賾流 發表於 2021-1-1 12:12:27

故事簡介



哥布林店長與人類店員之間充滿激情的營業歷史。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4-5-4 00:22 編輯

賾流 發表於 2021-1-1 12:16:25

第一集 商品目錄‧新店員 (上)

第一集 商品目錄‧新店員   (上)

第一話夢想交易所


人生啊──


靠著街燈發呆的二十歲青年如此感歎。


阿德的學歷只有高中畢業,靠著父母親車禍去世的保險理賠金混日子,他在幾年前就知道國家不會抓自己去玩目前最夯的國軍On-line,因為他左手也在那場意外中不舉,連握支湯匙都要花好幾分鐘,後來不管找什麼工作都被打槍。


「誰說學歷頂多拿來擦屁股,大便完屁股有得擦和沒得擦可是天壤之別!Shit!」


阿德雖然沒有不良習慣,可是也沒有了不起的才能,這幾年只學會怎麼冷臉拒絕覬覦保險金和房地契來借錢的親戚,還有接受自己全殘的人生。


你說左手都還可以勉強動動算什麼殘障?不知道男人身高只有一六○是全殘的標準資格嗎?老天爺一定沒看到他達到一六○那天還哭了。


「唉……」阿德就和世界上不同國家文化,但是相同年紀的年輕人一樣,都有滿腦子不切實際的幻想和憤世嫉俗,可是也有很容易妥協的惰性。


「小姐,請問等人嗎?」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幹!小你老目啦!」阿德看也不看轉頭就罵,還好他的烏鴉嗓子可是低沉有勁專嗆死白目,一個好像是上班族的傢伙縮著脖子跑了。


他只是忘記去理髮而已,之前魔獸打太凶了點,結果今天出門只來得及刮鬍子。


阿德把只能靠右手清槍管和用滑鼠控制人物,當個「修仙」玩家的憤怒全部丟到那個來戳逆鱗的白痴頭上。


罵跑精蟲衝腦的笨男人以後,阿德繼續發呆。


看看那個清純女學生,這個熱褲辣妹,還有路上其他日系打扮的街頭美眉,他覺得自己很沒用,連行動都不敢,他只是想有個人陪,可是根本沒有拿得上檯面的條件可以去追女生。


錢,不是沒有,但是只剩下讓他不會馬上餓死的存款而已,阿德知道自己目前根本不想認真談感情,他也玩不起,所以就這樣到處晃晃看看,除了買東西以外沒人願意跟他說話,最後還是只能回家跟片子作伴。


這樣的生活已經好幾年了。


「沒有有趣的工作嗎?我也想要工作,有穩定的收入,遇見可以認真追的好女孩,草莓都被爛人踩成汁了,真的要我去當汁男喔!」阿德喃喃自語。


阿德在網路上認識過充滿文藝氣息的女孩,照片和身高對方都說不在意,曾經他以為女孩子真的是靠感覺生存的動物,條件這麼差的自己也有救了,可是約出來看電影時,對方看見阿德的左手就謝謝再聯絡。


果然,一定都會在意的啊……


起碼女孩子都會希望能被男人用雙手擁抱,看著男人用雙手掙錢,給自己一個有保障的未來。


阿德只覺得反正都倒楣那麼久,不差去死團光環常駐了。


只有一次阿德很生氣,主動搭訕他的女生居然問他有沒有男友!這世界到底是怎麼了?


「堅持理想錯了嗎?人幹嘛一定要對社會妥協?社會不正常,人也要跟著變態嗎?要找一份有自尊的工作這麼困難嗎?媽的老天爺你就是要玩我吧?」


他好像對老天爺問上癮了,繼續尋找問題。


「不靠關係就沒機會喔?女生還可以利用姿色迷惑主管,誰規定殘障人士就要很陽光?少爺我不喜歡太High是礙到你了嗎?」


啐,覺得耍蠢也不敢太大聲的自己真的遜透了。


出來透透氣反而更煩悶,阿德正要放棄回家,今天第二道不請自來的聲音忽然響起。


「有喔,你想要充滿夢想的工作機會嗎?」


那聲音柔柔甜甜的,帶著一種讓人茫酥酥的笑意,阿德頓時聽呆了,回神過來才發現說話的好像是個小孩子。


可憐他頭不用壓低就看到發聲對象,是兩個天使般漂亮,可是說奇怪真的很奇怪的小男孩和小女孩。


男生金髮金眼,頭髮頗長的,穿著電影裡才會看到的黑色全套西裝禮服,女孩子……應該是女生吧?阿德不確定地想,明明很可愛,但他不懂為何會遲疑。


小女孩穿著裙襬及膝的冰白色洋裝,材質阿德認不出來,但是極其飄逸美麗,綴著星星露水般的水晶,露出白皙的鎖骨、肩膀和小腿,留著波浪短髮,眼睛是霧紫色。


這一對可人兒都差不多十歲而已,但卻有著完美的比例,早熟的氣質,像是一對要去參加宮廷舞會的迷你古代貴族。


阿德開始覺得在作夢,也許他還沒睡醒,或者是中暑昏倒了,才會看到這種莫名其妙的幻覺,不過現在明明是晚上也不熱。


還是這附近正在拍戲?可是這樣應該會清場,而且好像除了他以外沒人注意這對外國兒童,阿德想,這一定是好萊塢巨星的小孩吧?美型得太誇張了!


可是他剛剛聽見的明明是字正腔圓的中文,那是在對他說話嗎?


「為什麼看我看傻了?人家有那麼可愛嗎?」


這種痞子語氣是這個年紀的小女生會有的嗎?阿德很自然地在心底吐槽。


「惡夢特使,確定要他嗎?」金髮男孩小聲地說。


「一下子也沒別人了嘛!這一瞬對我們許願的人裡面,他是最符合條件的。」被稱為惡夢的小女孩露出花蕾綻放的燦爛笑臉。


「讓我們言歸正傳吧,大哥哥,你想要有夢想的工作機會嗎?」


眼睛看過來了,真的是在對他說話!


「我……是啊!」阿德本能接續之前的話題。


「那就沒問題了,走囉!」


「走?去哪裡?」阿德迷惑地問。


這兩個小孩子忽然就說要帶他走,他都二十歲的人了,沒可能就跟著走唄?不管怎麼說這也太沒常識了。


「應徵啊!」小女孩橫了他一眼。「沒看到我們都穿這麼正式嗎?」


「不知道店長會不會接受人類呢?」金髮男孩貌似無意地說。


「對齁,我們還是先把他打扮得比較符合店長審美觀,這樣才不枉費惡夢特地用蘿莉攻勢了,要是被拒絕,身為介紹人我們也臉上無光。」


黑髮小女孩一邊說著阿德完全聽不懂的話,同時朝他更進一步,阿德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自動縮向後方。


怎麼有種不好的預感?


阿德只是一閃神,頓時全身涼颼颼,他愣了兩秒才發現衣服不翼而飛,甚至連一小片遮羞布都不剩下,徹底的赤裸,阿德吼出髒話,兩膝並攏趕緊用右手遮住重點部位。


發生什麼事?


「是你們做的嗎?魔術嗎?」


地上忽然長出藤蔓,藤蔓瞬間包圍阿德全身,他被這種詭異的觸感嚇壞了,不敢稍有動彈,直到葡萄葉將他的身體密密遮住,葡萄葉零星盤繞四肢,下身又涼又癢的感覺讓阿德想抓癢卻無法輕舉妄動。


「好,完成了!」黑髮小女孩雙手環胸呼了口長氣,看似相當滿意自己的傑作。


「忘了自我介紹,我是夢之國派遣在地球國度的特使,叫我惡夢就行了,這位是『諸國會議』主席太陽殿下,太陽國度的王子,我們是大人物喔!不過不用怕,我會饒你一命的。」


「惡夢,不要嚇他啦!」太陽輕輕皺了下眉,像是拿惡夢總是喜歡誇張形容的愛好沒辦法。


「你好,我是太陽,很高興認識你。阿德。」


金髮男孩伸出手,還處在石化狀態的阿德動也不動。


阿德從來沒有告訴這兩個小孩子自己的名字,所以他們不是人類?妖怪!


「不是妖怪,真是沒禮貌!這位可是如假包換的太陽神咧!我呢,是所有夢境的主宰!怕了吧!」惡夢囂張地仰天大笑數聲,才用莫測高深的表情對著阿德。


見他們輕易就能竊聽他的心思,阿德已經不敢懷疑這兩個自稱大神的小孩子是幻覺了,他只想跑得愈遠愈好!


「為什麼要跑呢?神明回應你的願望,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難道你對目前的人生滿足了嗎?想不到你也和那些只會嘴砲的人一樣,其實還是超依賴從眾的僵硬安全感,不要汙辱夢想這個字啦!我惡夢要代替夢之國來教訓你!」


黑髮小女孩揚起一手,阿德嚇得抱頭蹲下,彷彿下一秒就有閃電要來劈他。


電光石火的人生最後走馬燈中,阿德的意識裡塞滿各種抱怨,比如「幹!我還是處男!」、「怎麼會有像小孩嘴巴又這麼毒的神?」、「房屋稅真他媽的多餘!」、「為什麼只有我這麼倒楣?」、「多活幾年說不定可以破一六五!」等等雖然沒有重大意義,但都是阿德放不下的執念。


要離開這個世界前,阿德悚然發現,他居然不存在一個最強大最終極的遺憾。


他從沒有實現夢想過,更無法確定自己到底想實現何種夢想?所以阿德才許願想要做充滿夢想的工作,這樣一來,或許他可以確定自己的夢想是什麼。


倘若一直降低標準,只是為了掙口飯吃,阿德連活著的意義都不知道了。


可悲的阿德,這股焦躁的叛逆始終在體內興風作浪,就算他有不得不活下去的本能,也沒有那個條件去滿足夢想,都是因為他的左手已經廢了!因為他腦袋不聰明!因為車禍後遺症讓他個性陰陽怪氣,他天殺的就是不健全!


審判遲遲沒有落下,阿德張開溼潤的眼睛。


惡夢只是對著空氣彈了下手指,路燈光暈開始落下閃閃發光的星塵,身畔車水馬龍的噪音一瞬靜止。


「我只是想試看看在地球上,人家的『神威』有沒有真的很威嘛!」惡夢無辜地說。


「……」阿德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所以,你不是有『想要作夢』的夢想嗎?所謂的夢,不只是人類自己說的,睡覺時製造的妄想而已,夢就真實存在不同世界的各種地方,所以也包括現在的這裡。」


惡夢牽起太陽的手按向阿德前額,阿德完全無法反抗,發光塵埃飛向指尖凝聚成一頂金色葡萄葉編成的冠飾被他們聯手戴在阿德頭上。


「店長會喜歡希臘風格嗎?」


「要不要回去問藍?」


「可是老師如果知道我們要幹什麼他一定又會囉嗦很多。」小女孩扠著腰。


「不管了,暫時先這樣弄就好。」


阿德只能無助地跪坐在地上,睜大眼睛看這對接頭交耳的「神」取得共識,由黑髮的惡夢對他露出一點都不天真的燦笑。


「許下願望的人類,就讓我來徹底改變你的人生觀吧!」


救命啊!




※※※




阿德哭喪著臉,扭扭捏捏地跟著兩個陌生小孩子走了,正確地說,是被拐走的,那名叫惡夢的黑髮紫眼小女孩,臉蛋絕美歸絕美,威嚇拐騙之熟練比流氓還專業。


雖然來來往往的人似乎看不見這串奇異三人行,但是阿德還是羞恥得要命!


全身光溜溜只纏著一堆藤蔓和葉子,到處都有縫隙,阿德只能赤腳走在粗糙的人行道上,忍受腳底的不適,並小心不踩到尖銳碎片。


「要去哪裡啦!饒了我吧,我受不了了!」這樣在大街小巷穿梭,穿得像個半裸變態一樣到處亂跑,阿德快要瘋了!


「沒有人看見我們吧?」不然他買塊豆腐撞去自殺算了。


「嗯,他們只是不好意思和我們搭訕而已。」惡夢忽然冒出一句。


「什麼!」阿德大驚失色。


「惡夢特使是開玩笑的,我已經改變光線折射,普通人看不見我們。」太陽轉頭微笑解釋,阿德才安心下來,不對,這樣他就安心也太可悲了吧?


如果是真正的神,為什麼不乾脆瞬間移動,反而要像馬拉松一樣靠雙腳走呢?


愈走愈累的阿德忍不住冒出這點不滿。


「我們是可以瞬間移動啦,可是你是人類身體會受不了喔!啊,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惡夢哼笑,抓住阿德的手腕,一手靠在嘴邊大聲廣播:「老闆在嗎?我們來交易了。」


他們停在一間有著暗紅磚牆和玻璃櫥窗的典雅歐風店面前。


櫥窗裡放的大多是骨董玩具,像是木造小火車、玩偶和些許精緻的蕾絲裝飾,外面只有一條本該掛著招牌此時卻空空如也的鐵枝,總之是氣質客人會喜歡的昂貴消費處,匡噹一聲門鈴響了,門扉被人從內部拉開。


阿德沒看到來應門的人是誰。


「喔呀,這不是太陽殿下和惡夢大人,特意駕臨真是讓敝店蓬蓽生輝啊!歡迎,快請進!招待不周處請見諒!」


尖銳又沙啞的聲音從阿德肚子前方位置發出,低頭看去,開門的是一個異常眼熟的小綠人,彷彿曾經在哪裡見到過。


「哥布林!」阿德喊出了目前熱門連線遊戲「魔獸世界」裡的奸商種族,那個小綠人簡直活脫脫是從伺服器跑出來的模組。


哥布林眼泛紅光地盯著阿德,印象衝擊過後,阿德才發現其實那個生物和遊戲裡的角色也非完全相似。


但是那個生物有一雙尖尖的長耳朵,突出的大鷹勾鼻子,小綠人頭顱光禿禿,膚色其實是某種半透明的墨綠色,眼睛很大,但是瞳孔細小,看上去非常凶狠,像外星人的畸形手掌只有三根指頭,指節粗大有力,並且長著刀片般的長指甲。


最可怕的是,那個可能就是店長的生物長著一口讓人聯想到小型肉食動物的尖牙齒,雖然體積不大,但卻無法降低帶給阿德的威脅感。


小綠人穿著一襲遮住屁股的燕尾服長外套,外表倒是相當講究體面。


綁著鬚根馬尾的哥布林瞪了阿德一眼,風度不錯沒馬上爆發,邀請他們往內走時,阿德還看到小綠人的衣襬下露出一截軟軟拖在地上擺盪的蛇尾。


這兩個小鬼到底想帶他到哪個怪物巢穴裡?阿德真的要挫屎了!


一行人進入玄關,通過走道,來到二十坪左右的室內空間,本來應該算蠻寬敞的地方,卻塞滿骨董家具、中西洋風格的古玩,大大小小的陶瓷和木雕玩偶,還有好幾具陰森的精美手工洋娃娃。


如果這就是惡夢和太陽準備介紹給他的工作場所和老闆,阿德已經開始硬擠婉拒的藉口。


「兩位尊貴的大人要和敝店作怎樣的交易呢?」哥布林對阿德視若無睹,搓著手指笑容諂媚地向著儀容正式的男孩女孩。


「聽說諸國中最富盛名的『幻想商人』要在地球國度開設分店,可是正在苦惱人手不夠的問題,我惡夢既然是被指定招待賓客進出門扉的特使,想說『哇!如果客人想要帶點地球的伴手禮回家,但是惡夢一時半刻也沒辦法推薦適合的禮物,這樣實在太丟臉了!』如此這般有著種種的煩惱……」


惡夢泫然欲泣。


「所以我希望老闆你快點把分店給整備妥當,這樣你我都方便,因為這種期待鼓舞著可愛的我,所以我要給老闆你帶來一個面試新店員的機會,我和太陽殿下要和你交易這個機會。」


「原來這是兩位推薦的面試對象,可是我的店裡要用人類還是……」綠色小矮人店長語調遲疑。


「呵呵,人類很好的喔,我的門扉也是人類呢!不會看見太多東西,又可以幫老闆你做事情,只要好好調教一番,一定能幫上忙的。」惡夢搖著不知哪裡變出的蕾絲扇笑嘻嘻地遮著嘴唇。


「說、說得也是……」這個名為幻想商人的未知生物明顯動搖起來。


「可是人類的保存期限只有短短一陣子,又不知道萬一遇到其他大客戶應對時會不會給我鬧出笑話,本店的商譽可是禁不起一絲損傷。」


長指甲磨擦著發出沙沙聲,阿德完全不敢開口,只能盯著他們對談,覺得自己像被拍賣的奴隸。


「唉唷!老闆你真是想太多了,原本這個雄性人類只是想打工而已,正巧你這邊不是還苦缺妝點店面的各種商品嗎?地球有許多土特產必須從人類和其他特有生物身上弄到手,雇個有在地特色的派遣員工,更可以突破前來交換的客人心防啊!等到正式開店,商品也收集得差不多了,再換上更適合的服務生不就兩全其美了!」惡夢繼續遊說。


「原來如此,我居然沒想到這一手,惡夢大人果然睿智,這個面試我看是推辭不掉了,只是不知道惡夢大人和太陽殿下要交易敝店哪樣商品?」


「太陽殿下想換什麼呢?」惡夢將問題轉嫁給金髮男孩,後者一時無語。


「殿下可能希望過陣子開業有比較有趣的商品出現再來挑選,當然我們也不會占老闆你便宜的,到時我們會從你開的清單裡選點小玩具就是。」


「惡夢大人真是太客氣了,您要換什麼都是敝店的榮幸,只差我本人不能換給二位而已,哈哈哈哈!」


於是看見小美女和哥布林相顧兩得意的和諧畫面,不和諧的可能只有阿德的交感神經。


「不過雖然假了二位大人的面子,我還是得對這小子面試一下。」商人本色,不管什麼種族都一樣,寧願小心也不吃虧。


「那是當然,請盡量試。」惡夢大方的允諾一出口,阿德暗叫糟糕,店長立刻迫不及待箝住阿德手腕,將他整個人拖過去。


阿德屏住呼吸渾身顫抖,綠色怪物繞著他轉圈,不時又用尖長的大鷹勾鼻湊近聞嗅,最後甚至拉起阿德的手臂張開嘴巴──


「不要咬我!」阿德慘叫。


哥布林店長舔了阿德一口,他差點連小便都漏出來了。


「味道還可以。」店長這麼評論。


「沒有交配過的雄性人類,說不定將來會有客人喜歡。」


「老闆,你是面試店員不是鑑定商品呢!」惡夢插嘴補充。


「職業病職業病!」店長不好意思地拍拍光禿的前額,又往渾身冒冷汗的阿德身上捏捏摸摸,最後露出相當滿意的笑容,如果那口露出百分之八十的牙齒算是笑的話。


媽媽,他腿軟了。


阿德進門前就知道逃也沒有用,他只求不激怒這些等級??的怪物,以免他們心情不好順手就拍死自己。


生平第一次被怪物非禮,阿德就像洗三溫暖一樣渾身發熱又發冷,離暈過去只有那麼一點。


「人類,我是個很挑剔的完美主義者,我要求我的員工必須有標準的身材……」


太棒了!他的弱點居然變成轉機!阿德強忍著想要翹起來的嘴角,快放他走人吧!


「聰明的腦袋……」


話說他從來沒考過一個班的前半名次過。


「還要有靈活的待客技巧……」


賓果!他全都不符合標準,阿德總算放心了,他還有回到正常世界的機會。


店長又露出鯊魚笑容。


「你全都讓我很滿意,首先,請看這剛好是我兩倍長度的身體,真是穠纖合度;剛好是我地球測驗三百分之一的智商,作為一個店員已經相當不賴。最後是待客技巧方面,完全能滿足客人的期待,關於人類這種古怪又弱小的種族特色展示,什麼是現在的王道呢?那就是個性啊!個性!惡夢大人,您二位真是有眼光,從茫茫人海中挑了個人才給我,看來我很快就能正式開店了!」


阿德差點跌倒。


是這樣鑑定的嗎?


「當然,是你不棄嫌啦!」惡夢笑嘻嘻地回應。


「好,人類,就決定用你當我的新店員了,工資你打算要用什麼支付?這問題必須先講清楚,壽命?名望?還是這個世界的寶物?」哥布林轉向阿德時一臉不屑。


「他只要錢就好,地球人的規矩都是按時計酬。」惡夢幫無法開口應聲的阿德回答。


「原來如此,真是簡單明瞭的代價。」店長似乎鬆了口氣,他不喜歡支付太珍貴或稍有價值的東西給自己的員工。


「我把目前對你的要求說一次,人類,希望你的學習能力不會讓我失望,畢竟我很忙,在我手下工作的店員一律得住宿在店裡,但是……考慮到你們人類麻煩的健康管理,我會分出合理的休息時間和自由活動時間給你,只要你待在這間店裡,無論工作還是休息時薪照算,一小時一萬元新臺幣,我是個慷慨的雇主。」


阿德本來已經絕望的心,聽見「一萬元」三個字,立刻自作主張冒出了新綠的小芽。


「如果做成一筆交易,一次發五十萬元獎金給你,新人嘛,難免犯點錯,前五次交易失敗不處罰你,但是之後按照店裡規矩來,當然,我會把這些規矩教給你。」
犯罪一次罰一年壽命,兩次兩年……店長也開始在心裡計算數字累積的前景,只是和阿德用完全不同的單位而已。


五十萬……閃亮的露珠掉在葉片上,美妙地彈動著光芒,阿德不自覺地忽略非自願被擄來這間奇怪店家的怒氣與恐懼,現在有個很實際的問題,再這樣失業下去,他不餓死也會因為壓力和閒言閒語自殺而死。


「多久結算一次薪水?」阿德終於主動冒出一句積極的問題。


「只要是你掙到的數字隨時都可以!」店長大方地允諾,反正只是幾張貨幣而已。


「管吃管住不收錢嗎?」


「這是夢想交易所員工的基本福利。」


「好……這個工作我接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更何況,幫哥布林工作一定會遇到許多普通人類一輩子都沒機會看過的奇人異士,也算是有夢想的工作,如果那怪物要他幫忙顧店,就不會殺他或吃他了。


這一瞬阿德的腦筋忽然靈活起來,不過也有點暈陶陶的,他的身材很標準,還是這店長的兩倍高呢!從來沒有地球人這樣讚美自己。


「既然是打工,就沒有限定工期了,要是表現不好我就隨時炒了你,不過既然介紹人是這兩位閣下,你也不用害怕我賴你薪水,本店長的商譽是諸國和實境有名的誠懇正直。現在就開始吧!」店長揮著三根爪子說。


「喔,好。」意思是一小時以後他就進帳一萬元了嗎?作夢都沒想過有這麼好賺的工作,雖然他比較想回家一趟,準備點必需品,但是這一切都太不現實了。


「果然很順利,加油喔!阿德哥哥!」惡夢拍了拍他的後腰,原本很討厭惡夢的阿德,現在微妙地不那麼反感了。


「哼哼,今天真是個好日子。惡夢大人和太陽殿下,原諒我要暫離一會兒,去總店請銀色夫人幫我織件新的店員制服,好讓我所有顧客都能接觸到這個人類。」


「銀色夫人是?」將話題都放給惡夢經營的太陽,覺得時機恰當也順口參了一句。


「是一隻只能永遠活在月光中的蜘蛛,她以月光為食物吐絲紡織,這些紡織物也是銷路很不錯的商品,銀色夫人因為是總店吉祥物,原本是非賣品,可是如果太陽殿下想要的話,敝店可以破例割愛。」店長眉飛色舞地說。


「可是,我沒辦法帶回我的世界,太可惜了。」太陽微笑著婉拒。


「我得催她趕工,恕我失禮了。」話一說完店長就消失了,看來是去他說是總店的地方。


剩下太陽、惡夢和阿德留在一瞬間變得很安靜的擁擠店鋪裡。


對阿德來說,這真是難捱的沉默。


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更沒臉就這樣走回家。他曾經偷拔過葉子,但那些鬼玩意似乎缺乏實體還拆不下來。


阿德試著閉上眼睛,將一萬元換算成銅版在腦海裡叮叮噹噹落下計秒的情景,感覺是好過了些,聽到惡夢把玩店內商品發出的聲音,阿德又忍不住偷看起來。


惡夢正好奇地觸摸一尊等身大的陶瓷娃娃臉頰,這窮盡畫家天才也難以捕捉的美麗畫面,對阿德卻是無比巨大的壓力。


「阿德哥哥,等待真是種煎熬對吧?」


和你們相處才是煎熬。不對,他們都會讀心!


阿德下意識抱怨後才記起自己半點保障也沒有。


果不其然惡夢線條優美的唇弓馬上彎起一道更加明顯的弧度。


「沒關係啦!你想什麼就講,比起讚美我們的人,罵我們的人本來就比較多,太陽殿下很溫柔,不會燒死你,惡夢我也很寬宏大量,只是會半夜去找你玩一下而已。」


這句話聽不出哪裡不是威脅,阿德拚命搖頭。


「好啦!老是鬧你也不好玩,現在我要說正經的囉!因為大哥哥你想要有夢想的工作,所以我們就把你帶到世界與世界間最神祕也最有趣的『夢想交易所』來了。」


「夢想交易所?」阿德光聽這個字完全搞不懂。


「雖然這間分店因為交通關係,還沒辦法對其他世界敞開大門,但是來到地球上的存在,還有本來就活在這個世界的東西,他們的夢想一定會讓你感受到滿足的衝擊!」


阿德現在就已經衝擊滿點了。


「可是人類在這間店裡工作一定要小心,趁店長不在,我以神的身分給你一點忠告,不要隨便把自己的任何東西給出去,如果店長展示某些商品或說一些故事給你聽,你好奇非要表達意見不可,一定要用反問的方式說出口。」


「為什麼?」阿德只能問下去。


「幻想商人可以取走一切你放棄的東西,那些你以為自己用不到的,或者沒意識到你正擁有的事物。人類的價值,你我的價值都不一樣,如果你不懂得要回來的技巧,總有一天要用更珍貴的東西去替換,那時後悔也來不及了。」


惡夢撥著黑潤的捲髮,輕吻自己的手背,然後一翻掌心,赫然出現一隻淡紫透明的蝴蝶,紫蝶撲騰著螢光的翅膀,小女孩又握緊五指,這奇幻生物便粉碎消失了。


「還有不要叫他哥布林,因為店長已經生氣了,你不會想知道以前惹他不爽的員工下場,是看在我們的面子上你才沒被秒殺喔!」


這句務實勸告立刻喚醒阿德的雞皮疙瘩,他那時候的危險直覺果然沒錯!


「那就醬子囉!過陣子我們會再來探望你,好好享受你的奇遇吧!掰掰!」


惡夢搖著小手,對阿德愉快地道別,將手插入太陽肘彎裡,兩人(或者應該說神?)相親相愛走出店門,不等哥布林店長回來就離開了。


「『有希望擺脫迷津的人真是幸運!人們正在使用他們不知道的東西,而知道的東西卻不會去使用──』(註)」大門閉鎖前隱約還能聽見惡夢歡暢的歌聲,帶著一點阿德聽不懂的輕快諷刺。


※※※
註:出自《浮士德》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9-23 21:21 編輯

賾流 發表於 2021-1-1 12:25:10

第一集 商品目錄‧新店員 (下)

第一集 商品目錄‧新店員 (下)


第二話 小店員的夢與哀傷


阿德不是不想趁機落跑,但從剛剛的經驗判斷,這些怪物一定會馬上找到家裡來,逃跑大概沒用。


既來之則安之,阿德找了張椅子坐下來等。


哥布林的雜貨店照明偏昏黃,阿德不清楚現在時間幾點了,雖然頭頂只有古老的水晶吊燈,還是點著真正的蠟燭,但是其他角落似乎也能看得清清楚楚,真詭異。


空氣是某種乾淨但是不清新的味道,阿德一直覺得有人正從某處偷看他。


他未來工作的這間店叫做「夢想交易所」,真是滑稽的店名!


夢想是什麼?夢想可以交易嗎?真的會有人拿自己的夢想和人交易嗎?不過,和字面上意思比較,倒像是付出自己不要的東西來博取夢想。


應該不可能只靠錢就能買到夢想吧?


阿德耷拉著脖子痛快打了個大呵欠,再用指尖搔搔喉嚨。


還真是間安靜的店,真有他們說的那麼厲害嗎?


他沒想過能擔任服務業,就算阿德幻想自己有工作,光憑學歷頂多就是機械性的作業員之類,不過他只剩單手,根本也不會有人想用像阿德這種年紀輕輕就領殘障手冊的人。


而且他從來沒想過自己真的不正常,畢竟他還有一隻手,腦袋也沒壞掉,要他靠人同情施捨愛心過活不太可能。


不知道過了多久,店長又從吧檯後繞出來,手上捧著一疊黑白交疊的布料,看來就是阿德日後要穿的制服。


「好了,真是麻煩,快點穿上去看看合不合身。」


「欸,請問更衣間……」


「在這裡換一換就好了,人類小毛病真多。這套制服可是耗光了銀色夫人的絲囊,有錢也買不到的寶物,便宜你了。」


「可是……」他不想在這個可怕的哥布林店長面前全裸啊!阿德全身僵硬。


接過來的店員制服忽然像蛇一樣纏上身體,阿德發出驚叫,但若有生命的制服不管阿德如何抗拒,繼續用詭異柔軟的觸感緊貼阿德沒穿衣服的每寸身軀,等到肌膚上那種愛撫麻癢消失後,他已經被一套出乎意外地沒有很變態的黑白西裝制服給包裹得妥妥當當了。


這絕對是阿德有生以來看過最先進的自動化制服。


「店長,我可以照鏡子嗎?」


「隨便你。」


小綠人仍用陰沉的目光盯著阿德後背,似乎不是很喜歡這套制服穿在阿德身上的模樣,阿德連忙走到刻花穿衣鏡前檢查儀容。


平生第一次穿這種手工量身訂做的衣服,阿德除了感覺貼身的舒適,看起來普通而正經的西裝顯然對外表加分效果顯著,白色襯衫,黑色坎肩和燙得筆挺線條抓得很專業的長褲,永遠搞不清楚打法的花式領結,讓阿德整個人氣質為之一變。


一條細窄的黑色帶子披在阿德手腕上,他研究半天才發現那應該是綁頭髮的髮帶,一切都是那麼剛好而適合,表現出織造者化腐朽為神奇的高雅品味。


果然是蜘蛛的才能嗎?


把左手抬到頭上卡好,再用右手努力拉緊髮帶,阿德這才勉強紮起一把抽絲的馬尾。


現在看起來就像是高級飯店的服務生了。阿德祈禱哥布林會滿意。


「哼,銀色夫人一聽說是要給人類小鬼做的制服就織成這樣了,我對地球文化也不是沒有了解,花了這麼多布料真是浪費!為何不設計成更能裸露人類特色的服裝,只要遮住這裡和底下一片就夠了。」店長舉起雙手遮在胸口兩點位置,仍然有著不滿意的碎碎念。


要他穿比基尼當制服阿德寧願去死比較快!


「店長!這套制服真是太棒了,完全激發我的服務精神,我發誓一定會敬業樂業,為了本店的營業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為了不讓哥布林反悔,阿德語無倫次地扯開話題。


「我給你介紹本分店的正式員工,還有店面配置,人類。」


「那個……店長,我叫阿德。」被哥布林「人類、人類」的叫個不停,雖然他本來就是人類,可是那沙啞尖銳的聲音聽一次毛一次。


「阿德是什麼?」店長歪著頭問,他的血紅色大眼睛張得很圓,讓阿德看得更加毛骨悚然。


「阿德是我的名字。」


「名字?」店長重覆了一次,阿德想哥布林中文既然說得這麼溜,應該不會聽不懂他的意思。


「我不習慣記沒有意義的名字,用特色和性質來稱呼比較好。」


「可是我有名字啊!店長你不是說要個性化嗎?」就算是哥布林,阿德也不能在這點讓步,起碼名字是他的代表。


「嗯……好吧,愛都。」


「是阿德。」阿德懷疑店長故意的,為了報哥布林綽號的仇。


「目前本店除了你還有兩個員工,一個負責司閽,一個是保鑣,它們不懂得招呼客人,但是會幫忙處理簡單的問題,我說這麼淺白你懂了嗎?」


阿德只能點頭。


店長彈響指頭,一盞鍛鐵古典立燈柔軟地走了過來,它的頭部是一朵倒垂的鐘狀花蕾,用數種顏色的琉璃鑲嵌在紋理分明的花瓣上,十分精緻好看,接收到店長的呼喚,燈罩立刻亮起漂亮的金黃光芒。


「這位是『燈』,不過你是資歷最淺的後輩,請稱呼它為先生。看它的光,如果是藍色就表示你可以休息,如果休息中有客人上門,它會通知你,本店原則上是全天開放,燈順便負責評估你的工作態度,還有決定休息時間,因為我要顧好幾間店,沒空管這種小事。」


「是的,燈先生。」阿德不自覺用偶像劇才有的僵硬口氣應答。


「另外一位是『無恥之口』,聽說地球太危險野蠻了,我特地把總店看門的保鑣帶過來,以防萬一。」


「還有無先生……」阿德正要順口接下去問好時,左顧右盼都不見對方出現。


「無恥之口平常待在倉庫,它沒有眼睛又不太會認人,我不在的時候不到危機關頭有人鬧場千萬不要把它叫到店裡。過來。」店長命令一下,一條巨大無色的沙蟲怪物鑽出牆壁,光是那顆頭就剛好從地板到天花板都塞滿了。


「果然是有夠無恥的嘴巴……」阿德看著那張紫黑色的裂縫有感而發。


「就這兩位。」店長自傲地結束介紹。


「等等,那從進貨盤點協商介紹出納整理打掃結帳還有送客人出門都是我來嗎?」阿德感覺背在發涼了。


「當然,你以為我不知道地球上的工讀生行情嗎?」


時薪一萬元,果然沒有白吃的午餐,阿德摀著臉呻吟。


但是有錢為什麼不乾脆多請幾個人手?這個原因在日後逐漸相處熟悉後,阿德才慢慢明白,這一點和店長的個性絕對有關,但目前超乎理解的現象和問題太多了,他只能被動接受。


店長又囑咐阿德該如何工作,也就是和客人進行「交易」的大致手續之後,帶領他走向夢想交易所深處,裡面又是完全不同的空間。走廊如大教堂主廊高聳入雲,兩旁都是門和掛畫,地上鋪著暗藍色地毯,牆壁則是純黑,阿德像走在銀河上。


「倉庫我已經改成適合人類工作的模式了,由於店面剛設立不久,很多商品都還缺貨中,你就看情況幫我多交易進來補充清單,有些是我預估來地球會受歡迎的熱門商品,但是這樣還是不準,顧店的時候多留意客人口味也是你的責任。」


店長指著那一排排讓阿德眼花繚亂的大抽屜,每個抽屜前面都貼有名條,阿德湊向離他最近的那一區,有個大金屬片上刻著「人類」,然後小櫃子分別註明「憂鬱」、「青春」、「寶石」、「運氣」……等等更加五花八門的名詞。


「如果客人要交換本店沒有的商品,你就像今天我示範給你看的那樣,由本店代收『機會』,也就是用作媒的方式去幫他達成交易行為,這樣也算在收益裡面,知道嗎?」


「了解。」阿德乖乖回答。


「這邊先帶你簡略參觀,明天你可以自己來熟悉環境。」店長又往外走,阿德只好跟著他離開那間看不見盡頭的迷宮倉庫。


「接下來是員工宿舍。」


又東走西繞到阿德有點頭暈才進入某條樸素的走廊,誰會想到從外面看過去只有一面玻璃櫥窗和單扇門的小店,內部好比百貨公司,甚至更複雜?


反正是神帶他進來的,夢想交易所長什麼樣子都不能說錯吧?


店長和阿德停在一扇雕刻木板門前,擦得閃亮的黃銅門把,阿德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他的兩個非人類前輩,一個是店裡的裝飾家具,會自動開關的古典立燈,另一個住在倉庫還沒有實體的大嘴巴怪蟲,那時阿德很擔心作為有生理需求的普通人類要怎麼適應這裡的生活?好在店長說會讓他休息並不是謊話。


但是這房間正常嗎?卡通漫畫裡妖怪之屋總是充滿肉塊黏液觸手什麼的,阿德遲遲不敢開門,夢想交易所店長在他後方不耐地用腳打著拍子。


「我要開了。」


房間牆壁是不斷蠕動的猩紅色肉壁,長出吸盤觸手彼此糾結,其中一條觸手昂起尖端迅雷不及掩耳鑽向阿德,阿德尖叫甩門,千鈞一髮將門鎖卡回去,肌肉觸手還生猛有力擊打著門板。


「店、店長我我我要睡這這這間嗎?」太超過了,他果然不能相信這間鬼店!


「喔,沒想到你的口味這麼重。」哥布林店長用長指甲抓抓下巴。


「蛤?」阿德手腳顫抖停不下來。


平常卡通看歸看覺得有趣,可是立體寫實畫面觸手和蠕動肉壁實在有夠噁心!


「這間房間可以因應幻想改變造型,增刪任何物品,不過空著沒用才想說乾脆借你住,嘛,人類應該是可以住得很開心,也算是本店員工的福利,沒想到你這麼急著Play。」


「不是這樣,店長你要相信我真的不是這樣!我只想要住普通正常──人類標準正常那種房間!」


「求求你,讓它恢復原樣吧!」阿德只差沒跪下來懇求小綠人店長。


「可以是可以,但只是普通的樣子。」店長伸手握住門把,斜睨著阿德說。


然後他喀嚓一聲不給阿德心理準備就拉開門,阿德緊閉眼睛,卻感受到寧靜空氣撲面而來。


窗明几淨的布置,見識不高的阿德只能用歐洲風格來形容,很像是歷史電影裡中產階級的臥房,單人床有著現代家具少見的木雕床身,看上去很柔軟的羽毛枕。


寫字桌上的墨水壺裡還插著羽毛筆,書架擺滿阿德一輩子也看不懂的螃蟹文字精裝本,幾何圖案的羊毛大地毯,牆上裝飾著阿德說不出品種的鳥類石版畫,看上去年代久遠,牆腳靠著一把獵槍,深色槍身為整個房間增添了沉穩與男性化的氣息。


無論如何,這一切和不久前的觸手血腥怪房間簡直是天堂地獄的差別!


哥布林的品味居然好過人類,阿德深深感到羞恥,雖然和現代脫節,但古色古香的道地氛圍說不定有錢人刻意追求還作不到,但現在應該是晚上,這爽朗的陽光是怎麼回事?


窗外是一片被樹林包圍的幽靜湖泊,湖岸瀰漫朦朧霧氣,遠方山頭覆著靄靄白雪,連風景都能作弊,這房間真是太……棒了!


「有什麼缺乏的就直接想像,那樣東西會出現在你面前,只是不能帶出房間。以上,今天到此為止。」店長陰沉地說完,帶著沙沙腳步聲離開。


阿德跪坐在地毯上,明明處境應該很險惡,但這種氛圍實在很像《小公主》裡的莎拉,他此刻充滿夢想成真的興奮。


新誕生的店員帶著自我嫌惡閉上眼睛伸出手,一字一字說出:「我家巷口老王賣的雞排,要切要辣還有加梅粉!」


「喀嚓!」手指捏到紙袋的觸感,鼻子聞到熟悉的油炸香味,阿德猛然張開雙眼,真的出現了!


他謹慎地咬下一口,香嫩柔軟的雞肉立刻從脆皮中露出來,帶著溼潤湯汁以及調味料辛辣的味覺刺激。


「不會吧!太強了!」阿德往床上用力一倒,奮力提腰彈動了數下。


心想事成的房間。


等他吃完雞排,是該好好想一想,還有什麼想要的東西……


阿德笑瞇了眼,一邊大口咬著肉片,躺在床上嘴邊環了一圈雞排的辣椒粉和油光痕跡。


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笑到最後的人才是贏家。


闃黑無星的夜裡,無論是落雨的都會,冷清的小城,抑或是雞犬相聞的村落,人人各自忙碌或沉睡,無法定位的某處夢想交易所中傳出一聲淒厲悲鳴。


「店長──」


身高正好是八十公分的哥布林店長穿著一身藍白直條紋睡袍和同花色睡帽,手裡端著只剩一段蠟燭頭的燭臺,風風火火地趕到他的新進員工房間前,房門立刻從裡面打開,露出阿德如喪考妣的臉。


「怎麼辦?她的臉為什麼會這樣?」阿德指向床鋪上那個四肢扭曲,臉部則像壞掉黏土人偶的可怕怪物裸女說。


店長大步穿過阿德進去,厭煩地掃了一眼店員召喚來的怪物。


「人類,不意外。」


「我明明是想要找●●●●的,她剛剛出現也很正常,可是一下子就變形了,為何?這不是幻想什麼都會出現嗎?」


「這個房間只能召喚沒有靈魂的實物,而且是樣本的複製品,你要『獨一無二真正的存在』麻煩去和對象交易條件,就算是●●●●你和那個雌性人類熟嗎?生物都很複雜,你只有想像幾個畫面就想要個自動完美的模型,沒可能便宜你。」店長打了個呵欠。


「笨蛋就是笨蛋。」


「等等,那個東西怎麼辦?怎麼讓她消失?」怪物女體還在不斷變形,阿德驚恐之餘竟然覺得已經看過好幾面的哥布林店長還比較不可怕。


「心想事成房間只能變出來,因為是複製品,所以存在就是存在了,沒有回到原處的手續。所以我不是跟你這白痴說過,有需要才用嗎?」


「我有需要啊……」阿德羞恥地低下頭告解。


「可是我現在不需要了,早知道我就不會這麼做!」他以為假的複製品過陣子就會自己消失,沒想到怪物裸女一直賴在房間裡,阿德快被嚇死了!


「你看現實世界怎麼抹殺不想要的存在,也只能這麼做了。」店長冷冷地回答他。


「你的意思是吃剩的垃圾還是要拿出去丟……如果是幻想的複製人也要……」


「不管有沒有靈魂,人類的規矩裡殺人違反道德又犯法,而且你有投射對象,這個女人就不能說是單純的材料而已,心想事成房間不會為你刪除。」


店長露出陰森的尖牙,現在他可能是在笑,應該說嘲笑。


阿德恍惚間明白,他想錯了,這本來就是怪物的世界,怪物的房間,是他誤會方便而胡亂許願闖的禍,而且是很糟糕很糟糕的理由,完全不值得同情。


「你拿刀砍,她會尖叫也會流血,雖然沒有意志,起碼還是生物,不,其實她有意志,是你在幻想時賦予她的意志,所以她會按照你當初想像的以你為中心而存在。」


阿德退了一步,眼淚不自覺流下來。


他害怕這個怪物裸女,可是要他因為同情而養這個女人卻做不到。


「只要讓她出去就會消失了嗎?」


「你可以試看看她要不要出去。」店長說。


「所以說腦力不夠的人最好不要想像生物以上的存在,和任何你不熟性質的東西。順帶一提,許『希望某種東西消失』的願望比召喚還要困難,沒事還是少胡思亂想。」


阿德只是不小心碰到她,軟綿綿的觸感和聲音跟真的女人一模一樣!他立刻反胃。


「店長你第一次不是幫我把整個房間都改造了,難道沒有其他辦法嗎?」


「善後手續費新臺幣一千萬。」


「欸?」淚水還掛在眼角,阿德又傻眼了。


「第一次是免費送你教訓,你以為我是做慈善事業的時間很多嗎?還有你以為我不用付代價安撫無恥之口,它最討厭吃人類的妄想,因為很低級。」


店長不耐煩地踏踏地板。


「回答呢?要不要交易?」


「對、對不起,麻煩你,我可以用工作償還吧?」


負債他也認了,阿德寧願努力用薪水補回來,他只想快點眼不見為淨。


就這樣,脫離處男之身失敗的阿德,在成為夢想交易所的新雇員開始工作前就先欠下了鉅款,而且出乎意料地和怪物店長之間萌生出主犯與從犯間的微妙依賴感。


免錢的最貴,誠乃真理。




── 本篇完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9-23 21:20 編輯

賾流 發表於 2021-1-3 12:21:40

第一集 商品目錄.自由 (上)

第一集 商品目錄.自由 (上)


第一話 小藍龍誕生


阿德抓著掃把隨意在地面划兩下,莫名其妙就在這間看似擁擠,其實無邊無盡的怪店裡待上兩個半星期了,出乎意料適應得還不錯。


題外話是燈先生的聲音非常好聽,讓人聯想到老師或管家之類的職業。


但沒生意並不是阿德的錯。


首先這家店客戶相當少,雖然以阿德的標準來說,倉庫裡的怪東西已經夠多了,但是店長金口眉批「貧乏、無趣、缺乏珍奇性」就把他打回角落,而且說到底他們的店就還是在準備試賣狀態。


除了缺乏知名度以外,還包括經營方式是以物易物,沒有顧客就全然停擺,錢的話店長鐵定不缺。


畢竟這麼清閒的店面,店長都能用時薪一萬元雇用阿德了,甚至睡覺照樣給他算錢,兩個星期沒作成交易,對夢想交易所似乎還不構成緊張標準,當然他的兩位前輩根本不會緊張。


曾經出現過兩名客戶,種族阿德無法在此介紹,因為他自己也看不懂,但他們才剛進門,看見杵在店裡的阿德,立刻尖叫「有人類」然後跑走了,讓晚一步也跟著叫的阿德滿臉唏噓地吞回叫聲。


為了指導新人也留在店裡的哥布林店長有點無言,咬了手裡的煎餅一口。


「很好吃。」但他的紅色瞳孔卻是盯著阿德,陰慘陰慘地閃光。


當初是那個邪惡的小女孩惡夢說服店長雇個人類幫他做事,說是這樣能促進地球方面的客源,等換到土特產以後,再拿去和其他世界的大客戶以物易物,整體策略就是奇貨可居。


為此雇用一個懂得地球這個環境與起碼人類和原生種族(?)知識的人類,比徹底從異世界過來的店長要更親切──就像中國餐廳裡的旗袍小姐──店長這樣比喻,他覺得應該會有用。


可惜,天有不測風雲,雖然阿德這個西裝筆挺的服務生整天站在店裡準備任君觀賞,問題能走進來的客戶就是這麼少,然後又毫無例外地奪門而出。


但以阿德的角度看,擔憂社會眼光(根本就脫離社會了哪來的眼光)和謀生壓力的日子彷彿是上輩子的事情,而看店長的臉色不會比當初他以為會被怪物吃掉要可怕,再說又有大人物說要罩他,目前走向應該算還好。


雖然阿德不想再看到那兩個顏色不同的小孩子太陽神和夢神第二次。


低迷冷清的店內氣氛讓阿德感覺薪水拿得很心虛,但具體來說他只希望不會做出讓店長殺掉的錯事。


「唉。」驚奇的事過幾天也就適應了,包括夢想交易所雖然是蓋在地球國度,卻不是奠基在某處土地上。


因為幻想商人的客戶群以世界作單位,他的商店大門當然也要對世界上任何一處來客敞開,因此阿德發現每次開門都是不一樣的景色風光著實樂壞了,這簡直就是免費環遊世界!


店員制服內建的語言外掛讓他走到哪裡聽起來都是中文,這制服太棒了啊!


