠地聚集在他身邊,散發螢藍光點——是渦鞭毛藻,這種俗稱海耀、肉眼看不到的生物受到驚擾時會發出螢光。帝釋天睜開眼睛,他的臉頰浮現淺淺的鱗片輪廓......

  突然間,一雙有力的臂膀從背後摟住了他。帝釋天一驚,反手抓住那人,剎那間兩人已浮出水面。

  背後緊貼的的胸膛隆隆震動,一個低沉有磁性的嗓音貼著他的耳朵,帶著濃濃的笑意:「你跳下來做什麼?」

  帝釋天,不動聲色的確定鱗片消失後,才偏頭靠著阿修羅的頸窩冷冷道:「看你淹死了沒有!」

  背後的胸膛悶悶地震動,帝釋天氣惱地發現那是阿修羅在憋笑。「我在下面待了多久?」

  「......」帝釋天其實沒有算。「超過二十分鐘吧。」他不爽地推了一下阿修羅,示意這個可惡的人類放開,但阿修羅假裝沒察覺他的小動作。「有這麼久?我感覺還可以待在下面直到早上呢。」

  「你怎麼回事?」帝釋天氣得捶了他一下。這人力氣怎麼這麼大?!

  「這就是我要給你看的東西。」阿修羅貼著帝釋天的耳廓說。「我可以在水裡呼吸......從我得到鱗片的那一夜之後。」

  帝釋天臉上血色盡褪。

  「我把我最大的祕密告訴你了。」阿修羅沒有發覺,這個高大的男人就像所有第一次和心上人告白的男孩一樣,羞澀,卻大膽地摟緊了心上人:

  「帝釋天,我們在一起吧。」

  螢藍色的潮水如海的薄紗,圍繞著他們,如夢似幻。

  他抱了他很久,久到懷中人的身體因為緊貼在身上的濕衣服而發冷,阿修羅才聽到帝釋天的輕輕的聲音。

  「不,」帝釋天柔聲道:「阿修羅,我很抱歉。答案是不。」

  *

  他們沉默地回到大船上,將浸過海水而變得沉重的纜繩重新綁好。一切都跟來時一樣,安靜而默契。只是這一次,他們都避開了彼此的眼神。

  帝釋天打開了屬於自己房間的門,他感覺阿修羅厚重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背脊上。他猶豫著是否該回頭道聲晚安,回頭時只看到紅色的衣擺掠過轉角。帝釋天呆呆地握著門把,這一刻,他說不清自己臉上是什麼表情。

  *

  「調整船帆!」

  「鬆開轉帆索和帆腳索!」

  「拉起浮標垂索!」

  「全速前進!」

  深淵號進入了信風帶,水手們忙著再度起航。阿修羅在甲板上踱步巡視,他看上去精神抖擻,幾乎看不出他一夜沒睡。迦樓羅和蘇摩站在他左右,她敏銳地發現船長身邊少了一個人影。蘇摩觀察著阿修羅的神色,對方眼下烏青,眼白充血,動作比平常更急躁,正納悶著帝釋天去哪了,神經比較大條的迦樓羅張口就是一句:「咦?那個帝釋天今天怎麼不在?」

  蘇摩沒來由後背一寒。

  「我哪知道?」阿修羅陰沉沉地說。「提他幹什麼?」

  「哎想說他跟您的感情不是好到像一對——好姐姐,你擰我做什麼?」

  蘇摩默默摀住了臉。

  「『好到像一對』什麼?」阿修羅冷冷地問。「說啊?」

  迦樓羅看看蘇摩,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像——像一對摯友!您知道的,就是像大江山的那兩位——」

  ……

  ……

  帝釋天被一陣急促的拍門聲吵醒,他匆忙套好褲子——人類的衣飾真是麻煩,他想——然後跌跌撞撞地跑去開門。門開,帝釋天大吃一驚:「迦樓羅?你怎麼變成這樣子?」

  以一己之力攙扶迦樓羅過來的蘇摩嘴角抽動。「他說錯話,被船長扔進了海裡。」

  水手善泳,扔進海中根本不算懲罰:「但他......」

  「嗯,海裡有水母......」

  原來如此,帝釋天看著臉腫得像豬頭的迦樓羅,心說還以為是被蘇摩揍的,兇手竟是阿修羅嗎......他蹲下正要仔細診斷,迦樓羅忽然咿咿哎哎的叫了起來。「嘶!好痛啊!你碰哪裡啊!」

  「你忍著點,我得判斷——」

  「哎唷疼死我啦!你不要亂碰好不好!嘶,我可被你帝釋天害慘了!」

  帝釋天被他吵得頭疼,轉身去拿醫療箱。蘇摩見狀,忍不住兇迦樓羅:「你閉嘴吧!分明是你在船長面前嘴賤,跟帝釋天大人半點關係都沒有!」

  「我怎麼了我!不就提了一句帝釋天跟他老人家好的跟大江山那兩個頭似的,阿修羅就把我搞成這樣!我好歹也為了深淵號做牛做馬了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帝釋天替傷口消毒的手指頓了一頓,迦樓羅又哀叫一聲。「對我好點啊醫生!」

  蘇摩嘆氣。「您要是嫌吵,我就把他的嘴塞起來。」

  迦樓羅一臉受到背叛的表情,帝釋天勉強笑了一笑。「不必了,我忍得了。」

  「好姐姐,你怎麼捨得這樣對我?」迦樓羅淒淒慘慘地,「我願意為你摘星星摘月亮,你要我往東,我迦樓羅絕不往西,怎麼我痛成這樣了,你連安慰都不給我一句,我好慘呀——」

  「我提醒過你了!」蘇摩都要翻白眼了,「帝釋天大人還有別的事情要做,你還想賴在地上多久?」

  「我疼啊!我全身都被水母給電了,都起泡了,要躺床上一天才能......咦?」迦樓羅摸摸自己曾經英俊不已的臉蛋,困惑:「還是很腫,居然都不疼了?」

  「給你用了新型抗生素,幸好你沒出現過敏反應。」帝釋天道。「傷口不要碰水,兩天後回來換藥。」

  迦樓羅站起來,扭扭手跺跺腳:「這麼神!?」

  「好了不要打擾帝釋天大人了,快走吧。」蘇摩直接把人給推出門外,臨走前與帝釋天交換了一個眼神。

  帝釋天掩上門,他再也支撐不住,斗大的冷汗順著脖頸滑下。隔著門板,依稀還能聽見蘇摩跟迦樓羅拌嘴的聲音,帝釋天聽了一會,虛弱地扯了一下嘴角。

  「......當一天漁夫,釣一天魚......嗎。」帝釋天喃喃,閉上眼睛。

  反正,這樣的生活也快要結束了。

  這一場戲劇落幕之後,他們終將再見。

  「阿修羅......」

  疼痛湧上,帝釋天抱住膝蓋,在黑暗裡蜷縮成一團。

慶龍 發表於 2021-8-3 00:49:29

RE: [陰陽師│修帝] Siren(4) [PG]


  一陣猛烈的砲火聲驚醒了帝釋天,玻璃窗嗡鳴著,隨即在白光中爆裂,他在紛飛的玻璃碎片間翻身而起,卻聽到門板傳來重重的拍擊聲。

  「毗琉璃大人!醒醒!」

  帝釋天放鬆了扣在枕頭下手槍扳機的手指,伸手去抓靴子,邊穿鞋邊喊:「是誰攻擊我們!?」

  「是十天眾!他們的船快追上我們了!」門外的船員高聲道。

  「我姊姊呢!」

  「蘇摩大人還沒回來!」

  帝釋天迅速地穿好了鞋,他把手槍別在腰後,拉開門栓:「別慌!他們——」

  一截冷黑的槍管抵在了他的小腹上。一個傲慢、可憎的男聲說道:「晚安,毗琉璃船長。」

  帝釋天緩緩抬起頭。

  善法天那張令人厭惡的臉孔正踞高臨下地打良著他。在善法天身後,琉璃號的船員一分為二,女性船員被十天眾的人挾持,而剩下的、為數不多的男性船員則與十天眾站在一起,他們紛紛低下頭顱,不敢與帝釋天對視。

  他感覺到自己的嘴唇不受控地顫抖著,發出女子憤怒的聲音:「你們背叛了我?為什麼?!」

  「毗琉璃,」善法天說,「海圖在哪裡?」

  帝釋天——毗琉璃看都不看善法天一眼,她只是恨恨地看著那些背叛者,厲聲道:「你們忘記是誰從奴隸船上救下了你們?而你們又是怎麼向我們兩姊妹宣示效忠的嗎?為什麼背叛!」

  啪!一個熱辣辣的巴掌甩在她臉上,是善法天。「回答我的問題,賤女人!」

  毗琉璃的臉立刻腫起,她啐了一口血,裡面摻著兩顆牙齒。她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你想要得到那個東西?就憑你——善法天,也敢做統治大海的美夢?哈哈哈哈哈!」

  啪啪啪啪啪!

  「光明天,」善法天咬牙切齒,「用什麼手段都行,別把人弄死了。」

  ……

  ……

  在那之後,時間失去了意義。

  無止盡的刑求沒有讓她吐露隻字片語,而光明天下手越是狠戾,越能讓她心安,因為這代表十天眾還沒有抓住蘇摩。光明天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轉而在她面前刑求其他女船員。這次正中他們下懷,毗琉璃屈服了。她一邊乾嘔著,一邊告訴她們海圖在蘇摩手裡;而蘇摩不久前為了探路,獨身駕駛一艘單人帆船離開了,至今未歸隊。

  「她已經沒用了。帝釋天,不必再在她身上浪費藥材。光明天,告知所有人,全速前進!務必搶在其他人之前找到蘇摩!」

  腹部被踹了一腳,有人問:「這個怎麼辦?」

  「跟她的船員一起餵鯊魚,還要我教嗎?帝釋天!你過來。」

  她感覺到有人在她面前蹲了下來,在一群海盜的臭味、嘔吐物和血腥味間,毗琉璃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蓮花香。一雙手抬起了她的臉頰,免得她先一步因自己的嘔吐物窒息而死。

  「明天之前把這件事辦妥,我還有另一個任務要交給你。」

  「是。」

  那雙手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額頭,毗琉璃忽然感到如釋重負。思想在漂浮,身體變得輕盈起來......就這樣睡去吧,一定能做個好夢......夢裡不會再有痛苦了,閉上眼,逝去的人都能再次重逢......似乎有聲音在腦海裡說著,一遍又一遍。

  逝去的......人?