店長說溝通是基本的店員能力,現在阿德在看那些不同膚色人種的過客時,生出了前所未有的信心,但沒人能看見這間店面,甚至也不是每個人都能看見阿德,看起來是制服遮蔽了店員的人類氣息,結果阿德只是像個幽靈站在那裡。


阿德也不敢離店門太遠,他怕萬一找不到回去的門被丟在一個沒有護照和錢的外國角落。


店長並未要阿德在門口拉客,雖然很奇怪,但夢想交易所只為主動進門的客戶服務,阿德純粹是想透氣和逃避現實才時常藉口偷溜出門口。


一天兩天還覺得有趣,但兩個禮拜以後阿德就恢復宅男本性,寧願縮在店裡了。


店長明言在先,員工必須人在店裡才會計算時薪,他因為在心想事成房間裡召喚出不該出現的東西,被脾氣不好幫他善後的哥布林店長敲了筆一千萬的手續費,果然哥布林都是奸商……


店長當然不是哥布林,可是綽號一起要不偷叫就有點困難,當然阿德也只敢在心裡這樣放肆地稱呼那個綠得很藝術的小怪胎店長。


回到家也不會有人擔心被抓去當異世界人員工的阿德,頂多是同學會找不到人,里長通知不到,還有親戚想借錢又落空而已。


「燈先生以前在哪裡工作呢?」單手掃地不容易平衡,很快阿德就覺得手痠了。


「五號店,太陰國度。」燈先生筆直的姿態和低垂的花朵燈罩散發優雅的氣質。


「是喔,那做多久了?」其實阿德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八千六百四十三年。」燈在記憶方面有著長才,它不用靠公式也能記住許多收支出入。


「喔,那你知不知道阿拉丁?」燈先生身體裡應該也住著一個精靈吧?


「不知道。」


「那你想聽故事嗎?」阿德真是太閒了,居然覺得說故事給一盞燈聽也沒什麼不好。


「故事?我要付出什麼代價?」燈先生公式化的反問阿德。


「聽個故事要代價嗎?那你考績給我打好一點,如果店長不在又有人被我嚇跑不要告訴他嘿!」於是阿德說了那個有名的神燈故事給它聽,雖然阿德不懂得鑑賞一盞燈的表情,但是從它散發的柔和藍光感覺,燈先生似乎聽得相當興致盎然。


「今天看起來又不會有人上門了,我出去晃晃。」薪水也是和燈先生支領,阿德想反正他短時間內不會停止打工,所以就試著支了十萬元的薪水,沒想到還真的拿到手了,阿德第一次摸到這麼多小朋友,而且他正打算去花看看。


店員曾經怕這些新臺幣是葉子變來的,直到他盤點倉庫,確定錢真的是店長最不屑也最不缺的商品後,他才稍微安心。


畢竟地球上還是有不少動輒拿幾億美元想多買幾年壽命的人,這是店長在開店之前來探勘地球環境時的境遇。


那次之後阿德就知道千萬不要惹到店長,哥布林絕對可以用錢砸死自己。


提到錢的花法,心想事成房間雖然以阿德的能力要自由使用太困難,但也不是沒有變通的法子,他只要想個插座,然後去買臺筆電回來就能有基本的消遣了。


因此阿德今天的計畫就是繼續比價哪牌小筆電功能和外觀最中意,這也是身為消費者的樂趣。


口袋裡揣著鈔票,阿德走出店門口後立刻感到涼風習習,看到滿街外國人後,阿德才想到離開夢想交易所時太過自然忘了指定目的地,現在要折回又感到麻煩。


反正溝通無礙,他也可以當出國遊玩,阿德於是繼續閒逛下去。


總不能開頭就問這裡是哪裡吧?


壞就壞在他只有新臺幣,想買什麼人家也不收,這時的阿德就和過去一樣只能當個流浪漢,對著櫥窗流口水,差別現在他是穿著西裝的流浪漢。


走了一陣子,天空飄起毛毛雨,阿德容易改變的心情又不想繼續漫步下去,至少店裡什麼都不缺,今天店長又回總店去了。


阿德右手插在口袋裡往回走,兩個男孩正在夢想交易所門口的臺階上爭吵,看起來氣氛有點不妙。


兩人應該都還是小學生,態度強勢的金髮男孩穿著貴族學校制服,另一個黑白混血男孩卻是衣衫襤褸。


好小鬼,現在他可是不怕歪國人的鳥語咧!


「喂!你在幹什麼!」那個小貴族搶走混血男孩的畫簿,並且粗魯地在畫簿上亂塗,阿德大喝一聲,卻反而嚇哭了處在弱勢的混血男孩。


「這樣做是不對的,把畫簿還給他!」阿德瞪著那個金髮綠眼有夠傲慢的小男生,經過惡夢的例子以後他就有點討厭這些外表漂亮內心扭曲的小魔鬼!


「你是什麼人?」金髮男孩並未照做,故意把蠟筆和畫簿丟到地上弄得亂七八糟。


「死小鬼!你媽媽沒教過你不可以欺負弱小嗎?」阿德往前跨一步,正要抓住那可惡的小傢伙衣領時,金髮男孩靈巧地閃開。


「你敢動我,小心我報警抓你,臭中國人!」金髮男孩的聲音沒有溫度,盯著阿德的眼神彷彿他是路邊的垃圾廚餘。


「你這傢伙!」阿德握拳發誓非要好好教訓他一頓不可,身後忽然響起的哭聲讓阿德閃神,金髮臭小鬼立刻穿過馬路跑了,一輛駛得很快的轎車差點撞到他,連帶好幾輛汽車被迫緊急剎車,駕駛紛紛探出車窗破口大罵。


阿德看人也追不到,只好轉身關心被留下來的混血男孩,男孩跪坐在地上哭得眼淚鼻涕直流。


「嗚嗚……嗚嗚……不要打羅斯奇……求求你……」混血男孩的嘴巴同時要哭和說話,阿德聽得很辛苦。


「你叫羅斯奇?我不會打你啦!不要哭。」阿德蹲在旁邊安慰他。


「我不是羅斯奇……我是傑克,羅斯奇是……」縱使人蹤杳然,男孩指了下逃跑方向,阿德立刻意會羅斯奇是那個傲慢小鬼的名字。


「厚,你幹嘛維護他,他欺負你耶!」阿德用右手費力地在口袋裡亂掏一通,抓出一條皺巴巴的手帕。


「喏,先把臉擦一擦啦!」


好不容易傑克不哭了,和阿德一起坐在臺階上。


「羅斯奇他不是壞人,他只是今天心情不好而已,我是說真的,他是唯一會主動和我說話的人。」傑克擦乾淨臉蛋也後也是個可愛的小鬼,至少在阿德眼中絕對比羅斯奇和惡夢要順眼多了。


「我說你啊……」


「我是住在皇后區收容所的孤兒,早就被欺負習慣了,他們都說我是妓女生的小孩,我連媽媽的臉都沒看過。他們搶我的玩具還有食物,還會打我。」傑克扭著手指說。


「有一次我以為羅斯奇只是迷路了,他經過我們住的地方,他真的很特別,高貴又聰明。」


那樣叫高貴聰明嗎?阿德完全看不出來,他只想要揍對方的屁股一頓而已。


「可是他和我說話了,給我好多錢,他還幫我打那些欺負我的人。」


「呃?」這兩個都只是不超過十歲的小鬼吧?


「我問他為什麼要幫我,他說只是無聊。而且他說只要我聽話,會帶我出去玩,像今天他本來要帶我去曼哈頓下城探險。」傑克低下頭。


「可是我惹他生氣了。」


「那個死小鬼根本就只是要找跟班而已,你是個獨立的人,又不是他的寵物!」


雖然阿德懷疑這個年紀的小孩子聽不聽得懂獨立的意思。


「跟班也沒關係,他真的好厲害,比大人還聰明又會打架!我好怕他不理我。」


傑克說著說著又掉起眼淚,阿德從沒看過這麼愛哭的小男生,這種娘娘腔的表現一定會被其他男生欺負得很慘。


「唉,聽大哥哥說一句話,你要硬起來啦!」阿德自己也不是說就對這種事情很有辦法,可是這時候不改正傑克的觀念,他一輩子可能都脫離不了被欺負的命運。


「不可以覺得自己很沒用,也不是給你錢保護你,就表示他可以對你予取予求。你看,那個螺絲小鬼心情不好就拿你出氣,他是開心了,但你不是會難過嗎?」


「我沒關係……」


「不可以說沒關係!」阿德用右手捏著傑克的臉,他還是第一次捏到外國小孩,感覺有點微妙,應該說他在當哥布林老闆的員工前從來沒出過國,連蘭嶼、綠島還是澎湖那些外島都沒去過。


不過傑克給阿德的感覺其實也和以前親戚家的小孩子差不多,原來只要語言能通,外表的差異就不是很重要了。


「因為你現在還小,等你二十歲、三十歲以後,你會發現只有自己還記得過去傷心的事情,但是欺負人的那些傢伙卻覺得根本沒什麼!他們換個學校,搬個家就忘得一乾二淨!所以如果不在現在就給對方一點教訓,那就來不及了!」


阿德用力地說,再度後悔讓那金髮小鬼跑了。


「可、可是……我不想看羅斯奇不開心……」傑克低下頭。


阿德搖搖頭,傑克只懂跟隨羅斯奇的觀念也不是一時半刻就改得過來。


「你進來我們店裡,我給你泡杯熱茶吧!」


「店在哪裡?」傑克問。


阿德轉身,他們就坐在夢想交易所門口。


「阿德,這裡沒有店啊?只是牆壁而已。」傑克疑惑地說,他還伸手去摸,阿德看見他的手貼在空氣中,彷彿那裡真的有片水泥牆。


傑克看不見夢想交易所,他還以為這個小男孩能進到店裡,阿德可以挑一些他需要的商品放水換給他。有點可惜,但起碼要能進到店內交易,是哥布林店長篩選顧客的基本條件。


他記得商品倉庫裡有「幸福」這項商品,雖然很抽象,但看起來是很不錯的東西。


如果是傑克,他希望這個小孩子能夠得到幸福。


「我開玩笑的啦!我們想像這裡有一間店,可以實現夢想的店,很好玩吧!」阿德乾笑蒙混過去。


傑克表情亮了起來。


「我也常常這樣。」


完蛋,這小子根本把被欺負的屬性都點滿了。


阿德又坐回臺階上,撿起邊緣翹起來的畫簿,蠟筆已經被傑克收回紙盒裡,但是看得出來原本嶄新的繪畫工具,現在卻慘不忍睹,有的蠟筆還被踩折了。


「然後呢?為什麼羅斯奇要欺負你?」


「我不知道……可是昨天有宗教慈善團體來收容所看我們還發禮物,我拿到畫簿和蠟筆,很高興想告訴他這件事,結果他忽然就生氣了。」


「搞不懂,真是怪小鬼。」阿德這樣說。


「畫簿借我。」


傑克自是不敢拒絕,阿德拍掉畫簿沾到的沙土,把畫簿放在大腿上打開,看他只用右手的彆扭動作,傑克忽然開口問:「阿德哥哥,你的左手怎麼了?」


「以前出過車禍,還是能勉強動一下,可是要動得很慢很慢。」所以他平常只是讓左手垂在身側。


「很痛嗎?」傑克皺眉想像著,害怕地縮縮脖子。


「已經不會痛了。」阿德沒有說要是忽然被大力拉扯還是會痛,但靠自己想動幾乎是沒辦法。


他翻開被羅斯奇亂畫的那一頁,果然一片狼藉,阿德有了靈感。


「蠟筆給我,藍色的。」剛好就是死小鬼抓來亂塗的顏色。


「喔,好。」


「開工吧!」阿德咬著袖口,把制服襯衫的袖子拉高一點,免得等等塗鴉時沾到蠟筆痕跡,雖然他沒什麼專長,不過幼稚園老師稱讚過阿德滿會畫畫的,以他縱橫國、高中課本的改造實力,這點挑戰應該可以順利解決。


大約十分鐘後,阿德用黑色蠟筆點上眼睛,圖畫紙上於是躍出一條盤捲著身軀的長角藍色生物,周圍空白被藍紫色和橘紅色的雲彩填滿,那條生物十份愜意地飄浮在晚霞天空中,阿德賣力地塗抹。


「OK!完成了!中國龍,很強的喔!」雖然也有點像藍色蚯蚓,阿德昧著良心哄小孩說。


「嘩!阿德好厲害!好可愛喔!」


「可愛?是強!還有猛!」阿德反省自己是否把眼睛塗太大了顯現不出龍的威猛,他把責任歸咎給蠟筆頭太鈍不好操控的錯。


正當一大一小對著新出爐的印象派畫作評頭論足,研究哪裡可以增刪配件時,紙面忽然顫動扭曲起來。傑克尖叫著巴住阿德右肩,一邊是三十公斤的分量,一邊是動彈不得的左手,阿德根本站不起來,只能眼睜睜看著大腿上的畫簿繼續顫動得更厲害。


平面圖案開始游動,最後誇張地探出頭,某種異形唰啦一聲飛了出來。


阿德徹底地呆住了,那條約一公尺長像是藍色絲帶的「東西」就在他鼻子前繞著8字形飛來飛去,然後冷不防纏在阿德脖子上。


冷冰冰的鱗片貼著溫熱皮膚的觸感,令人雞皮疙瘩直冒!


傑克反應過來很沒義氣地竄離阿德,一雙大眼驚慌不定地眨著。


「這是魔、魔、魔……」阿德吞下口水,好不容易才能清楚說出來。


「魔術。」


不管是什麼,總之說不定和夢想交易所有關係,阿德必須先保持冷靜。


經他這麼一說,傑克懷疑的眼神才轉為欣喜,讚歎地拍起手。


這年頭沒有腦筋正常的小孩子會相信聖誕老人和魔法真的存在,阿德自己本來也是這樣。


「本來」是一個相當自婊的詞彙,後來阿德總是這麼覺得。


這時羽絨般的毛毛雨轉眼密集起來,傑克撿起畫簿對阿德揮手。


「我得要回去了,今天謝謝你,阿德哥哥。」


「等等,你沒帶傘,還有那個皇后區到底離這裡遠不遠?」


「沒關係,我有辦法。」傑克把畫簿緊緊抱在胸口不讓雨淋溼,對阿德再度用力揮揮手告別,然後跑向因為下雨而朦朧的街道彼端。


留下阿德和纏在他脖子上的東西。


阿德先是微笑著和傑克告別,現實問題來了,脖子上的異形生物緩緩滑動著強調牠的存在感,接著換阿德臉色鐵青衝回店裡。


「燈先生──要怎麼把這玩意拿下來!」


※※※


和阿德誠意遠勝技術的畫技相比,小藍龍本尊倒是活靈活現,盤在阿德腦門上,任憑店長拿著珠寶盒怎麼哄也不回來,氣得他直跳腳。


「阿德!這是怎麼回事!我才離開分店一會,我店裡的高價商品就有了生命還自己跑出來!你到底怎麼看的店!」


「不曉得,我什麼都不知道。」這條小龍已經黏著店員整整一天,不管是阿德上廁所還是吃飯,牠都堅持緊貼不離身,阿德硬扯也沒有用,小藍龍滑不溜丟的身體瞬間就能從阿德手心逃掉。


「燈先生說我可以休息,我離開店的時候,這條怪蟲子忽然跟著我,我根本不曉得牠從哪冒出來!」阿德沒敢說是他畫龍點睛點出來的成就,萬一店長認為阿德要負責,他豈不是虧大了!


那個視錢財如糞土的店長口中的「高價」商品,阿德就算沒知識也知道他賠不起。


哥布林店長顯然不相信撇清意味過濃的藉口,他仍然氣沖沖地瞪著阿德,簡直快把制服燒出兩個洞。


阿德只剩單手的工作能力之所以不會造成妨礙,主要是店長將店內商品都放在貼好標籤的抽屜裡,型態也變成糖果般豐富多變的各種小玩意,阿德知道真正的商品內容當然不會是這樣,有些還想拿都拿不起來,但多虧這家店的特異功能,他只要有拿筷子的力氣就能處理商品的移動手續了。


當然,萬一所有商品都恢復原形或失去控制,從清單大概看一下,搞不好會世界末日。阿德也有這種懷疑,但他寧願不去想太多自尋煩惱。


現在有一個「東西」脫離安定狀態,姑且說牠附身到阿德畫的藍色中國龍圖案(本人堅持)上好了,本體不明,然後變成妖怪般的寵物蛇,阿德和店長都很錯愕。


「呃,店長,那條玩意到底是什麼商品,為何你這麼緊張?」


阿德忍不住好奇問出口,熟悉店務也是新人的責任,他好不容易有個正職工作,還是會想要盡量把握夢想交易所店員應有的知識。


畢竟學校絕對不會教在哥布林店長的夢想交易所打工必須的專業技能吧?


「這……新人沒必要知道,這是我親自處理的工作範圍!」店長有點惱羞成怒地說。


「可是店長你不告訴我,我怕萬一有客人來,我也不曉得能不能交易就換給人家一些珍貴的商品。」阿德老實說。


「笨蛋!我之前才教過!客人能交易的只有他們想要而且等價的商品而已!」


「等不等價我可看不出來……」阿德小聲嘀咕,可惜再小聲也逃不了店長的注意。


「哼,就知道你這個人類笨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只要在店裡交易就會進入自動估價流程,不能換的東西你拿不出來。不過給我學著點!別被動等客人提出要求,要主動推銷我們店內的商品!」


店長好像有點離題了,不過離得好,阿德希望他就這樣忘記小藍龍的事情。


「好嘛!那也要有客人給我練習啊!」


「頂嘴啊你……喔,差點被你這人類蒙混過去了,在我調查出原因和解決方法之前,這項商品短時間內只好保持生命樣態,你給我好好看守保護商品的完整和安全,牠如果還有其他變化,馬上聯絡我!聽見沒有!」


「是的,店長,我會小心照顧這條東西。」阿德硬著頭皮扛下來,誰叫本來就是他畫出來的問題,底氣不足。


「不准叫牠『這條東西』!多麼沒水準的說法,傳出去我店裡的人程度是這樣,要我怎麼有臉做生意!」店長用長爪子指著阿德。


「那到底要怎麼叫?」


「不管啦!既然牠要跟著你,你就取個代號給牠好了。」店長還真是像鱉一樣,死都不肯鬆口商品的祕密。


「咪咪?我一直都很想養隻貓,這樣叫牠……咪咪來……啊嗚!」小藍龍一口咬住阿德的食指,尖銳的小牙齒陷入皮肉,阿德本能哀號一聲。


顯然牠不贊成。店長和燈先生凝重地點頭。


「不然叫小藍?」還是不鬆口,阿德拚命甩手,甩到小藍龍頭暈眼花,好不容易甩脫牠,那條流光瀲灩的青色動物虛軟地飄在空中,阿德捧著慘不忍睹的手指頭,又不敢含進嘴裡,誰曉得龍的口水到底有沒有毒?


「再玩啊!很好玩嘛!」店長冷冷地旁觀鬧劇後,飄來一句酸得讓人齒根發軟的警告。


「話說在前頭,這項商品的年紀可比你大得多了。」


阿德連忙恢復標準站姿,絞盡腦汁擠出正確答案。


「那我和燈先生一樣叫牠藍先生好了。」反正某部動畫裡女主角也是這樣稱呼不知道名字的白龍,阿德想,他可不是抄襲,自己已經努力過了,對方不接受也沒辦法。


「嗯。」這樣子就是表示店長雖不滿意但可接受,可阿德覺得這個哥布林搞不好永遠都不會滿意,他長得就是一臉貪婪相。


「杵在那裡幹什麼?不會自己找事做啊?」今天阿德真是動輒得咎店長。


阿德只好抓了條乾抹布,趴在吧檯上機械地抹著。店長帶著低氣壓在店內盤旋良久,才說有大客戶要應付又風塵僕僕趕回總店,本來他會回來就是抽空盯著新進員工的狀況而已,而且每間店的時間流速都不一樣,但是對阿德來說店長去得愈久愈好,最好永遠也不要回來。


不過店長到底擁有幾間夢想交易所?如果每間店都像他這樣只雇用少得可憐的員工,重要客戶又必須親自應酬,這個哥布林店長還真的有點誇張。


擦啊擦,擦啊擦,這種昏昏欲睡的節奏和動作讓阿德忍不住哼起〈採紅菱〉,心思早已遠颺。


傑克,那個小孤兒,阿德真的有點想幫他,他從來不是同情心過剩的人,只是看見他被羅斯奇欺負,阿德勾起了不好的回憶。


當他還是高中生時,一邊復健一邊補課參加考試,其實怎樣都不能說輕鬆,父母去世的打擊讓阿德整天愁眉苦臉,沉默不語,他的家庭一瞬破碎了,對於未來阿德只看到朦朧險惡的黑暗,保險理賠和遺產的問題阿德完全不懂,還有些不認識的親戚一直來煩他。


開始時當然有很多人安慰他,但阿德反而覺得很累,所以他沒有表現出一個受歡迎的乞憐形象,然後升上三年級就糟糕了。


同情會隨著時間流逝而蒸發,但是偏見不會,它會像傑克魔豆一樣愈長愈大。


誰說男生粗心,吵個架痛快打一場就沒事了?阿德會先踹死那個白痴!


男生一樣會勾心鬥角,記恨甚至幻想自己比別人更不幸!


對他們來說,阿德不能做到普通男生會做的事情,卻可以得到他們沒有的特權,一天、兩天還可以用「可憐」說服自己,久了看阿德還是同一個死樣子,沒有特別突出的優點,整天笨拙地來學校上課,愈看愈惹人厭!


阿德本來就不是「那邊」的成員,只是沒有驅逐的必要,現在有了,而且一對一挑戰的漫畫劇情根本就是屁。


在阿德的班級裡,班花兼班長的某個可愛女生被導師指派來幫助受傷的阿德,她很盡責地在課內課外的小事幫他的忙,阿德也不好意思對人家太冷漠,所以她成了少數阿德在學校裡還能有說有笑的對象。


有次段考前的午休,女孩拿來她工整詳細的筆記借阿德影印,阿德正好趴在桌上睡覺,女孩於是傾身喚他,散發清香的長髮垂在阿德臉上,他張開眼睛想要抬頭,兩人一時距離極近。


那個當班長的女孩靈巧地拉開一段距離,抹消了可能會有的尷尬,兩人相視一笑。
這就是引火點。


那一天放學阿德就被人堵了,對象是班上有點流氓氣質的男生,平常只會用冷冷的眼光瞪著阿德,但現在他和同伴對阿德流露出瞄準獵物的殘忍興趣。


他們叫他娘娘腔,將他的衣褲拉得亂七八糟,把阿德推倒在地上,有人騎在阿德身上拍他的臉,有人用鞋尖踢著他的身體。直到阿德傷痕累累,眾人揚長而去。


阿德到畢業前沒對任何人笑過,任何事都不能使他感到在乎,成績一落千丈。


那個帶頭霸凌阿德的男生最後追到班花,阿德則對曾幫助他的班花和欺負他的人都避之如蛇蠍,事情並沒有到此結束,那男的後來又劈腿,冒出許多八卦風波,女孩紅腫的眼角,望著阿德時憐憫又困擾的眼神,阿德從來沒有任何表示。


一切與他無關。


他想說,何必呢?就算他沒出車禍,這些鳥事還是可能發生。


人類的事情就是這麼無聊。


阿德又想到傑克在毛毛細雨裡穿著不合身的破舊衣服一個人回去的背影,夢想交易所的店員忽然感覺到,那一天的疼痛其實沒有消失,而是穿過了這段時空,終於作用在自己身上。


手指一個沒拿好,抹布掉到地上。


他本來想和店長換點美金,雖然他還欠店長錢,錢多花點時間就能賺回來了,但店長一回店裡就氣沖沖地問起小藍龍的事情,阿德被噴得滿臉豆花,根本沒空提錢的問題。


也許傑克是小孩子,所以他才看不見夢想交易所。


現在阿德又更清楚這間店的規矩了,身上必須擁有哥布林想要的代價,才能走進夢想交易所,只有強烈想要付出並且清楚知道自己需要什麼的客人,才能完成交易。


阿德雖然可以決定要不要做這件交易,但他卻無法控制要付給對方什麼商品。


所以店員的定位說重要很重要,但又不是那麼必要,就像吃中國菜必須的食具筷子,操控的手是幻想商人,他來決定何謂等價交易,阿德只是做工。


哥布林店長的公平標準和人類鐵定不一樣,阿德仔細考慮後又覺得傑克看不見夢想交易所是件好事,如果是錢的話,他就可以給傑克了。


到底第一個成功交易的客人會是哪個種族呢?


門鈴忽然匡噹一聲響了,小藍龍用小爪子抓著吧檯,弓起身體發出嘶嘶聲,彷彿要他專心工作,阿德也有點緊張,他很想預作準備找耳塞保護耳朵,免得又是一進門就尖叫的客人。


想也知道不能這樣,燈先生還在後面監督。


阿德趕忙走到店門前挺直背脊,努力作出正經姿態,待門一推開立刻低頭彎腰並說出制式招呼:「歡迎光臨本店,親愛的客人……靠!是你!」


金髮綠眼的跩小鬼一抬頭,也是驚訝的停頓,但他很快就恢復原本冷冰冰的表情走進店裡,大門匡噹一聲關上,剩下風鈴在詭異的氣氛裡不斷絮語。


在阿德正式為幻想商人駐地球分店打工期間,第一位正常走進夢想交易所的客人名叫羅斯奇,正是欺負傑克的那個金髮男孩。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9-23 21:30 編輯

賾流 發表於 2021-1-8 18:13:28

第一集 商品目錄.自由 (下)

第一集 商品目錄.自由 (下)

第二話 初次成交


所有由不存在於世界上的神祕店鋪,美豔或帥氣神祕的店鋪主人和誤入神祕事件的普通主角展開的作品劇情中,通常不得不在怪異地盤打工的主角,總是會遇到來向他求助的可憐孩子。


經過一番曲折奮鬥以後,原本被虧待的孩子得到了幸福,主角則露出溫柔笑容望著客人走出他的生命,一邊慢慢提升等級……


為什麼他的老闆是哥布林也就算了,按照這種公式老梗,來找他的不應該是傑克嗎?


阿德抱頭仰身,腦海裡浮現惡夢嘿嘿哈哈的表情。


享受你的奇遇吧──享受你的奇遇吧──


他不爽接待死小孩可不可以!


可是如果接在小藍龍事件後馬上搞砸一筆生意,阿德覺得這次他就算變成絞肉也不奇怪。


阿德抹抹臉,想把臉上不夠客觀的表情抹掉,工作時間不談私事,再說只是個小屁孩,他是成熟青年不能和對方計較。


「歡迎。」阿德臭著張臉說,他稱這叫專業。


「嗯。」羅斯奇從鼻腔裡飄出一聲回答。


幾歲啊居然跩成這樣,這小鬼有前途!


羅斯奇在琳瑯滿目的店內繞了幾圈,目光鎖定飄浮在燈先生上方的小藍龍,綠色的大眼睛立刻閃了下,快步走過去。


不行,那可是店長的寶貝!


阿德連忙擋在羅斯奇前方,男孩傲慢地昂起下巴,一縷金色捲髮從他的鼻頭擦過,更加強調那貴族化的輪廓,阿德忽然覺得羅斯奇很眼熟,好像他曾經在哪裡看過……


對方難道不會覺得走進來的這間店很奇怪嗎?


歪國人發育就是好,阿德赫然發現羅斯奇和自己差不多高,他看起來絕對不缺營養,店員這種身材要阻撓對方完全缺乏說服力。


一開始阿德沒注意到兩人身高問題,因為羅斯奇給人的印象就是骨架纖細的美少年,看起來小了一號,今天他穿著便服牛仔褲和夾克外套,男孩子的野性就冒了出來。


「等等,你到底怎麼來到我們這裡的?」


「突然就知道……還是夢見?不清楚,總之我就是來了。」羅斯奇瞇了瞇眼睛,對於阿德的動作感到相當不順心,索性把他推開,走到小藍龍旁邊伸手就要捉。


他只是指尖稍觸到小藍龍的鱗片,小藍龍依舊靈敏閃避,但也沒有受驚躲避的感覺。


「這是什麼?牠是真的嗎?」羅斯奇果然問起店裡最明顯的奇怪生物。


「這是藍先生……本店的吉祥物。」阿德只好順勢掰下去。


「我知道,這裡是交易夢想的地方,直接讓我們把話說清楚,我要交易。」羅斯奇跳上吧檯邊的高腳椅,蹺起二郎腿說。


「好吧!先說你要交易什麼好了。」不過是個發育好一點,家世屌一點的死小鬼,阿德以為大概就是「我想當上大總統」之類的夢想,不過看不出他能拿出什麼代價。


男孩乾咳了幾聲,用清脆高傲的嗓音正色說:「我羅斯奇.雷德.菲爾斯想要交易……」


「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


阿德看羅斯奇忽然住口外加憤怒地瞪過來,也跟著心虛地轉開臉,那表情太經典了忍不住幫忙接話下去。


「你插什麼嘴,我還沒說完!」羅斯奇不知道那個店員為何忽然說出一連串人名。


「呃,就覺得你有點像某個人,請繼續。」阿德做了個手勢。


第一個客人是這個金髮死小鬼,害阿德一點緊張感都沒有。


但是,店內的空氣卻變了,一陣冰冷的微風環繞在阿德身邊。


「我要交易的夢想是,自由。」羅斯奇張得大大的綠眼睛像貓眼般亮了起來,阿德第一次見到時只覺得像是玻璃彈珠的顏色。


「那你打算要付出什麼代價呢?」阿德有點吃驚,毋寧說羅斯奇說出他預設以外的目標,十歲的小孩子通常已經知道自由是什麼,想出去打球就出去之類,也聽得懂不自由的意思,就像阿德也曾有過的想法,被關在學校念書,不准離開家裡去玩,這種程度的不自由。


「我母親對我付出的愛,全部。」


阿德緩了緩,為的是確定他的確聽懂羅斯奇的要求。


「你是說你要用母愛來換自由?」阿德覺得頭側嗡嗡地痛起來。


「為什麼?」


「我不想告訴你。」


「你不說交易沒辦法進行下去,我不知道要給你什麼樣的自由。」


這個夢想有點誇張,阿德一看就知道這是個被溺愛過頭的孩子,也許以前阿德也有點任性,可是意外發生以後,他真的很後悔當初沒有好好聽父母的話,哪怕是討他們開心也好,但是人生無法簡單重來。


「你和媽媽吵架嗎?我知道你這個年紀的小孩子聽不進去,可是你父母養大你一定吃過很多苦頭,沒有他們你也無法存在這個世界上……」


「為什麼『存在』要感恩?當那個人並不想存在的時候,還需要感恩嗎?還是該報復對方把自己創造出來受刑的痛苦?」羅斯奇陰沉的說。


「動物繁衍的時候,難道會思考後代的存在意義嗎?不會,他們想到的是『自己』的延續。」


「喂!」


「我不知道母親生下我算不算吃苦,我沒有爸爸,外公好像有貴族血統,我們家很有錢也是事實,而且比起財富,權勢還要更好用一點。」


「那很好啊!這個世界上有多少小孩子連飯都沒得吃,或者身體殘缺天生重病,你比他們要幸福多了。」阿德也有點火氣上來。


「不幸是可以比較的嗎?知道別人比自己不幸就會舒服嗎?真是了不起的常識。你想要我的條件嗎?」羅斯奇冷笑。


「我的身世,我的頭腦,這副容貌、頭髮、眼睛都給你,繼承權、壽命、回憶都給你,相對地,你來過我的生活看看──八歲以前從來沒出過宅邸,因為母親怕我被綁架。每天都要學三種外語,英語和德語是我的母語不算在內,音樂是小提琴和鋼琴,怕被人欺負所以也學武術,每天吃的東西都是營養師設計的菜單,我不知道漢堡的味道!」


「其他基礎課程,我去年就學到大學程度了,可是,雖然好不容易能到學校上課,母親卻會幫我請假,另外請教授到家裡幫我補習,結果一個禮拜上不到兩天課,她太愛我了,不能忍受我離開她,甚至是交朋友。」


「因為我是天才,從一開始就沒有接觸凡間的必要。那又怎樣?你會因為自己的母親摸你而感到噁心嗎?會因為她叫你的名字、稱讚你的眼睛而恨不得挖出眼球嗎?」


「你要我忍受這樣的『幸福』取悅像你這種目光短淺的白痴嗎?」


羅斯奇仰倒在吧檯上,金髮軟軟地在桌面散開。


「還有更多,我懶得說了。」


「我不恨她,可是既然我出生在這個世界上,還是有求生本能,為了活下來,我必須離開我的母親,很抱歉我並沒有被這種愛制約,我只是覺得窒息。」


「所以給我從母親身邊解放的自由!」


阿德感到身體裡某一處為著羅斯奇的話而發麻,但另一處又感到酸楚。


「發什麼呆!快去拿給我!」


可是,死小鬼,你不知道自己流眼淚了嗎?


店內的空氣推擠著阿德,他不由自主就被引進倉庫,在寬廣單調的商品專用儲放空間中,有種趨近無聲的嗡嗡細語,彷彿每個抽屜裡都有細小的聲音跑出來,匯流成呢喃海洋。


有個抽屜自動退出,阿德知道那就是他的目標,深呼吸,店員卻無法壓抑緊張顫抖。


要答應羅斯奇嗎?這不是他能決定的。


如果阿德是店長,他應該還是會拒絕,他在整理倉庫時就知道,所謂的夢想商品,先別說異類,人類會夢想的東西不外乎是那幾樣。


偏偏那不是能夠量產和無限提供的東西,所以必須透過交易才能拿到手。


換句話說,之前必定有某個人和店長交易走某個夢想,他留下的代價才會成為抽屜裡的商品,然後又透過新的交易換來不同的代價,就在這種流通之中,或許店長會得到他想要的寶物。


裡面也有一些聽起來很可怕的商品,像是壽命、健康、幸福,阿德有時候會想寧願犧牲這些寶貴資產也要實現願望的人到底是夢想著什麼?


另一方面,也有人用恨不得擺脫的弱點來交換店長擁有的商品,像是貧窮、醜陋、絕望、噩夢、嫉妒等等,剛看到時阿德嘴巴都噴砂了,恨不得也跟店長換一換,但是冷靜下來想到心想事成房間的教訓,立刻清醒不少。


哥布林店長不可能吃虧,應該說他沒加倍賺回來都嫌客氣了,店長雖然不會刻意拐騙客人,如他自己所言地重視商譽,但也不會刻意提醒交易後果,因為這要靠客人自己的腦袋去負責,而愈是愚蠢的種族愈容易自作聰明,這樣或許店長就有下次的交易機會了。


就算是免費的員工福利,都可以讓阿德揹上一千萬負債,這可是血淋淋的教訓,他在之後深刻體會到事情絕不能看表面。


阿德對於要用母愛去交換自由的這筆交易,雖然可以理解羅斯奇的痛苦,但還是不贊成,腦海中甚至冒出連他都覺得鄉憨的想法。


等到羅斯奇長大了,他或許就會原諒母親,畢竟到時候女人也管不了他了,何況他還是天才,頂多再忍個七、八年一樣能夠得到自由,而一旦失去母愛就是永遠的。


阿德也知道這種話絕對不能當面說出口刺激羅斯奇,他只是在心底想而已,然後想完了還是不安。


孩子覺得父母束縛自己,父母又何嘗不覺得孩子蹧蹋自己的愛呢?


這個世界上渴望愛的人要比渴望自由的人多得多了,證明愛是這樣一種撲朔迷離又遙不可及的寶物,按照店長的規矩,羅斯奇付出的一定是他擁有的代價,換句話說他的確擁有那個母親的愛。


年紀還這麼小的孩子,真的知道母愛的珍貴嗎?羅斯奇在若干年過去後悔也來不及了。


但是一想到不乖乖工作的下場是被哥布林店長殺掉,阿德的腳還是很現實地走向那個迫不及待自動打開的抽屜。


店員在寫著「自由」的櫃子前停下來。


「自由」是一個大項,並沒有收在「人類」的標籤下,而且出乎意料地多,光是那個抽屜裡就放著起碼一千顆糖果形狀的「自由」,阿德伸手進去撈了撈,所有「自由」都金魚似的游開,撈了幾次才有一顆小玩意跳入阿德手心。


阿德打開手掌,又遲疑地握住,可是夢想交易所的空氣已經將他推回羅斯奇面前。


「你真的不後悔嗎?」


「我不會後悔。」


「可是你的母親說不定會改變,『正常地』愛你。」阿德遲遲不把手裡的商品交給羅斯奇,苦口婆心地勸告。


「那麼在她恢復正常前我的人生就只能忍受嗎?萬一她永遠如此,誰來彌補我的犧牲?」羅斯奇面無表情地說。


「父母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傷害小孩,再用愛的名義來掩護嗎?」


「我不能回答你的問題,可是我希望你想清楚。」


「我考慮得很清楚了。」羅斯奇朝阿德伸出手。


「給我。」


阿德還在遲疑給不給的同時,小藍龍忽然從天花板俯衝而下,纏住阿德的右手往虎口處用力一咬,頓時痛得阿德鬆手,藏在掌心的糖果就這樣掉出去,一路滾到羅斯奇腳邊。


金髮男孩撿起糖果端詳數秒,冥冥中彷彿有存在指示他商品的正確使用方式,他剝開包裝紙,用食指和拇指拈起內容物,包裝紙化為蝴蝶飛逝在空氣裡。


羅斯奇拿著的是一顆藍紫色的小結晶,他不假思索將那個結晶放入口中。


接著羅斯奇一彎腰跪倒在地上,口鼻嘔出大片紅霧,一切發生得太過迅速,阿德呆在原地,眼睜睜看紅霧朝雙手飄來,凝固成一枚手掌大小的紅寶石。


血紅、深紅的,具有不規則切割面而閃閃發亮的紅寶石,表面非常冰冷堅硬,但是內在卻像是液體,呈現美麗流動的透明。


簡直就像用手捧著某人的心臟般,雞皮疙瘩從尾椎一路爆上阿德後頸,這就是羅斯奇付出的代價。



然後,羅斯奇忍著疼痛爬起來,頭也不回推門衝出店面,轉眼消失蹤影。


※※※
第一筆交易成功後過了一個月,期間阿德也陸陸續續完成其他交易,對象有人類也有非人類,店長照樣不滿意就會飆他一頓,就算真的覺得阿德幹得不錯也會酸個兩句,抬頭總是要標上「我總店的店員如何如何,人類怎樣怎樣」之類,阿德已經能當成耳邊風溜過去就算了。


可是阿德印象最深,始終難以忘懷的客戶還是第一次經手交易的金髮男孩羅斯奇。


也許就是小孩子才能那樣理直氣壯的自私和殘忍吧?無論如何,至少羅斯奇為他的夢想付出代價,沒有人有資格批判他,阿德這麼想。


顧客陸續上門,相對休息時間也變少了,但阿德還是去過那個街區幾次,遇到傑克時順便交流黃金男孩的新聞,現在羅斯奇在收容所附近一個人租房子住,一個十歲小孩能做到這些貌似不可思議,但天才好像有自己的管道。


當阿德將羅斯奇的代價──母愛象徵──宛若鮮活心臟的紅寶石捧回倉庫時,忽然鮮明地理解了羅斯奇交換的自由具體內容。


羅斯奇將永遠不能被他的母親認出自己的存在,任何與他們親子關係可能牽繫上的人事物,將同樣受到契約影響而忽略羅斯奇,明白地說,從那天以後,就算羅斯奇站在他的母親面前,那個女人也不會認出他就是自己的兒子。


想要找到羅斯奇修復或對質這段親子關係的人也會因為各種原因錯過和遺忘動機,例如家中派出來尋找他,或透過懸賞畫像認出羅斯奇想要報訊的人,甚至是看見羅斯奇孤身一人流浪的社福人員。


羅斯奇並未從世界上不見,只是消失在任何能把他帶回母親身邊的存在意識裡,公權力和私人力量都不能打破這種絕對的距離,因為他已經得到自由,同時也將忍受徹底斷絕過去的孤獨。


受到契約的影響,羅斯奇的母親雖然認不出他,卻也不會將羅斯奇當成他人的小孩而疼愛,因為羅斯奇的交易目的就是隔絕親生母親的愛,即使是投射的母愛也無法傳遞到羅斯奇心中。


因此羅斯奇的母親就算偶然見到兒子,態度也會因為潛意識察覺被拒絕而轉為厭惡疏遠。


這種來自雙方面的拒絕到死也不會停止,這就是羅斯奇選擇的未來。


阿德每每想到這一點就坐立不安,那點在意就像隻蝨子,老在背上爬來爬去。


「受不了啦!」阿德一丟抹布,對著天花板大吼。


當然是店長又不在他才能爆氣。


「燈先生,我要休息。」


也許是阿德執著的眼神太有魄力,燈先生亮起藍燈,店員放下袖子同時就要出去,這時小藍龍也飛到阿德身上纏住脖子。


「不行!你不能跟!萬一被人發現,我怎麼辦?」阿德死命和小藍龍展開拉鋸戰,但是小藍龍盤了好幾圈用力勒緊阿德,阿德不得不在窒息而死和帶寵物出門遛一遛這兩條路中選擇,他渾身發軟地屈服了後者。


「燈先生,我出去一下,老闆回來跟他說我去買地球點心給他吃嘿!」


只要說是去研究新商品哥布林就會對阿德比較寬容,畢竟店長雖然很不屑金錢,但金錢能買到的東西還是很多,堅持要用換的有時候也很沒必要,而且店長要的就是地球土特產,偶爾祭出食物大絕好像也滿有效。


阿德遮遮掩掩脖子上的小藍龍,確定沒人發現店員憑空出現在路邊,阿德拿出上回和傑克見面探聽消息抄下的羅斯奇租屋處地址,可是身上沒有地圖的阿德走出夢想交易所後,對陌生街道還是一籌莫展。


小藍龍忽然脫離阿德往前飛。


「你要帶路嗎?」阿德喜出望外跟上去,沒想到這條麻煩精還是有點用處,路人好像看不見小藍龍。


東繞西繞,阿德終於發現傑克所屬那間收容所附設的籃球場,裡面有些黑人青少年正在玩鬥牛,阿德低頭通過,籃球場西邊隔著馬路過去後的老舊公寓,據說羅斯奇現在就住在那裡。


探望別人總該帶點禮物,可是阿德對紐約又不熟,他只好在隨意發現的咖啡館裡買了些貝果和熱奶茶揣在懷裡,跟著小藍龍走進公寓,還好這間公寓沒有管理員,訪客進進出出也沒人會在意。


某方面來說,也是龍蛇混雜沒有安全保障的地方,一個小孩子獨居在這裡,實在是危險又匪夷所思的事情。


聽說日本人對於共同居住的公寓走廊,連十元硬幣大小的泥巴漬都會有人提醒你要打掃乾淨,阿德看著狗大便與落葉齊舞的樓梯間,有點謹慎地邁開步伐避免中獎。


羅斯奇住在四樓套房,就這樣貿然過去阿德也不知道他在不在家,不過凡事總得碰點運氣是不?所以他還是走過去按門鈴。


門鈴壞了。


門口堆著兩大袋垃圾,油漆剝落的灰色牆面鑲著一張同樣老舊的深灰色鐵門,不遠處的牆上滿布塗鴉。


阿德用力敲門,腳步聲很快接近門邊,他深呼吸,不知怎地緊張起來。


開玩笑,只是個聰明點的小鬼頭,他幹嘛緊張?


鐵門發出可怕的呻吟聲打開了,軸承像是受到詛咒隨時都會解體的感覺。


羅斯奇頂著鳥窩頭探出來,尺寸過大的上衣鬆鬆垮垮地露出大半鎖骨,但他一臉怡然。


「搞什麼?是你。」羅斯奇誇張地歎口氣。


「喂,長輩來看你不會說點好話嗎?」阿德揚起眉毛,一股腦兒把懷裡的食物和飲料塞給對方。


「我應該已經和你們沒有瓜葛了。」羅斯奇除了接下貢品的手毫不客氣以外,態度絲毫不具歡迎成分,但他既然沒有明顯拒絕,阿德就厚著臉皮走進他目前的巢穴了。


這是為了確定死小孩一個人也能活下去的突擊安全檢查!


「售─後─服─務─啦!」阿德吊著眼睛拉長語調說。


「哦,原來天才也會亂丟襪子啊?」


羅斯奇連忙撲過去從書堆下抽出臭襪子塞進口袋裡,雙頰微紅。


「大叔,我看你房間才是狗窩!」不愧是獨自進入夢想交易所得到自由的天才美少年,羅斯奇瞬間就恢復了趾高氣昂的態度並且完美地為自己開脫。


「Eigner Herd ist Goldes wert.『自家的爐灶勝黃金』,這句諺語沒聽過嗎!」他索性坐在凌亂的書堆裡挑釁地盤腿看著阿德。


「我就愛這樣。」


「笨蛋!誰會這樣用,你這爐灶也太寒酸了!不曉得連燒點茶招待客人的基礎功能還在不在?」阿德大概聽得懂他在說什麼,但是苦於羅斯奇用的語意太巧妙,明明覺得這句話好像用在這裡不太對,但又無法明白反駁。


制服的翻譯功能為何不能再好一點?


如果用中文來說,有句話「金窩銀窩比不上自己的狗窩」也蠻接近的,但沒人會住在真正的狗窩裡然後過很爽吧?


所以說,羅斯奇根本是在強詞奪理,然後阿德也跟著離題了。


「我的房間可是很整齊又很漂亮的,說出來嚇死你。」雖然是店長的創意,阿德可是每天都像睡在歐洲別墅旅館房間裡,他莫名其妙有自信起來。


「哈!」羅斯奇擺明了不相信。


「喂!小鬼,我是認真的,你如果真的缺錢……」


「停!真受不了你們這些大人,每個每個都這麼說,是對我有企圖嗎?」


阿德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這次臉紅的換成他,差別是他是氣到脹紅。


「你怎麼會有這麼變態的想法,誰教壞你?等等,你不會真的遇過吧?那個壞人有沒有對你怎麼樣?」這小鬼的確是一副長得滿容易吸引變態下手的外表,但內在可是毫不吃虧的猛獸,阿德真的擔心起來,這年頭小男孩也不安全。


羅斯奇翻了翻白眼。


「到此為止,不要再扯這些沒營養的事情。」


「聽說中國人看起來都比實際年齡小十歲呢,而且你也沒有比我高嘛,我要壓倒你感覺很簡單哈哈哈哈!」


阿德嘴角抽搐,真的和小孩認真就是自己輸了,可是他快忍不住動手扁這死小鬼一頓。


「聽說你和傑克很要好?」這次卻是金髮男孩主動問起店員和傑克的關係。


羅斯奇又瞇了下眼,像隻在地盤上撒潑自在的貓,差別現在的他可是有貴族血統的野貓了。


「還好啦!你真該跟人家學學,一點都不可愛。」阿德撇撇嘴說。


「我來教你一些社會現實,小少爺,就算你是天才很多事情可不管你智商有多高。」


「哦。」羅斯奇撐著上半身索然仰望天花板,彷彿那塊水漬比阿德更有趣。


「如果你遇到一群人找你麻煩呢?如果他們每個都比你高壯還有武器呢?如果你跑得掉但是傑克和你在一起卻被抓到要怎麼辦?你既然生活在這種地方,怎麼能不小心?追根究柢是你不會挑比較好的環境嗎?」


害阿德總是無法睡好,雖然說是羅斯奇的夢想,但換給他這種自由的自己也無法心安理得。


「你幹嘛那麼雞婆?」羅斯奇問。


「反正你不是幫怪物作事,何必假裝你還是正常的人類?」


「我本來就是正常人!」阿德抓狂地揉揉瀏海,攤開手說。


「我也不是自己願意到那種地方上班,誰叫我的國家失業率那麼嚴重,我就找不到工作啊!」


「噗!那你現在賺很多了,還可以到處當聖誕老公公?」


「並沒有!我欠店長的錢還沒還,不過要賺很容易,畢竟我算時薪一萬臺幣。」阿德正色說。


「我覺得既然這個世界讓你們這些小孩誕生,不管是你還是傑克都一樣,小孩子本來就應該受到保護才能生存下去平安長大,可是現實情況卻不是這麼一回事!我不知道怎麼說,總之我不爽啦!」


「你是笨蛋嗎?」羅斯奇扶著額角。


阿德被這樣一個毛還沒長齊的小鬼罵笨蛋,心裡有夠不爽,但嘴上功夫比不過羅斯奇只好轉移話題。


「你怎麼會住在這裡?生活怎麼樣?」


羅斯奇指指另一邊,阿德跟著看過去,才發現桌上擺著兩臺電腦,一臺是麥金塔,另一臺的型號阿德沒見過,另外羅斯奇腿邊還擱著白色筆電。


「我透過朋友的工作室接一些程式設計Case,這裡也是他們幫我找的住處,我趕著要地方,叫他們不用太挑剔,而且附近幫派也是他們的人,夠安全了。」


「把你的嘴巴合起來好不好?很難看。」羅斯奇皺眉說。


「不是……你什麼時候認識混幫派還開工作室的朋友?」阿德傻眼了。


「我不是說過八歲前都沒離開家嗎?就是那一年我外公還在世時,他覺得母親對我的保護太過火了,把我送到愛爾蘭的幼年住宿學校去,記得我住不到三天就逃走了,就是那時候遇到。」羅斯奇歪歪嘴角。


「他們人還不錯,聽到我的特殊情況沒把我送回去,我看他們在玩很多有趣的東西,就挑幾樣問了,其中有幾個駭客高手就教我用電腦還送我教科書。」


「其實那時候我真的很想就這樣和他們一起待下去,可是家裡的人來帶我回去,他們想讓我不被抓回去,那時候還鬧出幾件大事呢!可惜後來還是……沒辦法啊!都有人因為駭過國家資料庫的事情被查出來送去坐牢,我再賴著他們就太卑鄙了,所以就跟家裡的人走了。」


「從那時候開始,母親就不讓我離開她的視線了,連學校也只能選離家最近的貴族學校,但是基本上還是不去上課。不過能去學校的日子,我還是可以利用電腦和他們聯絡,有人後來到美國發展,他們有時候也會掩護我讓我可以透透氣。」


原來這就是羅斯奇敢一個人到皇后區散步的原因,阿德就想他身邊怎會沒有隨扈?