  …...不,她還不能死。

  姐姐......!毗琉璃痛苦地呻吟著。蘇摩姐姐......!

  她被堆疊在尚且溫暖的人體上,頭髮與四肢被其他還未僵化的手臂和腿纏抱著。沾滿血腥的漁網將她拉扯至海的最深處,她的嘴裡仍然呢喃著至親的名字。

  冰冷的鹹水漫過口鼻,灌入肺部,沉重的黑暗擠壓著她的眼球她柔軟的肚腹,但她的唇仍吐出泡泡,每串晶瑩的水珠都刻著同一人的身影。

  ——原來如此,你有執念未了。那個聲音說。

  姐姐?毗琉璃看不見任何東西,她伸直了手,在黑暗中橫衝直撞。姐姐!你在哪裡?

  ——有所牽絆的靈魂無法前往彼世,那聲音說。既然如此,讓我幫你完成願望,可好?

  『是誰?』毗琉璃若有所感,她漂浮於黑暗中,高舉雙手,大喊:『不論你是誰......只要能讓我再見到姐姐一面......』

  ——你的靈魂就任我差遣。願意嗎?

  願意!我願意!

  腿部忽然傳來燒灼的疼痛,她的兩條腿像磁鐵般緊緊吸附彼此,青綠色的鱗片連同薄膜從肉裡長了出來,轉瞬間覆蓋了她的下半身。

  她變成了半人半魚的怪物。

  ——那麼,契約便成立了。

  胸口傳來熱感,毗琉璃低下頭,在心口處,一黑色窟窿漸漸擴大,將心臟蠶食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小小的花蕾,在她的注視下,一朵白蓮於心口翩然綻放。


  現實裡,帝釋天從毗琉璃的記憶中喘息著醒了過來。

  他仍然如入睡前那樣,蜷縮在門口的毯子上,周遭安靜地只聽見自己沉重的喘息聲。帝釋天下意識揪著胸口的布料,水灌入肺裡的感覺仍然記憶猶新。植入靈魂的悲傷,似乎褪去了一點;而胸口急促的心跳聲,證明他依然活著。

  稍早前將迦樓羅的痛感轉移到身上後,自己大概是疼暈過去了。

  …...這副身體,居然只能承受這點程度。

  可是還不夠,僅僅做這些毫無意義。太久了,他的族人受得苦難已經太久了,相較之下,他所感受到的不過冰山一角......!

  必須盡快拿回心魂。只有靈神體完全恢復,他才能發揮出全部的力量;才能終結這海中的一切苦難!

  遇見阿修羅,是驚喜也是意外。多年來,帝釋天苦苦依循卜祝徵兆一路尋覓,所有諭示都指示他必須乘上十天眾的船,讓帝釋天誤以為攜帶著他的心魂之人在十天眾之中。未料途生變故,十天眾被阿修羅一夥所劫,他佯裝自己是十天眾的俘虜向其投降,胸口卻傳來莫名的悸動,讓他短暫地忘卻了自己的使命,成為了「船醫帝釋天」,與那個人成為交心之友,度過了有生以來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可是,自昨夜阿修羅的告白後,一切都變了。

  看到阿修羅手上的鱗片那瞬間,帝釋天已經頭暈目眩。當阿修羅說出他可以在水中呼吸時,帝釋天如墜冰窖——因為只有一種方法能讓人類在水中呼吸,那就是人魚的吻!藉由親吻,人魚將一小片心魂送進心愛的人類體內,將那名人類轉化為自己的伴侶。心魂的給予不可逆轉,除非,其中一人親手殺死另一方......

  帝釋天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

  蠟燭已經燒完,艙房無窗,不知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幸而這段時間無人因傷來訪,否則帝釋天還要想理由解釋自己的昏迷不醒。

  「你的願望,我會為你達成。」帝釋天對著黑暗自言自語。

  他突然很想見到阿修羅。

  

慶龍 發表於 2021-8-10 00:39:27


  把大呼小叫的迦樓羅送回去後,蘇摩回到了甲板上。阿修羅正獨自站在船頭,背對著她,凝視著漸被灰雲侵蝕的海平面。「阿修羅船長,您找我?」

  「嗯。」阿修羅沉沉地應了一聲。

  蘇摩想了想,「迦樓羅沒什麼大礙。」就是叫得比較大聲,「不過他會不會有事,您應該最清楚吧。」

  阿修羅不答,蘇摩盯著他高大的背影,眉毛一挑。「倒是帝釋天大人看起來很憔悴,怕是船務讓他過於勞累了。」

  「他怎麼樣?」阿修羅立刻轉過身來,下一秒又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掩飾地輕咳一聲,「我早就和他說過,航海生活是很嚴峻的。」