「那天你為啥要欺負傑克?你要把母親對你的不滿發洩到他身上嗎?」


阿德知道傑克和羅斯奇之後還是有見面,但是這兩個小孩子的關係到底如何?阿德還是不太清楚。


「那是因為他太笨了!宗教團體給他東西吃和獎品,跟他說只要信神就可以上天堂,他居然對我說自己是孤兒也是神的安排,還說雖然沒有父母,可是我是他的天使之類的廢話!真是他媽的氣死人!怎麼會有這麼笨的蠢蛋,別人說什麼他就信什麼!」羅斯奇在阿德面前用力敲著硬皮書殼氣憤道。


「明明就是拋棄傑克的大人不好!那種只會玩弄人類畫大餅的神也不是好東西!我討厭那些自己信仰都不堅定的人還用糖果來騙小孩子!」


原來是這樣,阿德抹抹冷汗。


對被保護者太軟弱的不滿,好像有點可以理解。


但是羅斯奇生氣時玫瑰色的雙頰和飛揚的金髮真的和壁畫裡的天使不相上下,也難怪傑克會這麼幻想,不過羅斯奇就算是天使也是拿劍拿槍的那一種。


「羅斯奇……有人嗎?」浴室門忽然打開,探出溼漉漉的黑色小腦袋。


「咦?阿德哥哥你怎麼來了?我跟你說,我們收容所水管施工停水,羅斯奇家還有浴缸呢!他人真的很好!」


「廢話少說,警告你不准在我的浴缸裡睡著,都洗乾淨了才能過來吃東西。」


「遵命,長官。」傑克吐了吐舌頭又縮回去,浴室裡傳出認真洗澡的沖水聲。


傑克帶來的插曲過後,阿德發現羅斯奇本來有點活躍的表情忽然像雕像般靜止下來,一瞬讓阿德擔憂起眼前的男孩是否還是活人。


半晌,還是羅斯奇自己先開口。


「你是來看我有沒有後悔吧?」


阿德搖搖頭,雖然還是有點被說中,他可不會承認。


「我不會後悔,等到成年就來不及了。」羅斯奇補充。


「你知道為什麼來不及嗎?」他露出了一個不像小孩子會有的魔魅微笑。


「母親常說,再過幾年,我就會變成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


「只屬於她的男人。」


剎那間,阿德懂了羅斯奇厭惡並且想逃離的「媽媽」。


「因為是小孩子,我們可以理直氣壯地追求純潔的愛。我愛我的母親,可是,如果留在她身邊,總有一天我一定會恨不得殺了她。」


「你曾經說過,等我長大也許就能得到自由,那是不可能的。因為母親將我當成自己的東西,她親自生下來的男人,就像從亞當身體裡抽出來的肋骨一樣,她一直對我說,既然亞當和夏娃可以結合,我們也可以,任何人都不能拆散我們。」


「母愛只是個名詞,不,是很複雜的東西。我曾經也想過等待奇蹟出現,所以我回到那個家,可是你有想過等待必須付出的代價嗎?等待會造成不滿,忍耐會帶來憤怒,而在這其中長大的孩子會習得殘酷。」


「再過不久,我就進入青春期了,所以我一定要在身體還沒變成男人以前離開母親,因為我不想變成和她一樣的人。」


羅斯奇抓起貝果用力咬下去。


「世界上有各式各樣的母親和她們給出的愛,可是那樣濃烈的愛不對,就算有別的小孩子願意忍受,可是只要『母親』不懂小孩子正在忍受的話,她們絕對不會改過,不到見血之前是不會改過的。」


「那是多麼基本的事情,卻有這麼多人不敢正視,為何?每個人都是為了尋找愛而誕生,但不是為了承受某人的愛才存在。」


傑克帶著水蒸氣赤腳走出浴室,羅斯奇也停止自白,但阿德仍然因為羅斯奇語氣中強烈的悲傷和堅決,震撼不已。


就算母愛能交易的代價是自由,但放棄母愛的代價卻是孤獨,羅斯奇正用他獨有的方式在保護母親,不忍心放任母親的欲望導致她繼續墮落,不願意他未來的殘忍傷害唯一的母親。


只有夢想交易所能實現羅斯奇的願望,所以他才走入店裡要求交易。


因為是小孩子才能做到的諒解和無私,因為是小孩子才放得了手。


要逃離憤怒和仇恨的控制,要不被害怕孤獨的恐怖掌握內心,對擁有經驗的大人來說太過困難了。


小孩子的愛是自由的愛,當今社會裡,純潔卻變成了虛妄的商品。


「天才還真的是被詛咒的資質啊!」阿德只能伸出手,從羅斯奇視線死角將金髮揉成更亂的稻草堆。


羅斯奇哪可能乖乖吃虧,他立刻揪住阿德領子將人扭倒在地,順勢跨騎上來,果然打架經驗豐富。


這時小藍龍從阿德領口竄出來,完全轉移兩個小男孩注意,他們立刻像丟棄破抹布般拋下阿德不管,繞著狹窄又堆著雜物的客廳追逐小藍龍,小藍龍就貼著天花板游來游去,任憑他們怎麼搆也搆不著。


「木須!快過來!」羅斯奇伸出雙手。


阿德本來想爬起來制止他們亂來,聽到這句呼喚又差點跌倒。


迪士尼真是害人不淺。


「他是藍色的。」阿德估計這兩個已經完全被小藍龍迷瘋的孩子根本聽不進去。


「牠有名字嗎?會長到多大?」羅斯奇回頭問。


「我叫牠藍先生,希望牠不要再長大了。牠是店長的寶貝,掉一片我都賠不起,喂!那個誰!禁止用掃把頭戳牠!」


等到羅斯奇和傑克願意賞臉配合阿德苦口婆心的勸告,先坐下來把快涼掉的貝果和奶茶解決,在食物香氣的誘引下,小藍龍總算好奇地飄下來,羅斯奇伸出左臂,小心翼翼讓小藍龍停棲。


追根究柢藍先生會出現也有這小鬼的手筆,阿德扁眼看著羅斯奇逗弄小藍龍的畫面,但金髮男孩都沒被咬會不會太不公平了?


之後三人玩興大起,鬧到後來阿德被兩個小孩子合起來撲倒欺壓,他只好一邊掙扎,在體力不足的情況下投降。


那一晚他作了個夢,夢裡有兩個小天使朝他丟雪球,小天使的臉蛋都長得很眼熟,雪白透明的翅膀在輕盈的大氣裡撲騰著,其中金髮天使不像另一個同伴總是大聲笑著,只有雪球丟中阿德時才會露出調皮的笑容。


但是等到阿德醒來時,已經記不起自己夢見什麼了。






── 本篇完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9-23 21:30 編輯

賾流 發表於 2021-1-13 22:07:41

第一集 商品目錄.壞習慣 (1)+(2)

第一集 商品目錄.壞習慣 (1)+(2)

(1)



第一話 CEO與那位小姐


「……CEO全名是Chief Executive Officer,正式名稱是首席執行官,嚴格定義下比總裁還要高一級,一樣是由董事長任命的公司決策人,在美國法律上有詳細的職務規定。一般來說會將總裁(President)和總經理作為CEO的接班人培養搖籃,在公司權力階級和義務要求並不一樣,雖然因應企業文化和業務種類,有時設立複數的CEO而跳過總裁,也有董事長將權力交給總經理使用,退居幕後控的情況,使CEO的地位並不那麼被凸顯……


「這種情況是美國公司管理階層權力分化已經相當成熟多樣,因此並沒有絕對的制式階級,但基本上CEO和總裁是不同職位,而國內基於喜好和翻譯的誤植也許會造成外國客戶的誤解所以……」


「停!老師我知道了,求求你暫停!」阿德抱頭縮在吧檯後面尋求掩蔽,然後露出一雙眼睛,西裝筆挺的男人將短髮後梳,有型又乾淨俐落。


這位客戶只因為阿德聽說他是某國際集團在臺灣設立的子集團出版業CEO時,順口接了一句「那你是總裁嘛!」,就用有力但冰冷的可怕嗓音開始上起課來。


後來阿德才知道男人還有兼T大的客座教授,因為學歷太長記不起來,但阿德記得他學期末當了三分之二的選修學生。


客人自我介紹談到這裡時,周身一整個散發出黃藥師的氣質。


總而言之,對只有高中畢業的阿德,CEO是遠超乎理解的存在。


今年四十五歲,成就斐然,氣宇不凡,看起來還很年輕但是煞氣十足的菁英男子,也是上夢想交易所想要和哥布林店長交易商品的客人。


簡直就像是電影還是小說裡才會出現的完美男人,他不懂對方有何不滿?就阿德看來,CEO甚至擁有讓人嫉恨的臉蛋和身材,不是說近年流行的娘炮花美男,而是霸道內斂,是男人都想長成那樣的立體五官,更過分的是中年發福這個魔咒也沒有在CEO身上出現。


「我要換掉自己的壞習慣。」男人面無表情地說。


「那你要向敝店換哪樣商品呢?」不管客人的要求有多麼匪夷所思,阿德的義務就是鎮定接受。


「……」CEO不說話,阿德也很難做事,畢竟他不會讀心術。


也就是說,對方是想「去除」身上的缺點,這種交易阿德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


如果丟棄本身就是報酬,而不是額外想換點別的東西的話,就必須根據客人的目的找出適合的代價並推薦之,或者為其尋找合適的交易對象,以提供「交易機會」賺取酬庸。


但是夢想交易所就是這樣一個神祕的地方,客人縱使不清楚,心底還是有個想交易到手的目標,哪怕這種以捨棄某物為動機進來的客人也不例外,阿德能做的就是讓對方確定明白地表示想要的東西。


與其說推銷,不如說是引導他人誠實說出夢想,然後再由客人決定交易的形式,當然以幻想商人的立場,當然是誘導加美化,愈是天花亂墜愈好,這樣一來就能換得更多作為儲備商品的代價了。


這時阿德總算了解店長所說的地球分店還在籌備狀態的意思,難道理想營運狀態是不管什麼願望都能滿足嗎?也就是說,如果轉介客人的次數愈多,表示店內商品愈欠缺。


戒掉壞習慣和相對的報酬是?


不問清楚不行。


「請問想要換掉的是什麼壞習慣呢?能不能更具體一點,因為是要從你身上拿走的代價,就和手術一樣,愈精確愈好。」


「……有人說我是工作狂。」CEO垂著眼瞼說,看起來其實不願意承認這個詞兒是在說自己。


「工作狂是個人選擇,也未必是壞習慣,更何況現在全球經濟不景氣,不是有人說,大家都要像坐冷板凳的球員,隨時能上場嗎?這個時候工作狂難道不是明星球員的特徵?」阿德順著對方的語氣討好道。


「可是她不喜歡我這樣,說我不懂得享受生活。」


「她?」


「丹妮兒,她是空姐,我常常搭有她服務的班機,羅馬尼亞美女,她的眼睛像布拉格的黎明天空。」CEO嘴角微微一挑,同是男人的阿德立刻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只有這樣嗎?」舌頭開始麻麻的,阿德覺得他等下可能又要噴砂。


「漢娜勸我戒菸,她是綠色和平組織成員,我們在慈善募款餐會上相遇,我從來沒看過猶太人像她這麼有魅力,她說人體就像一座森林,不應該用菸去燻壞它,她有氣喘。」CEO停了停。


「所以我和她分手了。」


「工作狂和菸癮……還有沒有?」阿德自動刪除關鍵字以外的討厭內容。


「蘇菲亞……巴黎模特兒,絕品!我在巴黎主編時尚雜誌時度過了一段美妙時光,可是她說我不夠浪漫,拋棄我和一個義大利小子走了。」CEO的臉色又冷了好幾度,從此他不讓義大利男人上公司旗下任何刊物版面。


「喔。」阿德只能發出一個音節。


「另外……」


「可不可以挑重點!」為什麼都跟女人有關啊!明明是CEO的壞習慣自介,怎麼聽起來根本就是獵豔史!


「還有一個而已,德雷莎修女……不是已逝的那個,參加親戚的葬禮時,她小鹿般的姿態吸引了我,才二十歲就獻身天主……」


「喂,這個太超過了。」阿德忍不住插嘴。


「她說我沒有虔誠的信仰,就像靈魂缺乏明燈指引。確實我不信任何宗教。」


CEO抱胸陷入沉思。


「我活到這個歲數,該經歷的也經歷過了,我說的壞習慣並不是普羅大眾定義的壞習慣,而是有些習慣已經跟了我太久,那些是該損壞的習慣,我需要改變。如果硬要說個理由,那就是『好玩』吧!」


不過說這句話的時候CEO指間還是挾著一根點燃狀態的古巴雪茄。


「如果只是追求名利,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我想用不同的自己來體會人生。雖然這是我目前的想法,但是我對過去的習慣還是有著深深的認同感,如果有人要逼我變成他們心目中想像的模樣也令我反感。」


「既然讓我發現這個地方,我的夢想就是成為沒有這些壞習慣的另一個自己。」


「既然如此,憑意志力克服不是更有成就感嗎?」


「我的工作很忙,沒有多餘時間慢慢揣摩調整這些問題。」


老兄,你不覺得這句話聽起來就有點矛盾了嗎?


不過確實CEO也說出重點,能夠想戒就戒就不會是習慣了,至少他很誠實,能夠不花氣力就改變,誰會想要努力?


「另外問題是,當沒有這些習慣,我要成為什麼樣的人,目前一點頭緒也沒有,我想這是你們要幫我解決的問題,你們不是販賣夢想嗎?」不愧是CEO,果然習慣指使別人。


「……也是啦!」如果只是要做人指南,世界上到處都是小冊子,光是火車站就很多了,想必CEO和阿德都一樣清楚,光是看那個半點用處都沒有。


「確實我們店裡有那種把懶惰的人變勤勞,愚笨的人變聰明的商品,可是如果只是相反的人格特質應該不是你想要的,你想要的是某種新奇的未期待狀態。」


CEO挑了下眉,阿德姑且把那當成是嘉許的眼色。


澳客!他遇到澳客了!


「如果少掉磨合期的負面感覺,也就沒有改變後的新奇對比了,可是想要什麼改變現在還沒有目標,總之先以去掉壞習慣為目的對嗎?」阿德辛苦地幫對方總結。


CEO認可地點頭。


「很抱歉本店沒辦法答應你的交易。」阿德深呼吸,拒絕顧客總是要負擔很大的風險。


「首先,店長之前已經收了不少人類的壞習慣,所以如果只是這種程度的壞習慣他命令我不交易了。另外您要的是未知狀態,又不肯接受別人的建議,這對我來說很為難,本店無法在不給出商品的情況收走客人的代價,就算對方不想要也一樣。」如果是桃花運他收啊!阿德在內心吶喊。


「剩下的權宜作法是透過本店將你介紹給能夠實現閣下夢想的對象,由你們自己去談交易吧!」


「也可。」CEO認真想想也覺得他太強人所難。


「但我還能再到這裡來嗎?還是你會E-mail通知我人選出現?」


「沒問題,我可以E-mail給你,不過我只是普通人類,沒辦法把你帶來這間店,以後如果你還想交易,到時候一樣要靠自己進來。」


「那我還是再待一陣子,既然普通人能在這裡生活,我留下來應該沒影響?」CEO說。


「好的。」店長也沒說不可以讓客戶停留,他那麼忙還不是因為客戶招待做很大!總不可能每筆交易都像在7-ELEVEN買香菸那麼快就解決。


「私底下好奇問一下,你不會覺得這裡的一切很奇怪嗎?」阿德問。


「如果是個夢,那就作完它沒有損失,假使這是目前人類科學還沒發現的現實,能夠揭露它我也不算白活了。」CEO霸氣地說完蹺起二郎腿。


阿德於是把這個背影像是在拍《北非諜影》的CEO當成店內擺設一部分,假裝很忙,繼續對話下去他會吐血。


只要CEO把現有條件的十分之一分給他,就可以讓阿德的人生幸福美滿了,十分之一的年收,十分之一的外表,十分之一的女人緣,十分之一的才華,十分之一的身高……


最後阿德腦海裡裝滿了十分之一這個字,連有人開門進來都沒能及時反應。


※※※


門鈴響起,走入一個面容憔悴的女人。


粉色女式襯衫搭配咖啡色染麻長裙,腳下是有點舊的平底勃肯鞋,背著一個大拼布包包,波浪黑長髮披在肩上,女人表情放空,彷彿阿德和CEO都只是店裡的假人模特兒,不會呼吸也沒有思想。


等夢想交易所店門匡噹一聲密合,她才大夢初醒,焦急不安地打探無意間走入的詭異商店。


「歡迎光臨,親愛的客人。」阿德迎上前去,對滿臉迷惑的女人展開招呼,順便利用職務之便將她瞧得更仔細些。


女人臉上沒有化妝,看得出不年輕了,至少超過三十歲,但表情卻離世故有段距離,不如說完全相反。


「咦?呃,你好。我怎麼會到這裡來?」


「一定是因為妳有想實現的夢想吧?」阿德將她帶到吧檯邊,用店長新買的蒸氣式快速沖泡機器泡了杯熱茶給她。


阿德不知店長怎麼弄來那些路邊連鎖茶飲店用的茶包,總之這省下阿德招待客人的麻煩,吧檯後面也放置很多洋酒和更多阿德不知道也不敢亂倒給客人喝的神祕液體。


「啊,好像是這樣。」女人坐下後在高腳椅上縮起腳跟,側著身子不失優雅地看著阿德。


此時CEO轉頭看了她一眼,又恢復無聊等待狀態,這對男女對彼此都不構成吸引力。


「這裡到底是骨董店還是飲茶店呢?」她揚起長睫毛小聲問。


「都不是,這裡是夢想交易所,我們店長不在的時候,由我處理客戶的問題。」


但阿德不免懷疑,店長特別容易在人類客戶上門時搞失蹤,敢情是討厭這種類型的交易?阿德隱隱約約歸納出慣性,但說做生意不能挑客戶的還不是哥布林店長自己?


「敝店或許可以交換到妳想要的夢想,所以不如說出來我們好好討論如何?」


「這種事情真的可能辦到嗎?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戒掉我的壞習慣。」她用雙手捧著馬克杯,對阿德虛弱地笑著。


她看起來實在很像是受了嚴重感情創傷外加人財兩失的模樣,阿德忍不住這樣想。


「請問是什麼壞習慣呢?」應該是和愛情有關吧?這個年紀的女人……店員不負責任推測。


「我從學生時代開始就很不切實際,加上身體不好,也不能做一般人的工作,我總是把全部時間都花在無意義的事情上,我覺得自己很沒用。」女人歎了口氣。


「身體不好是?還有無意義的事情能不能更具體一點?」這兩點都是很含糊的說法,阿德下意識瞄了眼一臉酷樣其實開始在偷聽的CEO。


「我很容易覺得疲累,如果是到人多的地方,就會喘不過氣來,而且只有在晚上才有精神,MSN聯絡人裡都是沒見過面的名字,可是就算這個聊完了那個又會敲我,這樣停不下來我覺得很不好。」


「簡單地說就是自閉、對聊天上癮。」


「最近一直想著自殺……人生還有什麼意義呢?」女人再度歎息。


「不要告訴我去做義工幫助不幸的人,我對當個好人沒興趣。」


「妳還很憂鬱啊,小姐。」阿德皺起眉頭。


「也是有快樂的事情喔,小弟弟,我這個年紀的女人可能不太適合,可是我很喜歡看卡通。」


「喔喔,我也是,是哪一部比較喜歡?」阿德提到喜好有了點勁頭。


「印象比較深刻的是《Macross Frontier》,公主好帥呢……」


「我覺得銀河妖精也不錯~」阿德在心裡冷笑一聲,那個馬尾阿魯特根本是個偽娘!


「欸~我比較喜歡阿魯特和蘭花搭配。」女人托著臉頰說起該動畫中著名的三角關係。


前歌舞伎名角的高中生飛行員、紅遍銀河的女歌星,和剛剛踏入歌壇的青澀少女之間曖昧流動的感情,一切發生在異形入侵外星移民船團的災難背景中。


一邊歌唱一邊進行激烈空戰的純愛浪漫就是《Macross Frontier》,中譯《超時空要塞──邊境》這部動畫的賣點。


這是典型夢幻小女生的心態。阿德中肯地論斷。


「話題有點扯遠了,妳想去除的壞習慣就是這些嗎?又想交換什麼呢?」阿德搖搖頭逼自己振作,女人周身環繞著頹廢慵懶的氣質,像隻從未離家的老貓,不自覺讓人跟著懶散下來。


「可以換什麼?」她反過來問阿德。


「這得問妳的夢想,如果沒有的話本店也無法和妳交易。比如說,變成像這邊這位先生一樣,積極進取成功的人類。」阿德將手勢一帶拉到CEO身上,得到鷹目冷瞪。


「我曾經想要振作過,想要被周遭的人認同,拚命地努力……結果,變得好慘,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日子才比較平靜,不用每天吃藥,被送去住院,嗯,我只想要過比較正常的生活,能夠像一般人愉快地睡覺吃飯,然後也許談戀愛……」


「可是如果變成成功的人,為了維持這種狀態,我又會覺得壓力太大生病。」女人歪著頭說。


「所以妳的夢想是談戀愛嗎?」阿德發現這位客戶跟CEO同樣難纏,她看似說了很多,卻沒有個決定的說法。


「不是,現在的我什麼都沒辦法做,我只是想要改變這種情況。」女人說。


「冒昧請問,妳的工作是?」


「精神好些的時候,我會開拼布教學班賺點學費。」女人指著那個大包包。


「這是我的作品。」


「所以妳不想振作起來,但是又不想像現在這樣,妳也是希望先改掉壞習慣再說的類型?」有了CEO的前車之鑑,阿德很快抓到重點。


「嗯。」女人輕聲回應。


「好吧!我知道該怎麼做了。」阿德忽然抬高音量。


「你們應該彼此交換一下人生經驗,充當對方的精神導師,教對方怎麼改變生活!」


「什麼!」CEO怪叫。


「咦!」女人原本半瞇半醒的貓眼也完全睜大。


「我不希望自己過得好好的生活跟她/他扯上關係!」


「有什麼關係,又不是要你們兩個結婚。」阿德搔搔鬢角。


「你們都想要拋棄壞習慣吧!可是又不想要變得和別人一樣,那當然要找自己完全不想學習的對象,接受對方影響就好。」


CEO和女人面面相覷,心裡覺得這個年輕店員說的不無幾分道理,但是哪裡又怪怪的?


「那你說交易又該怎麼交易?」不愧是見慣大風大浪的CEO,他覺得自己有辦法應付目前的狀況,於是率先挺身而出詢問。


「這個讓我想想……有了,你們就約定好一天至少見一次面,持續到交易的效果呈現為止,至於怎麼相處你們自己協調就好。」阿德覺得這個點子很不錯。


「可是……」女人小聲地抱怨。


「我不習慣和男人相處。」


阿德和CEO唰地一聲全看向她。


「先說好,這可不是約會,我有女朋友了。」CEO瞇著眼睛說。


「……」女人只是轉了半圈眼珠看回去,無言地表示貓科動物的輕蔑。


「可是,應該有和男朋友相處過的經驗吧?」阿德問。


「沒有。」女人乾脆地說。


「我只交過一個女朋友。」


阿德甘拜下風。


「天,這真是徹底的壞習慣。」CEO終於覺得阿德的交易提案有點趣味了。


「我就教妳怎麼認識男人好了。」


「別這樣嘛,大姐,妳的生活哲學可以拯救這個工作狂和不懂浪漫的CEO,他也有想要改掉的壞習慣。」事關他的業績,阿德卯起來勸告拼布小姐。


「男人要浪漫做什麼,有錢比30CM還要大。」


不妙,連用語都整個鄉民化了。


見CEO聽不懂拼布小姐的暗喻,阿德勉強安心,但目前卡在另一個沒有合作意願。


「我和他交易,你有何好處?」


阿德心驚,這個問題不好回答,但是店員也沒有隱瞞的意思。


「你們的佣金會用某種形式付給夢想交易所,可是交易尚未完成,我也不清楚那是什麼。總之,我們這邊也會得到一點報酬,雖然沒有直接交易來得多,但也不是無償幫忙。」


「嗯。」拼布小姐沉吟著。


「如果交易失敗了呢?」


「因為這並非本店負責的生意,所以不會向你們索取賠償。」阿德老實告知。


「你又為什麼變成這裡的店員?」拼布小姐對阿德說話時,聲音相當冷靜。


「某方面的理由可能跟你們很像吧?」阿德用指腹來回劃著吧檯邊緣。


「對原來的生活感到不滿。不過我是想要得到有夢想的工作。」


「好吧,交易也沒關係。」拼布小姐伸出右手和CEO一握,兩人嚴肅地就著交握的手晃了晃隨即放開。


「這樣就可以了嗎?」


「是的,我是你們這次交易的見證人。」阿德小心地按照店長教過的流程宣布。


「對了,把你的MSN給我,萬一交易有問題我可以找你。」拼布小姐對阿德說,阿德發現她真的從頭到尾都把CEO晾在旁邊不理,她說自己不懂和男人相處,還真的是很老實的表現。


不過為何對象換成他就沒關係?阿德也有這種疑問。


「記住,你們只能用自己的習慣影響對方,不能越界去幫對方處理問題,這樣就失去交易的意義了。沒問題吧?你們年紀都比我大,應該有經驗多了。」
阿德還是有點擔心。


畢竟是一對看起來就很言情小說設定的客人(別問他怎麼知道言情小說),阿德內心總是有點不安,可能和他第一次擔任仲介人也有關係。


CEO菁英搖搖手,表示胸有成竹,貓樣的女人也垂下頭,意思是有聽到店員的話。


這是一段有「時間軸」的交易,所以阿德必須守著整個過程到交易結束為止,也難怪他會有壓力了,仔細想想,夢想交易所店員根本就是個麻煩又累人的工作,而且時常會有罪惡感。


不過這次的客人都是成熟的大人了,他們應該會以嶄新人生為目標,從相處中尋找改變的契機。


理論上是這樣。


※※※


對阿德來說,這種充分勞動後的放空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他也有個壞習慣,就是一定要拿著雞排加可樂坐在電腦螢幕前,不是逛PTT就是看網路新聞,就算這樣很不健康,反正現在這個打工都常常日夜顛倒了。


心想事成房間還真的能連線上網,阿德也就不客氣了。


不久前,阿德還是一個在世界邊陲小島長大的無用失業青年,這座小島居民連國家名字都常常吵架,卻擁有亂七八糟的宗教信仰和言論自由。


小時候被大人灌輸乖乖聽話念書將來成功賺錢的觀念,時間一到社會又會預設你變成狡猾卑鄙的大人,簡直比二段變身還誇張。


已經被嚴重掠奪資源的自然環境,還是有許多人拚命主張開發,大家都認為向現實低頭是理所當然的真理,有錢就可以傲慢地鄙視別人。


年輕人找不到工作,找到工作卻被企業主奴役,景氣不好從事實變成精神上的魔咒,少數成功案例變成合理化的藉口,花了大把時間和金錢受的專業訓練卻無法運用在實務上,高學歷等於一張紙,國家機器到處都是鐵鏽和嘴砲蛀蟲。


然後憂鬱症居然變成世紀病,民族性的自卑和自大充斥在各種社會衝突裡,跟著食物一起被人吃下去再拉出來,常常被叫草莓的年輕世代,上面壓的是見鬼的歷史共業。


在日趨稀少的資源、沉重的老年人口壓力和外來競爭中,阿德原本也是擠在裡面的一員,不管怎樣,他們都還活著。


他才二十歲,腦袋雖然不怎麼好,但是總覺得一切有哪裡不對勁,像是搭乘一輛三不五時掉個零件的汽車,不知道啥時候這輛車會原地解體,還是碰巧經過維修廠後,經過一番改裝又勉強往前衝?


可是就算是這樣一個補丁很多又亂七八糟的社會,也把阿德給遺忘了,而且臺灣人還是會這樣吵吵鬧鬧地生存下去。阿德在哥布林店長的地盤裡,他們只會叫他地球人,很多存在能認出他是人類阿德就感動得要哭了。


他現在就站在中途站裡,一邊是熟悉的人類世界,另一邊是阿德想也沒想過的非人大宇宙,有時候阿德會覺得有點得意,起碼自己也不是那麼怕他們。


「不知道那對客人現在怎樣了?」由於阿德只有留下他的MSN信箱,對方沒主動聯絡,他也無法得知進展。一個禮拜過去了還是沒聲沒影,這種情況正常嗎?


「吁──」小藍龍還是跟著阿德不放,偶爾會發出像是吹口哨的聲音,阿德一直懷疑說不定牠的本體是條大龍,那個卡通啦、漫畫啦不是常常有嗎?平常時就一副迷你樣,但是主人公遇到危機時就變大的守護獸之類……唉啊痛!


彷彿感應到阿德的胡思亂想,小藍龍咬了他一口。


阿德讓小藍龍棲息在手掌心,小藍龍彎著脖子舔起身上的鱗片,又不是貓,這個動作真詭異。


「藍先生啊!你到底是何方神聖?」至少從店長的情報得知,小藍龍比自己老。


後腦勺傳來涼意,像是有個隱形人朝他脖子吹氣,阿德寒毛直豎,這是夢想交易所要他上工的徵兆。


朝制服勾勾手指,制服一如往常自動裝備到阿德身上,阿德抽了張衛生紙邊擦嘴巴邊衝向一樓,可惜慢了一步,燈先生已更改照明顏色。


吧檯邊毫無疑問就是一週前來找他交易壞習慣的男女客人。


兩人之間的氣氛還是一樣疏離,感覺不出友好或仇視的跡象,阿德小心謹慎地走進吧檯。


「過來,你叫阿德是吧?」CEO首先開口,他指向阿德背後酒櫃上的一瓶酒。


「你們的交易情況如何?」阿德趁著取酒時偷瞄CEO,隱約覺得對方哪裡不一樣了。


男人頭髮看起來凌亂了些,整體而言還是咄咄逼人的氣勢,但聲音有些嘶啞。
拼布小姐也沒什麼起色,她托著臉頰百般聊賴地發呆。


「別提了,一團糟。」


兩人都將那次相遇當成一場夢,笑完就不當一回事,可是當天下午他們就在馬路上再度相遇,CEO瞪大眼睛,拼布小姐一縷長長的瀏海被風吹到兩眼之間擺盪不定,然後她居然還想假裝不認識溜走。


CEO捉住女人拖到街角對質,沿途引起不少竊竊私語。


既然確認那場交易並不是夢,男人和女人只好履行荒謬的每日約會,一核對之下兩人居然還住得很近。


CEO半命令地交代拼布小姐到他公司附近的一家簡餐店,雙方同意在午餐時間碰面,吃完飯後各自閃人就不違反約定了。


現實世界裡,兩人都對新的夢想交易有點後悔,畢竟自己的軌道會走這麼久,就是因為那是最適合原本天性的舊襪子。


但是,午餐約會過沒幾天,CEO和拼布小姐還是不情願地知道對方許多特徵與習性,比如CEO的午餐是拼布小姐的早餐,他不吃胡蘿蔔她討厭小黃瓜,兩個人都是那種不說話放給場面尷尬也沒有罪惡感的人。


他對她老是不好好梳整齊的長髮感到很礙眼,她看到他抽菸會老實不客氣用袖子遮住口鼻。


男人和女人每次分手都會冒出一個念頭,自己幹嘛犯賤去聽那個年輕店員的話,去和一個原本沒交集、性格也不討人喜歡的對象相處?但是第二天還是又在固定時間走到老地方。


也許是傲骨發作,彼此都覺得,最後一定是他/她影響對方,而對方拿自己的壞習慣沒奈何,很可笑吧!雖然是想要拋棄的壞習慣,一方面又想要證明自己對這樣的壞習慣是多麼忠貞。


第五天的時候CEO失約了,不如說,他忽然想起來當天是星期六,根本不用上班,沒必要特地繞到公司附近的簡餐店吃午飯,他也沒有拼布小姐的電話,但是他給過女人名片,她總懂得打手機來問吧?屆時再約新地方就好。


在家草草解決午餐,當時針指向三點時,CEO坐立不安地檢查通訊記錄,仍然沒有陌生號碼來電,他打開聯絡名單,眼中閃過排序第一的名字,CEO當然不想浪費難得的休息時間。


CEO最討厭拖拖拉拉,他駕輕就熟向朋友開的私人法國料理餐廳訂妥位置,打算給女友一個驚喜。


那可是只有少數VIP才能夠進去用餐的高級地帶,平常預約也是爆滿,但老闆是他至交好友,一句話便搞定。


等待對方接起手機時,CEO放鬆地躺在沙發上,只穿著襯衫和棉布短褲。


「喂?」話筒裡傳來男人的聲音,然後飛快地掛斷了。


CEO花了一小時整理儀容加飛車到目的地,五分鐘談判,兩秒鐘分手,那個二十出頭唇紅齒白的小粉男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縮在廚房看CEO和女友對話。


「為什麼?」CEO此時腦海裡只想找出答案。


「我對你沒感覺了。」前女友這樣說。


「你不對我求婚也就算了,可是我們現在這樣也不像在談戀愛。」


「如果我沒找過來妳打算怎麼辦?」


「就說是我表弟來玩,亂接我的電話。」


因為前女友誠實回答,CEO反而很冷靜,儘管他本來就沒打算演出全武行,只是不喜歡把懷疑延置處理。


「妳還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前女友了解CEO的個性,實話實說反而不會招來他的報復。


「反正你不缺女人,這種事不會傷害你的男性自尊,他也沒有比你好,咱們男未婚女未嫁,就這樣分手吧。」前女友指向廚房再轉向CEO。


最糟糕的是都讓前女友給說中,這個偶發意外讓CEO很不爽,他開著愛車在路上狂飆,連這種女人都能看穿現在的他,忽然間CEO又覺得改變很重要了。


還是沒想起忘記什麼,直到呼嘯而過某處街角,他看見一個頭髮未綁起的女人。


CEO猛然煞車。


記得那女人好像有病,雖然不太可能,但會不會還等在那裡?


不可能不可能。理智否定CEO的懷疑。


就這麼回家他又不甘心,所以CEO最後還是繞到那間商業簡餐想要破除疑慮,今日事今日畢就是他的鐵則。


一看,還真的有個地縛靈站在門口,臉色蒼白長髮凌亂的長裙女人讓路過大眾都忍不住側目,然後不由自主加快腳步。


「喂。」喊第一聲的時候,女人還低頭出神沒聽見,直到CEO搖搖她的肩膀,她才像驚弓之鳥彈跳起來。


雖然奇檬子非常不好,CEO還是發現女人臉色相當不對勁,太過蒼白了,透出一股濃濃的病殃氣,一問之下原來她整天都粒米未進。


「等不到人不會自己去吃啊!」CEO可不會覺得對方可憐,這根本是腦袋有問題。


「沒錢?沒錢喔……」忽然想起來女人是沒有正經工作的繭居族,這種動輒幾百的商業簡餐確實不適合她的消費習慣,但吃個幾天就斷糧也有點誇張,只是女人一次也沒要CEO請客,就這樣理所當然各付各的,CEO沒發現她經濟拮据。


「那妳就回家吧,何必杵在這裡?對老闆太不公平了。」CEO看了看手腕上的潛水錶,已經快晚上六點了,這女人想必謀殺了不少件生意。


「看到我再回去吃泡麵?那妳為何不打我手機?」


「討厭碰到電話?」


再問下去他會抓狂,不是前女友劈腿的打擊,而是目睹一個年過三十的女人行為卻比幼稚園小鬼還要無能的焦躁。


(2)



第二話 對決


「那你們後來怎麼辦?」阿德順著CEO的話尾問下去。


「還能怎麼辦?帶她去吃飽。」CEO冷冷地說。


「反正位子都訂了,人情也欠了,就算路邊抓隻野貓當伴我也要去吃那一桌法國料理。」


不過CEO看見她只差沒把影子印在人家玻璃牆上的模樣,還是忍不住諷了句「可不可以不要那麼ㄍ一ㄥ。」


活到這歲數,品鑑過各式各樣的女人,CEO還是看得出來拼布小姐會等這麼久,不是天生性格獨特或者模仿偶像劇,而是在賭氣,不過她到底在賭什麼氣CEO不知道而已。


就像小孩子賭氣不吃飯非要人家哄一樣。


證據就是女人最後坐在餐桌邊,用雖然不符合西餐禮儀,但仍然奇妙的優雅姿態吃個不停時,半點也沒跟男人客氣過。


當主廚親自呈上蝸牛料理,一邊解說同時,CEO行雲流水地品嘗美食,不忘幫她提點面子,要拼布小姐發表感想,好表現來此地用餐時客人的風度禮儀,不懂裝懂笑著讚美一下也好,反正法籍主廚聽不懂中文,隨便CEO怎麼翻譯都可以。


「噁。」


「拜託妳矜持一點。」


CEO有夠後悔因為一時心軟,害他被法語罵了十分鐘,而女人半句都聽不懂,這完全不公平!朋友笑到給他半價優惠,CEO只想要扁人出氣。


「你覺得有改變了嗎?」阿德用手摸著嘴角,其實是遮住偷笑。


「這不算數,如果不是剛好發生前女友的事情,我也不會自找麻煩。」CEO昂起下巴道。


「所以是意外囉?」


「哼。」


「那大姐妳這邊呢?」


女人疲倦地看過來,不過阿德倒是覺得她氣色有好上一點,從即將化成灰燼提升到整個人都枯萎而已,看起來很像CEO分了些精氣給她。


阿德曾經懷疑自己有憂鬱症,他也會食不下嚥、逃避上學、低潮不想說話,甚至想要把不能動的左手給砍了省心,不過遇見拼布小姐以後,阿德忽然覺得,他以前只是有點想太多而已。


因為他餓到不行還是會摸著鼻子去吃泡麵,沒可能無視路人眼光站在餐廳門口等了半天只為了見對方一面,而且那個人不是親友也不是男女朋友。


只有生活中絕望並且無聊到某個境界的人會做出這種舉動。


女人回答阿德的問題,既然吃人家一頓,她也沒打算占CEO的便宜,就問他煩心的原因。


阿德相信拼布小姐絕對有資格和能力從CEO的鐵面具下挖出他的負面情緒,因為她本人可說二十四小時都沉浸在黑色心情裡,不把她當女人看的CEO於是一五一十交代。


根據拼布小姐從不知第幾手的網友意見得到的結論,發洩失戀壓力(CEO在此時插嘴他不是失戀,只是中止這段男女關係。)最好的方式就是夜唱,所以他們跑去錢櫃訂了包廂。


真實過程是CEO不得已從朋友口中問到錢櫃的去法,上次唱KTV可能是二十年前的CEO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拽著女人走進包廂,因為拼布小姐唱歌的樣子或許頗具娛樂價值。


結果這對男女進了包廂以後像是相親那樣坐著。


「你唱吧。」女人拿起歌譜亂翻。


「……」


女人從來沒有進過錢櫃及任何一種卡拉OK或者夜店場所,她遠遠超過良家婦女的境界,完全是標本上的稀有動物。


想當然耳,兩人對流行歌曲都是全然無能,後來CEO還是拿起麥克風,點了幾首英文老歌唱起來,莫名其妙欲罷不能。


旁邊有個絕對不會搶自己麥克風但是又會乖乖坐著聽的人,對CEO這種平日壓抑的中年男子來說,足以構成某種催發表現的情境。


「他唱歌好聽嗎?」阿德好奇地問,如果連歌聲都完美就太超過了,他希望起碼CEO五音不全。


「我十歲的時候參加過唱詩班,還在紐約卡內基廳表演過。」CEO接過拼布小姐遞來的麥克風,有如國王接過主教交給他的權杖,他只有不想唱,沒有不敢唱的道理。


拼布小姐點點頭。


「可是這女人居然睡著了。」CEO額角冒出青筋。


「我有聽到最後。」女人堅持澄清男人對她的抹黑。


「誰的最後!最後是我抱妳出去!」CEO旁若無人的態度和輕鬆支持的體力讓一干夜唱的學生和年輕人紛紛大開眼界。


「送回家嗎?」阿德忽然嗅到一絲曖昧氣息,這兩人,可能嗎?


「睡得跟死人沒兩樣。在車上也叫不起來,最後把她抱到家門口才知道起來開門進去,爬進去的。」CEO不忍卒睹地搖頭。


他偷偷瞟了屋內一眼,那可真是恐怖的畫面。


「我一個月沒睡了。」女人輕描淡寫地解釋。


「熬夜聊天,想東想西,妳這樣不有病才怪。」CEO不屑地說。


但是阿德卻在心裡吐槽,可是男人的歌聲卻讓希臘神話裡看守金羊毛死都不睡的巨龍睡死了,到底是唱什麼歌的什麼聲音?


幹,好想聽。


日本也有很多大牌聲優明明四、五十歲了還在配少年、少女的聲音而且該死的還都是美聲。


「這是我的自由。」女人有點不悅地說。


「好了好了,說好不能干涉對方的喜好。」阿德連忙打圓場。


「目前看起來頗有效的不是嗎?」


「有嗎?」女人喝口茶,幽幽地歎氣。


「大姐妳還是一直都在聊天嗎?」


「……為了在十點前起來,我提早兩個小時上床。」


「等等,妳不是說自己一個月沒睡?」CEO追問。


「睡不著還是要躺在床上,媽媽說的。」女人理所當然地回答。


「妳真的不正常。」


但是看來拼布小姐已經能心平氣和地面對別人說她憂鬱或者不正常之類的形容了,真是見山又是山。


「明天開始,不用約在那間店午餐了。」CEO下定決心說。


女人看起來鬆了口氣,阿德不知為何猜到她厭惡定時定點的約會。


「我要去妳家吃。」


「咳咳咳……」拼布小姐不幸被茶水嗆到了。


「這樣妳就會整理房間了吧?因為客人要進去。」覺得目前一直落在下風的CEO決定要實行攻城戰。


女人拖著一頭長髮和邋遢的長裙奮力並笨手笨腳地收拾家內,但只是徒勞無功製造更多混亂,想像那幅畫面多麼有趣。


拼布小姐抬起頭,沒有說話,但是阿德感覺寒毛豎起來了。


這是戰帖,毫無疑問。


拼布小姐的武裝能力太好了,這種人通常都有一處非常隱密安全的城堡,她擺爛CEO也拿她沒辦法,雖然一副無為的模樣,但整個人的存在就不斷散發出混亂頹廢的氣息,讓CEO非常不舒服。


與性別無關,CEO最討厭這種人,所以他不願意讓拼布小姐影響,哪怕被影響也要加倍奉還。


接下來又是一星期沒有消息。


拼布小姐要了店員的MSN卻從來不加入聯絡人更不敲他,阿德也不敢干涉。


店員熱切期待等那對男女來報告交易進度,連店長嘲笑他不過是一筆小生意的酬庸也置若未聞。


這時阿德還沒意識到,對別人的事情熱血澎湃,是一種俗稱「八卦」的心緒。


好不容易,終於又等到CEO和拼布小姐來到夢想交易所的日子。


今天CEO穿著改良唐裝上衣,仍然一身黑,拼布小姐將長裙換成她自己的拼布作品,這就是所謂的百衲裙嗎?


何時拼布小姐會露出笑容呢?她好像一直都不愛笑。身邊站著CEO這樣的男人,女性應該都會暗爽在心裡吧?唉!忘了拼布小姐比較喜歡女生,CEO看來不是她的菜。


阿德認為,走進來夢想交易所的男女剛好都想要拋棄壞習慣,這兩人應該具有無法隨便妥協的偏執,這是他們身上散發出頑強對抗意識的原因?


如果天天見面又沒有深仇大恨,要變成朋友應該不難,阿德就是這樣想的,不過他不了解上個世代的想法也是事實,CEO如果年輕時候失手要當他老爸都綽綽有餘了。


這次兩人之間的互動感覺好像有進步了,至少沒有無視彼此的存在。


「最近過得還好嗎?」阿德微笑問。


「我搬家了。」CEO這兩個星期以來運勢差到一個極點,先是女朋友劈腿分手,然後剛租下沒幾個月的高級公寓又傳出黑道購屋傳聞。


CEO原本不相信,可是前幾天被推銷價格很不OK的保險契約和養生食品,也無法裝作沒看到。


雖然不是沒辦法解決,但想來想去還是搬家最快又乾脆的CEO決定先轉移陣地再說,他懷疑都是女人帶的楣運。


「我找她幫忙收拾,也算給她賺個外快。」CEO從小就不相信神燈精靈,所以他覺得女人的散亂套房不可能一夜之間改變,也做好嘲笑她的充分期待。


沒想到隔天去女人家拜訪時,他看到的完全是另一個模樣,窗明几淨井井有條,到處呈現小女人巧手布置的夢幻氣質。


這一定是作弊,臥房一定是垃圾山!這種堅壁清野戰術他大學時代的室友帶女人到宿舍過夜時常用!


但除了生活導師約定以外沒有任何曖昧關係的男與女,當然不可能進到臥室突擊檢查,CEO也沒那個興趣,其實到女人的家只是突發奇想打算為難她,順便報法國料理的仇而已。


而且他有先見之明帶了兩個便當,拼布小姐家裡果然沒有廚具,據說是父母留給她的小套房,難得地段不錯,但格局就不怎麼樣了。


這時CEO皺著眉頭打算吃完就離開。


待在陌生女子的客廳,其實一點都不自在,反而因為是對方的地盤,女人看起來惹人嫌的淡定又更加自得了。


小自己十幾歲的女人,CEO可沒被這種對手撂倒過,而且她還對男人沒興趣,彼此都沒有更進一步的話題,專業又天差地別,CEO不是不懂時尚的女性話題,可是拼布小姐顯然一竅不通。


用筷子尖端挑著便當盒裡的菜色,CEO不期然發現客廳有面牆被白布蒙起來,是粗糙便宜的尼龍布,一看就不像為了裝飾才放上去,只是用圖釘不牢靠地釘著邊緣而已。


「那塊布遮了什麼?不會是血跡吧?」CEO原本只是隨口說說,但是女人斜睨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讓人心生不祥。


「沒什麼,你不要看。」


那句話像是貓爪抓過而起的麻癢,讓只是聽男人轉述的阿德彷彿也感覺到當時CEO在女主人的客廳裡,親身體會長年孤寂封閉的神祕磁場,那種詭異心境。


阿德腦海浮現女人用刀片劃出不致危險的傷口,任血液流出,宣洩了壓力後,將鮮血塗抹在牆上紀念的畫面。


他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看向拼布小姐始終藏匿在長袖襯衫裡的纖細手腕。 ​​​​​​​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9-23 21:30 編輯

賾流 發表於 2021-1-13 22:23:37

第一集 商品目錄.壞習慣 (3)+(4)

第一集 商品目錄.壞習慣 (3)+(4)


(3)



拼布小姐的小套房表面上是及格了,但氣氛仍然浮盪著陰溼山洞的感覺,從地磚縫裡,窗戶的邊角這些小地方無時無刻地噴發,而女人就是這蘑菇王國的女王,她用自成一套的禮儀和時間存活著,她的朝臣就是這些不會說話的桌椅和裝飾。


她拿出精緻的日本瓷盤,將便當盒裡的菜一一移到盤中,又拿出碗把飯裝進去,接著把塑膠盒丟掉──彷彿CEO帶來的速食文化侵犯她的權威,但是自己家裡煮的泡麵就沒關係。


接著她才慢條斯理地吃起來。


這就是讓CEO不自在的原因,那太像玩扮家家酒的動作,還強迫坐在她前面的人參加,她有問過他的意願嗎?沒有。


視線亂瞟,他又看到那塊布,接著懷疑白布下的真相。


趁著拼布小姐轉身去洗碗盤,CEO產生男人不管活到幾歲,對於女生的私密都想好奇掀開的衝動,並且不顧後果執行的變態劣根性,反正他自己都是教授了,也不會有小學老師來罵他。


他先是從白布下緣想要掀開一角,發現女主人畢竟不笨,四個角都釘上圖釘,讓人無法用掀來偷瞄,女人動作很快,一改之前拖拖拉拉的印象,CEO馬上就聽到她要走回客廳的腳步聲。


他其實不是有意的,只是手指不聽話地抓住白布中心,果然,拼布小姐臉色變了,像幼獸被威脅的母豹朝男人衝過來,但她怎麼也來不及比上CEO技巧性的一扯,整面牆壁上的白布宛若瀑布崩塌!


CEO原本面向女人,這時才轉身看她到底在客廳藏了什麼不可告人的東西。
然而,男人卻因此呆愣住了。


那是一張巨大但是比例精準的達文西《巖窟聖母》複製畫,用無數指甲大小的碎布拼湊起來,色彩豐富的近成品,大約完成九成了,圖案鉅細靡遺,從目光低垂的聖母到她膝前玩耍的嬰兒栩栩如生。


這張拼布作品被固定在木條框架中,凜然地面對觀者。


「這是妳做的?」


「多事。」她搶過白布,拿著椅子想要墊高自己將布釘回去,卻讓CEO阻止了。


「這怎麼做?」他非要弄清楚不可,仔細一看,那不知用了幾種顏色的碎布並不是拼布材料行那種預先設計花樣的布塊,卻像是從舊衣或廉價布料上剪下的精華大全,而且幾無下針處的面積也讓她密密地縫合,簡直就像是外科手術的功夫。


「說吧,反正我都看到了。」CEO把女人拉到椅子上,壓著她的肩膀坐下,他則站在她身後,逼拼布小姐面對她的作品,她因此躁動不安極叛逆地扭動著。


「縫到現在這樣花了多久?」


「十年。」


「這些材料妳都怎麼蒐集?」


「去成衣廠要人家裁剩的碎布,還有問MSN朋友不要的舊衣服。」女人只有教學生時會購買專門材料,純粹是為學生提供,說是喜愛拼布這門手工藝,不如說她是執迷於縫補的過程。


「為何要這樣?妳不是在那間店裡說過妳什麼都做不了嗎?都做了這麼一大塊還叫什麼都做不了?」這已經是藝術品的程度了,CEO也在海外美術館看過不少展覽,他分得出好壞,更覺得會在女人家看到這幅精工的聖母畫感到不可思議。


「普通人能做到的事情,我都做不了。」女人仰直脖子瞪了他一眼。


「我想好好吃東西,好好睡一覺,看到好笑的事情就笑出來,遇到難過的事情哭過就沒事。」


「那妳就努力這樣做啊!」


「你懂什麼!那不是努力不努力的問題,我缺乏這種感覺,就算和人做一樣的事情,他們會舒服但我卻很痛苦!」女人低聲說。


「因為那些無意義的事情會讓我快活,它們才會變成我的壞習慣。」


「那這幅畫呢?妳也要跟壞習慣一起捨棄嗎?」


「這不是壞習慣,是我的希望,我的愛。」女人喃喃自語。


「我總是對自己說,只要我完成它,我的痛苦就會消失,我會變成嶄新的人,可是快要完成的時候我發現了,這只是藉口,因為我要依賴自己的痛苦才能完成它,不,一開始只是為了轉移痛苦而已。」


「圖案愈來愈美,但是我卻愈來愈老和畏縮,連活下來的力氣都沒有,我對這種生活厭倦了。」女人掙開CEO的手,起身給他一巴掌。


「走開!」


但CEO閃過了,順勢抓住她的手腕,居高臨下看著她。


「還沒有女人能打我的臉。」


###


「哇!你真的敢說這種臺詞喔!」同樣是男人阿德羨慕得不得了,他強忍著笑意維持中立態度,那個畫面真是太有張力了!


接著用力拉進懷中,轉了半圈然後……阿德的妄想到此為止。


「那他有沒有告訴你,幾個女人踩過他的腳?」拼布小姐表情平和地拿起茶杯喝著,聲音悶悶地從杯緣爬出來。


「妳是第二個。」CEO臉色鐵青地說。


「請問第一個是?」有八卦,快追!阿德終於發現CEO這個男人的過去,他下個星期的工作活力來源就看這個了。


「我運動白痴的妹妹高中畢業舞會前找我當練習舞伴那一次。」


那一定是相當慘痛的回憶,才會事隔多年還給CEO造成如此大的陰影。


總而言之,阿德知道這兩個人……這對男女應該是不可能爆出什麼火花了(除非是字面上的意思),阿德正經地回想這對客人的新生活冒險。


「那麼你們的精神生活到底有沒有得到當初所希望的調整效果?」店員好奇地問。


「誰曉得?我只覺得麻煩。」CEO說。


「你不要學我說話!」拼布小姐馬上不高興起來。


不過他們還是繼續來夢想交易所裡和阿德分享目前的感想,這兩個人都是阿德原本生活中沒機會遇見的人種,CEO太高不可攀,拼布小姐比他還自閉。


照理說,阿德應該會對拼布小姐比較有共鳴,可是,就因為處境接近,反而感覺出他和拼布小姐是完全不同的類型。


如果CEO的轉述沒錯,拼布小姐就算沒有藝術家的身分,她也有藝術家的脾氣和天分,如果是因此才不適應社會,硬逼她改掉豈不是抹殺這種才華?


「那又怎樣?」拼布小姐平板地反問。


「換成是你你要嗎?從小失眠,感情過度容易激動,為了讓自己活得舒服一點不和人互動,就被說是自閉症。才華這種東西還不是人家捧捧居多,如果可以選擇,我連生都不想被生下來。我父母都很疼我,如果是更健康乖巧的靈魂投胎當他們女兒就好了。」


阿德不敢回嘴,他認同女人前半段說的話。


「可是,現在不是很好嗎?連CEO也認可妳的才華,先不管那是因為什麼動力,可以創作帶給別人感動的作品真的很厲害。」


「藝術,說穿了很市儈。」拼布小姐嘲諷地說。


「只是它市儈得更徹底,不在學歷和家世上市儈,而是在這些領域以外,劃一塊虛幻的地盤讓另一群人市儈到底而已。如果讓人看到我在教學和特地做出來賣的手工藝品以外的作品,別人會有什麼反應?」


「好漂亮,多少錢?可不可以賣我?」她揚高嗓音扮演客人。


阿德留意到CEO撇開頭,神態好像有點不自然。


「這就是大多數人對藝術品的定位,為什麼沒人說,我用一道菜和妳換,我用一首歌和妳換,而偏偏要用錢當單位?」


「如果是一開始就想被人買走的作品,能賣到錢我很開心。可是,那就不會是所謂的藝術品,叫做工藝品,會被說是匠氣的東西。事實上,有很多人喜歡工藝品,這種工藝品比藝術品還要能帶給人們幸福。」


「那些買走我作品的人也會感謝我製作這種美好的小東西給他們,而不是用更吝嗇的態度,高高在上地批判我,用炫目的燈光和展覽場地來裝飾所謂的『藝術品』。」


拼布小姐像是壓抑了很久,這些話聽起來有種冷徹的解剖利度。


「靠這個吃飯又能怎樣?也只是外人想像得很美好,素人藝術家聽起來很炫,可是媒體的力量只是一瞬間而已,接著就會加入許多亂七八糟的廢料!我討厭受到矚目,討厭和人接觸,這些都是我的本性,大眾要看的不是藝術品,而是符合刻板印象的藝術家,換句話說,就是怪胎或明星。這種心態就和逛動物園看團團圓圓一樣,如果他們看到無法說出品種的外星人,就會因為害怕和惱羞成怒攻擊目標。」


「我寧願像普通人一樣,那樣我也會滿足普通人的快樂,知足常樂不是很好嗎?」女人沙啞地說。「我知道,只是做不到而已。」


CEO和拼布小姐都是對自己的壞習慣有自知之明的人。


「藝術天分是不好的嗎?」阿德難過地問。他不懂藝術家的想法,只是羨慕他們很有個性。


「真的很好,為何有藝術天分的人大都過著邊緣生活?難道不是社會不允許這種人得到與眾不同的幸福,所以預先打壓,再用施恩的角度遴選出少數符合口味的藝術家消費他們嗎?」拼布小姐一撩長髮。


「本來就不一樣的品種,哪裡來合群的天性?動物園我也住不下去。」


「可是,直接用魔法的力量被洗腦成普通人,好像在否定拚命活到現在的自己,我也不想這樣便宜那些對不起我的人,所謂的主流價值。」她瞇眼望向CEO。


「Shit!我是主流價值?」CEO大聲抗議。


「你是資產階級。」阿德沉痛地指出,他今天在便利商店看到有本雜誌封面是CEO的照片所以買回來了,裡面有CEO的生平介紹,傳說他的父系遠祖還是俄國皇族,大學時代曾經認識英國王子,有沒有這麼誇張?


「那是我努力工作的報酬。」CEO根本不覺得他該為現在的地位成就感到心虛愧疚。


阿德看他們又快要吵起來,趕緊帶開這個危險話題。


「所以說,搬家還順利嗎?你搬到哪裡了?」原本CEO和抹布小姐還能說是近水樓臺先得月的距離,這下又更沒戲唱了。


「新店。這女人手腳還算俐落,一天就處理好了。」CEO不太情願地承認。


看到那張匪夷所思的聖母拼布圖,他認為女人說不定具有神燈精靈的功力,結果她真的就像螞蟻一樣,在CEO沒留意時不斷累積驚人進度。


這時男人還沒意識到眼熟的地方,在於男人的下屬仰望其上司工作也是同樣的情景。


然而CEO還是不能理解,她的整理功夫既然這麼好,為何要放任家裡一團糟?


工作一結束,拼布小姐就因為能量用盡倒地不起,顯然她裝的是電力不足的過期電池,CEO只好用嶄新廚房加上水果刀與電磁爐的克難廚具弄了什錦炒麵給她吃。


這幾週吃外食到一個反感程度的CEO決定重拾下廚習慣,在女人替他收拾搬家雜物時開車去買食材回來,他早就不指望拼布小姐的廚藝。


目前為止,男人只有在餵食過程中能夠心平氣和地看著眼前的女人,他覺得拼布小姐當女人當成這樣,已經不能說是可恥,而是可悲的境界。


所以接下來CEO告訴阿德,他雖然沒興趣搞窈窕淑女的老梗,但是願意犧牲他的友人們幫拼布小姐建立信心,算是做功德,他打算帶拼布小姐和對她友善的優秀異性相處。


阿德必須憑良心說,CEO的確是個紳士,目前為止他對拼布小姐雖然不以為然的地方很多,卻沒有出現任何真心貶低她的表情言語,嘴上過不去,其實還是頗為照顧對方。


這可能也跟男人的年紀歷練有關,阿德感慨地想。


女人對CEO的提議露出厭惡的表情。


「對喔!大姐以前是交女朋友的。」阿德光是想像就冒出了綺麗的花邊,女女……好像也是不錯啦!


「哼。」拼布小姐只是冷哼一聲。


「要我幫妳介紹女人,死都別想。」


所以說,CEO畢竟還是會捍衛腹地的真男人。


(4)

第三話 人生難買早知道


情況好不容易進行到了好玩的部分,阿德已經完全被制約了,可是,下週末那對客人並沒有出現,下下週也音蹤杳然,本來每個禮拜至少都會來一次的!


阿德既是擔心又感不快,他非常想知道CEO和拼布小姐的後續發展,這就像系統出現Bug不給你接每日任務一樣痛苦。


「阿德,你在搞什麼鬼?其他工作不管了嗎?逝者如斯夫,你要給我不捨晝夜!」


哥布林店長號稱智商是店員的三百倍,阿德不意外他會引用國文課本上的《論語》,雖然意思完全不對。


「店長,那句話的意思不是這樣滴!」阿德搖搖頭想要糾正店長,好歹他也被九年國教加中國文化基本教材荼毒過,結果店員被小綠人跳起來在後腦勺賞了一巴掌。


「廢話!我當然知道原義,這叫高級雙關語,你沒體會到人類語言在我的使用下變得如此幽默和豐富嗎?白痴!」


真想去告他毀謗。阿德在心裡想,可是店長一臉看起來見笑轉生氣就會當場吃法官的樣子讓阿德還是放棄了。


「給我專心顧店!」


「可是,今天一整天都沒客人。」店員憋屈地回答。


不知哪條街道傳來淅瀝不斷的雨聲,原本和現實世界有斷層的幻想交易所,偶爾也會像現在這樣,反射地球某處的聲音作為背景樂。


只是阿德討厭聽見落雨聲,這會讓他感覺格外孤單寂寞,也提醒阿德有家歸不得的事實。


有家歸不得也就算了,更痛苦的是還要和綠皮小矮人店主一起看店!


總算,店長忽然表示前陣子太累,想回太陰國度的愛巢睡覺就走了,阿德還以為他會做到過勞死,不過這是第一次聽到哥布林店長離開為了休息,不是到其他分店衝業績。


有種人玩遊戲的方式是本尊練完練分身,分身練完換本尊,每隻都要攻頂的強迫症,幻想商人這家店接完客換另一家,阿德完全不同情他。


店員的精神都回來了,他直起腰對店長行禮。


「慢走,老闆!」阿德五官笑到都扭曲了。


好不容易送走瘟神,阿德攤在吧檯上形成一灘爛泥,等欠債還清,不久以後他就有自己的存款了,也許那時候心情會變好吧?


阿德不想假裝清高,就算回到現實世界,夢想交易所店員這種職業只會被當成神經病!阿德還是想過豐衣足食就不用和人打交道的生活,所以日常用度和以防萬一的存款愈多愈好!


或許他有點嫉妒那兩個客人,因為他們想在人類社會裡生活得更好,竟然主動去除壞習慣,他就很喜歡自己的壞習慣。


只要有錢至少不會被輕視,阿德喜歡錢,這就是他願意留在夢想交易所工作的理由!因為沒錢你說再多夢想,大家只會覺得你嘴硬或懶惰,心裡則享受著「哈哈他好可憐,我比較強!」的優越感,阿德才不想讓那種人如願!


拋開年齡落差、社會地位和專業隔閡,單純用同樣是人類的心情交談,這種感覺很好,但是阿德知道,平衡只限在夢想交易所裡面能成立而已。


因為幻想商人成立的交易所永遠只是輪轉不息的中繼站,阿德沒有家人,他再傻也不會把怪物開的店當成自己的家,習慣只是工作需要,阿德只求某天賺夠銀子就快點離開!


※※※


CEO一坐下來就要阿德給他熱茶,這是阿德第一次聽見CEO喝茶不喝酒。


男人的外表又更憔悴了,原來他沒刮鬍子,頭髮只是隨意抓幾下,襯衫有點皺,眼皮有些浮腫,但CEO還是足以打死九成以上的上班族,畢竟那種剛厲氣質已經深入骨髓。


「我向她求婚了。」


「誰啊?」等等,只是跳過兩個禮拜進度飆到哪裡去了?


「還會有誰,就她啊!」CEO用指背敲著吧檯桌面道。


「不會是那位大姐吧?」這這這──阿德不能接受,沒有前戲,沒有高潮,就這樣給他破梗打擊太大了!


「發生什麼事了?」CEO現在也沒有戀愛中人應有的陶醉快活,阿德還以為婚姻生活從來不在CEO考慮範圍內。


「她要取消交易離開我。」男人牛頭不對馬嘴地回答。


「這和結婚有什麼關係?」店員拍桌,要CEO給出膠帶……錯了,交代才對。


「因為我犯了天底下的男人都不會犯的錯,在那個時候竟然覺得她有點可愛……」CEO按著額頭說。


事情發展太過曲折離奇,阿德也啞然了。


據說,CEO打算從改變拼布小姐的出入習慣開始,她實在太封閉了,社交恐懼症患者的典型症狀是害怕他人的眼光,認為別人都在嘲笑自己,拼布小姐卻沒有這種心態,因為她被嘲笑就擺爛裝無所謂。


也就是說,拼布小姐其實不是恐懼,而是討厭。


恐懼可以克服,或者勉強假裝克服,會迎戰自身恐懼的人基本上都有堅強的性格,這是仔細思考就能發現的道理,討厭卻不是這麼一回事,討厭然後拒絕配合的人通常都很任性。


當然,他不能擺明「指教」女人的起居方式,所以CEO轉了個彎,「邀請」女人去朋友開的夜店玩,想當然,拼布小姐拒絕了。


「沒去過妳怎麼知道討厭?那家店氣氛很好,調酒技術也是一流,有很多外面喝不到的作品。」男人覺得女人這種性格實在是太彆扭。


「我不會喝酒。」女人起手式就放大絕。


CEO雖然不貪杯,卻是個美酒愛好者,所以他不能理解明明就很棒的飲料居然有人不會喝,如果說是不懂品評也就算了,完全不喝真是失去人生一大樂趣。


驀然間CEO有點懂拼布小姐說她缺乏某些感覺的意思了,酒色財氣她一概不沾,是天生的沒興趣,反而會羨慕玩出意思來沉迷上癮的人。


不過男人也會好奇這種禁欲到極點的感覺,只是他沒有自虐的意願。


「交易就是給妳機會嘗試我的生活吧?」CEO說。他也為了約出女人好幾天跟她待在家裡什麼事情也不做,順便看她是怎麼縫那些拼布。


「去某些地方不做某些事情比不去還糟糕。」拼布小姐還有點常識,連CEO想先把她哄過去再藉機讓她喝酒的意圖也失敗了。


「我不想在外面失態,還有酒很難喝。」


「那是妳沒喝過好喝的調酒,我可以請朋友調好送來,妳先喝看看再說。」


「好啊!如果你做得到。」只要是在自己的窩裡,拼布小姐就比較好說話。


CEO於是打電話請朋友調些酒精濃度低又爽口的水果酒,裝在玻璃瓶裡用保溫箱帶來,為了教拼布小姐喝酒,他也請對方調妥自己喜歡的酒,這才方便對飲。


事情要急轉而下前通常不會沒有預兆,只是人們總是忽略而已。


雞尾酒通常具備美麗的寶石色澤,甚至有寶石就以雞尾酒命名,CEO又挑出其中特別漂亮的調酒,打算讓女人見識一下。至於男人則偏好伏特加為基酒的口味,他本身也收藏各種酒杯,CEO拿出威尼斯琉璃酒杯和調酒一起放在桌面。


拼布小姐果然被那些閃閃發亮的透明琉璃吸引了,她專注好奇地盯著酒杯,這時CEO接到一通緊急電話,待他指示完祕書已經是半小時過去。


不祥的預感!


CEO匆匆回到客廳,桌面一片狼藉,女人倒在沙發上低泣。


他拿起水面高低不一的玻璃瓶打量,應該是留給自己喝的高濃度調酒有一瓶已經完全空了,伏特加沒什麼酒味,但是要掛掉一個不喝酒的新手非常簡單。


這下變成自找麻煩,CEO不能放著她離開,萬一她被嘔吐物嗆到窒息,他的罪過就大了。


拼布小姐併起小腿,彎腰縮成一團,長髮像海草般蜿蜒著,小聲啜泣並說著醉話,CEO也是首次看見她無法自制的模樣。


「不要這樣,起來,妳不是小孩子了。」男人拍拍她肩頭,想要叫她去洗把臉,這樣細細碎碎哭得CEO心煩。


可惜拼布小姐根本不理會CEO的勸告,CEO坐在沙發上焦躁不定,忽然意識到,為何這個女人根本不防備他?難道這副醉態是故意裝出來誘惑他嗎?


類似的伎倆他不知道看過多少次,只是沒想過拼布小姐也會用。


CEO靠近檢查女人到底是真醉還假醉?他碰了碰她半被頭髮蓋住的臉頰,指腹接觸到的地方又溼又冷,她是真的在哭。


CEO蹲在沙發旁努力想聽清楚女人自言自語的內容,最後終於能確定她哭的是前女友的事情。


拼布小姐在性向上大致上比較偏好異性,但這種喜好是少女式的,一種朦朧而甜甜的心動傾向而已,而且是只限在她二十歲之前的往事,因為實際談戀愛對她還是相當大的負擔,她一直不曾對心儀的異性表白過。


即使是她這麼陰暗的人,也和其他青春少女一樣曾被閃耀的陽光少年吸引,更明白對方不會對她有興趣,因此只是暗中傾慕。她就這樣蹉跎但安心地考上某間藝術學院,繼續保持內向陰沉的態度,不與他人交際,像一朵過了季節仍遲遲不肯綻放的玫瑰蓓蕾。


不過,藝術學校裡總是有各色怪人,因此她的封閉特質雖然無法得到好人緣,但也只被歸入不醒目的、無害的怪而已。


拼布小姐很認真也很低調,是表裡如一的人,因此多數知道她的人也對她很友善,但在這時,班上有個天才洋溢的風雲人物對她告白了,她先是吃驚,而後迷惑,因為對方是個女生,也從來不掩飾自己的性向,表現得比男孩子更灑脫帥氣。


《紅樓夢》裡說女孩兒是水做的,大概就是形容這種人物,清澈又漂亮。


拼布小姐答應了,她不是很計較世俗規定的人,對方身上有吸引她的特質,又有瓦解她心防的耐性,她於是把第一次戀愛獻給了同性,仔細想想這樣的決定並不突兀,比起完全未知的粗暴異性,女人讓她更有安全感。


她們說好要陪伴彼此,一起走下去,戀人知道拼布小姐容易不安、喜好孤獨,一種本性奇特的生物,但正因為如此,當她想要找人陪伴時所選的對象才如此珍貴。


戀人說,無論多少考驗她都能證明足以讓拼布小姐信任,請她放手考驗。


為了讓拼布小姐相信世界上真的有人真心愛著她,戀人無微不至地呵護她,兩人一同面對外界必有的責難諷刺,當她們經歷過風風雨雨,拼布小姐終於認為戀人可以進入心扉,對方卻將她拋棄了。


「愛情這種關係,不管你找男人還是女人,或者不男不女的人,到頭來還不是把一個杯子裡的水倒入另一杯,空掉的杯子遲早有一天要去找新的水,能夠倒得更多、最好倒滿的水。」她悲傷地呢喃著。


自己卻是個感情貧乏的杯子。


「她想要更多沒有錯,但我寧願沒遇見這個人!讓我為自己的杯子倒入一點乾淨的水,一個人我也可以活得很好!只要沒有因為好玩就來傷害我的傢伙妨礙!我不是你他媽的獵物或獎盃!我也是人啊!」


那時拼布小姐太震驚了,加上旁人硫酸般腐蝕而來的奚落,與戀人逃避推託的自白,讓她承受不了打擊而休學。


拼布小姐知道自己容易受傷,所以緊緊封閉心扉,所以她要考驗能支持到成功的人,所以她從不主動。


因為她有自知之明,一次次地,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弱點,知道自己的缺陷,讓對方選擇要不要深入和持續,直到柔軟地向對方展露全部為止。


可是,戀人說,得到拼布小姐的真心,她卻累了,捧著不能有一絲搖晃的水杯太辛苦,她後悔許下太過崇高的諾言,人總是把自己估得太高,把別人的事情估得太容易。


她留下一句話:「妳很麻煩。」


那句話讓拼布小姐痛苦了很久很久,在那場戀愛裡,拼布小姐從來沒有為自己的精神缺陷、為性別和社會的眼光退卻,誠實而專注地,為了讓自己接受某個人的愛而努力著。


因為拼布小姐知道自己很麻煩,所以從來不想麻煩別人,她以為對方知道這一點才接近她,為何到最後卻拿這句話當藉口?好像不管怎麼說,一開始拼布小姐的存在就錯了。


後來在俗世的潮流中兩人失去聯繫,昔日的戀人完成學業,成為藝評家和女性主義者,暢言性別平等,然後和男人結婚,聲稱自己在流動的情欲中找到了攜手的對象。


蕾絲邊也好,異性戀女人也好,拼布小姐只覺得如果連愛人的品格和榮譽都未曾準備好,性別性向的理論只是本末倒置的謊言!


所以她憤怒,她後悔自己沒有用盡全力抵抗,設下無人能越過的重牆,才讓一個女人將她的心踩成碎片。


她發誓,只要能縫好自己的心,一切就會復原,她再也不要讓這種恨意搗亂自己的平靜。


「早知道玩玩就好!」她哭喊。


「認真才是最傷人的,我活該被拿來測試妳能堅持到哪裡嗎?我沒有錯!我沒有錯!我沒有求妳愛我!」她不愛了,可是傷害已經造成,不管過了多久都無法彌補,因為那是愛造成的傷口,終身都讓她疼痛著,只有極之冰涼的孤獨和麻木能緩和。


「好好……妳最對了……」CEO摸著她的頭。


拼布小姐一邊哭一邊咳,同時還試圖打掉CEO放在她頭上的手。


好可怕和熾烈的感情,簡直就像是地底湧出的熔岩,迸發著光熱和高溫,他原本以為那是一個冷漠安靜到近乎植物的女人。


CEO嚇了一大跳,隱約又覺得不快。


憑什麼這個經驗不如他,歷練不如他的女人,卻可以醞釀出這麼強的能量?就像她能做出那張鉅細靡遺的《巖窟聖母圖》,為何她敢在一個不懂相處的男人面前喝她不喝的酒?


在死氣沉沉的表面下,一直存在對未知和生命的坦率熱情,她像孩子也像動物一樣,拒絕對人情世故低頭,所以才會笨拙到CEO難以忍受。


他的成就對她而言毫無意義,偶然的失去防備讓CEO看見拼布小姐隱匿生活的鋒亮,那是不曾磨損所以始終閃爍的銳利純真。


雖然,她不會被社會認可……但是,拼布小姐的精神特質,卻被主流價值的文學藝術放入神殿裡不斷讚美著,很諷刺地,也只有這麼近的距離,這短暫的時刻,男人才看見拼布小姐擁有的,他偏偏缺乏的特質,他如不自欺欺人,就必須承認是一種羨慕。


那是他想交易到手的東西。


CEO對事業一向有著獨到精確的眼光,他也擅長將人分類,運用策略擊破,這是他罕見不能分類的情況,他知道自己遇到了「原型」。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人擁有與眾不同的真正獨特,大家總是中道崩沮,一起同流合汙,CEO不願承認他也是如此,所以他站上頂尖,好掩飾自己是濁流一分子的事實。


「目前為止好像都是我在教妳。」男人說,他喝著原本是要給女人喝的調酒,香甜之中又有一絲辛辣。


「可是為什麼改變的都是我自己?」而且為何她總是捉摸不定,還搶了他的酒?為何不乖乖聽他的話?為何不理他?


「那個可惡店員出的爛主意!妳給我起來說一說,妳有沒有哪裡也改變了?」


他用左手環著女人削薄的肩膀,將她抓到懷中,想要晃醒她。


「嗚嗯……」女人低低呻吟著,半張開眼睛,眼角還蓄著淚水,愕然地望著CEO。


她覺得不舒服,委曲,一片混亂,除了意識到自己在哭,其餘事情已經顧不得了。


拼布小姐像嬰兒一樣用力地哭著,什麼也不想。


可是,當她發現有隻手在碰她的胸口,撩開她的長髮,從耳垂一路摸到了鎖骨然後打開襯衫釦子時,什麼都不想好像有點危險。她想要呼吸新鮮空氣,嘴唇卻碰到兩片軟溼的東西和她搶空氣。


拼布小姐很生氣,她隱約知道發生什麼事,於是賭氣閉緊嘴巴,那東西卻耐心地舔著她的唇角,彷彿要她棄械投降。


她不配合,暖溼的吻於是一路蜿蜒向下,帶著一點威脅的輕咬,男人的體重,淡淡菸草與酒氣混合的味道,放在胸脯上的冰涼手掌下滑到小腹,帶出了一連串的顫慄。


拼布小姐本能猛力一推,男人順勢撐起上半身,鎖骨與雙臂肌肉繃出矯健線條。


兩人都穿著白襯衫,領口也都開了大半,CEO的瀏海在動作中散亂了,蓋在眼睛上,陰影下的眸子閃著猛禽寒光,他碰著拼布小姐瘦削的身子,半點都不遲疑。


拼布小姐又羞又氣,勉強抽出一手想搧他耳光,卻讓CEO抓住手腕壓制在沙發上,皮面的觸感此時卻喚起情色的氛圍,拼布小姐在黑底的沙發和長髮鋪開的髮浪上掙扎著,像浮出水面被捕獲的雪白人魚。


狡猾的混帳。


她想這樣罵,冒出口的卻是破碎的嗚咽。


「為什麼?走開!不要找我!我玩不起!」好不容易找回聲音,她狼狽地喘氣。


「酒醒了嗎?我可沒興趣和意識不清的人做。」CEO的語氣裡滲入一種極端危險的調性,他說這句話時表現出的意涵並非勸誘,而是宣告。


拼布小姐的確是被嚇醒一半了。


「不夠醒的話,我可以先放妳喝杯水再繼續。」


「去死!」


兩人仍是這樣交疊著,讓拼布小姐這句話罵得很沒底氣。


「請你去找別人。」拼布小姐訴求理性勸告。


「我有個壞習慣,一看到女人哭,就想用身體安慰她。」


CEO又慢慢壓低身體,他方才停下來並不是後悔了,而是吃定了拼布小姐跑不掉,想要轉換開場節奏而已。


「你去砍掉重練比較快!嗚!」拼布小姐並未放棄掙扎。


拼布小姐騰動的大腿忽然蹭到一處奇妙觸感,她張大眼睛,和CEO四目相對,下意識緊張地問。


「什麼?那是什麼?」


「……」男人似笑非笑,一股熱氣襲上女人臉頰。


CEO是個工作狂,不懂浪漫的知識分子,但這完全不牴觸他掠奪者的本性,比起討好,他更喜歡占有,這種占有不只是肉體,更包括精神上的專注,他一旦投入,就要對手也同樣沉迷。


該發生的事情就是這樣自然發生了。



[*]※※

從CEO風平浪靜的端正五官,和有條有理在三百字內抓重點解釋完的過程,阿德完全無法想像「那一夜」的具體情況。


畢竟你怎麼能夠在沒有修辭缺乏抑揚頓挫甚至連反省理由都不給的企業菁英嘴巴裡,拷問出這個人和那個人在密閉空間裡做的阿德已經放棄想像他們做的事情?


真饒舌。


總之,阿德望著拼布小姐慣坐的位子,心裡浮現那個貓樣女子的姿容,這次只有CEO來到店裡,一定是出事了。


回想拼布小姐迄今表現的態度與慣性,阿德就覺得CEO的「酒後亂性」應該不止這麼簡單,而且亂就亂了,為什麼會跳到求婚呢?


別告訴他CEO忽然中邪覺得要負起責任,這個理由阿德自己都覺得很鳥。


「為什麼你們……那個完,她卻要解除交易呢?」照理說,大家都是男人,應該要很開懷自在聊這個話題才是,可是阿德面對CEO就是很難放鬆。


成人的世界果然還是很厲害,他也二十歲了,連進到這塊地圖打怪的資格都沒有,想來就悲哀。


阿德不禁想,或者外表彪悍的CEO其實是銀樣蠟槍頭?


這個推理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CEO聞言,臉色暗了下來,阿德本能退離他兩步遠,那表情的轉換感覺有生氣也有懊喪,然而,主要是深深的焦躁。


###


日上三竿時,CEO從淺眠中甦醒,這不是他第一次晚上去女人的家,卻是第一次在拼布小姐家過夜,他也做好清醒後要面對的吵吵鬧鬧,畢竟做了那種事情總有些後續要處理,他相信拼布小姐不是不懂事的人,他們應該可以坐下來談。


比如說,這場交易目前帶給他們的改變,對於壞習慣的依賴似乎已經減輕了。


CEO開始覺得認識拼布小姐以後,他在想法和行動上確實產生改變,他想要讓這種改變持續下去,但是和拼布小姐之間已無法用點頭之交的態度相處。


所以他想知道拼布小姐的意思,必要時,他也可以主動提出建議,他覺得兩人之間已經多出了某種東西,也許不是愛情,卻是從前和他人都不曾共同擁有的感覺。


CEO從浴室盥洗出來,赤裸著上半身,看著站在陽臺邊裝束整齊的纖細背影,哪怕拼布小姐不懂得整理頭妝,放下長髮被風吹拂的線條在CEO眼裡還是頗美麗。


女人在狹窄的陽臺邊不知站了多久,那是天空快滴下眼淚的陰鬱早晨。


「妳什麼時候醒了?」


「結束交易吧!」拼布小姐沒有回頭,語氣堅定地說。


「妳擔心我不負責?」男人一頭霧水,所以他先問了普通這時候女人會在乎的問題。


「我不知道你要負什麼責,但是我不想負責。」拼布小姐用那一貫淡淡的,但很容易讓人焦躁的語調說。


「那好,你情我願的事情,就這樣扯平。」CEO直接跳下一步。


「為什麼要結束交易?妳已經改變了嗎?這樣妳就滿足了?」男人走到她身後,勾住了她的下巴輕撫。


「確實妳昨夜的改變讓我大開眼界。」


「我不想看到你。」拼布小姐微微前傾,然後用力朝後一撞,這招乳燕投林撞得男人上氣不接下氣。


「我看到你就有壓力。」


拼布小姐討厭壓力,這就是她當初會找上夢想交易所想要放棄壞習慣的原因。


「……我還沒跟妳說要交往。」男人有點錯愕,這女人的構造未免太奇怪了。


「我也不想和你交往。」


「那妳哪來的壓力?」


「我也不想當砲友。」


啪嚓,青筋冒了出來。


「妳以為砲友這麼好當嗎?我真要徵砲友,等一百年都輪不到妳!」


CEO這句話除了中肯沒有其他。


女人半側過身,又像當初第一眼見到的有氣無力,彷彿一夜纏綿就讓她回到原點,比大富翁的命運卡還神奇。


「看到你就有壓力。」拼布小姐只好重複前面的話,這也是女人的真心話。


「妳給我說清楚。」CEO捉住她,不讓善變的女人從話題溜走。


「壞習慣還沒改,我又多了新的壓力,太麻煩了,反正我可以連續睡三個小時,這樣就好了,夠了。」拼布小姐垂下眼睛,眼角眉梢又冒出頑劣的特性。


「申論何謂新壓力,否則我們現在就重修昨晚的『特別課程』!」


從女人瞬間僵硬的反射動作看來,CEO這句威脅還是強而有力。


「我不想擔心電話什麼時候會響起,什麼時候你會來找我,還有什麼時候可能會過夜,有一可能就有二不是嗎?」她歎了口氣。


「不想要妳可以拒絕。」


「我討厭那個環節。」拒絕和答應都是一種表態,也就是不得不和人產生互動,拼布小姐對兩者同樣厭惡。


因為,有所圖的人就算聽到拼布小姐拒絕,也會磨著她,變著法子干涉她的平靜生活,直到從拼布小姐身上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她以前遇過太多了,到頭來,誰也不在乎拼布小姐要什麼。


拒絕,然後等著被討價還價?


「和你在一起我就要擔心原本不用擔心的麻煩,如果是事先約好,只做一點點平常不做的事情還好,是我想得太簡單了!人都喜歡得寸進尺!」


「我就是得寸進尺怎樣!妳有沒有想過,我這樣不上不下怎麼辦?」CEO沉聲道。「我不想回到從前。」


「我不想和你變成男女朋友,我們根本不配!我才不要被人當成豪門獵人!我可以不管別人怎麼說,可是我討厭被那種三姑六婆的眼睛盯著看,被人放到網路上意淫嘲笑。」拼布小姐神經質地拉扯著髮尾。


「那就維持原樣,妳沒話說了。我不會當妳是女朋友,所以要是遇到好女人我會去追求別人,現在只是我想專心在交易上而已,因為我討厭半途而廢!這樣妳可以接受吧!」CEO果決地說。


「我也沒想過和妳談戀愛,妳大可不用擔心我像那個女人一樣玩弄妳的感情,我只是對我們這樣交換生活經驗,到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感興趣,這根本是天差地別的兩件事!還有拜託別再把我們過夜的關係當成砲友,我沒把妳當洩欲道具!只是安慰妳而已,不要想太多。」


拼布小姐望著他,彷彿只能緩慢讀取CEO的回答,理解得不太順利。


「這樣可以。」她慢慢地吐出話來,像蚌殼裡的氣泡。


「那你可以回去了,今天星期二,要上班喔!」


追根究柢還是想趕人?CEO一陣無名火冒了出來,這個心口不一的女人,逮到機會就想繼續自閉墮落,他一眼就看穿拼布小姐打算沉浸在原本糜爛的氛圍黏回不慎暴露的缺口,所以她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不了,我去年的年假都還有剩,人生就是要偶爾出軌不是嗎?」男人也想學拼布小姐,體驗看看在她的窩裡混上一天的感覺如何。


拼布小姐瞪著發紅的眼睛,握緊拳頭簌簌發抖。


「你要待到幾點才走?」


CEO發現,拼布小姐的殺價能力很不好。


後來,他還是在中午前就離開了,畢竟一直待在饜足性愛後才過幾個小時的對象旁邊對他還是有點刺激性,昨晚那場做愛CEO很滿意,也許非刻意期待才有那種效果。


所以就算沒有下一次他也不覺得遺憾,這是CEO的行事作風。


回到新店的棲居處,迎接他的是嶄新室內裝潢特有的潔淨與虛無感,男人伸展背肌,打算徹底洗個澡後再來上藥,背上的戰利品也是非預期的產物。


脫下長褲時摸到口袋裡有個扁平物件,CEO掏出來,躺在掌心上的是片完好無缺仍未開封的「紳士禮儀」。


「啊,第二次忘了。」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9-23 21:30 編輯

賾流 發表於 2021-1-14 09:08:51

第一集 商品目錄.壞習慣 (5)+(6) END

第一集 商品目錄.壞習慣 (5)+(6) END


(5)



第四話 異業結合


CEO本來想提醒拼布小姐記得吃個事後避孕藥,換做別的女人他不會這麼多事,但是對象是她……CEO根本連尷尬都沒那工夫,而是懷疑她根本沒有這方面的知識。


大概沒有吧?


她知道怎麼吃,去哪裡買,敢上藥房問嗎?


那自閉又孤僻的傢伙身邊應該也不會放避孕藥物才對,根本沒機會去用到。


CEO愈想愈不安。


有些事情,拼布小姐就是那種不手把手教她就根本不理你的類型。


要她出個門彷彿世界要塌下來一樣,勉強去買大概辦得到,可是就像拼布小姐說過,她會生出很大的壓力,不久前CEO才對她保證照舊不會有壓力,這下變成搬磚頭砸自己的腳。


萬一她消極擺爛……CEO覺得機率來說遠景有點恐怖,所以他匆匆洗完澡就折回去確定她有把善後事項做完。


CEO一邊上網查資料複習避孕常識,一手揉著眉心,誠如拼布小姐所說,這種預定以外的瑣事還真是挺麻煩。


五分鐘查完資料,CEO套上外套拿起車鑰匙就要出門,遲疑片刻,還是決定先打個電話聯絡上拼布小姐,雖然她很可能不接。


鈴聲響了很久,但還是接通了,CEO喊著拼布小姐的名字,聽見她鼻音很重的應聲。


「怎麼了?」感覺情況不太對勁,CEO趕緊追問,但拼布小姐接下來卻怎麼也不回答。


男人豎起耳朵,聽見手機那邊的背景不斷出現急促的鍵盤敲打聲,然後咚的一聲悶響,有人倒地不起。


用最快速度趕回拼布小姐的家,敲門果然沒人應聲。


CEO直接要鄰居去請管理員,管理員用萬能鑰匙開門時居然沒懷疑,大概他將CEO當成警察了。


門一開,CEO進去後發現拼布小姐果然昏倒在電腦旁,他立刻聯絡救護車,管理員和鄰居在門口眨巴著眼睛,不知現在演的是哪一齣?


等待救護車趕到的空檔,CEO檢查拼布小姐的電腦螢幕,發現她昏倒前正在閱讀某個電子布告欄大站的討論板,裡面被搜尋功能歸納出了一串相同主題的討論,都是有關CEO和拼布小姐被狗仔拍到的畫面與揣測,超過一半都是無意義的冷嘲熱諷,然後回應裡的話題又偏到了性別論戰和政治了。


CEO瀏覽新聞時間和圖片內容。CEO曾請拼布小姐幫忙搬家,因此跟著CEO到新店大廈豪宅的拼布小姐進門那瞬間被拍了下來變成新聞。


比較腥羶的小刊物立刻報導亞洲藍鑽級單身漢私下嫖妓的新聞,第二天比較有腦(但也好不到哪裡去)的大報娛樂版記者求證到CEO和前女友已經分手的消息,比較客氣地幫拼布小姐加了個長髮新女友的封號,但對她的年紀和外表描述卻也沒厚道多少,雖然有馬賽克,但之前她的側臉已經曝光了。


網路上有一種陋俗,幾千幾百年來沒變過的習性,那就是一個原本不是公眾人物的女人忽然被拉到檯面上,而其他人對她一無所知時,就會開始從外表批評,然後接著是人身攻擊。


今早CEO才聽拼布小姐說過,他忽然對女人這種詭異的「自知之明」感到鼻酸。


拼布小姐對時事比較遲鈍,沒馬上發現這已經延燒好幾天的新聞,狗仔沒有跟到她和她的住家,也許是冥冥之中有別的力量在保護她,至於CEO向來不主動留意這種花邊廢料,於是也忽略了。


當時CEO只能關掉視窗,記住亂寫的媒體有哪幾家,打算稍後再清算,就跟著救護車走了。


就像拼布小姐對於痛苦的回憶會拚命地哭,她遭遇到超乎想像的壓力就變成拚命地睡,像死亡一樣沉睡,一改她素日失眠的常態,唯一的共通點,都是拚命,因此外人無法改變她的逃避狀態,而這種逃避本身會附帶比較強大的自癒能力。


拼布小姐醒來時已經是一天後了,她發現自己在豪華的單人病房裡,房間只有一張病床,旁邊甚至擺了很舒服的長沙發和電視。


她躲回棉被裡,露出一雙眼睛。


男人走了進來。


「妳會不會太糟糕了,連一個緊急聯絡人都沒有。」CEO劈頭就念。


活到現在,這是CEO遇過第一個做完愛隔天就進醫院的女人。


拼布小姐索性整個人包進棉被裡,又被CEO拖出來。


「有沒有好一點?」男人皺著眉問。


拼布小姐狐疑地盯著CEO看,幾分鐘後才小心地點點頭。


這間醫院剛好是拼布小姐來看精神科門診的醫院,因此掛急診時醫生診斷無礙,又調來病歷看過,詢問CEO送醫過程,暫時決定讓她先住院再排會診時間。


由於他也必須在女人發病的壓力源裡負上一部分責任,CEO於是自費讓拼布小姐住進單人病房,隱密性較高對雙方都比較安全。


當拼布小姐躺在床上動也不動時,男人曾凝視著她,想著為何會有這種容易就被外界惡意腐蝕的女人?原來她害怕的東西真的會傷害她。


「媒體那邊,我會擺平。」CEO可不是吃素的,加上他自己就是出版集團的首領,怎可能放任這些雜魚胡寫瞎搞!


「如果我不是剛好發現妳昏倒怎麼辦?」


「……睡起來就好了。」拼布小姐虛弱地說。


「那不是『睡』,是昏迷。」CEO就事論事地糾正她,不禁懷疑拼布小姐以前有多少次是靠這樣才能「睡」到自然醒,難怪她沒多少肉,精神又萎靡。


「網路上的亂七八糟言論,多看無益,戒掉。」如果對那種惡意文字抵抗力這麼弱,之前為何還對網路上癮?這叫啥?自虐?