  蘇摩把挑高的眉毛放下。「我看帝釋天大人適應的不錯。」對人魚來說,海就是他們的依歸。

  「他有沒有......」阿修羅欲言又止,「有沒有說什麼別的話?」

  蘇摩好笑地在他黝黑的臉上發現一絲侷促。「沒有,帝釋天大人什麼也沒問。倒是,迦樓羅那傢伙又把什麼大江山的在他面前提了一嘴......」她看著阿修羅僵硬的表情,悠悠地補上下半句:「可憐的迦樓羅,帝釋天大人差點要把棉花棒捅進傷口裡了。」

  「我一直想問你,當初為什麼會駛進迷霧之海?這裡可是水手的埋骨之地,海盜能避則避。」阿修羅話題一轉,但他的嘴角肉眼可見地上揚了好幾度。

  「因為十天眾。」提到這個名字,蘇摩的臉色立刻陰沉起來。「他們追擊琉璃號,追擊不成,只好把我們逼進禁區......幸好遇上那個人魚,否則我們姊妹就要葬身於此了。」

  一陣白煙飄過,蘇摩一看,竟是起霧了。

  「封住聽覺,也是他教你們的?」阿修羅問。

  「不......人魚的歌聲只對男性有用。」蘇摩解釋,「而琉璃號,半數以上都是女性。迷霧之海真正可怕的是磁場。在那裡,羅盤失效,漫天大霧遮蔽天空,無法靠星星辨認方位。你敢把深淵號開進來,是不是有所準備?」

  霧氣翻騰著,「你現在問這種問題未免也太晚了。」阿修羅道。

  「那麼,傳言說你不需要羅盤就能辨認方向是真的了?」蘇摩追問。

  阿修羅哼了一聲,蘇摩就當他承認了。

  「你和帝釋天以前認識?」阿修羅忽然問。

  蘇摩一驚,她強自鎮定:「怎麼這麼問?」

  「你喊他『大人』。」阿修羅狀似不經意地,「有樣學樣,船員們也跟著這麼喊。」

  原來是這個,蘇摩暗自鬆了口氣,她定了定神,說出套好的劇本:「帝釋天大人曾救過我們一命......」

  「曾?他以前是醫生?」阿修羅敏銳地打斷。

  「......是的,他是一位仁慈心善的醫生,非常受孩子們歡迎。」蘇摩回憶著,「那時候,我和毗琉璃還在打劫帝釋天大人乘坐的商船呢。不過我們運氣不好,那艘船上有人染上了時疫,把我們全傳染了......是帝釋天大人一視同仁地醫治了所有人。」

  「那傢伙......」阿修羅嘆了口氣。

  「帝釋天大人不忍心看人受苦......沒想到會在你的船上看到他。」蘇摩道。「恕我直言,你們看起來不像同路人。我一開始還以為是你強虜了他。」

  「可惜,他是自願跟我走的。」阿修羅說,語氣帶著一點點得意。

  看阿修羅得意,蘇摩就很想嘴。她張開嘴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忽然變成:「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阿修羅瞬間反應了過來:「所有人堵住耳朵!」

  船上一片騷動,阿修羅跑向方向舵,迦樓羅已等在那裡,早已機警地塞住了耳朵。他取了一根套索拋給阿修羅,阿修羅則將自己的一隻腳與桅桿綁在一起。「蘇摩!去找帝釋天!」

  蘇摩二話不說,往下層衝去。阿修羅抓住方向舵,濃霧中,船首、瞭望台、中央甲板各亮起火把,揮舞著事先約定的暗號,表示全員準備已順利完成。

  能見度極低,連身邊的人是誰都無法看見。為了預防這種狀況,阿修羅讓每位水手在額頭上繫上了一顆夜明珠。

  深淵號一片寂靜,阿修羅凝神細聽,滾滾霧氣中,他似乎聽見了海面上傳來了女人的呻吟聲。

  來了。

  呻吟聲此起彼伏,忽遠忽近,起初是數名女子在床笫間的柔聲呼喚,引人臉熱遐思。不一會便成了被翻紅浪,嬌喘連連,阿修羅聽著聽著,感覺到某個部位有抬頭之勢。他低咒一聲,舉起了手中的火把,以特定的頻率揮舞了幾次,告知船員們目標接近。

  人魚似乎逐漸發現歌聲對這艘船無效,她們不甘地往目標聚集而來,「歌聲」的內容也越發不堪。阿修羅在心中翻來覆去念了好幾遍心經,才堪堪將邪火壓下。等到聲音越發近了,他再次舉起火把發出信號。

  數張大網鋪天蓋地撒向海面,人魚發出驚呼聲,似乎是被捕捉到了。周遭一片寂靜。阿修羅蹙起眉,遲遲未等到捕捉成功的信號。對危險的感知讓他繃緊了全身的肌肉,他感覺到有數道不懷好意的視線正跟隨著他。而視線的來源,是......直覺讓阿修羅抬頭望向主桅桿,他以火把向瞭望塔發出信號,但對方卻遲遲沒有回應。而塔上的影子,也從一個變成了三個......