「我以前不可能被『網路的人』注意,都是你。」拼布小姐悶悶地回答。


「都是我?」CEO露出一抹冷笑。


拼布小姐不響了。


經過數天,女人總算對流言蜚語釋懷了些。


其實男人也知道,讓她過敏的不是文字,而是那些下流思想,又剛好是在她讓他過夜的隔天看到,如果在之前拼布小姐就發現她和CEO的往來被媒體注意,大概連門都不會給男人進來。


「還有人說,你和前女友分手,是因為劈腿太多人,然後我懷孕了。」拼布小姐吃水果邊開玩笑,在醫院裡她看起來就很像正常人,剛好和一般人反過來,CEO無言地看著她。


「我們還是交往吧。」他覺得這樣比較好,至少CEO可以光明正大保護她。


拼布小姐的表情一下子就轉陰了。


「不要。你擋不了,我不想試。」


千手觀音也會漏接這種見縫插針的惡意,還是插在肉做的人心上。


「靠山山倒,靠你不如靠我自己,反正謠言頂多一個月就會被忘記了。」


「我覺得沒那麼容易。」


「為什麼?」


「因為我還是要每天見妳。」


「見就見,我不要交往。」拼布小姐拿出魄力咬牙說。


「妳到底在彆扭什麼?」


「本來就不想交往,幹嘛為別人假裝,我討厭這種事情!那還不如隨便別人去傳。」


CEO陷入沉思,他看了看拼布小姐,又抱胸不語。


一個小時後,他用慣常下指令的口吻說出決定好的答案。


「不交往,乾脆結婚好了。」


一秒後,拼布小姐否定他的提案。


※※※


「婚姻只是法律上的一種約束關係。」CEO這樣想。


「沒有愛情也可以?」拼布小姐冷冷嘲諷一句。


「看,連妳都有這種刻板印象,那些喜歡八卦的人就更會這樣認為,一般人還是會有結婚等於真愛結合的觀念,沒戲唱謠言就會散了。」CEO打算逆向操作。


「編個我們去歐洲哪個小島舉行婚禮的新聞擴散出去,接著妳要失蹤多久都沒人管,被認出來就否認到底。」


「你神經病啊!人生大事豈可兒戲?」


「妳對當新娘有憧憬?」


「完全沒有。」


CEO眼神亮了起來,這可比找個喇嘛去跑趴愚弄媒體還要好玩,出席自己的假婚禮。


以往,他沒有遊戲動機與同伴,現在有這個能力也有對象了。


「那不過是紙上簽個字而已。」男人遊說著。


「對你有什麼好處?而且又不能保證我會解脫。」


「有,我們可以不被外界打擾繼續交易下去,彼此影響對方的生活,別人也不會連我們見個面就說三道四。」CEO剛才就是在分析這個。


「你還不如找個公主結婚。」


「那對我可沒好處。」


男人捉著女人的手不輕不重地捏著,像在把玩玩具。


「我目前什麼都不缺,所以我想知道沒有壞習慣的自己會變得如何。妳會是改變我的關鍵,也許那個『我』會知道,現在的我缺少的東西。女人、婚姻還是評價,這些我不需要別人來決定。在紙上簽個字寫幾篇文章mail出去可以解決麻煩,對我無所謂。」


「還有,我不想成家,妳可以繼續過喜歡的生活,我只要求每天見面。如果離婚也會給妳贍養費,妳或我有新對象就離,不會給妳難堪。」


拼布小姐將棉被一丟,走到窗前,不開心的時候她就這樣背對他人。


「我有什麼好處?」她現在心情極端不佳。


「謠言無非是嫉妒、眼紅和自卑感的產物,乾脆弄假成真不是更痛快!」CEO懶懶地躺在拼布小姐原先的位置上,蠱惑她一起下海遊戲人間。


「藍鑽單身漢。」拼布小姐冒出一聲冷哼。


「老實說,我討厭這個綽號很久了。」CEO微笑說。


比起飛上枝頭的假鳳凰,平心而論,他覺得拼布小姐更像拿斧頭砍櫻桃樹的華盛頓,想要不被一下就倒,還真需要一點根柢。


「太麻煩了,我──不──要。」


瞧,多麼讓人看不順眼的性格,本來不會想唱反調到底,也會被煽出火來。


如果是欲擒故縱也就算了,但CEO知道女人對稍微複雜的行為變化就一律抵抗到底,真正的邊緣人格,所以想要繼續戳弄下去,看他們到底會走出什麼進境。


「我帶妳到瑞士去玩,妳可以在阿爾卑斯山上的小木屋徹底遠離人類,食物和生活用品我用直升機運上來,我還可以教妳唱《小白花》。」


「……不要。」


「可以讓妳住到不想住為止。」


「……卑鄙。」


「許願吧,可以給妳三個條件。」


男人好奇女人對誘惑能夠抵抗到什麼程度。


「哇塞。」阿德讚歎,這簡直比電影還電影。


「如果大姐真的要去瑞士住,你的工作和生活怎麼辦?」


「那情況不就如我所願的改變了,我倒想知道那時的我會怎麼應付?給未來的自己出點難題也挺有趣。」他的決心並非開玩笑。


「大姐答應了嗎?」連他都想答應了──不是,這只是譬喻而已。


CEO從懷裡拿出小絨盒頓在吧檯上。


「看來還沒。」阿德摸摸鼻子,識趣地調了杯伏特加兌冰水給CEO後跑去掃基本上很乾淨的地板,自我安慰就算店長趴下去舔也舔不到灰塵,白掃的部分阿德就當作是健身算了。


CEO低估了女人的意志力,或者說他低估拼布小姐的頑固,以往,只有他防著女性逼婚的分,倒是沒想過求婚需要多大力氣。


夢想交易所的店員掃過一圈後又因無聊繞回CEO身邊。


「如果有愛會比較簡單吧?」


就旁人來看,很難不順便給他八卦,搞不好這兩人早就是愛在心底口難開了。


「不是愛。」男人喝著酒,冰塊融化一邊稜角,清脆地敲擊在杯壁上。


「也許是和愛有點關係的理由。」


「太深奧了,不懂。」阿德誠實地說。


「結婚好像也沒什麼。」這年頭離婚都沒什麼了,有必要這麼認真嗎?


如果是像CEO說的那樣,不許其他偉大到狗屁倒灶的諾言,只是想先在一起,婚姻好像也沒說不能這樣。


但這種做法的確是很不正經就是,看不出來是CEO這種菁英想出的點子,不過人家說物極必反,搞不好就是形容CEO的情況。


原本阿德設想的劇本是獨身到了中年的王子終於遇到沉睡的灰姑娘,陷入童話般的戀愛之中,可是現在這樣根本就是王子和被自己詛咒反彈到的巫婆廝混上癮,還想隨便結婚挑戰世俗常理。


「加油。」阿德只能這樣說。


男人帶著蕭瑟的氣息離開了。


大約一個禮拜後,阿德終於看見男女主角又在吧檯邊齊聚一堂,女人左手無名指已經戴著婚戒,阿德不敢問CEO到底用什麼手段讓拼布小姐屈服。


等等?他剛剛好像用了「屈服」這個字當形容詞?


阿德搔搔腦袋,為何這麼順就組裝出來?普通都會用說服才是。


可能是因為CEO和拼布小姐之間的氛圍不太像新婚燕爾的夫妻──這也就算了,反正實際情況大家心知肚明,但是會像到宮本武藏與佐佐木小次郎這是怎麼回事?


不過,透過兩人的回答,阿德總算知道拼布小姐提出的結婚條件。


登記婚,不宴客,財產獨立。


這是私下對CEO的要求,當然表面上他們還是會聯手唬爛一齣麻雀變鳳凰的神祕豪門婚禮,然後在只有買得起私人噴射機的貴賓才可能到達的小島上進行,實際上當然是沒有這種東西。


前兩項條件阿德明白,就是討厭受人矚目,但是第三項難道是拼布小姐為表清高才樹起的獨立宣言?但是她本來一個人生活就有問題了,再說跟CEO結婚怎麼也無法分得這麼清楚,拼布小姐沒可能馬上就和CEO在消費能力上平分秋色。


「她才不是不屑用我的錢。」CEO冷笑,用力捏住拼布小姐的臉頰。


「你真該聽聽這女人當時說的理由。」


「像我這種有錢人,常常一夜之間破產還會附帶鉅額債款,然後跑去跳樓爛攤子都丟給親友,加上現在很多女人都被夫家債務或貸款拖下水,她不要為了假結婚冒這種風險,分得愈清楚愈好。」


「……」怎麼覺得拼布小姐的顧慮也挺有道理,阿德不敢說出口。


「本來就是,誰知道你有沒有官商勾結、逃稅、洗錢和獻金醜聞沒被挖出來,搞不好你根本就是裝闊。」拼布小姐不知死活地補充。


「這個女人真是……」CEO找不出話來形容了。


「我了解。」阿德點頭附和。


這對用奇妙的方式持續交易的客人在離開夢想交易所時,CEO抬手環著拼布小姐肩膀,轉頭對阿德道:「下次來可能暫時是最後一次了,有些話到時再說。再見。」


阿德愣住,門鈴已經響過,店門又關上了,現在夢想交易所只剩下他一個人類。


剛才好像被閃了一下。


錯覺嗎?


(6)



兩個月後──


阿德的店員人生又經歷不少風風雨雨,他幾乎忘記這筆還沒正式完成的交易,當初這對讓他掛心的客人回來了,阿德這才知道CEO和拼布小姐蜜月旅行去了非洲。


男人和女人都變黑了,不過感覺和上次見到時沒多大變化。


去非洲是拼布小姐提的意見。


結婚後,她就自鎖在家裡很快將那張碎布拼湊的《巖窟聖母圖》完工,速度快得讓CEO害怕她這樣不吃不睡會變成木乃伊,然而會聽話就不是拼布小姐了,接著她決定要把那張拼布賣掉籌措蜜月旅行旅費。


CEO立刻說他可以買,其實阿德一直覺得他挺喜歡那張《巖窟聖母圖》,雖然店員沒看過真品,但是聽CEO說起的神情,那整個叫見獵心喜。


然而,拼布小姐說誰都賣,就是不賣CEO,無奈何之下CEO只好把那張圖拿去請朋友找專人估價,如果只是被人網拍去當掛毯他會嘔死。


見了那張聖母圖的朋友個個都說喜歡,直接向CEO邀價想收藏,因此爭執不下,又聽CEO說那張大型拼布是花了他的妻子十年青春縫綴,連布料來源都有歷史和故事,也不接受訂購的紀念品時,更是決心不讓競爭對手購得。


拼布小姐正忙著躲避滿城謠傳,順便跟冷落多時的網友聊天和衝浪放鬆時,這張向達文西致敬的《巖窟聖母圖》被悄悄運到紐約蘇士比拍賣會現場。


CEO的朋友打算就在場上廝殺競標,由於沒自己的份,CEO帶著不甘心的惡意搧風點火,加上無心插柳被那張拼布吸引驚豔的競標客人,結標價飆到了兩萬五千美元。


拼布小姐連兌票都不會,CEO只好幫她申請新的銀行帳戶將錢存進去。


接著他們就去非洲了。


拼布小姐品味獨特,她想要去東非,當然像內戰過於危險或治安不穩定的國家如索瑪利蘭(Somaliland)、索馬利亞、衣索比亞和烏干達等地方是不太能去的,CEO也陪她參觀MSF(註)的後勤中心。


拼布小姐捐款給他們,之後又陸續把聖母圖所得分批捐給想在落後地區成立小學或者保護瀕臨絕種野生動物的人權組織與環保團體。


最讓CEO拍案叫絕的是,她臉上完全沒有悲天憫人的激動情緒,一直是淡淡的,像壁畫上面無表情的天使。


「反正本來就不值那麼多錢。」拼布小姐說。


所以她短暫在各國首都和難民營轉了圈後,很快就一貧如洗了,但拼布小姐並沒有直接捐款給當地活動的人權組織,大多時候她只是靜靜地看著然後離開,CEO問她理由,她說自己沒有評論好壞的資格。


「很多救援物資以為是愛心,結果卻被軍隊拿去使用,更加深當地人的痛苦,真正需要的人根本得不到幫助。」拼布小姐沒有深入險地冒著傳染病和被搶劫的危險觀察難民的興趣,所以CEO就帶拼布小姐離開了。


大草原的野生動物的確讓拼布小姐露出笑容,其實是太有效果了,CEO有次還得在獅子差點咬掉拼布小姐的頭之前及時將她拖回旅行車裡。


當時拼布小姐彷彿忍者般趁CEO和導遊對話時溜下車,造成眾人一陣慌亂。


CEO也順道拜訪阿拉伯朋友在南非的鑽石礦產業,開玩笑地說要買個鑽戒送給拼布小姐,她認為假結婚不用買真鑽戒,只戴著自己喜歡的水晶。


「買鑽戒有什麼了不起,自己淘一顆才叫厲害。」


顯然藝術家都覺得錢能買到的東西不夠獨特,不管那是不是得花上億上兆才能買到也一樣。


換句話說,她捐款的時候,也因為捐的是錢,覺得自己根本沒幫上什麼忙,只是給出一些無用的東西。


CEO旁觀拼布小姐的價值觀,覺得充滿了爆笑衝動。


蜜月旅行每一站都是萬花筒般破碎迅速的逗留與離開,CEO不懂拼布小姐的興趣,但他並不討厭這種行為,在拼布小姐的體力和精神到達極限後,他們就結束旅行回臺灣了。


陪拼布小姐吃著懷念的(?)臺灣泡麵時,CEO終於按捺不住疑問。


「妳為何不把作品賣給我,我可以出兩萬五千美金的兩倍!」


「你看著那張圖的眼神很下流。」拼布小姐冷冷地回答。


阿德不太懂拼布小姐的意思,但他覺得不要追問下去比較好。


回國後,CEO下了個勁爆的決定,辭職了。


他打算自己創業。


當然,沒有你我想像中那種王子落難的場景,基本上,CEO和集團龍頭大老、股東顧問等等的核心外圍人物都有非親戚即世交的關係,因此大多數人樂見其成,只是對他將目標選在臺灣有點無法理解。


CEO決定先等產業調查結果出來再決定下一步作法,失業也能失得這麼優雅真是讓阿德想吐血,如果阿德知道CEO的西裝褲下還有一大票男男女女挽留挖角但他不為所動,血可能就是用噴的了。


因此趁著這個空檔,他們來阿德的店裡總結迄今交易的進展。


「雖然交易還未完全結束,可是有些代價我們不方便繼續保留在身上了,暫時就先付給你,這段日子謝謝你了。」CEO伸手和阿德交握,接著拼布小姐也握了握他的手,對阿德揚起笑容,店員不覺心兒一跳。


他以前怎麼沒發現,大姐的眼睛根本就是桃花眼啊啊啊!


但是他們沒給自己任何東西呀?阿德七上八下看著英武依舊的CEO,腦海裡忽然浮起那句著名臺詞。


朕給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給的,你不能搶!


「辛苦你了,希望你早點找到男朋友,別這樣形單影隻,和我一樣。」


「噗!」阿德被口水嗆到。


等等,等等,這個誤會很嚴重,拼布小姐該不會第一次見面就是這樣想了吧?


「我不是Gay哦。」他的桌面是星野亞希呀!


「啊?不是小妹妹嗎?」拼布小姐有點吃驚。


「我以為最近年輕女生打工都流行穿這樣,咖啡店服務生,執事餐廳之類。」


阿德扶著吧檯,差點整個跪地,這真的太悲愴了,比被懷疑斷背還慘。


身高一六○的店員拉下領結,證明自己男子漢的身分。


「看,我真的是男生啦!」


拼布小姐不死心地湊近看,確定阿德真的有喉結,還是不願簡單釋疑。


「可是你有留馬尾。」


大姐,不是所有天底下留馬尾的服務生都是女扮男裝好不好!阿德只是討厭去那種鼓吹流行的環境,比如說髮型設計工作室,讓他自慚形穢。


而且就算時興陰柔花美男,一個男的被說像女人也不是什麼好事,走在路上難道每個女生都是正妹嗎?像女人不等於長得好看,可能只是歪到另一邊而已!


不過阿德堅決認為自己一點都不娘!而且他聲音也很正常,都是那些莫名其妙興起壓低聲音說話裝男人的詭異流行害慘他!


「她眼殘不是一、兩天的事了。」CEO無奈地說。


阿德跟著猛點頭。


「對不起,不過你長得很可愛。」拼布小姐還是要再補一記回馬槍就是。


「為什麼我等你好久都沒上線?以後我們還是可以聊天,我很想知道這間店還有什麼客人?」


「我天天都有登入MSN啊?」


謎底解開了,拼布小姐輸入聯絡人時鍵錯一個字母,導致阿德的聯絡信箱沒有成功建立。


這真是一點都不意外的失誤。


「妳還掛網?」CEO拍拍她的頭,拼布小姐懷恨地瞪回去。


這對客人再度對阿德告別,當他們一走出店裡,阿德就感覺空氣變了,眼前出現一股沉重壓力,他不由自主伸出右手去接。


空氣中無中生有凝聚出礦石結晶,各種顏色形狀都有,大多只有指甲大小,瀑布般落到阿德手心,阿德一時接不完,趕緊蹲下來用大腿繼續接。


「咦,欸?等一下……」但是結晶不管阿德的姿勢為難,盡興地落了一小山才停止,阿德總算能低頭看他接到的碎片。


這些像是彩虹碎片的寶石真是太美了,從近乎透明的清亮到完全深沉的黑暗色澤都有,有的銳利得要割傷人,有的又圓融無比。


阿德一抬頭,正好和哥布林店長面對面,墨綠大尖鼻子抖動著,尖牙從嘴唇下露出來。


「嘎啊──」阿德慘叫一聲往後跌坐,結晶灑了一地。


「店、店店店長!」


「你看到我就慘叫是什麼意思?」


永遠不要低估哥布林的智商,無論是遊戲裡或者遊戲外。


阿德忍住手腳並用往後竄的衝動,僵出一張笑臉。


那是一種人類自遠古時代就刻印在遺傳因子裡,面對天敵的本能反應。


哪怕哥布林店長小小一隻遠看可能還有點可愛,但每次站在店長旁邊,阿德就像和眼鏡蛇王或亞馬遜河鱷魚為伍,整個挫到不行,而且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基本上都是爬蟲類。


「因、因為我喉嚨有點癢想吊嗓子,啊啊啊……」


店長的血色瞳孔緩緩飄移。


「吃點蜂蜜吧!」


阿德又是逼出一身汗,正想要站起來時,店長冰冷沉重的爪子就搭到他的大腿上,瞬間心臟差點直接從嗓子眼蹦出來。


職場性騷擾──


阿德腦海裡冒出了兩百級字的跑馬燈。


結果店長是從他西裝褲上靈巧地撿起一支卡在皺褶裡的闇黑水晶簇,那塊寶石碎片大約兩個指節長,算是代價裡比較大的,但每個邊都有刀鋒的銳利,被店長拿在手裡,竟能折射燈先生的光,黑水晶在地面投射出黑邊泛著金光的影子,煞是美麗。


「噢,沒想到混著些好東西。」店長喃喃自語,手又不自覺朝阿德的重要部位伸過去,阿德連忙貓腰一閃。


「店長,我幫你撿!」剛剛被哥布林店長一嚇,石頭都滾到地上了。


店長拿出單邊眼鏡架上,開始一一鑒定阿德這次擔任仲介人拿到的酬勞。


「可惜都是破壞後的碎片,沒什麼實際價值,不過收起來或許哪天派得上用場,畢竟一個一個換對我也不划算。」


「請問老闆,你知道這些石頭的用處嗎?」總不可能是真的寶石,阿德小心地問。


「我想知道怎麼收好才不會和別的商品混在一起。」


「這些是壞習慣的碎片,『改變』的時候騰下來的。」店長回答說。


「原來如此……等等,這太多了吧!」阿德忍不住叫出來,難怪他們會說繼續保留也不方便,就是指壞習慣的碎片。


「我記得CEO的壞習慣是抽菸、工作狂、和不懂浪漫,大姐的壞習慣是不切實際、害怕人群還有聊天上癮之類。」阿德努力回想。


「太天真了,就像你在家裡看到一隻蟑螂,表示看不見的角落起碼有一百隻蠢蠢欲動,人類承認自己有某種壞習慣,往往都是挑最有可議空間的說,背後還有一連串死都不公開的弱點呢!」店長轉動手裡的代價心不在焉地說。


真是強而有力的比喻。


「如果當初能夠交換到其中幾種的全貌倒是不錯,但那些壞習慣客人可沒打算拿出來交易,也是弄不到手,現在看剩下的碎片才知道是哪些存在。」


「喔喔!」阿德虛應著。


「那個黑色寶石是什麼壞習慣?就是工作狂的部分嗎?」


「不是,可是接近了,『無盡鬥爭』。」店長看起來心情不錯,可能是新店員幫他作成一批近乎無本買賣的收入,大方開放問答,一方面也是把握機會進行職訓,畢竟人類的眼光實在太膚淺了,遇到好貨爛貨根本分不出來。


「那一定是CEO的。」阿德篤定地說。


「錯,這個代價已經在改變過程中融合過了,所以是兩個人的,也沒辦法分開。」


店長翻轉闇黑水晶簇的角度,阿德才發現黑色水晶內部其實是兩種材質融在一起。


拼布小姐也有鬥爭心嗎?可是她看起來總是懶散悠閒,有氣無力的樣子。


搞不懂,阿德邊撿邊問。


「這個像珊瑚的又是?」扇形枝枒深紅色的玉,看起來很容易折斷,阿德小心地用掌心虛攏,放到店長眼前攤開給他看。


「『耽溺於悲傷』,女人的。」


凝視著紅色珊瑚的光澤,阿德好像有些能理解。


不過怪物的鑑識能力還真好,阿德明明只能看到石頭,店長第一天也說了,阿德能看到商品是因為店長把夢想交易所調整成方便人類作業的形態。


阿德又撿起一顆鴿蛋大小的淡紫色水晶,內層包含變幻莫測的煙霧,有種夢幻感。


他模仿哥布林店長的口吻亂猜:「這是『少女的感傷』~」


「錯,是『恐懼』,笨蛋。」哥布林瞪了他一眼,又從阿德已經撿好的寶石堆中挑出兩顆顏色質地不同者分別在店員面前排開。


「這些都是恐懼。」


「是她的嗎?」阿德不作嘻皮笑臉了,有這麼多恐懼,可想而知拼布小姐為何會封閉自己,這麼害怕受傷。


「這是男人的。」哥布林店長永遠都不缺一桶潑自家員工的冷水。


「不會吧!」CEO這個男人強到靠北邊走,怎麼可能會有害怕的東西?


不過,說不定CEO就是會怕蟑螂蜘蛛這一類的小昆蟲。


「『害怕失敗』,『害怕相信他人』,『害怕付出感情』。」哥布林店長像是念商標一樣,讀出代價的名字。「這種的太廉價了,我有很多。」


「壞習慣啊……」到這裡阿德好像終於有點明白了。


所謂的壞習慣,和別人的認定標準沒有關係,那是自己養成的習慣,非常難纏,而且無法靠意志力改變,因為就是意志力養成那些壞習慣。


接著店長和阿德又一個個把寶石代價大概分類,阿德愈聽愈心驚,感覺好像偷窺CEO和拼布小姐最隱私的內心世界,整個人超不好意思,可悲的是他沒有一次猜對的。


比如說「傲慢」居然是拼布小姐,「寂寞」屬於CEO之類,完全無法從外表判斷,還有很多是兩個人混在一起的壞習慣,基本上是又多又亂,而且同質性高,難怪夢想交易所不給這兩個人直接交易,換成阿德面對這堆壞習慣也是剪不斷理還亂。


不過沒耐心的店長只是大概講解完就去找保鑣無恥之口說話了,阿德只得苦著臉趴在地上把那些滾到牆角或椅子邊的代價撿回來。


他只有一隻手能用,早知道有這麼多就先拿個盤子來接。


阿德搥了下不爭氣的左手,有點憤恨地想。


想想CEO,再想想自己,同樣是男人,怎麼會差這麼多?


不過他也不是真的嫉妒CEO,特別是在手裡拿著他的壞習慣碎片,阿德會想,說不定他比拼布小姐還要痛苦,因為拼布小姐起碼有發洩一點了,CEO卻是朝完美的表現邁進。


簡單地說,就是雖然羨慕,他卻不想跟CEO一樣。


「唉唉,真麻煩。」阿德將寶石小心放進從吧檯杯架上拿下來的兩個香檳杯裡,想了想,忽然把分類出來的壞習慣碎片又混了回去。


「……這樣比較好吧?」店員自言自語道。


過了半小時後,夢想交易所又響起店員的哀叫聲。


「店長──幫幫我──出事了!」


「怎樣啦!」店長啪搭啪搭地走了出來,衣衫不整,皮膚上還有溼亮的透明液體。


「店、店長,你和無先生在幹什麼?」好詭異的樣子,哥布林店長一直是要求外表的外貌協會,阿德第一次見面就這麼覺得。


「順便作SPA啊!囉嗦什麼,到底有沒有事?」哥布林店長立刻流露出殺氣。


阿德連忙轉開視線。


「有幾個代價我一直都放不進倉庫。」阿德甚至拿到別的類別櫃去試了,但一晃眼寶石碎片又跳回自己口袋,他把那幾個愛作怪的小玩意兒拿給店長看。


店長瞇著眼睛仔細打量一番。


「那是給你的東西,不要放到我的倉庫裡。」


「我的?我也有嗎?」阿德張大眼睛。


「當作小費就是,你也花時間和他們各自交易了。」


聊天也算嗎?阿德唯唯諾諾地收下那三個像是透明樹枝、天藍色的彎月還有金黃色菱角的寶石。


從店長口裡問出,那代表感謝、祝福和自信,而且還會隨著時間過去長大。


具體看到這種抽象的化身,阿德不知怎地非常感動。


他趕緊跑回房間裡,將寶石小心地擺在桌子上趴著看了又看,忘了八卦店長和無恥之口到底怎麼做的神祕SPA。


後來,因為CEO和拼布小姐的交易還沒結束,但他們出現在店裡的頻率已經降到約一年才一次而已,每次造訪他們都會留下一些壞習慣的碎片,還有給阿德的代價,後者都是些非常漂亮的情緒結晶或者正面的想法。


直到阿德最早拿到的樹枝長到一尺高的小樹後,他們終於不再回到夢想交易所,阿德知道那是交易完成的意思。


關於拼布小姐和CEO的發展,以下節錄一些重點,畢竟在幻想交易所外,阿德也可以從新聞和MSN上面知道他們的變化,有時候甚至會在現實世界中偶遇。


CEO決定進攻物流業,他從收購一間快倒閉的快遞公司,重整人事和作業流程做起,欽點拼布小姐作為私人助理,當然還有其他祕書負責分攤CEO走馬上任後龐大繁複的工作。


另外CEO原本待的出版集團也有不少人跟著跳槽,根據他們的說法,是CEO走到哪他們就要跟到哪,阿德無法理解這種放棄高薪和高社會地位的人心裡在想什麼?


但這些死忠部下(阿德覺得比較接近粉絲)的確讓CEO如虎添翼,之後臺灣……,擴大來說是全亞洲的某種環境變遷讓人們不喜歡出門,導致物流業的支援需求在網路購物的全方位發展順勢上昂。


加上CEO人脈與策略的運用成功,短短十年之內他的公司就成為臺灣物流業的龍頭,在北美、歐洲、日本、新加坡和馬來西亞都設有子公司,甚至還有自己的貨船和飛機,成為帶領臺灣經濟起飛的靈魂人物。


阿德才終於恍然大悟,當初CEO來店裡想要改掉壞習慣,還有那一連串和拼布小姐結婚並辭職創業的古怪行為,不是他對成功的人生厭煩,是對「還不夠成功」的現狀感到缺乏刺激的緣故,真是個可怕的傢伙。


CEO後來變成絕不把工作帶回家中的男人,並且萌生愛看劇集的新習慣,從精緻小品的日劇到每季連播的美劇,甚至大陸歷史劇都全盤照收,不少相信CEO獨領風騷作法的上流人士養成了見面必爭論《CSI》或《Docter Who》誰比較好看的問題。


此外男人也多出養蘭和騎腳踏車的新嗜好,並且每個禮拜都要拖拼布小姐一起騎。


最讓阿德感到恐怖的是拼布小姐的改變,自從變成CEO的助理祕書,負責協助CEO的瑣事,不知不覺間,工作狂就換人做了。


因為是人生中從來沒有朝九晚五觀念的藝術家性格,用在督促老闆兼老公的對象身上,也是全天候的嚴格。


漸漸地原本分散給其他祕書做的工作拼布小姐也能接手些許了,畢竟她的外語能力和做事技巧有CEO和其友人的直接調教,關於資訊整合的能力不但不輸給CEO,本質上還有超越的趨勢。


仔細想想這也不難理解,擺爛的人基本上都有完美主義者的性格在作祟,從一個習慣的制約裡離開以後,往往會刻意排除以前的習慣作為,就像小時候絕不請假的好學生,某天知道蹺課的快感,從此就不會全勤是一樣的道理。


一切,都是從CEO把拼布小姐拉入他和友人的聊天群組開始。


文字上很好聊的拼布小姐,就這樣莫名其妙有了一堆筆友,再莫名其妙地會了許多外語和專門知識,許多人對於她的精神缺陷帶著同情或同病相憐的寬容態度,還有仰慕她拼布才藝不斷增加的訂單。


被嶄新世界包圍的拼布小姐,雖然從沒有痊癒過,但心情上一直是前所未有的平靜安穩。


CEO仍然制衡著拼布小姐的偏執行為,每當拼布小姐憂鬱症發作而失眠時,只要男人說來使用「紳士的禮儀」時她就會立刻頭重腳輕栽入夢鄉,比安眠藥還好用。


他們一直沒有「真的」離婚。


後來阿德才知道原來拼布小姐有宗教信仰,就是他們從小到大都會拜拜祭神的那種民間習俗,舉凡媽祖生、天公生、逢年過節的拜拜她都沒漏過,相當虔誠甚至是有點興奮地準備供品,連土地公和地基主也拜。


根據拼布小姐的說法,這是媽媽的教導,但CEO一直懷疑是拼布小姐想要獨自把那堆供品吃掉的動機支持著她。


然而CEO也跳下去拿香拜拜的原因是,有次他不小心聽到拼布小姐的祈禱內容居然是快點離婚還她自由身的胡說八道後,立刻搶過香來對神明說前言取消,從此女人每次祭天祭祖必在旁監聽。


這樣……也算有改變CEO無神主義者的壞習慣了吧?雖然他自從見到夢想交易所的存在就無法像過去那樣堅持科學至上的理性。


再後來,阿德已經不是夢想交易所的員工了,但他輾轉知道CEO──這時不能稱呼男人CEO,因為他早就開闢更龐大的事業王國,作為董事長退隱幕後,而由拼布小姐繼位成為總公司的CEO,統治著營收數十億的公司運作。


許多人都對那個臉上總是慵懶無表情的神祕女強人印象深刻,他們一致認為最適合新老闆的形容詞就是「莫測高深」。


拼布小姐當上CEO的年紀,比男人當初得到這個職銜時還要年輕了兩歲。




── 本篇完


註:Medecins Sans Frontieres (MSF) 無國界醫生,國際醫療人道救援組織。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9-23 21:31 編輯

賾流 發表於 2021-1-22 01:26:44

第一集 商品目錄‧信仰 (1)~(2)

第一集 商品目錄‧信仰 (1)~(2)


(1) ​​​​​​​


世界的起源來自一個字:「啊──哈!」──《派拉提庫斯》十三章第一節


第一話 麵條神國


「你好,請問方便打擾一下嗎?」


「啥米?」


「我們這邊有些很好的事情想和你分享,請問你相信神嗎?」


「蛤?」


「噢,傑米,你應該問他有沒有宗教信仰?臺灣人對信仰很開放,他們可以一次拜好多種不同宗教的神,可是他們對真正的神可以說毫無認識。」兩個西裝男其中一個對同伴說,當然是用英語,不過我們夢想交易所的店員拜制服的翻譯威能也聽得懂。


「我們是摩門教傳教士,想和你介紹我們的教會活動,如果你對英語有興趣,我們也有專門的免費互動課程,請問你還是學生嗎?」第一個開口攀談的白人男性親切地對阿德詢問。


「不好意思,沒興趣。我不是學生。」


「那樣沒關係,我們這邊還有一些座談茶會和登山活動,歡迎你來參加,可不可以請你留下聯絡資料……」兩個身高超過一八○的歐美血統男人聳立在嬌小的長髮亞裔青年面前,竭力露出誠懇的笑容,但絲毫不打算退開。


經過一番鬼打牆的對話,店員崩潰了。


「喵的咧!老子只是想出門買餛飩麵而已!」夢想交易所店員縮回店門口砰的一聲甩上大門,傳教士們愣愣地看著眼前的荒地,小個子服務生憑空消失了。


「怎麼了?阿德不是要去買午餐嗎?」燈先生好奇問著生氣地回到店裡的阿德。


「沒胃口了,我最討厭遇到傳教的。」阿德悶悶地趴在吧檯上。


「為什麼?」


「誰會喜歡覺得自己很可憐需要拯救,又不聽你說話的人啊!我已經說過沒興趣了耶!還有那種根本就是做業績的宗教推銷員。」好聲好氣拒絕沒用,非得逼人口出惡言,心情整組壞光光。


以前也有歐巴桑抓著他不放說阿德的左手不能動是上輩子做了太多壞事的報應,要去XX廟拜拜信仰OO神才能得救,還把當時無依無靠的阿德罵到哭了,又羞又氣的少年阿德從此養成對宗教人士一概拒絕的習慣。


「我對地球人不甚了解,不過阿德還是打起精神來,飢餓是非常痛苦的感覺。」燈先生安慰他。


「現在心情不好想吃手扒雞。」阿德摸著肚皮說。「不過手扒雞比較適合晚上吃……」


正當店員在短暫的午休時間中掙扎該吃什麼比較好時,門鈴忽然響起,有客戶上門了,燈光立刻轉為營業亮度,阿德低聲哀叫午餐泡湯了。


按照哥布林店長以客為尊的指令,就算休息時間有客人來也不可放過。


「歡迎光臨夢想交易所,親愛的客人,請問你有什麼想交易的商品嗎?」阿德把一個愣頭愣腦的男大學生引進店裡。


「呃,這裡是什麼地方?好像不是正常的店。」男大學生非常誠實地說出一般人的感想。


「夢想交易所是一間可以自由交易任何代價的神奇商店,敝店有的商品,你付得出代價,就可以交易;就算是敝店沒有的商品,也可以幫您代尋或者介紹交易對象,簡單地說就是買賣夢想。請問你有什麼夢想呢?」阿德端出營業用的笑容,沒想到才幹譙完傳教士,就輪到他用這種甜絲絲的推銷語氣拉客。


而且夢想交易所的店員名頭聽起來更像變態或神棍,阿德一整個不爽起來。


果然男大學生露出提防的眼神。


「你們是新興宗教嗎?我沒興趣喔!」


「……」阿德充分體會了現世報馬上到的滋味。


──既然沒興趣就快滾吧!別妨礙本少爺去買排骨飯!沒錯他決定中餐要吃排骨飯!這比在這裡應付你這死大學生要崇高神聖多了!


儘管阿德很想這樣說,但礙於哥布林的淫威也只能露出更加誠懇的笑容。


「NONONO,我們可不是宗教團體,只是夢想交易所,字面上的意思,夢.想!雖然很不可思議,但這麼難得的機會不嘗試看看嗎?反正沒有損失啊!」


阿豆仔傳教士給了阿德靈感,他帶著笑容往前跨出一步準備跟大學生握手。


大學生抓緊包包轉身退出去。


呵呵,兵不血刃!既然客人執意求去,不是阿德害的,反正店員有領到一萬元的時薪,他才不管店長是賺是賠,排骨飯,我來了!


「呀啊!」暗自得意的店員冷不防被小藍龍從衣領竄進去,滑下腰身又纏上胸膛,遊了一圈然後重新鑽出領口盤捲在阿德臉上,冰冷鱗片的親密接觸嚇得阿德叫出聲音。


「飛龍!難道你說的夢想交易所是真的?」還沒走出去的客戶震驚地望著店員頭上的奇幻生物,原本猜疑的表情也轉為半信半疑。


「是啦!我是說,您終於肯相信了。」阿德一把抓下壞他好事的小藍龍,結果滑不溜丟的小藍龍馬上溜出手心。


「既然你能進到這裡,一定有某種願望想要實現,不妨說出來參考看看。」妄想著排骨便當長出翅膀愈飛愈遠,阿德無奈地說。


「願望?是有一個,不過你們真的辦得到嗎?」大學生懷疑地看著阿德。


「試試看總沒妨礙,請問客人你的大名是?」


「叫我雄仔就好。」他才沒笨到留下本名哩!萬一被怪人纏上怎麼辦?


「我是阿德,請多多指教。」雖然很想學GTO(註一)的語氣把「多多指教」說成「多多死掉」,店員還是有理智的,如果他不想事後被哥布林殺掉最好還是照章行事。


「我想知道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神存在!」對方看起來也懶得記住阿德的名字,不過倒是爽快地把願望說出來了。


「好的,不算太難,不過有點模糊,請問雄仔先生是想見證奇蹟,還是面對面看到神,或者要到神的世界?又想要看到哪一種神?要怎樣才算讓您滿意呢?這邊為了避免爭議,先談清楚才有辦法交易。」


「你說的這些都可以辦到嗎?奇蹟還有面對面?上天堂也辦得到?」雄仔眼神一亮追問。


店員沉思片刻,感受夢想交易所給他的提示。


「天堂也可以辦到唷,不過你想要看哪個神呢?」


「我就是不知道神存不存在才想要看到啊!我才不相信人類要你去信教說的神!」


「沒錯!我也有同感!」店員心有戚戚焉地附和。


「那你們這邊有什麼神可以看?」


「大部分的神都要另外商請,看客戶付出的代價高低來決定,因為雄仔先生你只是想看不是要換神回家,這邊用協商方式較為適當。不過我們的倉庫裡也有比較冷門或低等的小神,比如說臺灣在地的陰神,就是有應公或榕樹公那種啦!」


「那根本不是神吧!我才不要請這種回家!」雄仔一秒否定。


「有沒有那種美麗的女神──既然天堂也可以去,我就不要在這邊看到雜牌的小神了,我要直接去大神居住的地方,沒錯!我決定交易去神國的夢想。」雄仔想了想又補充:「既然你說神有很多種,我要看的是真正的神,不是妖怪變的也不是幻覺喔!要像是神的神,不能太爛的。」


就像店員說的機會難得,誰又看過真正的神了?只要對方不是要他付錢,被騙也就算了,如果是真的不就賺到?


當然,他純粹是想看看而已,雄仔以前就覺得那些信仰宗教的人很奇怪,明明就沒看過神卻說得煞有其事,如果他看過真正的神,不就可以嘲笑那些迷信得要死要活的傢伙遜掉了嗎?


光是這樣雄仔就覺得有必要一試。


「當然,敝店絕對不會欺騙顧客,可是也怕事前沒溝通好產生誤會,所以會以你能付出或願意支付的代價來帶你參觀某個神國,到這裡沒問題吧?」阿德問。


「還算公平,不過你說了半天,我要付出的代價,又能參觀什麼神也沒說!」雄仔不滿地說。


「因為有的神國不開放參觀,有的神沒有神國,然後答應提供參觀服務的神國,每處收受的代價又不一樣,我怕客人你可能不想答應,不如給你自己考慮好了。」阿德說完手中出現一條羊皮紙清單,他直接遞給雄仔。


雄仔接過一看,立刻臉色大變。


「這個耶和華1.0、耶和華2.0……排到六百多號是怎麼回事?上帝不是只有一個嗎?」


「因為宗教分裂和教派差別啦!不過雄仔先生仔細看,還有一個耶和華本尊喔!下面是按照人類歷史紀錄先後來排,本尊的神國有提到要遵守戒律,等待審判日到了就可以去參觀了,目前暫不開放。」阿德熱心地指著名單最上面。


「其實人類通常不能先去參觀神國,因為神國是給通過考驗的靈魂安息的地方,但我們是夢想交易所,有的神國答應給我們特權,也就是你可以答應支付代價先參觀,但之後你要努力達到祂們的審核標準。」


「雄仔先生如果喜歡上帝系列,要特別小心,比如說,你想參觀天主教的天堂,你得答應這輩子成為虔誠的天主教徒(先不論教派),等你看完這個代價就會自動執行,你想犯戒也不可以。例如,打手槍有罪,應該說你以後你就不會想打手槍吧!因為你是以確定進入天堂的靈魂資格在生活,思想也會非常純潔。」


「這邊要解釋一下,不是神逼你一定要上天堂,而是既然你答應了,我們夢想交易所就會確定你要老實付出說好的代價給神,所以你絕對不會墮落,想墮落也不可能!因為我們店長不允許客人違約。其實這也是保證上天堂的好方法呢!要靠自己上天堂可不容易,強制的話簡單多了!」不過店員自己也不想靠這招上天堂。


雄仔臉色慘白,他沒想到代價這樣收。


「因為大部分基督教派都沒有輪迴概念,所以等你死後,靈魂會先進入煉獄……」


「什麼!不是會上天堂嗎!」


「聽我說完,煉獄和地獄是不一樣滴,煉獄是給人類的靈魂淨化用,等於說你確定會升天了,但沒有那麼快,還要通過七層考驗,確定你靈魂上的髒東西都燒乾淨……可能要花好幾百年,就可以進入天堂。這是你跟天堂的主人,也就是神的交易,我們夢想交易所會收取佣金,這邊等你決定以後依據難度再討論。」


「不要基督教!」雄仔當機立斷地表明。


「好吧!下面還有很多,阿拉系列要求你參加聖戰……」


一連說了幾個客戶都是想也不想就否定,包括絕不吃素和禁欲,阿德也不耐煩起來,說到底,有哪個神國會想讓汙穢的凡人白白進去參觀,這用鞋子想也明白吧?


基本上可以說,大部分神國收取的參觀代價,都是要雄仔成為信徒,還是死忠的那種,沒得反悔。


「我才不要只是看個神就賠掉一輩子!有沒有不要求你成為祂信徒的神?」


「佛祖呢?」


「沒興趣。」雄仔也不是真的沒興趣,但小時候被媽媽抓去寺廟裡就看過很多次金身了,又聽說佛有幾千億之多,那樣有啥稀奇?他幻想中的神是比較具體唯一和奇幻的,或者說,雄仔想要知道有沒有那種很有名又奇幻的神,當然基督教上帝已經被他排除了。


「唯一的,具體的,有代表性,不要太複雜,最好還要很奇幻……」阿德用指尖在羊皮紙上敲了敲,A4大小的羊皮紙像電腦螢幕般任字跡流瀉而過,和客戶討價還價的溝通結果,只剩下一筆搜尋資料,阿德的耐性也用盡了。


肚子餓的人脾氣總是特別不好,再這樣他會忍不住把羊皮紙塞進雄仔嘴巴再把人踢出夢想交易所。


阿德露出最友善親切的微笑,但雄仔可能是感受到店員表象下的濃郁殺氣,也把不想配合的條件都說盡了,他又期待又怕受傷害地接過名單。


「只有一個神國滿足您的要求,又答應讓你免費參觀,在地球上還擁有不少信徒,請問你是否願意接受到這個FSM神國參觀呢?」阿德把浮現神像的圖紙再度遞給雄仔。


「飛天麵條神(Flying Spaghetti Monster)?這是唬爛吧?哪有這種神!」雄仔抗議。


「真的有啊!能夠登錄在這張《神譜》上的,就是店長和其他神也認同的神!神才不會像人類一樣動不動就說『只有我的神才是真的』。」阿德認真地說。


「親愛的客人如果你有意見的話,可以自己問店長。」阿德瞥見綠皮哥布林幻想商人正一臉陰沉走進來,雄仔還沒發現,於是順水推舟道。


「哼,區區一個小交易還沒辦好嗎?」店長恥笑道。


「店長,他只能去FSM神國參觀,可是不相信飛天麵條神的存在!」店員困擾的說。


「不就是不相信才想親眼去看嗎?人類就是這麼矛盾。」只有店員一半身高的幻想商人走到雄仔面前,大學生已經嚇到牙齒打顫。


空氣中響起非常詭異的聲音,是鬼嗎?


與其說像鬼,不如說有個雄仔看不見的危險生物正在活動,卻不知是外星異形還是凶暴爬蟲類?