  忽然間,一聲淒厲的尖叫聲劃破寂靜。「小心!霧裡有東西!」

  與此同時,一道焰火射向天空,強光讓濃霧裡的生物無所遁形!

  瞭望台上哪還有什麼船員?站在那裡的,是兩隻兩人高怪物。牠們長得像鳥,卻有著女人的頭,嘴巴則是尖利的喙,正忙著啄食水手的內臟。焰火越飛越高,甲板上的水手終於看清了自己的身側——那些怪鳥眼看歌聲無用,居然無聲無息地直接登上了船!趁著怪鳥短暫的變成睜眼瞎時,驚嚇的海盜們紛紛拔刀向牠們砍去。那些怪鳥也不是好惹的,眼看打不過,乾脆以爪抓了水手便想揚長而去。一時間,船上陷入混戰。

  帝釋天甫登上甲板,便差點被一隻鳥妖的腳爪刺穿肩膀。幸而他反應快,身體往反方向一翻滾,一手拔出手槍,三聲槍響過後,逃跑不及的鳥妖直接墜入了海中。

  「人首鳥妖!」海妖的天敵!牠們跟人魚相似,會以歌聲魅惑人類,並以人肉為食。怪不得他覺得歌聲不對勁!帝釋天喘息著四處張望,只見四周鳥羽紛飛,大霧籠罩,根本找不到阿修羅的身影!「阿修羅!」

  廝殺吶喊之聲淹沒了他單薄的呼喊,反而是幾隻鳥妖發現了落單的獵物,紛紛興奮地朝他撲來!

  帝釋天狼狽地格擋著,可是聚集過來的鳥妖越來越多。牠們刺耳的心音爭先恐後的湧入帝釋天的腦海:『姊妹們!看看我們發現了什麼?是人魚!!兩條腿的人魚!!』『吃了他!撕碎他!』『把他的肝臟留給我!哈哈哈哈哈哈!』

  帝釋天心靈共感的能力,此時成為他的弱點。他被逼到角落,鳥妖像戲弄老鼠的貓一般惡劣地玩弄著他。眼看身體就要被開洞,霎時間,一個黑影忽然從天而降。「滾開!!」

  隨著這聲暴嚇,包圍帝釋天的鳥妖們根本來不及反應,頭顱便已落地。從戰場另一端感來的阿修羅一把抓住帝釋天護在身後,一把大劍舞得虎虎生風,沒有鳥妖敢越雷池一步。

  「阿修羅!」帝釋天驚喜的喊道,眼前的身影漸漸與記憶中的一幕重疊——他們相遇的那日,阿修羅以戰神之姿,在刀光劍雨中將他牢牢護在身後。

  「哈哈哈哈哈哈哈——!」溫熱的血撒了阿修羅一身,他卻享受地瞇起眼睛,放聲長笑!驀地,一股清淡的蓮花香將血腥氣壓下,讓阿修羅的腦海出現了一絲清明,他想起來自己的原本目的。「帝釋天!你有沒有事!」

  阿修羅舉劍一斬,將意圖偷襲的鳥妖砍成兩節。戰鬥空檔中他微微側頭,想確認帝釋天的狀況。帝釋天張口要答,忽然臉色一變,舉槍扣下扳機!

  一株血花在鳥妖的眉心綻放,阿修羅回身將鳥妖屍身踹飛。「這樣下去沒完沒了!」

  阿修羅說得不錯,天空中密密麻麻地盤旋著黑影,如同一張巨網,而深淵號是網中之魚。帝釋天心念電轉,忽然間想到了什麼。「光!這些鳥害怕強光!」

  「知道了!」阿修羅一個連斬,清空了往船首的通道。血戰正酣的船首甲板四周堆砌著火藥桶,阿修羅單手抄起一個,帝釋天眼疾手快地點燃柴火,下一秒,阿修羅猛然將火藥桶扔向高空的鳥群中心!

  絢麗刺目的白光炸開,將海面照得亮若白晝。以深淵號正上方為中心,火星四處亂竄,鳥妖被炸得連連哀號,誰知這還沒完,火藥桶接二連三的往空中飛來,準確地堵死了牠們逃跑的道路。被炸瞎的、被灼傷的鳥妖從空中墜下,被反應過來的船員亂刀砍死;剩餘的忙不迭四散逃跑。最後一桶火藥炸開,剩下的鳥妖已狼狽退走。

  第一道曙光射下,染紅的甲板上,劫後餘生的海盜高聲歡呼。「阿修羅!阿修羅!阿修羅!阿修羅!——」

  「阿修羅!」一個纖細的身影撞進阿修羅的懷中,是帝釋天。白髮青年興奮不已,忘情的擁抱住他:「成功了!我們贏了!」

  懷裡的柔軟讓阿修羅怔忪了一瞬,隨即他也意識到了什麼,伸出雙臂緊緊的摟住帝釋天。

  海盜們的歡呼聲逐漸變了調,變成有點猥瑣的哦哦聲和起鬨。帝釋天這才反應過來,在阿修羅懷裡羞紅了臉,臉皮薄的他一時間騎虎難下,不知道該不該掙脫。他的不反抗被視為默認,好幾個膽大活潑的小夥子甚至吹起了口哨,被阿修羅不輕不重的瞪了一眼,立刻裝作無事發生,吐著舌跑開了。