「有個叫博比.亨德森(Bobby Henderson)的美國先知被選上代替飛天麵條神發聲,沒想到博比害怕他自己像上一個寫《魔鬼詩篇》的倒楣鬼被人類教宗追殺,利用美式幽默說他受到『某個不可知不可觸身分不明的設計者』啟示,故意把這個智能存在體說得很搞笑。」店長如數家珍的說。


「真的嗎?」阿德和雄仔異口同聲問。


「廢話!你們敢質疑我?這是飛天麵條神親口跟我說的。」店長血紅色的大眼睛射出森然冷光,隨著說話的動作利齒若隱若現。


既然有個長得像哥布林的幻想商人,可愛的蘿莉夢神和小正太太陽神,那再來個像麵條怪物的大神應該也不意外。店員被說服了。


「決定好要去看了沒?」店長對人類客戶沒好感,直接隱形視而不見,今天這樣出聲說話已經很給面子了。


雄仔根本不敢說算了不交易,那個綁馬尾的店員用眼神暗示千萬不要惹店長不高興,他也好怕這個隱形怪物會吃人。


「……好。」雄仔哆嗦地回答。


「可……可是我還要付給夢……夢想交易所酬庸代價嗎?你們要收我什麼代價?」


「代價當然要付!我們把你帶到神國的服務可不是免費!」店長抱胸道。


「我要收取你的『信仰』當作代價。」


「什麼意思?」雄仔迷惑地問。


「阿德。」幻想商人不屑跟人類客戶說太多話。


「啥?」毫無默契的店員接到一記零度眼刀後才在交易所的感應指導下對雄仔解釋。


「所謂以信仰當代價的意思就是,人類有信仰某種存在的能力,但我們不是要取走這種能力,拿這個Case來說,就是對神的信仰,如果雄仔先生看到真正的神,你當然就相信有神的存在了吧?」阿德引導式地反問他。


「沒錯。」雄仔回答。


「我們會拿走這個信仰,你以後就會變成對神沒有信仰的人,也就是無神主義者。」


「就這樣?」雄仔沒想到這麼簡單。


「您現在是半信半疑吧?」


「那除了不信神以外我還有哪些損失呢?」


「沒有,夢想交易所只收取這部分的代價。」


「為何要收神的信仰當代價?」雄仔問。


「因為店長想要,可能以後也有其他客戶需要吧!重要的是,那是你付得出來的代價。當然,我們也不能鑽定義漏洞占客戶便宜,所以你以後還是可以保有其他信仰,金錢啦!愛情啦!環保主義等等都可以唷!但是你就不會相信超自然的東西,因為神的涵義和延伸影響很廣大,大致上是這樣。」


「對我未來工作生活沒影響就好。」雄仔覺得反正屆時他已經看夠本,以後變成無神主義者也還好,當然,信不信麵條神這種事更是沒差。


「那客人你願意交易嗎?」阿德問。


「好!」


阿德吁口氣,每次交易最麻煩的溝通部分已經結束了。


「店長,我要怎麼把客人帶到麵條神國呢?像以前那樣開門就到了,還是燈先生要跟我一起去?」阿德私心希望是後者。


如果是傳說中的天堂阿德還頗期待,可是那個麵條神國一聽就是相當可疑的地方,店員一個人帶路有點怕怕。


「從這裡,飛天麵條神對我說祂會伸出『麵條般神聖的觸手』從地球上接引有興趣參觀FSM神國的人類過去,你們可以馬上出發。」店長指著吧檯下的置物櫃要阿德和雄仔鑽進去。


「誰先?」這實在太白痴了,阿德遲疑起來。


不知怎地,從哥布林的描述口吻,阿德總覺得哥布林和這個飛天麵條神的交情不單純。


「你先。」雄仔說。


店員只好硬著頭皮爬進去,沒想到僅能勉強塞下一個成年人的櫃子就像黑洞般吞沒了店員的腳後跟,也沒聽到阿德發出可以跟上的指示,雄仔忽然意識到,現在只剩下他跟號稱店長的隱形怪物獨處,而那個怪物很討厭自己的樣子。


渾身發冷的雄仔趕緊跟著鑽進置物櫃,不管通到哪裡都比恐怖怪物就在身邊要好。


額頭沒如預期撞到置物櫃內側壁面,吧檯下竟然是黑漆漆的洞窟,冷不防飛來無數軟綿綿的長條狀物體纏住雄仔,大學生尖叫著被拖進黑暗中。


※※※


註一:即《麻辣教師GTO》,為日本漫畫家藤澤亨的作品,主角名字是鬼塚英吉,描寫前暴走族的不良老師與一群問題學生的互動。



(2)



阿德和雄仔一張開眼睛,發現他們身在某處石板廣場上,周圍環繞著儼然中古世紀的老舊店家,乍看還以為是奇幻電影或寫實的RPG遊戲畫面。


廣場中央有座大噴水池,上面高高飄浮著一隻只有六隻腳的石頭螃蟹。


「這裡就是神居住的國度?」聽得出雄仔充滿質疑。


本來飛天麵條神就不是什麼正經東西,他們還以為那是虛構的宗教,但幻想商人卻說麵條神國真的存在。


「我也是第一次來。」阿德無奈地說。


廣場上只有他們兩個,阿德提議去找個人問問,雄仔也欣然同意。


不過總覺得少了點代表性,神國不是要有會發光的天使或更多不可思議的珍禽異獸、花草寶石之類?而且現在也不知上哪去找飛天麵條神,根據協議,雄仔也要看到真神才算數,這是阿德的工作。


「怎麼回事?怎麼每間店都關門了?」阿德連敲好幾扇門都沒回音,那些有窗戶的店鋪,玻璃也長滿青苔灰塵,像是從來不打掃似。


一股無法解釋的恐懼感像蟑螂般爬滿全身,雄仔抱著胸口蹲下來簌簌發抖,阿德見他的樣子不太對勁,湊近他表示關心。


「你還好吧?」


「我是不是在作夢?這是噩夢對不對?醒來就沒事了……這是夢……」蹲著的大學生開始前後搖晃出現逃避現實的反應。


「你怎麼解釋那些招牌都是繁體中文啊?拉麵神國使用中文?除了中華民國有哪個國家官方語言是繁體中文啊?這是臺灣人才夢得到的場景吧!」


「繁體中文……對喔?為什麼?」雄仔不提阿德還沒注意這個不合理的現象。


「才不是這樣,哥布林,我是說店長他一定不可能用夢境混過去,他說是飛天麵條教的神國,就一定是某個異次元,我們現在不在地球上了。」但阿德嚴肅地開導雄仔。


「你如果不喜歡的話,我們就快點參觀完回去,但交易還是得完成,這是夢想交易所的規定。繁體中文那個,因為是神國嘛!一定是方便我們閱讀的親切設定啦!夢想交易所的制服也是讓我聽到外國語都像是中文!」


「現在就回去!你們要什麼我都給你!」雄仔其實根本不相信他遇到的店員和隱形怪物是真的,他總覺得只是夢或幻覺,直到進來這個麵條神國為止,剛才真的能感覺到一股強大的超自然力量影響自己穿越時空。


「一定要完成交易才可以回去,現在我也不知道怎麼回去!」店員被雄仔一說跟著緊張起來,但是店員膽敢半路落跑的話,阿德就算能回到地球也是被哥布林殺掉。


「你也不知道?」


「所以說,看到飛天麵條神,滿足交易內容以後,一切就沒事啦!」阿德的腦袋也只能想到最簡單的處理方式,畢竟之前到奇怪空間裡出外勤的經驗也不是沒有,因為店長太囂張了,夢想交易所的勢力好像真的很大,阿德倒是沒擔心過回不去的情況。


「真的嗎?」


「相信我,店長都說這次的交易很簡單了!」阿德深呼吸以後拍拍胸口。


「可是那個麵條神又躲在哪裡呢?就算到了神國,好像也不是隨便就能看到神。」


雄仔在阿德的鼓勵下,扶著顫抖的膝蓋重新站起來。


「神國裡總是有一些得救的靈魂或生物,只要找到能溝通的人問清楚就沒事了。」阿德再次強調,總不能什麼都不做。


「開門!開門!開門!」阿德用腳狂踹門,雄仔則用手敲,過了一會兒,那間招牌上標示著「不見了玩具店」的店主人才姍姍應門。


「搞什麼鬼?現在是睡覺時間!」渾身瀰漫酒臭的大鬍子獨眼龍海盜肩膀上站著一隻綠色鸚鵡抱怨道。


「大白天的睡覺?再怎麼說是天堂也太混了吧?」這讓常常睡到一半被店長踹起來上班的阿德非常不平衡。


「你不知道海盜不能在白天工作嗎?只有真正的海盜能被選入飛天麵條神國!」


「這裡的人都是海盜?」雄仔看著眼前的確是海盜裝扮的老男人問。


「沒錯!不過根據『海盜七大守則』(見附錄一),這裡還是有一些姑娘,不然飛天麵條神國就太恐怖了不是嗎?勸你們千萬不要找脫衣舞孃好上,萬一中標了可沒有醫生!」海盜玩具店長說道。


「你到底是誰?」


「大家都叫我莫西船長(Captain Mosey),我曾經是飛天麵條神創世以來最偉大的海盜,可惜,海盜的時代已經沒落了,我也只剩下一間玩具店能餬口而已。我的船──我的船──」莫西船長似乎想起傷心事,擤擤鼻子抽噎道。


「那你一定知道怎麼找到飛天麵條神了?」阿德沒興趣聽一個腦袋有問題的老海盜碎碎念,開門見山問。


「啊──哈!你們根本不用多此一舉,每天凌晨四點四十四分,我主(My Lord)都會降臨在這座廣場的噴水池上傳授福音。」


「可是現在還是白天呀!等到凌晨還要多久?現在幾點了?」雄仔問。


「新來的就是沒耐性,『現在幾點』?真好笑的問題!海盜的時間是用轉酒瓶罐決定的!哈哈哈!」莫西船長真的大笑起來。


「喂!我們只是來參觀飛天麵條神國而已!又不是要定居!」阿德大聲說。


「好吧好吧!看見那條魚了沒有?把牠的六條觸手擺成四點四十四分,廣場上的時間就正確了,偶爾也有人這麼做,但通常是大家一起決定有空的時間,聚會還是要熱鬧點好!」莫西船長哈出一口酒氣,醉醺醺地逗弄著鸚鵡。


「魚?」他們只看到螃蟹。


「就是這個國度的精神象徵『飛拉魚』,上面不是有神的特徵嗎?去做吧!我會在旁邊教導你們!拿出你們的海盜精神來!觀光客小鬼!」


阿德和雄仔努力地盯著石雕螃蟹,半晌才揣摩出那是條魚身側面加上蝸牛觸角狀的眼睛還有左右各三條彎曲觸手的詭異圖騰。


「還是螃蟹正常多了。」阿德衷心這麼覺得。


「雄仔,調整時間就交給你了!」


「為何是我!」大學生抗議。


「我左手不方便呀!愈快解決愈好不是嗎?」阿德指指自己的左手,這樣的身體當然沒辦法爬上噴水池。


「爬上去也搆不到,那條石頭怪魚飄在空中!」雄仔指著飛拉魚說。


「別擔心,在飛天麵條神國裡,這種小小的問題只要祈禱就可以搞定!」莫西船長幫腔道。


雖然很不想碰觸那條怪魚,雄仔還是硬著頭皮爬上噴水池頂端,離怪魚底部還差兩公尺左右,伸長手臂還是沒用。


「賜給陌生的觀光客修改時間的幸運吧!拉麵!」在莫西船長的教導下,阿德和莫西船長放聲大叫。


在地球上恥度相當高的臺詞,不知為何在這裡喊出來就沒關係了。店員產生微妙的感想。


噴水池噴發出強力水柱把雄仔往上頂,雄仔手忙腳亂地抓住飛拉魚,觸手原來可以扳動調整,他牙一咬把觸手調到召喚大神的時間角度,水柱又載著人降落。


渾身溼漉漉的雄仔這才發現噴水池噴出的竟然是啤酒。


雲層破開,發光物體逐漸下降,開始看上去小小一團,沒想到飛天麵條神到達城鎮上空時,居然有棒球場的大小,無數蠕動延伸的白色觸手讓阿德毛骨悚然。


拉麵神開口說話了,觸手團塊中兩顆貢丸般的深色肉團像是還沒張開的眼球,讓阿德又怕又噁心,雄仔同樣面無血色。


『汝等屬於何方?』


「正直和善良的那方!」雖然目前廣場上只有莫西船長這位正牌海盜,他還是盡責地扮演飛天麵條神的信眾,並且暗示阿德和雄仔照做。


『汝等仇敵為何?』神又發問。


「所有邪惡的存在!」這次是三人一起放聲大吼,聽起來還蠻像那麼回事。


阿德和雄仔心有靈犀同時疑心飛天麵條神的觸手可以把他們這樣又那樣,最好不要得罪這位神,於是用上全部丹田力氣跟著喊口號。


『Welcome to FSM Land,我可愛的小海盜。』相較於那副不正經的外表,飛天麵條神的聲音意外地威嚴,聽起來像是金屬機器。


「這就是飛天麵條神?」活生生的震撼存在,本來不信邪的他,此時也無法否認這個奇異生物的超凡神祕。


『召喚我來有啥事呢?』飛天麵條神問。


「我想親眼看到神,所以,那個……」雄仔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一下子詞窮。


「機會難得,問些有意義的問題呀!」阿德踢了踢雄仔的小腿提示。


「喔,好。」雄仔抓了抓頭髮,想到一個最常見的疑問。


「世界是怎麼產生的呢?科學家說是宇宙大爆炸後,有的行星上偶然出現適合生命生存的環境,但──」


「當然不是這樣,那只是我考驗人類信心的一個小把戲而已,只要讓檢驗的結果看起來比較古老,果然人類就自以為是開心地相信宇宙大爆炸之類的屁話!」飛天麵條神迫不及待打斷雄仔的問題。


「世界當然是神創造的啦!神就是指我,有的激進主義者相信世界是在五分鐘前才被創造出來的(註二),但那樣也太誇張了!我做事情並沒有那麼極端!精準的日期是西元二○○五年一月一日!」


「怎麼可能?」雄仔驚訝地說。


原本聽見這種話他們只會說唬爛,但現在是面對面跟一個超乎想像的強大智慧生物對話,讓阿德和雄仔真的有點動搖,或許他們都活在母體(註三)裡而不自知。


「這值得意外嗎?孩子,你以為現實世界是彩色的,其實只有藍綠兩種顏色啊!這是因為臺灣在誕生之初受到極為密集的藍綠藻祝福,導致這座島上不少酋長都相信人類可以在無薪假中進行光合作用維生呢!」飛天麵條神一副少見多怪的語氣。


「那樣您又是怎麼創造世界呢?」雄仔不自覺換上敬語。


「總之,一切都是不小心。」飛天麵條神將他的觸手扭成好幾條辮子,這可能象徵某種羞澀反應。


第一天,神說:「要有光。」於是世界有了白晝和黑夜。


第二天,當飛天麵條神在被祂譽為「黃金時段」的黑夜中長途飛行(這就是後世海盜們以熬夜為榮的主因),感到非常口渴,他勉為其難地創作出能夠讓未來海盜們翱翔的天空(是的!真正的海盜船應該是用飛而非漂在水上!),並且提供海盜們避風港。


「這個棉花似的地方總算可以讓我休息了,所以我決定稱呼它為大地,然後來座能噴啤酒的火山吧!當神就是有這個好處!」飛天麵條神痛飲啤酒後沉沉睡去。


第三天,飛天麵條神因為宿醉,腦袋不太清楚,忘記祂已經創造好輕飄飄的大地,同時懊悔祂好像把世界設定得太過簡單,於是假裝前面沒發生過,威嚴地下達神旨:「天底下的水要匯聚一處,使旱地露出來」,如此一來地球誕生了。


啤酒火山因為太棒了,跟著第一次失敗的大地被保留在上空,變成FSM神國,飛天麵條神又草草創造日月和動植物,祂覺得這些傑作實在強到不行!於是再度放自己半天假,喝到昏迷不醒一個不小心從FSM神國的床重重摔到地球上。


「這就是你們人類老愛念念不忘的大爆炸。」飛天麵條神說。


「我忽然想到這樣還不夠,既然如此,一座充滿穿著玻璃高跟鞋的裸體女人天堂難道不是很棒嗎?」飛天麵條神開始無恥地吹噓起來。


「不過別說我厚此薄彼,我也創造了一個男人,我給男人最優秀的外表,嬌小玲瓏節省資源的體型,還讓他住在我的天堂裡,可惜他對女人沒興趣,整天只想要吃,我只好把他放到地球上的伊甸橄欖園。想想差不多該休息,於是神聖的星期五這天屬於安息日,希望大家效法我的精神不要工作。這就是我創造世界的經過了,剩下的說來話長,你們有興趣就自己問人吧!」


飛天麵條神款款升空,阿德趕緊叫住祂。


「謝謝您的分享,那我們要怎麼回去呢?」阿德本來以為見到神之後,會像來時一樣被送回夢想交易所,豈料飛天麵條神好像要自顧自飛走了,店員不安地確認。


「嘿!這是我的責任嗎?」飛天麵條神冷不防笑了一聲,繼續往上飄。


「等等!」阿德聽出祂根本沒送他和雄仔回去的意思!


「我和幻想商人說好的交易只有把你們接來我的地方而已,回去就請你們自己想辦法囉!」


「那要怎麼從你這裡回到地球?」這個問題很嚴重,阿德完全笑不出來。


「夢想交易所的店員,你拿人家的薪水也得盡些義務,祝好運!Love and peace~」


一個神祝他好運,還有比這更機車的情況嗎?


「去你的死麵條怪──」阿德終於受不了比出中指。


「好啦!我們一定有辦法解決問題的,阿德。」沒想到店員先崩潰了,看來這一行也不好做,莫名其妙變成雄仔反過來安慰他。


「唉。」店員撫順西裝背心上的皺褶,用僅剩能動的右手按住臉。


「追上去吧!不能讓飛天麵條神跑掉,目前起碼確定祂可以把我們送回地球!」
阿德篤定地說。「至少那麵團有一點說得沒錯,就算被其他客戶陰了,我還是要保護委託人回去,這也是店員的工作。」


雖然阿德壓根沒有啥見鬼的超能力!但既然穿上這身制服,哪怕自己是無能的人類,阿德還是萌發了保護同胞(地球人)的熱血衝動!


「可是就算祂飛得再慢,還是飄在空中,我們光靠兩條腿在地上跑怎麼可能追得上!」雄仔望空興歎。


阿德忽然轉身抓住莫西船長,後者嚇得發出奇怪的打嗝聲。


「你是這裡的海盜,總有一些交通工具吧!你知不知道離開神國的方法?還有我們現在到底在神國的哪裡?」


阿德想其自作聰明浪費時間還是問人比較直接。


「這裡是莎莎醬山山腳下的小鎮,離開神國的方法我不清楚,畢竟老子已經升天很久了,老子可是第一個被神承認的海盜呢!神把祂的『芥末』(註四)傳到老子手上,透過厲害的莫西船長發揚光大,老子是不知道離開這裡有什麼好啦!」莫西船長抓著敞開的領口說。


「但我們不想留在這裡當海盜啊!有什麼方法可以追上飛天麵條神?」雄仔叫道。


「火氣別那麼大嘛!有是有啦!你看老子經營的不是玩具店嗎?總有一、兩樣可以帶你們前進。」莫西船長自己也不太確定,打哈哈道。


「玩具能作什麼用?」雄仔驚愕又不屑,不過阿德死馬當活馬醫開始在海盜的玩具店搜尋起來,雖然琳瑯滿目,但都是些亂七八糟的舊玩具。


每個玩具或玩具盒上都貼了張便條紙,上面寫些亂無章法的句子,阿德用單手奮力扒開大批拉線木偶,從角落拖出一輛木雕彩繪玩具火車,那輛玩具火車大概有三公尺長,勉強是可以讓人騎在車廂上,但還是玩具。


「這個可不可以?反正都在神國了,使用魔法也不奇怪吧?」比如夢想交易所的店長就有擁有上限不明的犯規力量,這個玩具店長輕揮魔法棒讓南瓜變成馬車說不定也有可能實現。


「可以啊!你真有眼光,這是老子年輕時的得意作品,可惜因為太長太重了,總是推銷不出去。」莫西船長的表情頓時扭曲起來,令人想到始終無法出書的網路作家,此外也有點像變態殺人魔。


雄仔和阿德面面相覷,末了還是由阿德代表硬著頭皮問:「那要怎麼使用玩具火車才能載著我們去追飛天麵條神?」


※※※


註二:日本作家谷川流的《涼宮春日》系列有提到類似的說法。


註三:電影《駭客任務》中控制人類世界的電腦中樞。


註四:這段歷史紀錄在《飛拉福音》中,原文為戒律(Commandments),但因為念起來和調味料(Condiments)有些相似,因此遭到海盜們誤用,畢竟戒律和芥末聽起來也差不多。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9-23 21:31 編輯

賾流 發表於 2021-1-22 01:33:25

第一集 商品目錄‧信仰 (3)~(4)

第一集 商品目錄‧信仰 (3)~(4)

(3) ​​​​​​​


第二話 神祕的聖者之石


故事正提到夢想交易所店員和委託他來神國見見世面的人類客人聯手尋找脫離FSM神國的方法,阿德找到一輛玩具火車,期待它能搖身一變成為載著他們追上飛天拉麵神逃離神國的救命法寶。


道具姑且算是有,但交易怎麼談才是問題所在,畢竟阿德和雄仔現在雙手空空。


「你們只要誠心念出每個玩具註明的咒語就可以使用它了。」莫西船長轉頭看他肩膀上的鸚鵡。


「比如說這隻鸚鵡玩具需要每隔一分鐘對它『啾啾、啾啾、啾啾』三次,讓我們來看看,如果沒做到會發生什麼事?這可是本店的熱門商品,因為這裡住的都是海盜嘛!」原本一直不斷逗鳥玩的莫西船長接下來就站著不說話,一分鐘後,他肩膀上的綠色鸚鵡忽然變成木雕小鳥,咚地一聲從海盜肩膀掉到地上。


阿德和雄仔立刻懂了,兩個男生迫切想把那輛華麗的玩具火車弄到手。


「這輛火車怎麼賣?」


「賣?」莫西船長嫌惡地拉尖嗓子,彷彿阿德問他賣不賣屁股一樣,用力揮了揮手說下去。


「我們是海盜,想要什麼用搶的就好了!」


「你這句話好像參考某部漫畫的樣子……」阿德下意識回應道。


只見莫西船長眼神詭異,好像隨時會撕開人皮露出異形真面目,阿德和雄仔不禁後退。


「那到底要怎樣你才肯給我們火車?」雄仔也為了自己的安危出聲。


「你們說我的招牌怎麼寫?」莫西船長扠腰驕傲地說。


雖然鬍子海盜很期待外來者能順利接話,醞釀緊急懸疑的戲劇氣氛,很遺憾阿德和雄仔偏偏沒印象,兩人只好尷尬地退出店門看清楚招牌再走回去。


「不見了玩具店。」


「嗯咳,沒錯,就是不見了、玩具店,所以店裡的東西不賣,只能夠透過『不見』的方式離開,換句話說,就是在我沒發現的時候拿走它,這就是不見了玩具店的規矩!」莫西船長談到自己的店,立刻雀躍興奮起來。


跟飛天麵條神一樣亂七八糟的玩具店!阿德頭痛地想。現在他們完全不想跟這個神經神經的海盜船長夾纏不清,討論交通工具的這段時間,飛天麵條神不知又飛多遠了!


「所以我們得偷走你的玩具火車?」


「哼哼,辦得到就來試看看啊!話說在前頭,敢偷海盜的東西得付出嚴重的代……」那個「價」字還沒說完,莫西船長忽然往前跪倒,然後趴在地上不省人事。


雄仔站在莫西船長背後,很順手地賞了他脖子一記手刀。


「我爸是空手道教練,他說耳下有迷走神經不能亂打,可能會死人,不過我看打他沒差。」


「做得好。」阿德豎起大拇指。


接著店員和大學生狼狽為奸把玩具火車搬到廣場,共同研究貼在火車頭上的便條紙,好在不是俄文或拉丁文,全漢化的飛天麵條神國只剩這個優點了。


「怎麼念比較好?」雄仔還是無法爽利地念出咒語,他只覺得這種行為很蠢。


「直接一起念吧!」阿德無奈地說。


「我數一二三就開始!記得,要誠心誠意。」


取得雄仔首肯後,兩人同時屏氣凝神湊向便條紙說出那段咒語!


「我在此慎重發誓,現在是孩子,話語像孩子,心思像孩子,意念像孩子;既成了人,絕不丟棄孩子的事!不做害羞的事,做了絕不害羞!吾輩絕對不懷好意!(註一)」


一口氣說完咒語,玩具火車頭果然噴出白煙開始啟動,但卻不像阿德和雄仔預料的變大變寫實,只是就這樣緩慢地加速行駛,情況不妙,他們馬上就要失去玩具火車了!兩人瞬間腦袋發熱跨上去抓住火車!


「嘟嘟──」汽笛鳴叫。


坐在前面用單手拚命抓著玩具火車保持穩定的阿德腦海完全空白,下一秒角度揚起,玩具火車往空中駛去,他們差點就要鬆手往下掉,還好這裡似乎沒有地心引力的問題,升空阻力不強,但光是搖晃就嚇壞了阿德和雄仔。


阿德無意間朝地面看去,莫西船長正仿傚毛毛蟲努力爬出不見了玩具店,露出腦袋對已經飛上天空的阿德他們揮手大叫。


「小夥子有天分!如果你們成功回到地球,記得幫老子轉告史派羅船長那王八蛋!雖然他是忠心耿耿的飛麵教徒,但老子最討厭有錢又會演戲的帥哥來搶我的地盤了!別忘了莫西船長不是好惹的!」


誰理你啊!


阿德只顧著不摔下飛天玩具火車,畢竟現在什麼安全措施都沒有咧!旁觀雄仔也是僵硬地巴住玩具火車不敢亂動。


經過這一延宕,巨大的麵條神已經拉開不少距離,在阿德眼中僅剩下肉丸大小的背影,這讓兩人更加心急。


「快追上啊!」明知騎乘的是硬邦邦的木頭玩具,阿德還是焦急地拍打火車,豈料火車頭衝出更多白煙,速度真的變快了,強風拍打著阿德的臉龐,心臟跳到快要爆炸!


「你給我站住!拉麵!」


飛天麵條神頓了一頓,往底下某處山谷飄去,想甩開後方的追蹤者,麵團怪物變得更小,甚至有點發綠,可能是蔬菜口味的。


阿德想要揉眼睛,奈何不敢放開右手,只好把臉用力蹭在肩膀上,然後問雄仔:「我有看錯嗎?那團東東是變小不是飛很遠?所以就在我們前面要降落了?」


「好像真的是這樣,祂利用透視幻覺唬弄我們!」雄仔肯定了阿德的懷疑。


「再跑快一點!」阿德忍不住催促玩具火車,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引擎忽然像得了肺結核斷斷續續咳嗽著,冒出的煙量漸漸減少,剛好在他們抵達疑似飛天麵條神消失的地點,玩具火車不顧阿德和雄仔哇哇大叫,乾脆地熄火了。


「剛才忘了問莫西船長間隔多久要念咒語,都是你那麼快把他打暈啦!」阿德氣急敗壞。


「怪我咧!快點再念一次咒語補充魔力!」雄仔手忙腳亂地掏著便條紙,顯然他們都不具備馬上背誦咒語的魔法師天賦。


「我在此慎重發誓──」兩人僅來得及吼出頭一句,玩具火車就乾脆地墜落。


「哇啊──」哀號完畢,阿德驚異地發現他們摔在軟墊般的屋頂上,有點像保麗龍的屋頂卻承受不住他們的撞擊,兩秒後裂痕變成大洞,阿德與雄仔摔進屋子裡跌成一團,玩具火車掛在大梁上。


「痛痛痛!」店員頭暈眼花地站起,赫然發現已經縮小成人類高度的飛天麵條神就站在角落,蝸牛眼柄上的眼珠疑似流露鄙夷的眼神。


「喂!我們不能接受!把我們帶到這裡來起碼要負責回程吧?祢還算是個神嗎?」阿德揉著瘀青朝飛天麵條神怒道。


飛天麵條神忽然脫下觸手裝,露出凹凸有致的緊身白襯衫和海綠色馬褲,一把小刀插在她寬大的皮腰帶上,美麗的女海盜甩了甩金色長髮。


噢~


店員和大學生不約而同在心中響起一聲漫長的桃色呻吟,被飛天麵條神的真面目,金髮美女的冰冷藍眼睛一瞪,他們都還是血氣方剛的少年郎,立刻覺得方才那樣大呼小叫太沒風度,臉紅心跳起來!


「我不是飛天麵條神,只是祂的神媒,沒有能力讓你們離開FSM神國,既然被你們發現我的住處,還把我家屋頂弄壞了,粗魯的低賤男人快滾吧!」美女海盜毫不客氣地嗆聲,似乎不覺得假扮大神這件事有何不對。


「妳不告訴我們怎麼離開這處神國,我們就不走!難道妳還能將我們怎樣嗎?難道妳可以在神的地盤殺人?」經過一連串衝擊,雄仔終於有變得比較聰明。


美女海盜惱怒地瞪著他們。


「我們來到這裡是為了看見飛天麵條神,既然祂是妳假扮的,表示我們還沒滿足交易條件,夢想交易所的店員,是這樣沒錯吧?」雄仔對阿德求證。


「又要從頭開始了。」阿德發出挫敗的呻吟。


「為何妳要扮成飛天麵條神?妳叫什麼名字?」雄仔又問她。


「席拉。神選中我作為祂的代言人,當我披上祂的外表,祂的意識就會覆蓋我的意識,所以我不知道剛才說了那些話,我主又給予你們何種啟示?事實上,我完全不知道這裡怎麼會有人類出現!」席拉生氣地說。


「阿德,現在怎麼辦?」雄仔頹坐在屋頂碎塊上。


「請問妳,席拉小姐,既然你們是住在神國的海盜,多少應該知道這裡的傳說吧?有沒有可能,其中有些是關於離開FSM神國,回到地球上的方法?或者有人曾經成功回到地球上?」阿德小心翼翼地提問。


海盜席拉蹙眉思考。


「好吧!其實我並不想談起這件事,但我也不想讓你們一直在這裡煩我。我們的世界裡有些墮落海盜,這些可悲的傢伙放棄了吾主應許我們的快活天職,似乎在幻想一些跟你們類似的離開可能。」席拉說到這裡,又用眼角輕蔑地打量店員和大學生。


「在這些失敗者的祕密行動中,他們提到有種『聖者之石』能夠開啟時空大門,回歸地球。於是這些人在神國各處尋找這項寶物,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了。」席拉環胸道,一對雪白的胸部呼之欲出。


「聖者之石?」阿德吞了口口水。


因為沒錢賠償,也沒空幫忙席拉修補屋頂,得到關鍵線索後,兩人趕緊拖下玩具火車灰溜溜地離開美女海盜的木屋,根據席拉提供的消息,目前離他們最近同時也對聖者之石有興趣的墮落海盜,就住在距離東方約二十公里的不遠處。


落難的店員和客人又用咒語重新啟動玩具火車,經歷過一次失敗飛行,他們多少抓到訣竅,讓火車在地面浮游,以免錯失其他重要線索。


沿途目睹的都是迷霧瀰漫的幽綠叢林,離開小鎮以及席拉的房子後,他們沒再遇到半個活著的生物。


「如果我們回不去的話怎麼辦?」雄仔悲觀地問。


「應該不至於,最壞的情況是店長應該會來救我們,只是可能要額外再跟他交易。」阿德愁眉苦臉說。


「你那個店長不是人類吧?他還跟那個變態的飛天麵條神比較熟耶!多久他才會覺得我們出事?十年?二十年?這裡的時間不太可能和地球一樣吧?萬一這邊的一百年,地球上才過了一天呢?」雄仔提出顯而易見的代溝問題。


「你說得對,我們必須靠自己突圍!」阿德想到雄仔說的可能性也毛骨悚然。


玩具火車持續奔馳,將他們帶到一處隱士居住的歪斜石塔。


「有人在嗎?」兩人大聲喊著。


「吵死了!別嚷嚷!我的靈感都飛走了!」高塔上探出一個蓬頭垢面的老頭子,他的鬍鬚老實說還真夠長的,但有八成的長度都是髒拖把的顏色,靠近嘴巴的部分則沾滿了紅色莎莎醬(註二)。


老人是連兩個不拘小節的大男生看到都想像避開小強一樣遠離的骯髒生物。


「我們想問你知不知道聖者之石的下落!」


「哇哦,哇哦,哇哦,兩個人類!多麼美好的驚喜!」


如果不是離開神國的衝動如此強烈,阿德和雄仔實在不想和這個穿著海灘褲的詭異老海盜攀談。


「聖者之石?你們想知道聖者之石的下落,但首先,聖者之石是什麼?」


「是什麼?」阿德滿臉迷惑的重複問句。


「既然叫聖者之石,應該是某種石頭?」雄仔自作聰明推論。


「誰說的!難道景氣是某種風嗎?難道薪水是給你木柴和水嗎?聖者之石,聖者之石,光是研究這道謎題就花了我一百多年!」老海盜吹鬍子道。


天哪!聽了老海盜的話,阿德和雄仔恐慌起來。


「那你找到答案了嗎?」店員滿心期待。


「如果成功了,你們現在還會在這裡看到我嗎?」老海盜不爽地說。


「不過經過多次失敗嘗試,我也不是沒歸納出一些資料,進來說話!」老海盜朝地面上的兩人招手,他們困惑地走進石塔。


「這裡有些自詡正統的海盜討厭我的偉大目標,另外有些同樣在尋找聖者之石的傢伙總是想偷竊我的成果。」


「那你怎麼願意招待我們呢?」


「我的研究遇到瓶頸,既然你們是從地球上過來的新人,說不定能幫助我製造出真正的聖者之石。」老海盜答道。


「製造?聖者之石竟是用製造的?」雄仔驚訝地說。


「我們必須直視事物的根源,比如說『聖者之石』這個名稱到底隱含何種意義?經過我苦思一百年後歸納的結論,這是聖者才能擁有的石頭。」老海盜一邊彎腰爬著石階,鬍子拖在地上,回過頭對兩個地球青年道。


「字面上的意義不就是這樣了嗎?」


見老海盜射來不善的眼光,雄仔趕緊摀住阿德嘴巴以免店員多說多錯。


他們走入客廳,其實也就是窄小的塔中房間,裡面沒有家具,東西都放在地上,中央大鍋裡血紅色的濃稠液體沸騰著。


阿德與雄仔惴惴不安學著老海盜圍著大鍋坐下,看著他從屁股下墊的破布拿出一本更加破爛的舊書。


※※※




註一:作者在此致敬《歌林多前書》、《愛麗絲夢遊仙境》、《哈利波特》。


註二:一種墨西哥醬料,混合以蕃茄為主的剁碎蔬果加上調味料涼拌或燉煮過而成的酸辣醬。


(4) ​​​​​​​


「這本《飛拉福音》記載著目前飛天麵條神所創造的世界發展情形,裡面其實蘊藏著製造聖者之石的祕方,就是〈異教徒的歷史〉這個章節,這些可悲異教徒的一生並不順遂,但他們為後人留下可敬的作品或思想,因此受到崇拜。」老海盜用長指甲的食指指著其中一頁。

「根據我的研究,創造聖者之石不可或缺的要素,包含了柏拉圖的內褲、亞里斯多德的教鞭、達文西的油、莎士比亞的羽毛筆、達爾文的小獵犬,以及一個叫孫逸仙的中國人的辮子,然後還有許多鸚鵡。」

「蛤?」阿德和雄仔同時發出聲音。

「這和上面列的人名不一樣吧?還有為什麼是這些成分?」因為那本《飛拉福音》也是中譯本,因此他們都看得懂。

「廢話!我改良過了!老子失敗這麼多次,就是疏忽了這是一本美國人寫的書!那個吃漢堡長大的作者並沒有老實列入其他文化的偉大異教徒!我將運用惡魔的藝術,也就是鍊金術結合這些成分創造出聖者之石!這些成分代表了每個異教徒身上背負的枷鎖,也就是FSM神國絕不容許的罪惡,我相信這能引起FSM神國將異物『排出』的效果!」

見兩人眼神發亮看著自己,老海盜得意洋洋地補充。

「至於鸚鵡的羽毛可以提供我們飛行動力,這對回到地球上不可或缺,牠們是穿梭在各種世界的神聖鳥類!這就是為什麼巫師要配貓頭鷹,海盜也要有鸚鵡!」

「喔喔──」

「可以跟我們詳細解釋那些成分嗎?比如說那個什麼內褲的?」雄仔問,他考慮到萬一老海盜製造成功卻不願意和他們分享聖者之石,他們可以自己蒐集材料請別人製造,畢竟這個詭異的老人手邊也沒有現成品,一時半刻確定無法從他這邊弄到聖者之石了。

「簡單地說就是用『罪惡』刺激『神國』對吧?」阿德試圖跟上重點。

「可是你剛剛說的不是都是些偉人嗎?孫逸仙還是我們的 國父呢!他們的罪惡是什麼?」連不學無術的阿德都好像有聽說過,表示應該真的很有名。

「你們這些愚蠢的凡人!課本上寫什麼你就信嗎?」

其實阿德和雄仔也沒有很認真在看課本啦!但被老海盜這樣輕蔑還是不太甘心。

「那你說他們到底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啊!」阿德接到雄仔的眼色,會意地點點頭,想要套出老海盜的機密,順勢激他自己說出口是最善之策。

「告訴你們,FSM神國是海盜的神聖國度,飛天麵條神和海盜們絕不能容許男男亂搞的罪惡,先從柏拉圖說起吧!簡而言之,他是Gay!」

「……」

「那亞里斯多德呢?」

「他的學生亞歷山大大帝是Gay!」

「……我不相信達文西也是Gay!」阿德搶先說,好在最近他看過《達文西密碼》的電影還有點概念。

「很多人認為他是同性戀,其實不是!他只是靈魂生錯身體而已!其實他夢想是成為真正的女人!證據就是他的老師維洛奇歐在達文西年輕時就忍不住創作了心愛的弟子穿啦啦隊制服的青銅雕像(註三)!達文西的女性自畫像現在就放在羅浮宮裡(註四)!」

「等一下,我們還要聽下去嗎?」雄仔問阿德。

「勉為其難吧!」阿德回答。

「莎士比亞呢?」

「以前我也覺得他不是!《莎翁情史》真好看!他本來可以是一個偉大的海盜!了不起的嘴砲功力!高明的致敬功夫!但最近英國研究指出,莎士比亞和他的好碰友南安普敦伯爵三世有姦情,這實在太可怕了!」老海盜揪著鬍子大叫!

「達爾文也是同性戀?」直接告訴他誰不是比較快!

「噢,他倒不愛男人,而且提出的演化論還造福我們海盜反對同性戀的理論根據!但是《飛拉福音》寫到他從年輕開始就瘋狂地熱愛烹飪,會搭乘小獵犬號到處航海,則是為了尋找完美的醬汁配方,後來他對料理肉丸的愛超過了一切,我主認為拋棄麵條是有罪的!」

「我們的 國父應該就不是同性戀了吧?他好像是唯一的中國人。」阿德和雄仔屏氣凝神問。

「更糟糕,他是不可饒恕的蘿莉控!好姑娘還來不及長大就被這個人搶先了!現在地球上還有許多紳士繼承他的意志,加入『童萌會』分散飛天拉麵神教的勢力!」老海盜不顧阿德與雄仔的同情眼神繼續咬牙切齒地說。

「要不是因為『莫西八誡』以外,失落的兩誡中有提到中國人,我完全不考慮孫逸仙這恐怖的辮子紳士!你們已經見過那個騙子莫西了吧!看你們騎來的火車就知道了!他只說自己接收神啟,卻沒說他弄丟飛天麵條神和海盜約定的兩塊石板,我找到了其中一塊!」

老海盜指了指阿德和雄仔屁股,他們掀開破布才發現自己坐在一塊石板上,上面用中文寫著:

我真心希望你們不要排斥中華元素,除了旗袍很萌以外,此亦吾的文化起源地。


「是啊!我竟然忘了神國的特色還有拉麵起源,難怪之前無法成功製造聖者之石。」老海盜拍著大腿悔恨道。

「那老爺爺你目前聖者之石的進度到哪裡?」眼前的大鍋正冒著熱情的紅色泡泡,但雄仔和阿德都覺得好像有東西將從鍋子邊緣爬出來,毛毛的。

「唉,老子剛剛提的材料都不是挺容易弄到手。」老海盜含蓄地承認他阮囊羞澀,採購管道有問題的事實,對照阿德看見的神國荒涼現況,想來並不意外。

「這鍋聖者之石的溶液不知道完成多少了?」雄仔好奇地伸長脖子往內看。

「誰說這是聖者之石?這鍋是老子吃墨西哥雞肉捲一定要配的莎莎醬!聖者之石那鍋在廚房爐灶上。」

「為何莎莎醬要放在最醒目的房間中央!」阿德和雄仔異口同聲吼道,害他們從剛剛提心吊膽到現在。

「思考需要消耗多少能量你們知道嗎?老子一天至少要吃三十個墨西哥雞肉捲!當然是熬一大鍋比較方便!不要小看它!那是我奶奶的祖傳配方,從印加皇帝時代就流傳到現在了!」老海盜生氣地澄清。

「我們先告辭了。」阿德才要起身,肚子傳來一陣響亮的咕嚕聲。

在FSM神國居然還會肚子餓,店員哀傷地按著小腹。

「看來我得餵飽你們了!小鬼!替我看著火侯。」老海盜也不給他們拒絕機會,舀了一大碗莎莎醬便往廚房製作三人份的墨西哥雞肉捲。

「怎麼辦?我們真的要吃他煮的食物嗎?這裡的東西可以吃嗎?」雄仔焦躁地說,其實他也有些飢餓了。

「能不吃當然是不要,但是我們往前還找得到食物嗎?」阿德悲觀地想。

他們都以為參觀神國的交易很快就會結束,身上也沒帶乾糧,誰會想去神的國度時還攜帶乾糧啊!妄想那裡的美酒佳餚都來不及了!

「如果我們要像流落異世界的勇者蒐集道具的話,說不定還得在這邊生活,墨西哥雞肉捲已經沒啥好挑剔了,除非你要吃野草,還要你分得出有毒沒毒,搞不好還會中詛咒。」

阿德說完,兩個男生腦海裡同時泛起他們從小到大看過的各種卡通情節,勇者充滿喜感地跟著各有千秋的奇幻夥伴釣魚烤兔子,偶爾打打噴火龍或魚人之類。

「我們不會龍破斬(註六),又沒有光之劍(註七),還是不要挑戰野外求生比較安全。」

「有道理。」雄仔更用力地大歎一聲。

好想回家……

阿德和雄仔看見彼此那心有戚戚的眼神,相視苦笑。

「我問你,在那間奇怪的店當店員感覺如何?」雄仔問起阿德離經叛道的生活,他們同年。

「一個字,幹。」店員張著死魚眼說。老闆是哥布林,全宇宙的悲劇莫過於此。

「上大學呢?」阿德反問他。

「就混啊!」雄仔打了個呵欠,他還是第一次豁出去騎著飛天玩具火車冒險,一放鬆下就覺得好累。

「接下去好像就要交代遺言,回到怎麼找出聖者之石的話題。」阿德冒出不祥的預感,連忙剎車道。

「同意。」

沒過多久老海盜就捧著熱騰騰的墨西哥雞肉捲回來,以那拖泥帶水的髒亂外表而言,老海盜做雞肉捲的技藝令人刮目相看。

阿德和雄仔並不相信老海盜,但身體還是正直地拿起雞肉捲狼吞虎嚥,生理衝動很可悲地占據上風,不過兩人協議起碼看到老海盜廚房裡的聖者之石半成品再離開。

「老爺爺,你目前蒐集到幾種材料了?」現在店員嘴角也都是紅色的莎莎醬。

老海盜滿嘴雞肉捲語焉不詳地承認,他只有三根鸚鵡羽毛。

──那不就等於都沒有嗎?

「所以老子正在研發替代品,管他柏拉圖還是莎士比亞,那都是不必要的,總有別的東西可以將就!我只是需要一點靈感而已!想想,如果可以降低成本將多麼美妙!比如找個研究柏拉圖的教授內褲之類……如果沒有教授,研究生也可以……總有一些海盜以前是哲學系的!這門學科的年輕人特別容易覺醒!純真的心靈多麼珍貴呀!」老海盜搓著雙手看向兩人。

「我念的是休閒事業管理!」雄仔趕緊撇清。

「我只有高中畢業!」阿德第一次為他的學歷感到驕傲。

老海盜相當不滿意地縮手,繼續嘮叨著其他成分的難搞。

「為什麼是內褲!」店員覺得聖者之石的成分太過亂七八糟。

「你不懂精力的重要嗎?」老海盜斥責阿德。

「難道你想說黃金打造的桂冠還是刻著銘言的石板比較神聖?那種虛偽的裝飾品沒辦法鍊造出任何魔力精華!是什麼在人們刻苦勵志的過程時刻相伴,吸收禁欲考驗中散發的汗水與痛苦,見證偉人的一生?那種寶物就在你們身上!」

「精華是……」阿德皺起眉。

「不要想!」雄仔急忙阻止他。

「好吧!鸚鵡羽毛這邊應該比較簡單,三根就夠了嗎?」以雄仔的身手,阿德考慮過他們說不定可以先從這部分材料著手。

「當然不是!至少需要一大桶!」老海盜揮舞雙臂比劃著威士忌酒桶的大小。

「那你的羽毛怎麼只蒐集了那麼一點?」

「老子時間是很寶貴的!有那麼多研究要做!那麼多論文要寫!那麼多實驗要思考!老子沒辦法離開這座塔!再說,鸚鵡是保育類動物!這不是常識嗎?」

「現在隨意買賣活體會被動物保護團體抗議!要自己抓也很困難!你看,小鎮裡也沒人賣鳥了,大家都改買玩具!還有很多鸚鵡等著繼承主人的財產,你怎麼可能把那些小寶貝拿來當材料!」老海盜露出悲痛的表情。

「那三根羽毛是老子的露西離家出走前留給我,牠總算是還有點惦記老子!」

神的國度裡也有動保團體嗎?等等!比起這個更令人不安的是,這個煉金術士從一開始到現在根本除了煮莎莎醬以外什麼也沒做吧!

阿德朝雄仔使了個眼色,意思是他們該放棄廚房部分的探險,直接撤退以免繼續浪費時間,雄仔點點頭表示「OK」。

「不好意思,我們還得趕時間……肚子好痛!」阿德尾音未落,立刻摀著腹部蹲跪在地,方才還餓得要命的胃現在瘋狂地抽痛起來。

「我也是!」雄仔臉色慘白,做出和阿德相同的動作。

「你下毒?」阿德抬頭瞪向老海盜。

「沒有沒有!老子怎麼可能下毒?」老海盜連連搖手,忽然露出牙齒發黑的笑容。

「但是老子這裡有治肚子痛的好藥,只要你們答應幫老子的忙,老子立刻就去調配!」

當老海盜正要搜刮阿德與雄仔,小藍龍猛然竄出纏住老海盜頭臉!嚇得他哇哇大叫!

「誰理你!雄仔!跑!」阿德大吼,兩人忍著腹內劇痛連滾帶爬逃出石塔,老人想要追過來,但他走到石塔出口時卻被透明牆壁擋住了,老海盜只好惋惜地看著兩個青年爬上玩具火車衝進樹林。

※※※

「停車!我受不了了!」玩具火車才駛出一段路,阿德沒可能在強烈肚子痛中還能用單手保持平衡騎火車,他差點整個人摔下去!

於是兩個男生倒在地上冷汗直流,吃下去的恐怖雞肉捲持續作怪。

「完蛋了!我要死掉了!」雄仔哀號。

「胡說!沒那麼容易死的!這邊就是神國,你要死到哪裡去啦!」阿德也是繃緊背部肌肉急促地數落。

「嗶嗶!」類似交通警察的哨音響起,兩人抬起頭,眼前赫然出現一頭巨大的藍色海馬!

「嗚哇!」被怪獸特寫猛嚇一跳的阿德翻身躲閃又牽動腹痛。

「是妳!」單手拉住海馬韁繩的美麗女海盜,正是不久前才見過面的席拉!

「你們怎麼了?」席拉威風凜凜騎在奇幻又帥氣的海馬座騎上,居高臨下看著阿德和雄仔像蚯蚓扭動個不停。

她是不是想想後又改變主意來追討賠償?阿德肚子痛到都快要哭了。

「被……那個老海盜下毒了……嗚嗚……」雄仔像雨天被拋棄的虛弱小狗不住哀鳴。

「下毒?你們吃了什麼?」

「墨西哥……墨西哥雞肉捲配莎莎醬!」

「你們誤會了,那沒有毒。」席拉乾脆道。

「不可能!我們痛到快死掉了耶!」

「一代海盜以前都是速食廚師,那個老頭以製作墨西哥雞肉捲聞名,我們都很喜歡他的雞肉捲,可惜他後來腦袋有問題想創造出聖者之石把店收掉了!」席拉不以為然道。

「我哪管他以前做肉捲還是肉鬆,好痛!那個傢伙是神經病!」阿德咬牙咒罵。

「他是有病沒錯,但還不到下毒害人,我們海盜是愛與和平的探險家,四海冒險只為散播歡樂!雖然他已經放棄正統海盜的宗旨,不過顯然是你們不習慣神奇辣椒的效果!」

「啥米神奇辣椒?」店員出氣多入氣少。

「生長在莎莎醬山上的特有種,有『夢幻熔岩』的美譽,目前地球上最辣的辣椒是英國人培育的Naga Viper,但神奇辣椒的辣度是Naga Viper的嗶~倍之多!毫無疑問是可以讓舌頭和腦漿都沸騰的夢幻熔岩!」

「幹嘛要消音?」那樣更詭異好嗎?

「總之,不習慣加入這種辣椒烹調的莎莎醬的人,剛吃下去的時候甚至不會產生任何感覺,就像偉大的劍豪出手無聲,過了很久手下敗將還不知道你已經死了。」

「醫生,帶我們去找醫生,拜託!」阿德氣若游絲。

「不必,FSM神國像你們這種不自量力的海盜很多,因此飛天麵條神決定派遣神奇動物們來拯救腸胃不適的海盜,我這匹好馬兒也有類似的治癒能力。」席拉拍拍海馬,藍色怪獸開始流出透明黏稠的口水。

「快點,吃下去就會好了!」

「不──」

※※※

註三:這邊似乎是指文藝復興時期的著名雕塑家維洛奇歐(Verrocchio, 1435-1488)的作品〈大衛像〉,該作品之模特兒傳說為少年達文西,佛羅倫斯人果然前衛。

(忽然發現出書版的註解年代輸入錯了 在此聲明是1488而非1438)

註四:為了方便讀者查詢,本書也註明該名畫的另一個常見名字「蒙娜麗莎」。

註五:此處呼應〈推理十誡〉第五誡:「不可有中國人出場。」

註六:《秀逗魔導士》中自稱天才美少女魔導士的女主角莉娜.因巴斯之招牌攻擊魔法。

註七:《秀逗魔導士》中劍士男主角高里‧卡布里耶夫的傳家寶兵器。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9-23 21:31 編輯

賾流 發表於 2021-1-30 21:51:50

第一集 商品目錄‧信仰 (5)

第一集 商品目錄‧信仰 (5)

第三話 美型學徒的背叛


經歷過讓人一生都不願想起的民俗療法後,阿德虛軟地趴在火車上,雄仔跟他差不多,玩具火車仍以貼地方式飛行,這次席拉就騎著海馬奔馳在旁,順便跟兩個地球人對話。


「妳怎麼忽然來救我們呢?我們都把妳家破壞成那樣。」阿德問。


「一開始本來很生氣,不過我現在氣消了。好海盜的天職是散播歡樂,見義勇為,如果我放任你們不管,豈不是跟那些自掃門前雪的墮落海盜沒兩樣?」金髮迎風飛舞,席拉姣好的臉龐光彩煥發,逾越D罩杯的豐滿胸脯隨著騎乘動作晃動,讓阿德和雄仔的兩顆少男心也跟著小鹿亂跳。


「再說,逃避冒險機會的海盜都該回家包尿布喝奶!」


女海盜真是太帥氣了!萬歲!


「謝謝妳!」他們誠心誠意同聲道。


「既然老海盜那邊失敗了,接著要去哪找聖者之石呢?」


「你們剛穿越來的地方是FSM神國最古老的小鎮,其實現在已經沒多少人住在那裡了,往東走,靠海有座大城市,想得到聖者之石的墮落海盜大都聚集在那。」席拉說。


「妳剛剛為何不直接告訴我們?」害他們在老海盜那邊白白吃苦頭。


「光靠你們兩個要到那座城市太危險了,陌生環境先不提,你們有P幣嗎?」席拉在奔馳中抽空解說。


「啥?」身為正港PTT鄉民的阿德和雄仔一時以為自己聽錯了。


「海盜(Pirate)貨幣,簡稱P幣,真是的,你們想到哪裡去了!」


席拉的口氣好像知道兩個男生想歪的內容,其實阿德剛才就在奇怪了,這些神國海盜好像對地球新聞相當熱心,重點大事都有發漏(Follow)到!


「如果是另一種P幣我有三十幾萬呢!」雄仔扼腕地說。


「哇靠!你是有錢人!我才兩千而已!」阿德很自然大叫。


席拉從乳溝中拿出一張黑卡揮揮,阿德和雄仔立刻拜服不敢出聲。


「可想而知,如果沒人看著,你們到那裡大概會立刻欠下一屁股債,屆時就算找到聖者之石也無法離開我們的國度。」席拉說。


「唉,好像是這樣。」阿德無法否認。


「其實,FSM神國理論上不會有聖人,所以,聖者之石不可能存在,一開始我不想打擊你們的希望。」


難道女海盜瞪他們時是在傲嬌?住手,不要再攻擊宅男對三次元萌物脆弱的防禦力了!


「但是最近那座城市出現了一個自稱『聖者哈根斯坦』的人,即將製造出『那顆神祕的石頭』,我本來以為那只是某個海盜的惡作劇,但愈來愈多墮落海盜擁護哈根斯坦,或許這件事有查證的必要。」


「哈根斯坦這個名字聽起來滿好吃的。」阿德說。


「我聽說過哈根斯坦這個人,他曾經是一個恐怖的海盜,在飛天麵條神教的拉麵月(RAMENDAN),也就是齋戒月中大出風頭。」席拉遙想。


拉麵月是飛天麵條神教信徒最不喜歡的節慶,他們雖然不用像其他宗教那樣餓個半死,但在某幾天只能吃清淡的拉麵過活(最多只允許醬油口味!),這是為了紀念當年信眾們在大學中挨餓的日子。


沒想到,哈根斯坦打破這個規定,在拉麵月中大肆分發又香又辣分量十足的墨西哥雞肉捲,在他以異端名義被架上「鴿鴿他山」即將受到鳥啄之刑時,飛天麵條神顯現奇蹟,用祂「慈愛的觸手」撫摸所有人,這是愉悅節(PASTOVER)的由來。


飛天麵條神赦免了哈根斯坦的罪,並且接引他光榮升天。


原來哈根斯坦的大冒險反而使許多大學全體學生都改宗飛天麵條神教,這個叛逆海盜是目前飛麵教規模如此龐大的幕後功臣!這時地上的人們才知道,原來哈根斯坦是飛天麵條神派下地球傳教的第十三位使徒!


飛天麵條大神有云:「雞叫一聲,你要三次製作肉捲。」當時哈根斯坦曾出去痛哭,因為那隻雞一秒十次。


「既然哈根斯坦到過地球,他說不定真的能造出聖者之石,但我知道哈根斯坦遲早會背叛飛天麵條神,就像現在,海盜不做,竟然想當聖人了!但你不能小看這個男人。」席拉冷笑。


經過一番辛苦驚險的旅程,三人抵達傳說中的海盜都會,牆壁上到處貼滿一名綠髮美男子身著華麗衣裳的宣傳海報,每個十字路口都有聖者哈根斯坦的塑像,阿德等人走沒幾步就被攔下一次,不是推銷大聖者的演講門票,就是問他們要不要購買周邊商品。


其中有許多次來推銷的都是綁著雙馬尾身穿白色衣裙,兩個一組的女孩子,她們都是哈根斯坦的學徒,為了支持導師的理想奔走籌措經費,沒錢的話,先預訂報名也可以,集滿五十張票根還可以兌換一個正宗哈根斯坦烹調的墨西哥雞肉捲。


如果不是席拉成功防守,恐怕還沒走完到哈根斯坦的聖所一半路,阿德和雄仔就萬劫不復了。


「這裡好可怕……」雄仔抱著胸口簌簌發抖。


「不要穿護士服的話,我還可以抵擋……」阿德也臉色慘白。


「我早就說過了,他是在短短數天中支配了無數大學生的男人,你們也要小心別被他控制。」一行人走到華麗的別墅,直搗黃龍!


「我們可以就這樣進去嗎?」


「海盜堂堂正正,無所不往。」席拉用腳踹開聖所大門。


「歡迎回來,大小姐,兩位主人。」一排女僕在門廳處列隊歡迎,來不及張開防禦的阿德和雄仔又是一記重擊!


「聖人這樣搞不好吧?」阿德小聲說。


「你以為那些墮落海盜為何要擁護哈根斯坦?他們不想再遵守WWAPD(註一),既然當聖人比當海盜更快活,當然人人都想當聖人了!」席拉冷笑。


「不過有一點不太尋常,哈根斯坦在每年的拉麵月搗蛋,升天時年紀應該不小了,從來沒聽說過他是長這個樣子。」


「確實如此,這種視覺系美男子看了就好想扁他!」店員和雄仔馬上取得共識。


「到底哈根斯坦怎麼收服這麼多女信徒?」跟著帶路女僕去見本尊的同時,阿德還是很介意,身為脆弱的男性,他們承受這麼多大絕就認了,阿德還以為神國裡有很多像席拉這樣剽悍的女海盜!


「我聽到了喔!」帶路的白色女僕乍然停下腳步,笑瞇瞇地看著阿德。


阿德下意識躲到席拉背後,又想起來這樣做很丟臉,忍不住臉紅了。


不過那一瞬女僕身上散發的殺氣的的確確屬於刀頭舔血的海盜。


「理由很簡單呀!大師他真的好帥!而且為我們準備了執事日和脫衣舞時段,教育那些愚蠢又粗魯的男人服務女性的藝術,我們相信他會創造一個更美好的新世界!」


由於女僕如此爽快地承認,阿德無話可說。


接著他們就被領進大房間,海報上的美男子正坐在黑色高背扶手大椅上,蹺著二郎腿托腮等待訪客。


「妳可以下去了。」哈根斯坦對領路女僕命令。


「可是這樣不安全,我的大師……」女僕遲疑地勸說,和哈根斯坦四目相接後溫順地離開。


「你的膽子倒是不小,敢獨自面對我們。」女海盜說。


「我相信真正的海盜不會傷害一位手無寸鐵之人,此外,我猜妳遲早會找上門,妳的名字已經出賣妳了,席拉(註二),持續在莎莎醬山下傳道且是神媒的妳,能夠阻止我在神聖不可侵犯的海盜國度中建立無與倫比的巴比倫城嗎?」哈根斯坦透露出神經質的語氣,顯示他並不像外表包裝的那樣悠然。


「聽著,我們不知道你們有哪些私人恩怨,也不想插手,只要跟我說關於聖者之石的事情你到底知道多少?你已經製造出來了嗎?」阿德急問。


「他的外貌會變得如此年輕俊美,或許就是使用聖者之石的魔力。」席拉說。


「猥瑣老頭不可能擔當萬眾矚目的聖者,也沒有女人會想跟隨他,真正的哈根斯坦才不是長這樣子,沒有聖者之石,你就打回原形了!到時你的野望也會跟著粉碎!」


原本一直保持淺笑的綠髮美男子瞬間湮沒笑容,但他仍不疾不徐地開口:「技術上來說,我已經擁有聖者之石,只是想找個最適當的時機公開發表,這與你們無關。」


「果然是這樣!要怎樣你才肯把聖者之石借我們!我們想要回家啊!」阿德叫道。


「那你們要不要加入我這邊呢?遲早我會打開時空大門,屆時不就可以一起回去了?」哈根斯坦說。


「他說的也有道理。」雄仔有些動搖。


「幹,你被女僕洗腦了喔!留下來要跳脫衣舞耶!」阿德和雄仔靠在一起小組會議。


「你以為我沒想過正事嗎?那個哈根斯坦又沒說要關我們,你現在拿什麼跟他打?整個城市都他的人!假裝配合,不管他真的送我們回去或暫時滲透敵方內部都對我們沒壞處!」雄仔低聲說。「起碼我們可以調查聖者之石被藏在哪裡!」


「考慮我的提議吧!那邊的馬尾先生,你不是已經相當進入狀況了嗎?打扮也不用調整太多!」哈根斯坦看著正式西裝制服的阿德。


「我是夢想交易所的店員!現在是在工作中!你要挖角請去找我的老闆!」阿德故意有所保留地嗆聲,也可視作小小的忠誠表現!他會拖久一點才屈服!


「你又想拐騙這兩個地球人嗎?雖然不知道聖者之石能保護你到什麼程度!但我有方法揭穿你的真面目!」席拉拿出一個六寸長的玻璃沙漏。


「這是我從不見了玩具店拿來的『時間沙漏』,『穿過死亡之門,越過年代的陳舊道路,到我這裡來!站在我眼前之人的昔日面貌!我召喚你回來!』哈根斯坦!現出你的原形!」席拉冷不防施咒將沙漏丟向綠髮男人,他慌張地揮開沙漏,玻璃沙漏飛上牆壁撞碎,有些晶沙還是濺到聖者頭上。


頓時,怪事發生了。


哈根斯坦的臉孔扭曲起來,長髮開始亂翹,就在阿德和雄仔的面前變成翠綠的鳥頭,鳥頭人發出刺耳的叫聲。


「你不是哈根斯坦!為何要冒充他!」席拉的魔法道具更威,竟然直接讓時光倒流!雖然只在對手臉上成功!但事實也夠駭人了!


「喂!雄仔!你還要臥底嗎?」阿德嫌惡地看著還穿著聖者服裝的怪物問他。


「不要了!」雄仔忙不迭搖頭。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席拉鎮定問。


「……嘎嘎嘎哈哈哈哈!妳問我是什麼?」鳥頭人的叫聲轉成大笑,迅速地調整適應後居然又能說話了。


「墮落海盜還是淫蕩的聖者就算了,我不能讓邪惡的怪物混進神國控制這麼多人!」席拉拔出小刀,阿德東張西望不知所措,雄仔看和談破局,跟著擺出備戰動作。


「你把真正的哈根斯坦怎麼了?謀殺還是吃掉他?」阿德指著偽哈根斯坦大叫。


鳥頭人舉起長袖蓋在頭上,再度放下時已經恢復美男子的外殼。


「雕蟲小技。」


「別裝了!我們已經知道你是怪物!」看那顆噁心的鳥頭變回帥哥,阿德連海馬口水都要吐出來了!


「誰跟你是怪物!我本來就長這個樣子!」偽哈根斯坦冷冷地說。


「少狡辯,玩具魔法會顯示你過去的容貌!這是FSM神國的規則!」席拉怒道。


「事到如今,這個名字對我也沒用了,哈根斯坦是我的老師,但我可沒對他怎樣!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綠髮美男子風情萬種地撥撥頭髮。


來了來了!奇幻故事的老梗!野心勃勃的天才學徒總是用背叛師傅這招來耍中二,引發腥風血雨,師傅如果開頭被殺一定是裝死,會在關鍵時刻出來協助主角打敗又強又酷但絕對會輸到脫褲的反派頭頭!


阿德看見了在Flag尖端上閃爍的那道曙光!


「沒錯!如果師傅沒死或受重傷,一定會假裝成不起眼的人物或動物潛伏在主角身旁!」聽見阿德喃喃自語的雄仔興奮地說,看來他也是同道中人。


「但我們到現在為止遇到的角色和動物也不多,就莫西船長,那個害我們肚子痛的神經老頭,還有席拉,不過她不算,席拉這麼有女人味,怎麼可能是哈根斯坦變的?」雄仔冒出結論。


「我知道了!如果不是莫西就是海馬,也有可能是莫西變成海馬!」


阿德剛好看見席拉和偽哈根斯坦鄙夷的眼神,連忙端出不一樣的答案!


記得剛剛進城時,聖者信徒的廣告中有一句,集滿多少送墨西哥雞肉捲,阿德死也難忘這玩意帶給他的折磨,當時寒了一下才沒馬上說YES!現在他覺得非常不對勁!


鳥頭的形狀,翠綠的羽色,還有同樣的墨西哥雞肉捲……


「你是那個高塔怪老頭的鸚鵡露西!那個怪老頭就是哈根斯坦!他還活著,只是不能離開那座塔!一定是你把他關在森林裡,利用他的名字招搖撞騙!」阿德失聲驚道。


「原來如此,一切都說得通了。」席拉嚴肅地摸著下巴。


「哪裡說得通了?」偽哈根斯坦的冷靜終於碎為片片。


「速速前,夢想交易所的店員!」聽到這種咒語兩個地球人已經懶得繼續吐槽了。


阿德只覺一股強大磁力把他往前吸,轉眼他就變成綠髮美男子的人質!作弊啊!


但為什麼鸚鵡怪人要捏他的臉頰,很痛又害他很糗!阿德哇哇大叫,卻被踩住皮鞋動彈不得!


「重新自我介紹,我是哈根斯坦的學徒,路德維希,剛剛誰說我是鸚鵡?」磨刀霍霍的口吻。


「對不西,偶想這中間有啥麼五會……」臉頰被捏口齒不清的阿德震懾住了,美男子壞掉的樣子好可怕!


「如果說住在塔裡的老海盜就是哈根斯坦,我沒聽說過他有學徒!大家都知道,他只是一個跟鸚鵡相依為命的廢柴!」席拉說。


事情愈發撲朔迷離,到底這個綠髮男是海盜還是鸚鵡?就阿德看來對方的顏色明明暗示他就是鸚鵡變的嘛!可能是露西這個名字太娘又太俗,才會想對老海盜報復吧?


「一切都肇因於聖者之石,師傅不顧我指出他的錯誤,只相信《飛拉福音》那本美國人亂寫的破書,因為聖者之石的材料過於艱難,他花了一百年研究替代方案,結果竟然是製作某種魔藥把我變成鸚鵡!只為了鸚鵡羽毛也是材料!起碼這點他可以自力救濟!」路德維希憤怒地說。


「天吶!」阿德和雄仔都相信那個怪老頭絕對幹得出來這種事。


「但是,他卻藉口解藥不好做!還要我替他跑腿蒐集資料和食材!換成你們難道不恨有這種老師嗎?」


「是我一定會阿魯巴那個臭老頭阿到爆蛋!」雄仔比出中指,被美男學徒的悲慘遭遇打動了。


「我一直希望師傅能夠清醒,即使我已經解開聖者之石的祕密,在變成鸚鵡被他奴役這段時間也靠我的能力找出恢復原形方法,我遲遲沒跟他翻臉,因為畢竟他是我師傅!但他卻說我這個沒用的學徒還比不上墨西哥雞肉捲!叫我怎能嚥得下這口氣!我是個男人,我也有自尊!」路德維希的內心包裹一爆炸就滔滔不絕。


「偶豬到泥很難購!偶很同情泥,但素口不口以別再捏偶了!」阿德兩眼閃著淚光,有一半是痛出來的。


「噢,不好意思,希望你們不要誤會我是壞人,來到這座城市後,因為我知道聖者之石的祕密,又剛好找到『它』,很多人就把我當成聖者,紛紛對我傾訴當海盜很辛苦,希望接受聖者領導。」路德維希放開阿德,還幫他整理好領結。


「我這樣想,好吧!路德維希,既然你一路成果都是靠自己打拚,飛天拉麵神也沒有伸出援手,為何不乾脆幫幫這些可憐的海盜呢?所以我們就集合起來了!不是只有死板地按照教條製造大海汙染。妳錯了,席拉,真正的海盜,是在人生的大海上冒險犯難!」他拍拍胸膛然後攤手道。


這段話超帥!阿德又妒又羨。


這時席拉也是眼神複雜地看著這個成為聖者的海盜學徒。


「我們相信你不是壞人,你可以用聖者之石幫助我們回到地球嗎!拜託!這事真的很重要!我們不能等!」阿德哀求。


「我現在還無法取出聖者之石,它的祕密倘若隨便洩漏會引起嚴重後果,但如果是你們,我可以解釋這件事為何如此困難。」路德維希深呼吸。


「下午茶時間到了。」


※※※


註一:WWAPD(What would a Pirate do?)即《海盜七大守則》,其中第五條有云:「睡同一個女人,喝同一款烈酒,帶著你的姑娘衝向大海!」但對一些夢想歸宅的海盜而言是致命打擊與束縛,對某些女海盜也是。


註二:席拉念起來和錫安很接近,錫安象徵和平自由且團結的烏托邦,同時也是海盜精神的中樞,在某些教派中,被作為相對邪惡巴比倫帝國的理想。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9-23 21:31 編輯

賾流 發表於 2021-1-30 21:54:01

第一集 商品目錄‧信仰 (6) END

第一集 商品目錄‧信仰 (6) END



雖然被吊胃口很不爽,但有生以來頭次享受到正統英式下午茶和軟綿綿香噴噴的女僕服務,雄仔和阿德半句催促也說不出口,反而有點希望路德維希慢慢來,他真是一個懂得男人心的強者啊!


眾人就定位以後,路德維希端起茶杯啜飲。


「聖者之石的祕密和這個世界的創造構成有關,卻沒人關心細節,為何這裡是強制中文化的世界?」


「我們一開始就覺得奇怪了!」此話不假,阿德和雄仔從沒看過這麼牽強的環境設定。


「現在我們知道飛天麵條神是一個非常強大且不可知的智能存在,祂所擁有的力量超乎我們想像,因此無法批判。但我在漫長的觀察和思考中,理解我主創造世界的技巧,如果祂能聽見我的聲音,當知我無意背叛祂的旨意,只是想找尋自由的航道,就跟最初的海盜們一樣。」路德維希感性地發表演說。


「飛天麵條神利用一個華文小說作家的故事,架構這個神國,因為材料都是漢字,中國文字又蘊含了古老強大的魔力,而且是『活』得最久的象形文字,因此我們無法不被影響。」


「簡單地說,我們現在在故事裡?」阿德抓頭。


「不,我們在神的國度,故事只是這個世界的元素,因為神讓故事成真,又加入各種改造,就變成這個世界了。你跟我都不是故事人物,但如果這個神國被毀滅,剩下的渣渣就會是一堆沒有意義的文字而已。」


「好複雜,那聖者之石又長什麼樣子?」店員只想快點進入重點。


「這必須從哈根斯坦的質問開始,我的師傅在拉麵月拚命惡搞,但他發現回到神國的日子如此枯燥無聊,於是要求飛天麵條神給他新任務,但神最近沒什麼靈感,就胡亂打發哈根斯坦,跟他說,聖者之石可以讓他離開神國想去哪就去哪。」


「這就是那個死老頭開始研究聖者之石的原因?」阿德看了看雄仔,那邊有個想進來參觀的大學生,這邊有個想溜出去的海盜,人都是犯賤嗎?


路德維希頷首。


「可是哈根斯坦誤會了,因為中文化世界的影響,其實飛天麵條神說的『某樣寶物』並不是『聖者之石』,但我和哈根斯坦一開始也不懂中文,結果師傅不知道從哪裡查來聖者之石的寫法,堅信那是跟聖者有關的魔法石。」


「你把我搞糊塗了,飛天麵條神說要離開神國必須要有聖者之石,又說聖者之石不是聖者之石,怎麼會這樣?」阿德被繞昏了。


「因為我主把神國建立在小說裡,不是說唱漫畫,也不是戲劇電影,更非某個遊戲伺服器,卻是小說,可謂這個世界的魔法都跟文字息息相關,你看,透過吟誦咒語可以讓玩具產生魔力。」


「這的確很神奇沒錯。」雄仔無法否認,因為這些女僕魔力太迷人了,現實絕對沒可能比二次元還美好。


「『一個詞的意義就是它在語言中的用法。記號是死的,什麼給了它生命?是用法,有了用法它才活起來。』(註三)結果我的師傅對某個詞彙創造出一個新用法,這個用法影響很多海盜,甚至迷惑了我,只有用哲學去戰鬥才能打破這種迷惑!」


「可以再直接一點嗎?」阿德嚼著餅乾。


路德維希拿出卷軸唰啦在眾人面前打開。


「一開始,我懷疑神當時說的意思寫成文字是這樣。」


「賢者之石?這和聖者之石差不多不是嗎?」阿德看著上面蒼勁有力的楷書,念出筆跡內容。


「經過一百年的中文學習和漢字考據,我才知道當初自己犯了個嚴重的錯誤,神的意思其實是這個。」路德維希又打開另一個卷軸。


「『腎者之石』?這啥鬼?」阿德被紅茶嗆到了。


「我也搞不懂,如果是腎結石那實在不太衛生。」路德維希尷尬地說。


「真的是腎結石也沒關係,快點讓我回家!」雄仔摀著臉哀號。


「就在最近,我終於把這道謎題解開了!腎者之石的祕密,希望你們做好心理準備。」


房間門忽然打開,在兩名女僕的陪伴下走進一道嬌小身影。


「哥布林!」阿德驚叫。「不對,他不是店長!」


但長得實在好像!那身高,那線條,那短腿!除了皮膚不是綠色,完成度相當高。


「始祖大人,你怎麼會在這裡?」席拉趕緊起身迎接,但小矮人卻逕自在房間亂跑,還到他們桌上搶食物。


「他就是飛天麵條神創造的第一個男人,很可惜,始祖大人只對吃有興趣,因為暴飲暴食把腎臟搞壞了,飛天麵條神又給他一顆新腎臟,這次是石頭做的,比較耐操。」路德維希認真的說。


別把人家的腎臟說得好像麥飯石濾材一樣!店員覺得這整件事都很瞎。


「就是那顆擁有神力的腎臟,讓始祖可以轉移到地球上的伊甸園繼續進食,否則以他的食量和欲望遲早會毀滅神國。最近因為地球環境太糟糕,他才又回到FSM神國流浪,直到被我遇見。」


俊美的海盜學徒托腮痴痴地凝視著活蹦亂跳的小矮人。


「可是,你不覺得他吃東西的樣子有點可愛嗎?我真的下不了手,其實我只是想要改變生活,並不非得打開時空大門,所以還是讓腎者之石繼續留在始祖身體裡比較好。」


阿德跟著路德維希視線看向那個他完全不知道哪裡可愛的暴食侏儒,覺得眼睛又被強暴一次。


「我要噓噓!」小矮人說。


「好好!請姊姊們帶你去噓噓哦!」路德維希做了個手勢,女僕把男人始祖帶出去照顧了,看得出他是真心關愛小矮人。


「但如果腎者之石的祕密被其他海盜知道,裡面一定會有不惜肢解攻擊始祖也要拿到腎臟的人,並且獨占這份力量,引發戰爭,最後可能導致神國崩壞,這是我目前擔心的隱憂。」


「你說得沒錯!海盜以前也是凡人,他們一旦墮落就會幹出跟人類沒兩樣的壞事,搶劫、說謊、背叛、甚至殺戮!如果他們沒有貫徹夢想的毅力,不如乖乖遵守《莫西八誡》和《海盜七大守則》就好!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像你這樣找到偉大的航道!就算是神國,雜魚也很多!」席拉握緊拳心,指向窗外,下面的廣場正聚集著熱切期盼聖者發表精神演說的群眾。


「但是你煽動他們放縱夢想的欲望,那些人已經不可能恢復當年豪爽瀟灑的海盜精神了!包括你在內,也不是完全的海盜,你正逐漸變成聖者,這個海盜國度裡前所未有的存在。」席拉嚴厲地說。


「就像你說文字的用法觸發生命,魔法已經開始起效用。」


正拿起一顆方糖的路德維希怔然,糖塊落入水面濺起漣漪。


半晌,他舉起手掌蓋住眼睛,淚水卻從掌緣滑落下巴,滴在桌巾上。


「我明白已經回不去了,從今以後我會想辦法繼續安撫他們,盡我所能替每個人指導迷津,直到我自己消失為止。」


聽見路德維希的決定,阿德和雄仔也覺得蕭索。


「你忘了《海盜七大守則》中說過,海盜必須要有夥伴嗎?有些困難憑你當然辦不到,但說不定對其他人來說再也沒有比這個更簡單的事!既然你還有些海盜的成分,不妨好好想清楚。」席拉說。


「夥伴?」路德維希吐出這個詞之後默然不語,似在玩味。


「我主說過愛與和平的重要,倘若內心充滿仇恨,不但聽不見也說不出口,你能使用魔法,但最重要的魔法卻比任何人都要無能。這麼沒用還想要為其他海盜指點迷津,別笑死我了!」女海盜低哼,放下茶杯皺眉。


「這玩意甜得見鬼!」


「我還記得小時候跟著師傅和他的海賊團在大海上冒險,那時真的非常美好,太過……美好……」路德維希寂寞地說。


「他們後來都怎麼了?」阿德問他。


「有的跑去炒股票,有的跑去蓋房子,有的經營賭場和脫衣舞孃團,他們在建設這座城市時也出了不少力。」


「所以你才會來這裡嗎?」店員不懂要怎麼解開海盜的心結,他連一次都沒出過海哩!


「你師傅呢?既然過去他這樣對你,好歹你要整他一頓扯平吧?」阿德故意這樣激他,不見面就連說話機會都沒了。


「我不知道……」路德維希吞吞吐吐的說。


房間中忽然出現發光金色裂縫,從裂縫中跌跌撞撞走出長鬚老海盜,他帶點狼狽地打量豪華的聖所,將目光集中在路德維希身上,後者也驚訝地站起。


「是你幹的好事嗎?故意用魔法打擾我的研究──」老海盜氣呼呼地朝路德維希走去,豈料路德維希快步迎向他,眾人都以為他會當面賞老不修的哈根斯坦一拳時,學徒海盜竟哽咽著抱住那拖把鬍子。


「你終於從AT力場中解放了嗎?師傅?」


「什麼AT力場?我才沒有!我只是很忙沒空出去……」老海盜還要強辯,卻看見眾人鄙夷的表情。


「你對自己的學生做了什麼,自己清楚。」阿德用金叉戳了塊黑森林蛋糕指著老海盜。


「換成我早就給你上電線杆阿魯巴了!可是人家還這麼尊敬你!」雄仔噴著餅乾屑數落。


「如果路德維希的聖者化導致神國毀滅,都是你的責任,因為他加入你的海盜團,但你卻沒有好好教育後進何謂偉大的海盜之道!還把危險都推給他!」席拉冷酷地說。


他們說的都沒錯,哈根斯坦只是不願意聽進去。


他聰明一世,怎會犯下那麼簡單的錯誤?所以他沒聽錯飛天麵條神的話,錯的是想要否定哈根斯坦的年輕學徒。他知道這麼多知識,通曉如此多門語言,學徒怎能跟他比?更別說提出前所未有的學說!解開世界本質之謎!哈根斯坦愈想愈生氣。


那個學徒一定是在假裝!沒人會如此真誠地跟隨自己,他遲早會露出真面目,哈根斯坦不會受騙上當。


最後,塔裡出現奇特的魔法現象,哈根斯坦走不出那座塔,他一直以為是路德維希陷害自己,學徒抵死不認,離家出走。


「那是你自己希望被困在塔裡吧!」到這裡阿德很難不懂老海盜的心情,他多少也會因為左手殘障、不體面的外表和低下的學歷讓他很羞恥而寧願窩在家裡。


「現在他有麻煩了,他需要你!你再不有個當老師的樣子就不是男人!」店員大叫。


眾人的連番喊話,終於讓哈根斯坦下定決心。


「露西……我錯了,過去都是老子不好,是我太過頑固,沒有思考你的建議,甚至無視你的發現才是正確。你離開時,甚至還把羽毛送給我,一直都是這樣照看我,我的好露西。」老海盜遲疑地按住學徒海盜的肩膀。


「是路德維希。」


「對你的傷害我很抱歉,原諒我吧!我是個不合格的海盜,但老子還有很多事情沒教給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示範真正的海盜如何面對挑戰!」


「師傅,我就知道你會清醒!」路德維希欣喜地說。


「我彷彿做了一個好長的噩夢……」老海盜的惡俗臺詞讓店員和雄仔雞皮疙瘩集體沸騰!


「為何我總是做不出師傅的雞肉捲口味?」路德維希淚眼婆娑地問。


「傻孩子,你少了那一味神奇辣椒啊!」老海盜驕傲的回答,這是他的獨家祕方。


「露西──」


「師傅──」


「把拔──姐姐要給我穿裙子好可怕!」不知何時又衝回來的小矮人加入和好儀式,三人抱著哭成一團。


阿德和雄仔看著眼前的感人畫面,有志一同放下手中的茶杯與餅乾,思考可能又需要海馬口水來治療胃痛。


美貌、身高、智商、魄力、知性、領袖魅力、行銷天分、中二的逆天勇氣和寬宏大量的仁慈都具備了,路德維希成為聖者可以說是當之無愧。


「可惜是個丁丁。」阿德中肯的評論。


「沒錯。」雄仔平靜的說。


結果夢想交易所這邊的問題還是沒解決。


阿德驀然起身,撿起一把餐刀走向小矮人,表情非常陰沉。


「很抱歉打擾你們師徒相聚,但我們的問題還是沒有解決,考慮很久,我有任務要完成。」店員舉起銀亮鋒利的餐刀,看向小矮人的眼神冷酷嗜血。


「反正我只是貪婪自私怕死而且又趕時間的人類,我還是需要那顆腎者之石,總不可能為了你們的溫馨生活,連累我和客戶在這個神經國度賠上一輩子吧!」沒想到最後的反派竟然是店員!


「阿德!」雄仔沒什麼底氣制止他,雖然很高興看見他們和好,阿德說的正是他擔心的情況,要打腫臉充胖子祝福這些神國海盜,還是老實滿足自己的迫切需要?


雄仔還在遲疑,阿德卻已經決定表態!


如果始祖是可愛的小正太,阿德說不定還會有些騎士精神,但既然和他最痛恨的哥布林長得如此神似,豈非天助店員?


店員愈走愈近,路德維希則猶豫地將小矮人護在身後,拿捏不定要如何阻止即將爆走的店員。


阿德陡然將餐刀指向天花板的〈創世紀〉油畫,上頭描繪的正是飛天麵條神的觸手與小矮人手指相接的感人畫面。


「來個Happy ending吧!飛天麵條大神!祢要不就再給我們一顆聖者之石,或乾脆點直接送我們回地球,不要期待我們會開開心心住下來!現在這種情況一點都不好玩!少打利用同情心把我們囚禁在這裡的算盤!祈禱完畢!拉麵!」阿德在一連串的冒險中隱約感覺到他們有點像是掉進豬籠草陷阱。


飛天麵條神國的條件很簡單,設定很隨興,神看起來有點搞笑又放任信徒亂來,但難道這裡就沒有被吸收的危險?


天花板油畫緩緩伸出麵條觸手,立體寫實的某樣生物落在小矮人旁邊,每一條能夠竄改時間支配現實的偉大觸手讓所有人屏氣凝神。


真正的飛天麵條神降臨!


「交易條件終於滿足了……」店員喃喃自語。


麵團緩緩包圍阿德的手。


海盜都市旁的荒涼海岸,只剩下利用飛天玩具火車移動到無人處的阿德和雄仔,以及騎著海馬來送行的女海盜席拉。


拿到傳送道具後,其實放心下來玩一陣子,將這個神國參觀得更徹底也無妨,但雄仔卻堅持馬上就走。


「女僕店地球上也有,加上我們又沒有P幣,萬一欠債或意外弄壞東西得賠償,中間有變卦回不去怎麼辦?」


但阿德知道說再多理由都比不上一句想家,或許這次要擴大來說,是想念地球吧!因為他也強烈這麼覺得。


為了不節外生枝,他們不讓路德維希和哈根斯坦送行,以免消息外洩,追隨他們的墮落海盜知道真正的聖者之石在阿德手上又來搶,那樣就麻煩了。


「多虧路德維希說要加開演講場次幫我們拖住信徒,我們就這樣安靜地離開可以說最好不過。」阿德看著手上的石腎……


結果搞了半天還是腎啊!飛天麵條神到底對腎有多執著?


「沒想到那個老頭果然有一套。」雄仔感歎。


路德維希擁有聖者之石,卻無法公開聖者之石,信徒中遲早有人會起疑暴動,為了應對未來的必然危機,必須預先設定穩定民心的機制,直到路德維希想出新法子讓眾海盜和平解散或自己退位。


「累積演講或餐會有效票根一萬場可獲得聖者之石一顆,十場就可免費兌換女僕招待卷一張,中間有一千種超值獎品,感覺好像神棍?」雄仔懷疑道。


「因為是用研發量產化的理由在募款,剛剛消息一發布就引發騷動了,不過好像大家都很開心!算了,反正跟我們沒關係。」阿德回想起剛才沿途經過聽見的驚人歡呼聲。


老海盜不假思索就提出集點活動企劃,這對師徒決定研發具傳送功用的「聖者之石」,祕密開發各地供傳送用的主題樂園。反正沒人見過真正的聖者之石,隨便怎麼弄也無法證明真假,有效果就好。


阿德眼前站著的還是聖石計畫的最大股東,席拉。


「因為是海盜們的神國,我們只要有最低限度的道德標準就好。」女海盜攤手。


還真是方便的神之國度!


「我們要回去了,謝謝妳的幫忙。」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兩個地球人感到傷感。


「……席拉,妳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回地球?」阿德還不是很明白,這句邀請就脫口而出。


「是啊!地球很好哇!」雄仔愣了一下也幫忙鼓吹。


美麗的女海盜只是用那深刻輪廓下的一對美目盯著他們,過了一會兒,席拉說出了她的祕密。


「那是辦不到的,我們已經不是人類和活人了。」女海盜撩起瀏海平淡的說。


兩人這才看見她的額頭上有一條劃入髮叢的深深傷疤。


「我的人類一生過得並不幸福,既貧窮又忙碌,為了混口飯吃,從來沒有自己的時間,也沒錢去旅行,對我來說,世界並不是圓的,那只是一小塊街區地圖。很多像我這樣的人一定都是安慰自己:明天會更好,將來一定能自由。」


席拉聳聳肩。


「那些扮成海盜的飛麵信徒有時候會到我服務的餐館慶祝活動,就是那時我知道飛天麵條神教的存在,坦白說,我覺得那很蠢。沒想到不久後我就出了車禍,既然教堂裡的神這輩子都沒對我伸出援手,我覺得喊祂的名字更蠢,但不知怎地,我就向飛天麵條神求助了!我說:『Fuck ya!你這團狗屎麵條!老娘不幹了!祢不是神嗎?為何不幫幫我?』」她放下長髮遮住傷疤。


「然後我就不再感到疼痛了,醒來發現自己已經在FSM神國。」


「我回地球作啥?我不知道自己被埋在哪裡,也許還在某個驗屍處的太平間,被當成無名氏冷藏,坦白說我覺得這裡夠好了,起碼自由自在,我剛剛還做了一筆大投資。」席拉說完張開雙臂。


「來個擁抱,小鬼們,然後快給我滾你媽的屎蛋!」


雄仔已忍不住淚水盈眶,阿德也感到鼻酸,他們一一和席拉擁抱。


臉頰碰觸到女海盜胸前像麵團般柔軟的大白鴿時,阿德只感到被風吹冷的溼涼肌膚與鹹味,那是海洋的味道。


「再見了,夢想交易所的店員,地球的大學生。」席拉騎著海馬,舉刀對他們示意。


※※※


阿德與雄仔面對面站著,握了握手。


「交易完成,敝店已帶你參觀完神國,也和真正的神見過面了,現在我們要收取約定的代價,對神的信仰。」阿德說。


「好。」雄仔點頭。


一片亮銀星沙落在兩人腳邊,又被不知何處襲來的風吹向店裡消失無蹤,雄仔也疲倦地走出店門。


阿德在銀沙飛過自己身側時,忽然明白失去對神的信仰是怎麼回事,那表示雄仔以後再也看不見妖精鬼怪,就算偶然有機會接觸超自然存在,也會用盡一切藉口合理化無視,起碼對他來說不會被超出常識的恐懼打擊,但也不會理解界線以外的神奇事物。


此外,契約的影響,可能讓雄仔到死後都是無神主義者,那樣到底會變得怎樣呢?阿德打了個機伶。無論如何擔心那些事情逾越店員的本分,也不該是他要煩惱的事,交易順利落幕已經是老天保佑。


「謝謝惠顧,歡迎再度光臨,親愛的客人。」


阿德朝大學生的背影鞠躬,然後關上門扉,靠在牆上如瀕臨乾死的金魚大口喘氣。


又一次從夭壽的穿越任務中倖存了!比起高呼萬歲他更想先去藏寶海灣(註四)屠殺哥布林慶祝!


鞋尖不經意踢到地面突起,阿德這才發現雄仔的皮夾掉在走道上。


「糟了!」阿德連忙撿起皮夾衝出夢想交易所,幸好雄仔還沒走遠。


「喂!雄仔!你的皮夾掉了!」


大學生愕然回答,等阿德氣喘吁吁地追來。


「你怎麼知道我的綽號?我不認識你。」


阿德看見他貨真價實的陌生表情,同樣愣住了。


怎會幾秒鐘前還說過話的人,現在像是第一次見面?


「哦,我懂了,你看過我的證件吧?謝啦!」雄仔接過皮夾,低頭檢查內容。


難道雄仔付出的信仰代價也包括曾進入夢想交易所的記憶?


阿德試探性地問他:「請問,你相信有神嗎?」


雄仔緩緩抬頭,露出防衛的表情,忽然莫名其妙笑了出來。


「相信啊!」


「那個……」阿德正要問他是否還記得自己,雄仔又馬上接話。


「我相信世界上有很多神經病!」


夢想交易所店員安靜地走回店裡,正要打掃吧檯,卻看見沙發區正熱鬧地開著茶會。


怎麼會這樣!剛剛店裡明明只有自己!


三個非人茶會成員同時看向阿德!


「唷!阿德哥哥!別來無恙乎?」邪惡的黑髮小夢神惡夢今天穿著一襲銀色長袍,看起來就像天使般可人,但阿德聽見惡夢笑意盈盈的招呼還是渾身加冷筍。


「阿德,辦件小事拖那麼久!人類真沒用!」綠皮哥布林店長的大尖鼻子戳進雪媚娘裡邊吃邊嫌棄,立刻重新引爆店員怒火。


但是阿德的怒火轉瞬被冰雪壓垮,坐在座位最裡側的金髮女人轉過臉來,笑得一臉詭異。


「這麼快又見面了,人類店員。」席拉說。


「妳不是……怎麼會……」阿德驚訝得連話都說不完全,頭皮發麻,每根頭髮都像通了電似,十分不妙的預感。


自稱討厭甜食的席拉此刻正將糖罐裡的方糖全倒進杯子,然後在糖山上意思意思澆了點紅茶,並用茶匙挖著吃,實在讓人不寒而慄的下午茶方式。


「人家也來和店長交易呀!」阿德認識的席拉不可能用這種嬌滴滴到噁心的語調說話!


「交易什麼?」


「P幣。」


「店長你要P幣幹什麼?」


「一間優秀的商店永遠要儲放足夠的各類貨幣供我的好客戶兌換,這樣他們去FSM神國就可以直接消費!蠢蛋!」哥布林店長輕蔑地看著店員。


「上次我只有買地而已,忘了換錢,失策。」


「你去FSM神國買地?」阿德覺得他快變成化石了。


「正確地說,我剛到地球籌備開店時,拉麵忽然找上我,問我可不可以借祂參考造型,因為祂想不出來男人要怎麼造,又不想浪費時間。」夢想交易所店長用哥倆好的親暱語氣喚著席拉。


「我想反正那個神國不是很有質感,就說先要處女地的一半就好了,反正拉麵隨時可以加大祂的國度,這是神的特權不是嗎?再說海盜本來就是以海洋為主!將來我還可以幫祂豐富陸地內容!」店長大言不慚說。


「可是我到現在還沒空去幹什麼加大土地面積的傻事,店長你還是我的最大地主唷!」席拉懶洋洋地吃著半融化的糖塊說。


這兩個存在對話時,也順便把阿德完全不想知道的真相給爆出來了。


「那店長你跟飛天拉麵神交易的商品是什麼?」店員覺得這件事死哥布林一定脫不了干係!


「我們是夢想交易所,賣的當然是夢想,神也有夢想啊!」店長振振有詞地說。


「阿德哥哥,這話店長還真說對了!拉麵非常關心祂神國裡的海盜,最近海盜們都鬱鬱寡歡,甚至不想當海盜了。」惡夢也一副親密模樣將自己的煉乳倒進席拉的杯子裡。


「所以祂決定用P幣來換『戲劇性的衝擊』,我想你們兩個造成的改變夠戲劇化了!不過拉麵說祂親自上陣出了不少力,要店長打八折給祂,賺P幣不容易之類。」


所以憑什麼惡夢也跟飛天麵條神那麼熟!真的有這種神嗎?好像真的有?而且還變成辣妹海盜來惡意詐欺!混帳!


「祂的存款都是胼手胝足善用投資眼光的累積,像拉麵這種不會要求信徒奉獻捐錢,更是厭惡戰爭的高尚神祇,地球真是太少了,重點是,祂擁有如此的幽默感!」


「那個雄仔不是希望看到女神嗎?還有D罩杯哦!過猶不及呀!」席拉邪笑著用指尖滑過胸口。


「那麼,感謝店長的招待了,」女海盜站起來,從臉部開始融解,長髮化為一根根麵條觸手,轉眼變成只能勉強看出人形的麵條怪物,走向阿德。


後者有如被雷聲驚嚇的鴨子,完全無法思考。


「我很中意你,哪天退休了,來我的國度吧!小朋友!是你的話我就直接送你海盜船!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麵條觸手摸著阿德的臉,圈了圈他的腰,金屬聲音這樣說。


世界的起源來自一個字,那就是飛天麵條神發出的笑聲。


「祢給我起司(去死)吧!」阿德氣到說話都漏風了,下一秒,在黏黏軟軟的恐怖噁心觸感中,店員乾脆地昏了過去。


「拉麵,祢害我的店員喪失工作能力,我要求剩下兩成的P幣作為賠償。」店長跨過阿德,仰頭對麵條怪物說。


「欸~」飛天麵條神有點意外。


「不要對幻想商人大意,店長可是很精明呢!」惡夢愉快地說。


那一天,店員不斷做著在沾滿融化起司的麵條大海中掙扎的噩夢,好不容易到達彼岸,卻有個穿著藍白條紋睡衣的哥布林豎起「本海岸線為私人財產,禁止登陸」的木牌。


啊──哈!拉麵!






── 本篇完




註三:某個名字同樣叫路德維希的奧地利哲學家也說過這句話。


註四:著名的網路遊戲「魔獸世界」(WOW)中的一處哥布林城市。






附錄一



海盜七大守則(WWAPD)

(一)海盜要喝烈酒


如果烈酒不是海盜的麵包,起碼也是保護你不被麵包噎死的必需品,請持續飲用烈酒保持食道暢通!美酒解放思想,使靈魂得到自由,令人無拘無束。一顆流浪的心同時也是探險之心!但小心飄得太遠會讓你看起來像阿呆……


(二)海盜要養鸚鵡


鸚鵡是出了名會人說話的鳥類,如果你忘了上一秒自己說過什麼,可以等牠再重複一次。一隻好鸚鵡在幸福快樂的掠奪生涯中是不可或缺的,但這年頭鸚鵡相當珍貴,或許你可以考慮用電腦、PDA或日記代替。


(三)海盜要加入海賊團


所有偉大的掠奪者身邊都有一群快樂的夥伴,最好是牙齒掉光光,長鬍子又臭得要命!去尋找你的同類吧!當你失落時他們會鼓勵你,而你準備大開殺戒時,這群快樂夥伴會圍在你身邊!


烈酒,鸚鵡和夥伴都有了?一個海盜還差什麼?


(四)海盜要有船,如果你偷不到,就去蓋一艘


如果缺乏一艘禁得起風浪的海盜船,你就不配叫做海盜。你可能已經搞到眼罩、鸚鵡外加假腿,但真正的海盜志在遨遊七海,海盜船可以賦予你真正的意義,沒有船,你只是一個Cosplay的怪人!


(五)海盜要有女人


當你已經蒐集完海盜必須的裝備,接下來還能幹什麼?快給自己找個姑娘!如果你是個姑娘,給自己找個海盜!姑娘和海盜在一起,就像義大利麵配上義大利醬汁!


人生的旅途太過漫長,航行時老是看到同一批人,喝同一種酒,睡同一個姑娘,有時候真的很無聊,這時候,你必須依靠第六點自救!


(六)當你有所懷疑,就去搶!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拿出你的航海圖,鎖定一個和平的小漁村,搶他!發現有錢貴族居住的小鎮,搶光他!


找藉口坐下來擺爛多麼容易,如果你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有什麼,就必須親自冒險,然後搶錢,搶糧,搶娘們!


遵守上述海盜基本守則,成功指日可待,最重要的是,即使再怎麼落魄迷失,都不可喪失對原則的信心。


不過如果你發現自己的船老是無法前進,也不要太意外,這時候,請記住最後一點……


(7)啊──哈!


接受海盜生涯就是不停的啊──哈!沒有這個,你也不過是另一隻旱鴨子!


         內容譯自《飛拉福音》(The Gospel of the Flying Spaghetti Monster)  






附錄二



莫西八誡

第一誡──我真心希望你們崇拜我的時候不要太假仙。如果有人不信我,就隨便他啦!說真的,我不像其他神那麼機掰,別人愛信什麼是他家的事!


第二誡──我真心希望你們不要以我之名控制、征服、懲罰、剝削還有嗯……你知道的,去占別人便宜。淨化是給飲用水的,不是針對人類。


第三誡──我真心希望你們不要以貌取人,用別人的穿著或說話方式評判他們。我的意思是,Nice一點,好嗎?非得逼我這樣說你們這些豬腦袋才明白是不是?女人=人,男人=人,沒有哪邊比較高級!


第四誡──我真心希望你們不要對未達法定年齡的男/女朋友出手,即使他們也想要,或違反成年當事者意願硬上,若有人反對此誡,老子的意見是「回家●你自己」,直到你冷靜下來可以關電視去散步為止!


第五誡──我真心希望你們不要沒吃飯就去會那些小氣鬼、沙文豬和內心充滿仇恨的傢伙,填飽你的肚子,然後戰死他們!


第六誡──我真心希望你們不要花大錢蓋教堂寺廟或神殿那些東東,把錢花在其他地方更有益處,比如說:



[*]解救貧窮
[*]治療疾病
[*]過著和平的生活,談場激情戀愛和節省網路費。
即使身為全知全能的複雜有機生物,我卻享受簡單的生活,因為老子是造物主。


第七誡──我真心希望你們不要對人廣播我們見面的事,想代表我?你還沒夯到那程度。超越自我,愛你的同伴,懂了沒?


第八誡──我真心希望你們不要強迫男/女朋友玩會用到皮鞭、潤滑油或凡士林等玩意的奇怪遊戲,除非對方也甲意這味,那樣別忘了拍個照留念!另外辦事時務必使用套套,那不過就是一層橡膠而已!說真的,如果老子存心不讓你們舒坦,早就讓某些部位長刺或冒出其他東西來了!


根據後世飛天麵條神教信徒與神國海盜通力合作的考據成果,原先的十誡中,失落的第九誡與至關重要的第十誡內容可能如下:


第九誡──我真心希望你們不要排斥中華元素,除了旗袍很萌以外,此亦吾的文化起源地。


第十誡──我真心希望你們不要挑食,每天吃拉麵,你也可以成為主角。


    前八誡內容譯自《飛拉福音》(The Gospel of the Flying Spaghetti Monster)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9-23 21:33 編輯

賾流 發表於 2021-1-30 23:43:14

第二集 商品目錄.純真 (1)-(3)END

第二集 商品目錄.純真 (1)-(3)END



(1)


阿德看著眼前綁著兩條細辮子的小女孩,心情很複雜。


為何繼羅斯奇以後又跑出來國小生客人,他討厭應付小孩子啊!


羅斯奇是第一個阿德成功交易的客人,擁有貴族血統的十歲天才,但他交易的代價卻是母愛,初次達成任務就給了阿德很大的衝擊。


希望這個眉目清秀冷眼看人的外國小女生不會也是個智商一八○的天才,這年頭的天才小鬼為何內心都有缺陷?