  待圍觀人員走得差不多了,阿修羅才把帝釋天放開。他含笑望著帝釋天,而帝釋天心虛的眼光閃爍。但這一次,阿修羅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不讓對方有逃走的機會。

  「跑什麼?要開慶功宴了。」阿修羅明知故問。他熱烈的目光,讓帝釋天好不容易冷靜的頭腦又有燒起的趨勢。白髮青年支支吾吾,半响憋出一句:「這裡......這裡還在迷霧之海上......」

  「我知道啊。」

  天啊,他的語氣簡直就是在哄人!帝釋天心煩意亂,但他的手還被阿修羅攥著,想走也走不了:「你把手放開!好好說話!」不要用那種語氣!

  「不行,我怕我一鬆手你就跑掉了。」阿修羅回答。他注視著帝釋天,目光溫柔澄澈。「我想過了,我不會勉強你回應我。可只要你還在這艘船上......」他將帝釋天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帝釋天的五指在接觸到男人熾熱的體溫時,像是驚嚇般輕微蜷縮了一瞬。「......就代表你還放不下我。帝釋天,我可以這麼認為嗎?」

  像是被蠱惑般的,帝釋天抬起頭。就在那短暫的片刻裡,他忘記了處心積慮謀劃的一切。心裡有細小的聲音吶喊著,答應他!答應他!帝釋天怔忪地看著阿修羅的眼睛,就在他把持不住時,忽然面色一凜,朝阿修羅心口用力拍了一掌!

  肉體被刺穿的聲音。血液汨汨滴落在地。

  帝釋天忍住劇痛,將手裡的劍自鳥妖腹部拔出。這隻鳥妖為了臨死的反撲,居然硬是忍住來往船員的踩踏裝死至現在。

  在阿修羅狂怒的目光中,帝釋天摀著左肩的血洞,帶著微笑暈了過去。

慶龍 發表於 2021-8-18 00:44:21

RE: [陰陽師│修帝] Siren(6) [PG]


  距離那夜惡鬥,已過去了半日。

  黑夜再次籠罩,迷霧隨風輕柔的翻動著。守望的水手換了一批又一批,提防那些鳥妖回來。

  這段期間,阿修羅寸步不離的守在帝釋天身邊。中途除了處理必要的生理需求,他連辦公都挨著病人的床頭,也不讓人靠得太近。為了讓病人睡得舒服,他私心把帝釋天留在船長室,而非船醫原先配給的、位於第三層的陰暗艙房。

  帝釋天在發高燒。

  那鳥妖爪子似乎有毒,讓帝釋天被開了一個洞的肩膀傷口血流不止。阿修羅一遍遍地以清水擦拭帝釋天的身體,拭去他額頭滾燙的汗水,就如同他母親照顧年幼的他時一般。

  看著這樣的帝釋天,阿修羅內心湧上了內疚。但很快的,內疚又被暴虐的怒氣取代。帝釋天為了保護他而倒下的那一幕不停在腦中循環。而他是那個旁觀的第三者,看著昨夜的自己是如何欣喜的摟住對方,卻對近在身邊的細小殺意渾然不覺。

  自己實在是過於大意了。

  要是受傷的創口偏移一寸的話......

  血腥漫過了蓮香,餘下那人闔上溫柔的綠眼睛時,嘴角淺淺的笑意......

  阿修羅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眼眸逐漸變得赤紅......

  「唔......」昏迷中的帝釋天呻吟了一聲,眉頭緊蹙。失血讓他白皙的皮膚近乎透明,高燒則讓他的雙頰染上艷麗的紅,更顯脆弱。

  「抱歉。」阿修羅回過神來,低聲道。他掀起帝釋天肩上的紗布換上新的,動作極為輕柔,像是怕驚醒沉睡中的人。做完這些,他便要將再把本被血浸透的紗布拿去外頭扔掉,自己的衣襬卻被人拉住了。

  「帝釋天?」

  被呼喚的人眼睛緊閉,沒有清醒的跡象。

  阿修羅感覺自己的心臟像被輕輕撓了一下。

  他重新坐下,溫熱的大掌貼上帝釋天的額頭,原本的高熱已褪去不少。移開手掌時,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帝釋天緊蹙的眉頭似乎鬆開了一些。

  不過,讓帝釋天就這麼拉著自己衣角似乎不太好。阿修羅想抽出自己的衣服,好不容易神情稍微放鬆的帝釋天立時又皺起了眉。他只好右手握著帝釋天的手掌,左手插入帝釋天的指間,一點一點把被拽的皺巴巴的衣襬摳出來。

  衣服一離開,睡夢中帝釋天立刻抿起嘴唇,顯得很委屈的樣子。直到阿修羅的熱呼呼的手掌代替衣服,塞進他的手裡時,帝釋天才彎起唇,陷入了更加寧靜、甜美的夢鄉。

  ……

  ……

  帝釋天醒來時,發現自己身上蓋著一件眼熟的紅色外衣。

  海上潮濕,他卻覺得這件衣服暖烘烘的,情不禁用手指摩娑了一下,想將那種溫暖乾燥的感覺留久一點。好半响,他才回過神,察覺這裡不是自己的房間。

  那麼,這件外套是什麼時候......帝釋天撫上心口,怔怔地望向前方,眸光水潤,面色酡紅。他......在我醒來之前,一直陪著我嗎?

  這種羞澀感,在看到自己被細心擦拭過的身體後達到了巔峰。染血的衣服已經不能穿了,他現下穿的襯衫鬆垮的過份,一看就知道原主是誰。離了床,褲頭勉強塞進靴子裡,他低頭挽起過長的袖子,門口卻傳來響動。

  他沒有抬頭,兀自心浮氣躁地捲著袖口,卻只是讓那團布料箍成一只環,卡在手臂不上不下。來者見了,忍不住笑了一下。帝釋天撇撇嘴,索性一攤手,阿修羅也非常樂意為他解決這個小窘迫。

  深色的大手將蓮藕般的臂膀包裹,另一手由上往下推開糾結的布料。薄薄的亞麻絲毫阻隔不了體溫,冰涼的肌膚被人類手心熨貼得滾燙。事畢,阿修羅紳士地放開了他,兩人回到某種心照不宣的距離:比那一夜在小船上遠些,又比昨夜帝釋天倒下前再近點。

  「「你......」」兩人同時開口,望向對方,又同時噤聲。「「我/你......」」

  最後阿修羅做了個手勢,示意帝釋天先。

  「阿修羅......」帝釋天頓了頓,把原本想說的話吞下去,撿了無關緊要的。「我睡了多久?」

  「一天。」阿修羅沒有思考,直接答。「身體感覺怎麼樣?讓我看看你的傷。」他的目光移向帝釋天的肩膀,在看到對方領口滑落、露出比平常更大片的奶白肌膚時,眼裡的紅色沉了些。

  帝釋天可能發現了,也可能沒有。他本不在意這些,人類的衣著對他毫無必要。但此刻,他突然像個人類一般侷促了起來:「我好很多了。」

  「我看看。」

  「我是醫生,我說我沒事⋯⋯」帝釋天拗不過,只好背對阿修羅,把好不容易固定在身上的襯衫解下來。

  衣服滑落在地,背後的人卻遲遲不出聲。帝釋天微微偏頭,疑惑道:「怎麼——」

  粗糙的大掌覆上光裸的背部,在傷口周遭完好之處反覆摩娑,帶來了難以言喻的搔癢感。帝釋天怕癢,忍耐了一陣,終於忍不住想轉頭問阿修羅在做什麼,突然,他睜大了眼睛,感覺到一片溫熱貼上了自己後背。

  阿修羅的額頭輕輕抵在他的後頸處。

  毋須話語或心音,此刻,肢體動作勝過千言萬語。

  「阿修羅。」

  良久,阿修羅聽到懷裡的人在喚他。

  「和我一起來吧......去往那海的深處。」

  

慶龍 發表於 2021-9-5 23:02:09

RE: [陰陽師│修帝] Siren(7) [PG]


  帝釋天聽見了水聲。

  薄如蟬翼的魚尾有規律的拍擊著海面,如海豚向同伴求歡的行為。一種同類才懂的暗號。

  有人魚在這艘船附近。她們的聲音只有被選中的命定之人能聽見。撥開水霧,迷濛的歌聲穿越了黑夜,蠱惑那個能解放她們的生命的人類......那個願意為了愛慾投入大海中的水手......

  帝釋天感到渴。他的魚尾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空虛的、乾涸的雙腳。

  於是他扭動著,整個人像海蛇一般纏繞住交尾對象。他的雙手環住阿修羅的頸子,嘴唇急切地對接阿修羅的唇。

  阿修羅嘗起來很溫暖,被那雙強壯的臂膀摟住後他馬上就熟透了。於是他攀住他,張開雙腿環住他的腰像暴雨夜用魚尾纏住沈船的桅桿,把自己的下半身釘在阿修羅身上,摩娑,貼捻,加快速度,再一次。他曉得阿修羅不擅長忍耐。

  於是他被打開了,像一張拉滿的弓。他的生殖腔早就準備好了,只為了迎接阿修羅的侵入。甜膩的水液淌過帝釋天的大腿內側,隨後跟阿修羅蜜色肌理交匯,淡金和濃黑的毛髮交織濡濕彼此,兩片肉瓣被粗糙的掌抓揉出掌印。他跨坐於阿修羅身上,這樣才能最直接的體會阿修羅的形狀,他必須......深深的......記住......

  「哼嗯......呼......——啊!」

  阿修羅握著他的腰,試探性地一頂。這樣就已經足夠讓帝釋天生出撤退之心,於是他按住阿修羅的肩膀,天真的以為這樣足以脫身。他才剛生出逃跑的念頭,阿修羅便看穿了他,扣在帝釋天腰間的十指一緊,抵在穴口的肉刃狠戾地侵門踏戶,將妄想脫逃的雌獸釘於床上,讓那張嫩白的小臉掛滿淚水。

  「阿.....阿修羅、哼啊!......」

  不知何時,昏暗的室內盈滿了黏膩的蓮香,隨後覆蓋了整艘船。

  滾滾濃霧之中,一個接一個長髮的曼妙身影探出了海面,對倚在欄杆上、為她們的歌聲如癡如醉的男人們,露出了少女面對情人般甜蜜的笑容。

  將我放入你的夢中

  於黑色深淵抵死纏綿

  哦,我忠貞不二的愛人啊

  用承載愛情的嘴唇親吻我

  讓我的靈魂再一次飽滿

  香氣與濃霧交織在一起,深淵號駛入了一場無光的美夢中。

  阿修羅沒有注意到,一朵半透明的金色蓮花纏繞著帝釋天的小腿,含羞帶怯地綻開花瓣。濕軟糜爛的花蕊沾滿了甜膩的露水,隨著兩人交纏的軀體輕顫著,在登頂的瞬間盛放開來。

  ……

  …...

  次日,是陽光喚醒了阿修羅。

  他聽到浪拍打船身的聲音,身下的床榻冰涼鹹腥,好似暗示著昨夜的荒誕旖旎。睡夢中,阿修羅彷彿想到了什麼,嘴角勾起一個笑容。

  他閉著眼,手下意識地往旁邊一撈,卻撲了個空。健壯的蜜色手臂在身側胡亂摸索了一陣,阿修羅不甘不願地睜開了眼睛。

  下一秒,他愣住了。

  ——這是哪裡?

  阿修羅站了起來,被子隨著他的動作從腰間滑下,將他赤裸且佈滿痕跡的身軀曝露在日光中。但他毫不在意,只是震驚地打量眼下自己所處的環境:一艘破破爛爛的小船,底部已經裂開,海水正緩慢的漫過他的小腿。估計再晚醒幾分鐘,他就要享用海水浴了。

  「帝釋天?」

  吶喊聲朝四周盪開來,卻無任何回應。

  「有人在嗎?帝釋天!迦樓羅!蘇摩!......該死!到底發生了什麼?」在他睡著之後,深淵號出了什麼變故?阿修羅拼命回想,只記得睡著之前,他仰躺著,帝釋天在他的身上扭動,然後,然後......他好像聞到了某種香味,眼皮開始打架,而帝釋天他......手上好像拿著什麼東西......

  ——我被暗算了?

  即使再怎麼不敢置信,阿修羅腦中最後還是得出了結論。他站在不斷冒出泡沫小船上,神情從震驚,來到五味雜陳,最後停留在憤怒。

  「——帝釋天!」男人的怒吼迴盪在海面上。「帝釋天——!!」

  「——帝釋天,你表現得很好。」善法天背著手,滿意地在深淵號地甲板上走來走去。「沒想到你不費一兵一卒,便說動全船的人向我等十天眾投誠。」他愛不釋手地撫摸著深淵號的方向舵,眼中滿是貪婪。「不過......我有點不滿意啊,你居然沒能殺了阿修羅。」他回頭睨了一眼順服地垂下頭顱的白髮青年,傲慢地再次開口:「但是,看在這艘船的份上......我可以原諒你的小小失誤。」

  「多謝您的仁慈,善法天大人。」帝釋天溫順地回應著。「不過,我還有一物要獻給您。」

  帝釋天一揮手,一名原深淵號的船員當即捧著一卷羊皮紙,低頭恭謹地呈給帝釋天。帝釋天抖開卷軸,善法天當即失聲道:「這是——難不成!?」

  「是人魚的聖島,傳說中海神沉眠之所。」帝釋天低聲說。「那裡有您要找的東西——」

  善法天幾乎是一把扯過卷軸。他的雙眼暴凸,下頷發病了似的打顫著。「沒錯......這張海圖是真的!哈哈哈哈哈——!」

  站在一旁,被冷落許久的光明天忍不住好奇,插嘴道:「大人,那是?」

  「哈哈哈哈哈!」善法天仰天長笑,好不容易才克制下來。「無知的蠢貨!這可是會給我們帶來無盡財寶的好東西啊!聽過忉利天沒有?」

  「忉利天......?」

  「那是傳說中古老海神的名字。」帝釋天淡淡地說。「據說忉利天神擊敗了魔龍弗栗多,血淚化為了大海,滋養著祂的子民——也就是人魚。然而,僅僅只是毀滅肉身,並不能讓魔龍真正死亡。於是忉利天神將自己的權柄、連同魔龍的遺骸封印在一座小島,傳說拿到忉利天神權柄的人,就能成為下一任海神。」

  「那麼,善法天大人,」光明天的目光也閃爍起來,「我們......」

  善法天露出勝券在握的囂張笑容。「傳令!調轉方向,向東——全速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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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陰陽師│修帝] Siren(7) [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