「妳好喔,小妹妹,來我們店裡有什麼事情?」


小女孩害怕地後退,阿德連忙舉手投降,表示他什麼也不會做。


「我們這裡是夢想交易所,只要有想要得到的東西,願意為它付出代價的話,我們就可以相談看看。」不知道這麼說她能不能聽懂?阿德又不看東森幼幼台那種節目。


「我想要拿回我的信任。」她驀然大聲開口,阿德被嚇了一跳。


「妳的信任?本店沒有這種東西呀?」又出現了,許願型的客人,阿德背後滾下冷汗。


「我的信任遺失在某個人身上,幫我拿回來!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女孩握緊小小的拳頭用力說。


然後小女孩眼眶發紅,淚水大顆大顆滾下。


「好好好,別哭哦……哥哥幫妳想辦法,先喝點飲料吧。」阿德幫助小女孩爬上高腳椅,走進吧檯後假裝調奶茶,其實是蹲在地上狂抓頭髮。


怎麼辦?他最怕看見人哭了。


防禦值一瞬間降到零,店員完全招架不住。


末了,阿德還是把牛奶和濃紅茶倒在一起加入蜂蜜推給小女孩。


「妳的名字呢?,為什麼哭能不能告訴大哥哥?」


「菲。」


「我叫阿德。」


「吶,說嘛,不然我怎麼幫妳找到那個人,把妳的信任拿回來呢?」阿德暗地伸手捏住大腿肉,擠出奶味十足的鼻音,幼稚園老師真是神的領域。


「你會幫我嗎?」


「一定的。」阿德腦海裡浮現全螢幕的哥布林店長獰笑特寫,背景是納粹的卐字。


阿德絕對會被店長殺掉,這一看就不是輕鬆解決的案子。


「好吧,我和你說,可是你聽了絕對不能反悔。」小女孩篤定地看著阿德,頓時阿德已經想反悔了。


「我很喜歡畫圖,我將來想當很厲害的畫家,老師說那我就得從現在開始畫很多畫才行,所以我把一幅最喜歡的畫送給我的好朋友。」


「嗯嗯,然後呢?」


「她說,她一定會好好珍惜我的畫,等到我們都長大了,我成為畫家以後還要為她畫畫,我們這樣約定了。」菲表情落寞。


「校內畫圖比賽時,我畫過的圖案被人畫去參加比賽然後得獎,可是我卻落選了,我只給她看過我的畫而已啊!」她捧著茶杯眼淚掉個不停。


「我喜歡她,我相信她,我們約好一輩子都會是好朋友,可是她卻把我的畫拿給另一個討厭我的人,讓那個人用來當作得獎的踏腳石。」


「我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她卻說……」


阿德手忙腳亂地找著衛生紙。


「『會畫畫有什麼了不起,反正妳又沒得獎!我要和別人當好朋友,我對妳沒興趣了!笨蛋!』」菲哽咽地說。


「她如果討厭我,就不要收下我的畫,她為什麼要收下我的畫?她把我的畫藏到哪裡去了?我好後悔認識她,我好後悔把畫送給她,她騙我!」


「怎麼這麼可惡!那個小鬼在哪裡?我去找她!」店員聽說有這種死小孩也抓狂了。


「我不知道她在哪裡,我只想要找回我的畫,愈快愈好。」菲堅強地用手背擦乾眼淚。


「我要拿回我的東西,我的信任是屬於我自己的,我不想留在說謊者身邊。」


「那妳知道她的名字嗎?」


「她是『公主』。」


阿德囧了。


菲放下陶杯,靈巧地滑下高腳椅轉身對阿德說:「快點幫我找回來!時間不夠了,我會再來!」


小女孩跑得很快,轉眼消失在門外了。


阿德捧心扭身。沒辦法他就是這麼心軟,想說口頭先哄下來再慢慢套話不遲,誰曉得菲會就這樣溜掉?這樣他要怎麼交待?


等等,這個小女孩真的是人類嗎?


「燈先生~」


古典立燈彎了彎它那花瓣琉璃燈罩道:「你可以去問店長怎麼處理,店長經驗豐富。」


阿德拚命搖頭,去問哥布林絕不是好主意,幸運點只是被罵而已,萬一不好就……


「店長那麼忙不會理我啦!」阿德只有對哥布林店長會忽然產生猛爆型社交恐懼症合併歇斯底里。


「阿德,你應該實際去做才能確定一件事情到底是不是你想得那樣。」燈先生優雅好聽的聲音飄揚在空氣中。


「我們並非人類,店長做了那麼久的生意,如果連實習店員都能看穿他的反應,他就不會是唯一的幻想商人了。」


「真的嗎?你能保證他不會咬我,不會吃我嗎?」


「……」燈變成藍色了。


「不要逃避,對著我說話。」阿德整個毛起來了,他抖掉雞皮疙瘩後,無奈地自言自語:「人無信就是畜生……我可以的,只不過是哥布林……天殺的他是哥布林啊!」


心理障礙不是說跨越就能跨越,又不是障礙賽跑!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搬磚砸自己腳的特性,這都是自然界的真理。


「真辛苦囉──又達成一筆好交易溜──世界到世界呀──都有我可愛的小寶貝~嗯哼哼……啦啦啦……」店長哼著顯然是自己編的小調,盪著尾巴從門口走了進來,阿德感覺體溫立刻下降三度。


「阿德,哪個客人來過了?」眼尖的哥布林店長立刻瞄到吧檯上還沒洗的茶杯。


「……人類的小孩子。」應該。


店長跳到菲曾坐過的位置上,伸手碰向陶杯。


阿德覺得他在感應客人的資訊,說起來店長的特異功能有很多,他當初面試的時候,也是舔一口就知道阿德還是「那個」。


「那個」是什麼就不要問了啦!


「噢,原來是這麼回事。」店長不陰不陽的結論一出,阿德雙腿跟著軟了。


「店長──我正要告訴你,那個小女孩根本就沒說她的信任在誰身上,我們店裡也沒有她想換的商品,而且她又一直哭,我沒辦法……」阿德正要就地尋找掩蔽,想想還是早死早超生。


「我答應她會幫她找想要交易的東西。」店員眼一閉心一橫說出實話。


「這是什麼飲料,蠻好喝的,我也要一杯。」店長說。


他不幹了!耍很大,耍不用錢的啊!阿德羞憤地咬著牙,最後還是很沒尊嚴地沖了同樣的皇家奶茶給店長喝。


電視裡甩圍裙出走的瀟灑畫面大概永遠都沒辦法發生在人類小店員身上。


「你過來蹲下。」一手拿著馬克杯的哥布林店長,用他尖尖的長指甲指著身前地毯。


阿德滿頭霧水照做,反正他不聽話也不行,現在兩人差不多高,視線一平視就更恐怖了。


店長忽然舉起空著的右手,彎曲三爪朝阿德天靈蓋摸去。


那分明是九陰白骨爪的手勢──阿德張大嘴巴,驚恐卻動彈不得,為何媽媽生給他一副害怕就會全身僵硬的體質!通常這時候不都會分泌腎上腺素嗎?


大爪子刺入阿德的髮叢,輕輕搭在頭皮上,冰冷如石。


「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雖然不知道要去哪裡找,我會努力找到完成交易……」
阿德語無倫次的保證。


「嗯,就去找吧,這是我雇用你的目的,我可沒那閒工夫為人類的交易奔波。反正人類的土特產能換就給我換點回來,我再來決定價值。」店長說。


他沒聽錯吧?


阿德深呼吸,店長轉性了?


「也是有這種情況,客人指定的是沒辦法透過仲介人和擁有者交換的東西,我們可以想辦法弄到手再和客人交易,總是要先付出點代價才能收穫。」哥布林店長見店員還是呆頭呆腦,厭煩的解釋道。


店長走進內室,過了好一會兒才出來,握著手心來到燈先生面前,燈先生亦從善如流彎下燈罩讓店長能打開它,店長將神祕粉末灑在燈裡,燈光頓時變成豔麗的紫色。


「你和燈去把那個啥信任找回來,不要讓我等太久。」店長喝著奶茶命令。


「可是我們都不在這邊怎麼營業?」阿德小心翼翼地問。


「我是店長,一個起碼抵你們一萬個,不要想說沒有客人就可以給我窩在店裡躲懶!」小綠人冷著語氣說。


「是,謝謝老闆。」阿德連忙溜出店外,燈先生邁著細長的燈腳,跟在他後面。


「燈先生你也可以離開店裡嗎?」阿德關門後才問它。


「可以,而且這裡的世界對人類比較危險。」燈先生回答完,阿德才發現,看起來很普通的街景,不遠處居然就整個暗掉了,像是詭異的黑暗插畫。


感覺似乎哪裡怪怪的。


「這裡是現實嗎?」


「不是。」燈先生阿莎力的解答。


「我就知道。」阿德欲哭無淚。


根據燈先生的解說,他們正走在夢境和夢境間的狹縫,如果阿德的精神回不去的話,他就會變成植物人。


「你想店長會把我的身體放回床上嗎?」難怪穿過門的時候他覺得好像掉了什麼。


「你不用說我知道答案。」


在燈先生打算誠實回答前,阿德捂住耳朵。




(2)



「菲只說她的信任被『公主』背叛,店長就知道『公主』是誰嗎?」阿德很好奇。


「是的,因為都是地球人,不會很難找。」燈先生回答。


阿德完全不理解他們對難和簡單的定義。


「還有你這傢伙啥時偷渡上來?」阿德從衣領拉出小藍龍的頭,牠發出嘶嘶的叫聲。


「為什麼燈先生這次要陪我出來找呢?」


「因為我的能力就是照亮腳下的路,還有讓你看見你想看的對象,不然你找不到那個公主。」燈先生回答。


「也是啦,我們在夢裡。」應該是從現實找過去會有麻煩,阿德還是第一次透過夢去找東西,感覺頗新鮮。


「這個世界好暗啊。」而且又冷,阿德覺得制服完全不能禦寒,他只好抱住雙臂抵擋寒氣,呼吸冒著白煙。


「因為人和動物大都是在夜晚作夢。」燈先生回答。


「請注意我的光,紫光變弱表示店長給我的『夢塵』快用完了,你一定要跟在我身邊才能回去,不可以亂跑。」


「夢塵是做什麼用的?」


「夢塵會讓我們看起來像是別人夢裡的存在,不是只有人類會作夢,可是如果讓夢的主人發現你,你要生還的機率不大。就算靈魂沒被吃掉,也可能永遠被關在別人的夢裡。」


阿德打了個冷顫,發誓死也不會離開燈先生。


很快他們就來到一棟老房子,房子上都是爬牆虎和九重葛,勉強看得出斑駁白漆是原本建築物的顏色。


門板上的玻璃已經被打破了,斷面都是灰塵和青苔,顯然很久沒人居住。


「公主」難道就在裡面嗎?阿德下意識覺得那棟房子充滿某種反感噁心的氣氛,鬼屋般陰森森的空氣,就算有燈先生在旁邊,他還是覺得房子裡外的黑暗好像要吞噬自己。


「走吧。」阿德大聲說。反正早死早超生。


畢竟是夢,夢裡面出現各種噁心變態的東西都不奇怪,阿德也夢過殺人狂啦大爆炸之類的畫面。


「小心,阿德。」燈先生的聲音還是一貫的溫雅好聽。


「我知道。」阿德咬咬牙。


透過破洞伸手進去轉開門把,簡單就能侵入,燈先生一步步照亮建築物廢墟內部,地上散著家具碎片和垃圾,到處是灰塵和雨水的味道。


阿德跟著燈先生的亮光攀著樓梯來到二樓最裡面的房間,燈先生停下來,對他點點頭(燈罩),阿德吸了一口氣憋住呼吸,伸手推開門。


出乎意料地,明亮的房間很正常也很華麗,堆滿各種玩具、食物、裝飾品和羽毛枕頭,天花板和牆壁上畫著藍色翅膀的天使樂園,阿德隱約聽見甜美的鋼琴旋律在耳畔繚繞著。


阿德瞇瞇眼睛,忽然進入光亮裡,燈先生的照明失去作用。


仔細看,原來公主就坐在房間中央,被一群陶瓷娃娃包圍,陶瓷娃娃們穿著各種華麗衣服,有男有女,個個一尺來高,公主自己也像個陶瓷娃娃,身上環繞著荷葉邊,那件禮服的設計師可能被蕾絲附身。


公主顯得痴肥又陰沉,洋裝讓她看起來喘不過氣,更繃出滿滿的肥肉。


「公主。」阿德嘗試喊了一聲。


那個胖女生立刻轉過頭,速度快得有點詭異,以她那粗肥的脖子來說,阿德有點擔心她會扭到。「公主」和菲年紀一樣大,阿德沒預料公主竟是長成這樣。


「你是來陪我玩的嗎?」


「我來問妳一件事。」阿德想了想。


「你不是來陪我玩的就走開!」公主忽然抓起陶瓷娃娃朝阿德摔過來。


哇靠!阿德連忙閃過。


「為什麼沒人買新禮物給我!為什麼他們不陪我!」公主怒叫著,這讓她的臉看起來更像是某種發狂的母獸。


「妳還記得菲嗎?」阿德忍著青筋問。


「誰是菲?」她狐疑地反問。


「妳的朋友,她送過妳一張畫。」


「不記得了。我才不交那種窮酸的朋友。」公主傲慢地說,她把肥軟的手指放在在大腿上作勢撫平裙子。


按照先前的經驗,夢想交易所的抽象代價看起來都會像某種實物,那麼這件Case裡,小女孩想要拿回的信任,應該就是那張畫。


目標鎖定!公主有那麼多吃喝玩樂的東西,她應該不會在乎一張早就被她拋棄的小朋友塗鴉吧?


等等,阿德連菲畫了什麼都來不及問,真是麻煩了。


「簡單地說,就是一張妳不要的圖畫紙,可以給我嗎?」阿德安撫地陪笑。


「反正對妳沒有用了,我用別的東西和妳換吧!」


「我的東西就算不要也是我的!」公主懷疑地扁著眼睛,像是審查阿德的居心叵測。「你要拿什麼跟我換?那盞燈嗎?」


「那不行,它是我的同事,我畫一張新的賠妳!」


嚴格說來,阿德就算用偷用搶也可以,因為在夢裡畫應該不是真的畫,而公主並沒有履行她答應和菲永遠都當好朋友的約定,所以阿德替菲把代價拿回來並不觸犯店長說的公平交易法則。


但是,你我都知道,就像遊戲裡也可以採集草藥,可是草藥附近通常都會有怪物把守,不是因為你可以拿那個東西,那東西就讓你隨便拿。


「那你快點畫!」公主說。


「我得先等妳把那張畫找出來,不然我不知道畫到底在不在這裡。」


「你沒看到我很忙嗎?還要我去做那種低賤的事情,要找你自己找好了!」


公主又用力拿起其他陶瓷娃娃砸得四分五裂,娃娃們頭顱散開躺在地板上。


阿德只好辛苦跨越滿滿的障礙物開始翻箱倒櫃,除了中途還要幫公主拿一些她看上眼的玩具以外,一直沒發現可能聯想到菲的物品。


只有不時歇斯底里尖叫的公主讓阿德快要抓狂。


忽然間一點藍影擦過阿德鼻尖然後消失,阿德眨眨眼睛,又是一抹細小藍影,原來是手指長的小天使,正拍著翅膀迅速地飛回壁畫上恢復成平面圖案。


阿德知道畫躲在哪裡了,但是他搆不到。


「藍先生,幫我!」阿德小聲拜託,小藍龍從袖口竄出來,繞著天花板飛行一圈,忽然咬下一枚紙卷落在阿德手上。


「我要牠──我要牠當我的新寵物!我不要你的畫!」公主發現小藍龍的存在,立刻大聲吵鬧,奮力抬手指著阿德懷裡的小藍龍。


「那是不行的。」阿德搖頭。


他覺得公主看藍先生的眼神讓人毛骨悚然。


「那我不和你換了!把那張圖還給我!」




「還給妳,妳打算怎麼辦?」阿德警覺地問她。


「我要燒掉那張畫,撕碎再燒掉!讓你永遠得不到!」


「那張圖本來就不屬於妳的東西,是妳騙來的信任,騙來的東西總有一天要還的!」阿德大聲斥責公主。


「妳不跟我換那我就直接拿走啦!」


公主氣得叫聲更銳利了。


「你損傷我的名譽──你對不起我──」


「那又怎樣,妳的名譽本來就不是實至名歸,妳只是把妳做不到的事情拿出來招搖而已。」阿德聳聳肩。


公主想撲上阿德,卻因體態笨重而搖搖晃晃。


「阿德,快走。」燈先生對他說話。


阿德這才發現,房間根本不如他想像的明亮,甚至就和他走進來時看見的其他破落場景一樣黑暗陰溼,但是他剛剛為何會覺得明亮到看不清楚燈先生的光呢?


現在燈先生的光暈已經很微弱了,阿德心知不妙,連忙跟著燈先生奪門而出,整棟鬼屋都在顫抖尖叫,匆匆回到一樓,牆壁紛紛融化伸出無數鬼手想要抓住這兩個入侵者,幸好大門就在前面了!


「你對不起我!」公主的聲音還在頭頂震動著,阿德只管咬牙衝刺。


當燈先生後腳剛踏出大門口的瞬間,阿德手指已經摸到門框,卻莫名其妙摔了個跟頭,地板若有生命似拖著他往後捲,阿德只能眼睜睜看著大門離他愈來愈遠,燈先生變得朦朧的微弱紫光隨著破碎玻璃的大門一聲關上,再也無法企及。


阿德像是待宰羔羊,被變成生產線履帶的地板運往房子深處,張開眼睛還是一片漆黑。


慘了慘了慘了!


「燈先生──」阿德顧不得面子大聲呼救,但是耳畔只有公主邪惡又不屑的嘲笑聲,阿德這下也怒了起來。


混帳!他實在不想用一隻右手揍一個小女生,但這是在夢裡,誰管她的!小女孩可能也不是小女孩!重點是,為何他的左手還是不能動!


但是地板和牆壁都推擠著阿德,現在他只能瞎子摸象。


然後砰的一聲,小藍龍吐出淡藍色火焰,那一瞬間阿德看見了,整面牆都是公主那臃腫呆滯的臉,只有翻白的眼睛憤怒貪婪地轉著。


※※※


阿德憋著氣,動也不動。


「把──那──條──龍──給──我──」公主蠕動著嘴唇說。


「不要。」阿德更是抱緊小藍龍。


「沒關係的,放開我,否則你會消失喔!」黑暗裡忽然傳來小孩子聲音。


剛剛好像有誰說話了?


又一團沒有溫度的藍白色火焰吹開阿德的瀏海,他低頭發現小藍龍正彎曲著頸項看著自己。


「遮蔽人們眼睛的往往不是黑暗,而是虛假。」小孩子的聲音又說。


「你會說話?」阿德真是太吃驚了。


「那些栩栩如生的東西,不能當作平等代價的東西,一直都充斥在世界上,被欺騙的時候不要慌張,被奪走的時候不要哭泣,因為真實生有雙翼,它總有一天會回到真正的主人身邊。」小孩子的聲音說完就靜默不語。


很有啟發意義,但對現在一點幫助也沒有,阿德想撿起武器抵抗公主,抓到手裡的硬物都變成爛泥融化。


「妳這個醜陋的怪物!」阿德大吼。


公主忽然扭曲臉孔號啕大哭起來。


「你是壞人!壞人!我要殺了你!」


她尖號以後空氣就消失了,阿德開始喘不過氣來,濃厚的黑暗摀著他的口鼻,感覺很熟悉,他一定是在哪裡體會過那種窒息。


竊竊私語,明知會被當事者聽到,但是又不是故意的,沒有當面對著對象說,就算對方聽見然後在那邊糾結也是活該,因為,不是故意的嘛!


誰也沒辦法審判自己,因為沒有證據啊!沒有證據就不算犯罪!


這種怯懦的惡意,貪婪的任性,把痛苦或煩躁發洩到別人身上的快感,因為他人的眼淚而竊喜不已,覺得自己得到了力量。


那個房間的一切,都是公主的戰利品。


阿德看不見,但是卻有幅影像在他眼皮上投射成形。


大床邊坐著哀傷的老婦人,床上躺著大約二十來歲的金髮女人,藍眼睛張得大大的,臉頰卻瘦得凹陷,營養不良使那張本來應該可以媲美女星的臉反而有點恐怖。


『吃點東西吧,普林希絲,我可憐的女兒,為什麼會這樣?』老婦人傷心地哭泣。


『為什麼他們都不理我,我又沒有做錯事情,為什麼他們都說我是個壞人?』女人喃喃自語。


『都是那些人不好,我可愛的小女兒,他們會後悔的,媽媽幫妳詛咒他們!讓他們下地獄去吧!』老婦人激動的說。


『媽媽,媽媽,我快要解脫了。』女人低聲說:『幫我把那個盒子裡的東西拿出來。』


老婦人小心翼翼的打開珠寶盒,裡面都是些小孩子寶藏箱會放的戰利品,一些漂亮的鈕釦、胸章、一束紀念的金髮之類。


『幫我……把那張畫……』她虛弱得無法將一句話說清楚。


但是阿德卻可以聽到女人的心聲,混著她愈來愈慢的心跳,卻是那麼堅決。


──幫我把那張畫燒掉,誰叫麥克斯居然說菲畫的圖好看。


『那不是妳三年級時好朋友送妳的圖?媽媽會好好把圖寄給她,請她來看妳,妳要努力活下去啊!』老婦人太沉溺在哀傷中,大聲抽噎起來,女人氣若游絲的低語並未進入她重聽的耳朵。


『把……畫……燒……』她憤恨地瞪大眼睛,氣喘吁吁,最後卻不得不屈服於死神的耳語。


『睡吧,我的心肝小寶貝,可憐的小東西。晚點一定要吃點燕麥粥,說好了,不能再任性了。』


老婦人將厚重的羽毛被蓋在骨瘦如柴的女人身上,大聲哭泣。


她的女兒居然因為被男朋友拋棄,從此吃不下東西,只要發現自己在醫院就想自殺。


心軟的老婦人於是答應和任性女兒配合,假裝康復騙過醫生,但是回到家中,女人的任性得到最大權威的發作,她狂哭著要老母親把男友找來,但是男人已經舉家搬到澳洲失去聯絡,老婦人只好每天都對她保證明天愛人就會回來。


每天老婦人都安慰自己,她好像有喝一口粥,她好像有吃一點麵包,女人就這樣吊著一口氣活了好幾個月,明天也會這樣過去,等她睡著老婦人就能夠休息了。


眼皮一陣刺痛,阿德又能張開雙眼。




所以他在一個死人的夢裡?


你的地球人定義會不會太寬啊!店長~


(3)



公主張開大嘴想把店員和小藍龍一起吞下去,阿德正要慷慨赴義時,那張恐怖的大臉忽然停在半空中,彷彿撞上厚玻璃扭曲成一團,她不甘心地後退,又猛力衝撞過來,但是在阿德前方一公尺處就無法接近了。


「怎麼回事?」得救了嗎?


阿德愣愣地眨了下眼。


公主一撞再撞的樣子像魚缸裡的金魚,可笑無比,不過如果他是魚餌就笑不出來了。


「阿德哥哥,你要來我的地盤怎麼不說一聲?可愛的我一定好好案內你的啊!」


黑暗中傳來清脆響亮的笑聲,隨即走出紫色大眼外加黑色波浪短髮的小巧身影。


「惡夢?」今天穿著襯衫短褲,看起來像是小男生的惡夢輕巧地走到阿德身邊。


阿德好像聽說過這個氣燄很高的小鬼是夢神還啥之類的,總之真是來得及時的救命浮木!


「我是來找客人想要的東西,沒想到這個夢把我綁架了,再這樣下去店長就要找個新店員!」阿德汗淋淋的訴苦。


「唔,那樣的確是不太好。」惡夢說。


「可不可以帶我去燈先生那裡,拜託啦!」阿德蒼白著臉請求。


「沒問題,這點小事情。」但是惡夢卻解開結界,公主立刻衝過來攻擊。


「在我面前,沒有任何夢境能放肆撒野。」惡夢吹了口氣,整棟陰暗房子就從公主的臉開始,一瞬間破成碎片飛散了,成為炭火上飄起的白灰,頓時阿德發現他站在陰暗街道上,右手邊卻有一處惹眼的空白。


漸漸地周圍黑影又將那塊空白吞沒,唯一不同的是,那裡再也沒有被欄杆包圍的老舊別墅,有如從以前到現在都是荒地。


阿德捏緊手裡的圖畫,身邊倚著燈先生微弱的光,惡夢朝燈先生搖了下手指,燈光一下子又亮起來。


「改天再陪你玩,我現在真的沒空,那個客人說愈快把東西帶回去愈好。」


「為什麼要那麼趕呢?」惡夢似乎覺得很有趣,撫摸著小藍龍的背鱗問。


「我也不知道……直覺吧?」阿德搔搔臉頰說。


「那約好囉!你快回去交差,因為店長似乎不太會應付小孩子,我本來覺得這樣很有趣,想讓你晚點再回店裡。」


「菲又來了嗎?」阿德大驚失色,現在是店長在看店,店長是哥布林加上冷血爬蟲類的怪物,菲是人類小女孩,這個等式可以直接導出結論,命運的手指已經準備在阿德臉上寫個慘字。


「不好意思,我先走了!」阿德連忙催促燈先生趕路,回去的時候簡直就像馬拉松賽跑,不知道為何比去程花費快十倍的時間,也許只是阿德錯覺,但就是走了很久才回到夢想交易所。


開門,衝過玄關,達陣!阿德看見某個大影子飛快閃過消失,並沒有出現哥布林店長嚇哭小女生的案發現場,菲獨自坐在高腳椅上,雖然她背對著阿德,但是那兩條小辮子還是讓阿德一眼就認出是那個不久前忽然出現,又忽然跑走的小客人。


「我帶一樣東西回來了,不知道是不是妳想要的『菲的信任』。」阿德調整呼吸,他到現在還在喘。


望著阿德手裡打開的圖畫紙,菲的雙眼蓄滿淚水,雙手不自覺往前探,阿德將那張有著摺痕的畫紙遞給她,小女孩的眼淚不斷滴在畫紙上,畫紙上的深色水漬長出了一朵半透明的百合,散發著冰雪般的淡光,圖紙卻消失了。


菲拿著百合不斷哭著,然後慢慢平復呼吸。


漫長的沉默裡,阿德只能靜靜站在旁邊,小女孩的眼淚好像永遠都掉不完,只是小孩子之間的爭鬥,有必要那麼傷心嗎?


不過菲最後還是平靜下來,把百合花交給阿德。


「這是我的代價。」


「代價?」現在店長不在,阿德不知道這株代價是什麼?


「我知道相信別人,是自己的責任,就算被傷害也不能怪罪對方背叛自己的想像,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偏見,自己的欲望,自己對善惡的標準,但是誰來彌補那些失去的部分?我們被拿走的部分,被塞進來自己不想要的部分。」


菲昂起頭,此時阿德覺得她說話的聲音像是十七、八歲的少女,並且隨著每一句話響起愈來愈成熟。


但她卻還是阿德最初看到的,那個綁著辮子的清秀小女孩。


※※※


「我沒辦法原諒自己相信了一個醜陋的人,我的心多了個空洞,每當我出現一些美麗的想法,那些想法就會從空洞溜走。不是她的錯,是我不小心,這樣說對嗎?我不想報復公主啊,我本來就不想恨,也不想原諒一個人,我只是想拿回我的信任而已。」菲落寞地說。


「否則,我不能原諒我自己,人類要掠奪別人的信任,和年紀還有身分沒有任何關係,會踐踏他人的就是會踐踏,可是失去的東西卻不會再回來,只好去找替代品來彌補。然而那個東西已經消失了。」


「那一天,我知道公主死了,我忽然很恨她,恨她到死都不覺得自己有錯,恨她為了保護自己的純真,卻把應該背負的罪惡感推卸給其他人,恨不完整的自己嫉妒她一點都沒受傷過的心,恨我為何不能痊癒!」


「那一天之後,我就被汙染了,為了控制自己的汙染,拚命地拚命地,忘記本來最喜歡的夢想,我除了當個好人以外什麼都不是。活著好累哦,阿德哥哥,大家都說這樣才是真正的長大,那麼長大真的是好的嗎?」


菲本來已經粗啞到像是中年女人的聲音,一瞬間又恢復七、八歲小孩子的稚嫩。


彷彿有好幾個女人輪流對阿德說話,店員屏息小心拿著菲交給他的百合花。


「我終於知道缺少的部分是什麼了,只要我能取回『菲的信任』,一定能拼好我自己的純真吧!」小女孩對著阿德露出燦爛的笑容。




「可是我已經不需要把這朵花留在身邊了,希望你不要介意這項代價,我相信你能找到我的夢想,謝謝你,阿德哥哥。」


「等一下!」阿德聽到最後那幾句話的嗓音,忽然明白菲說時間不多的意思。


但是小女孩只是對他揮揮手,靈巧地跑出夢想交易所,阿德追出去時,只看見傾盆大雨和屋簷下流洩的水線,眼前的風景變成朦朧水彩。


「等一下……」阿德只能反覆說著那句話。


將百合花交給店長時,阿德仍然失魂落魄。


「很不錯的代價啊,可惜保存期限短了些,我看把它鑲到夢裡可能會好一點。『純真』,不過真是放不久,希望能在壞掉前找到客戶脫手……」


哥布林店長轉著百合評估,但是阿德沒心思聽他怎麼鑑定那朵百合花。


「店長!」阿德一聲大喊讓店長差點嚇掉手裡的花。


「幹嘛?」小綠人眼帶殺意從最愛的商品鑒賞活動中回過神來。


「店長!看在我差點被噩夢吃掉的分上,我可不可以請一天假?」阿德慌慌張張地問。


店長用指甲刮著鷹勾鼻,阿德吞著口水等待他的回答。


※※※


五天後,賓夕法尼亞州卡本郡某處公墓。


阿德漫步在林蔭綠地的墓園小徑中還是呵欠不斷。


該死的哥布林冷血小綠皮矮子店長居然要他熬夜打工補完工作日才答應給假,而且那天晚上睡前洗臉阿德才發現自己的臉被毛筆畫得亂七八糟!


那隻可惡的哥布林還狡辯他要不吃掉那小鬼唯一的處理方法只好拿玩具給她轉移注意力──玩具等於店員的身體,世界上沒有不喜歡拿筆亂畫別人臉的小孩子,亮出一排尖牙氣壞了阿德。


他又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差點碰掉手裡的百合花束,阿德連忙振振精神。


因為碰觸過百合花形的代價「純真」,阿德也不免慣例地感受到客人的一點資料,於是他知道菲的全名、死亡時間還有國籍,讓羅斯奇幫忙調查訃聞,有錢真是好辦事,認識天才當朋友也還是有好處的。


阿德故意晚點才到墓園,省得和出席葬禮的親友碰面。


他看著綴滿花朵和緞帶的墓碑,也在上頭放上自己的花束。


他單膝跪地,對著墓碑上的相片說:「Fay,妳是個溫柔的、善良又堅強的人,一定沒有人和妳這麼說過,因為妳不曾把痛苦告訴別人,沒有人能天生善良,毫無負擔地包容別人,尤其是真正受傷的時候。希望妳平靜地安息。」


阿德沒辦法擠出華麗的告別文章,他只是一股腦兒把心裡的話倒出來。


他知道自己其實可以不用這麼做,奪回那朵百合花後,阿德以為小女孩即將展開嶄新的未來,卻在最後發現原來他倆都站在盡頭時,阿德忽然覺得深深悲傷起來。


那種最重要的東西被人強占了一生的感覺,阿德還太過年輕無法明白,但他知道,他一定無法等這麼久,等到最後的最後,才到夢想交易所要回來。


他可能會復仇,可能會麻痺,可能會遺忘,或乾脆從別人身上再騙幾斤的信任回來,反正良心又不能賣錢。


因為成為受害者是很羞恥的事情,當別人不覺得你有受傷的受害者,更是一種加倍的痛苦,可是痛苦這種東西,本來就只有自己能體會,失去的感覺也只有自己能明白。


阿德按著左手。


相信他人這種行為絕不愚蠢,愚蠢的是無法信任他人的騙子,因為我們會想要從別人身上偷搶拐騙得到的,不都是些美好的東西嗎?


擁有美好的東西怎麼會是一種需要被譴責的罪過?


「謝謝妳信任我這個沒用的人。」阿德按著鼻子和嘴唇,然後放下手掌,露出一個笑容。


「你是誰?為什麼知道我奶奶結婚前的名字?」


阿德迅速站起來,穿著黑衣的年輕女人正抱著大牛皮紙袋驚訝地看著他。


「我是她的……朋友,我很遺憾沒能見到她最後一面。」


「奶奶很少出門,我不知道她居然有這麼年輕的朋友。」女人說。


「我喜歡她的畫,所以曾寫信給她,我們是筆友。」阿德隨口編了段藉口。


菲的孫女似乎接受這個理由。


「奶奶走得很平靜,本來已經昏迷三天,醫生判斷她不會恢復意識了,但是她卻短暫醒過一次,她對我說,等她去世就把她的遺物火化。你的信件可能也在裡面,奶奶喜歡和人通信,需要我找出來還你嗎?」年輕女性客氣地問。


「不用了,妳有看過一張圖,是用水彩畫著藍色翅膀的天使嗎?菲很喜歡那張圖。」阿德問。


菲的孫女點點頭,她觸景傷情地抹了下眼角。


「五十年前奶奶收到某個舊識的遺物,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個星期都不說話,連喪禮都不忍心出席。那是奶奶還是小女孩時送給對方的水彩畫,一定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吧!」女人彎起理解的笑容說。


「後來就不知道奶奶將畫收到哪裡去了。直到兩週前奶奶希望再看一眼那張畫,我們才翻箱倒櫃找出來,可是紙張都黃化了,那時還緊急送去請人修復裱框才能拿起來看,我記得就放在裡面。」她優雅地掏著大袋資料,拿出一小幅畫框交給阿德。


「奶奶以前是插畫家,只是很少開個展,可是她從來不畫人,這可能是她畫過最接近人的圖案。」


「可以送我嗎?」阿德看著那張童稚筆觸所繪的天使圖。


「我發誓會好好珍藏的,不然要我出價買下來也可以。」


「不用了,就送你吧,我們全家都不太懂藝術,不過奶奶的確留下不少美麗的畫讓我們懷念,動物,花草,天空和水面,奶奶真的很喜歡畫這些簡單可是卻讓人感到快樂的東西。」


阿德抱著畫框,忽然轉身跑了起來,他知道自己就算跑得再快也不可能生出藍色的翅膀。


無法控制胸口滿滿得要溢出來的,微微悲傷的幸福。






── 本篇完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9-23 21:33 編輯

賾流 發表於 2021-1-31 17:49:57

第二集 商品目錄.緣 (1)~ (2)

第二集 商品目錄.緣 (1)~ (2)


(1)


第一話 佛陀與妖怪客人


今天店長一直焦躁不安,夢想交易所裡可能會出現大人物。


這是非常罕見的情況,除了阿德被陷害到夢想交易所當店員的那一天,太陽和惡夢這兩個自稱偉大神祇,讓店長阿諛諂媚到阿德想吐的角色,的確算得上店長標準裡的大人物,其他時間店長不常留在店裡,就是因為他說地球這種偏遠地區並且尚未正式營業的交易所,不會有什麼大人物特地過來。


當然,這句話的語意是,能配得上讓哥布林店長親自招待的客人,自有一套嚴格的檢查標準,那和你是不是住在白宮沒有關係,而店長也享受和他身分相當或更高級的人物交際往來,這點特性幾乎和人類沒什麼兩樣。


因此阿德知道,等等一定有好戲看了,然而他也有點憂心來者會超過自己的忍受範圍。


當阿德被店長一踢屁股跌跌撞撞到玄關前,站在平常都沒這麼前面的位置時,他忍不住在心底詛咒店長被豬撞。


玻璃門叮噹叮噹地搖動門鈴後,龐然大物擠入門框,阿德啞口無言。


「海象人!」那寬厚的肩膀,那細小的眼睛,還有那伸出嘴巴起碼一尺半長的牙齒!分明就是……好吧!阿德知道就和店長絕對不是BZ(註)開發出來的奸商種族一樣,眼前這個客戶也只是剛好和他玩的《魔獸世界》遊戲種族有像到而已。


題外話是這種「剛好」還要來幾次?這些異世界住民是怎麼回事!


些許觸鬚分布在廣大的人中上,客人袒露著兩乳,但潔白的膚色彷彿要發光般讓阿德覺得眼睛有點刺痛,無法直視。


阿德忍下揉眼睛的衝動,對方至少看起來很乾淨。


最特別的是,有兩朵很漂亮的藍色火焰分別在海象人客戶雙肩上燃燒著,猛一看像是天藍色的翅膀梢,也像是兩朵紫藍色的睡蓮。


阿德不禁想起他也有個客戶,曾經畫出一張藍色翅膀的天使。


「歡迎光臨,親愛的客人,我們這裡是……」


「夢想交易所,我知道,孩子,我們進去吧!」


沒搞錯吧?是中文!而且是非常好聽的中文!


阿德並非指客戶說的是京片子,基本上對方也沒有捲舌音,但聲音就是非常柔和又清晰,彷彿漣漪透進腦海,以致阿德分辨不太出來,那句話到底是從耳朵進去還是直接傳到他心裡?


然而海象人客戶體態畢竟有點龐大,阿德無法和他在走道上並行,緊張地退進店裡,再退到燈先生旁邊。


店長帶著一朵花衝出來,阿德認出那是之前客戶菲留下來的代價「純真」,接著詭異的情況出現了,那個唯利是圖的店長居然將百合花高舉過頭遞給海象人客戶,後者也微笑接下,兩人用阿德完全聽不懂的語言對話起來。


怎麼可能?制服不是會幫他翻譯所有語言嗎?


好啦,所有是阿德自己加上去的誇大效果,畢竟制服是店長讓銀色夫人趕工的成品,看他沒多久就拿出來,目前實驗效果已經很神奇了。


店長親自招呼的時候,店員基本上就是裝飾品,阿德縮著脖子同時偷偷向燈先生打聽。


「老闆這次反應落差也太大了,那個海象……我是說客戶大人到底是何種來歷?」


雖然店長面對惡夢和太陽時姿態也很低,但業務用和真心歡喜還是有差別,情況很明顯是後者。而且現在就是店長一直希望的情況,把地球上換到的代價再拿去和異世界的客人交易嗎?


阿德忽然有點不太高興,雖然答應接下這份工作時他就知道,自己交易到的代價都是店長的財產,但是店長這次也太快就把菲的代價送出去了,還是給一個海象人!


「『白玉齒邊流舍利,紅蓮舌上放毫光』,阿德,這位可是大客戶。」燈先生聲音裡帶著笑意,同樣悄悄回答。


「啥?」阿德聽不懂燈先生忽然吟起詩來的意思。


「用你們人類的話來形容,這位客戶是從其他大千世界來的『佛陀』。」


佛──


阿德吞了口口水,瞪大眼睛看著海象人,他小時候也跟奶奶去拜拜過,佛陀不都是頭上掛盤光輪,坐在蓮花上有點胖胖又昏昏欲睡的男人嗎?


佛轉頭看了阿德一眼,祂與店長暫停對話,注意到阿德正偷窺自己。


阿德害怕地朝燈先生後面縮了縮,但全身都是金屬骨架的燈先生顯然藏不了阿德這個大活人。


「這位蓮友好像聽不懂巴利文。」佛說。


「別理他啦!人類就是這麼笨。」店長冷酷地說。


喂,這兩句他聽得懂好不好!也許是佛陀正對阿德說話,但阿德無法回應的原因是,可能那海象人身上真的有某種偉大力量讓他覺得無法動彈,這種感覺有點接近當初被惡夢綁架的經驗,但是又有很大的不同。


佛從肩膀上的藍火取下一小朵火焰,朝阿德彈過來,火焰明明飄得很慢,阿德卻無法也不想閃避,就這樣讓火焰沒入眉心。


忽然他知道那種古老的語言是什麼了,那些語言在他腦海裡跳躍了一陣然後沉入意識深處,阿德也知道佛陀明明會一切語言卻為何要用巴利文,因為這會讓祂記起以前遇到的,已經不在這個時代的人們。


頓時阿德相信,祂就是真正的佛陀,這位客戶在地球的名字有許多,隨著剛才的問訊傳遞到阿德心裡,最明顯的那個就是「大焰肩佛」。


「我可以問問題嗎?」阿德小心翼翼地開口,得到無言許可。


「您來這裡是打算交易嗎?」


「是的,聽說地球改變了不少,上次我來時,人類還能活上八萬四千歲左右……剛才店長說,現在人壽命能到一百年就是長壽了,怎會如此短暫呢?」佛陀搖搖頭,手持著百合花悲傷地說。


「您沒有一直在地球上渡化眾生嗎?」阿德一直很好奇,宗教裡的神佛是不是真的存在還有求必應?上次去過亂七八糟的飛天麵條神國,不但沒有獲得安慰,反而使店員更在意神鬼問題了。


一次也好,難道沒有正經又偉大的神嗎?佛也好呀!


「我的同伴較為關注娑婆世界。」佛陀說。


「可是,人類這麼短的壽限,實在難以洗清罪孽,超脫業力,投生淨土,最近聽說出生極樂的都是一些歷經輪迴的非人,罕有以人身解脫。」


「噢。」好像不意外。


「您想要交易什麼呢?這個代價是『純真』。」阿德多此一舉的解釋百合花。


佛陀笑了起來。


「這是店長給我的布施,我其實想要交易的是『緣分』,我與店長各自交易,可謂之『結緣』,以緣換缘故爾。生從有起,有是生緣;有從取起,取是有緣。一來一往,正是從無到有的緣分。」佛陀笑言。


難道佛陀很欣賞那個哥布林店長?阿德快要爆炸了。


這是當你認為一個人小氣慳吝,絕不會把嘴裡的骨頭吐出去時,卻意外發現他背後偷偷對慈善團體捐款的精神衝擊。


「哼,你這小鬼這麼囉嗦作什麼?」店長瞇著大眼睛不善良地掃射著阿德。


「我……我也想要布施結緣啊!可以嗎?拜託!」阿德不知哪來的膽子,反正機會難得,誰要讓店長一個人出風頭!最讓阿德不爽的是,這個綠皮哥布林全身上下榨不出1c.c.純真成分,還不是阿德賭命去換回來的百合花!被他布施得這麼輕巧無辜,阿德一整個狂怒起來。


「好啊!歡迎。」佛陀說。


於是阿德忍受店長刺在背上的毒辣視線,三步併作兩步衝回心想事成房間,倉促地挑出他想要布施的代價。


「這是某人的祝福,很好的布施,我領受了,謝謝。」


「不客氣。」阿德心跳加速,臉紅喘氣地伸手說:「可以請祢幫我簽名嗎?」


「可惡!你這卑鄙的人類!」店長在旁邊跳腳,他顯然沒想到還有這招。


「沒問題。」佛陀伸出大手相當靈巧地用指尖捉住筆,在阿德的筆記本上留下彎彎曲曲的線條,不愧是佛陀的名字,阿德完全看不懂,但是看起來很有藝術感。


「待會有場說法,諸佛海會,各談大千世界奧祕,也會提到人類最有興趣的極樂佛土,諸位有興趣一起同行嗎?」


「我很樂意。」店長開口。


「這小子得要看店,我付他薪水了。」


阿德見他很可能能從被哥布林欺壓和各種苦惱中解脫的機會就這樣被店長踢掉,不禁開口想要爭取權益。


店長一個回眸,那個眼神實在太難以形容,具體效果是讓阿德中了寒冰箭,只能原地凍結到店長親親熱熱地貼著佛陀離開後,才慢慢恢復行動自由。


哥布林根本就是魔鬼!


「混蛋哥布林──」夢想交易所裡傳出不甘心卻徒勞無功的怒吼。


※※※


「熱嗎?這樣用力可以嗎?啊!不要潑我水,你這可惡的小東西……」


「還潑?還潑!小心我不幫你搓了!」


夢想交易所的唯一人類員工,正因為被店長放鳥的滿肚子怨氣,硬是拗燈先生幫他看店,自己躲在浴室裡洗制服。


幾個月下來,阿德和他的制服培養出接近主人與寵物的關係,在一個孤離的,被怪物包圍的密閉空間裡生活,人總是會想找個精神依賴,阿德就這樣走入了某條不歸路中。


他漸漸覺得制服比小貓小狗還要可愛了,不過這個世界上戀物癖者多的是,也不用太計較阿德的心境,何況他情有可原。


阿德就用單手,偶爾用腳按摩溫水裡不時起伏的布料,一邊忿忿不平地想著,尋常人哪有機會看見佛陀,佛陀耶!


他沒吃素也沒修行,本來沒想過成仙啥的,阿德不過就是期待安分守己活到老死不要過得太慘就好,說不定還會有點好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自從那場車禍……


一個未成年的少年就這樣看見了門的那一邊,世界的真實,這個社會上是有好人和壞人沒錯,但現實是,人總是比較容易對美好的同類表現出好的那一面,對醜陋有殘缺的同類表現出醜惡的那一面,錦上添花的下一句是雪上加霜。


店員沒抱太大野心,覺得自己什麼好事都沒做,也沒突破迷障之類,他不認為可以就這樣抱著佛腳到極樂世界享福,但阿德只是想要答應佛的邀請去看看真正的佛法,讓自己得到一點感動,或者得到一些改變,說不定他就可以想開而已,店長卻小氣到故意陷害他!
愈想愈生氣!


「噗!」又被潑了一臉水,阿德這才驚醒過來。


「對不起,我太用力了,乖喔~哥哥不是故意的,來,這次一定要給你洗香香!」


制服這才放軟身段讓阿德慢慢地搓洗它,這是店員的私人小樂趣。


忽然背脊發毛,又有客人了!


阿德來不及反應,制服就咻地一聲纏回身上,阿德趕緊往店內衝,沒客人時拜託好脾氣的燈先生幫他頂一下,它還睜隻眼閉隻眼,但如果店長知道有客人來而阿德跑去偷懶,他一定會活活將自己剝皮!


阿德就在狂奔中同時讓制服自動脫水,即將踏入店面的前幾步,店員驟然停下來調整腳步,心臟還是狂跳著。


「OK!要上了!」阿德靠著牆深呼吸幾次,衣服還有點溼氣,確定外表看來還好後,他立刻踏入店面。


再一次,阿德傻眼了。




※※※


註:Blizzard,暴風雪,美國著名遊戲公司,旗下開發過「星際爭霸」、「魔獸爭霸」和「暗黑破壞神」等熱門遊戲系列。


(2)



第二個客人雖然能明顯看出地球特色,問題阿德不確定他是不是人類。


根據常識,二十一世紀的人類不會穿這種不像裙子也不像長袍的古裝,雪白的大袖子,寬鬆飄逸的下襬,兩邊開衩底下又露出朱紅色裙邊。


阿德不喜歡看連續劇,但好歹也玩過電動遊戲,知道那種古裝一看就不是女生穿的(女生穿的古裝有明顯福利設計和繡花珠珠、彩帶之類),大概是文人貴公子或道士那種感覺吧?


「你們的新員工終於來啦?」那個人斜倚著吧檯和燈先生說笑,一人(姑且有人形)一燈看來很有話聊,看到阿德出現也沒急著切入正題,該客戶轉過頭回眸一笑,水淋淋得讓阿德渾身發顫。


只有一個字,魅。


不管那是什麼生物,都能讓人沉淪下去死得很慘的危險性,阿德下意識想要後退。


今天上門的第二位客戶長得很美,但大致可以說他是種瀟灑的、精緻而有些驕氣的美法,對方手指擺放的姿態相當男性化,整體動作也是大開大放,以致於阿德不敢大膽假設他是女扮男裝。


「你好,我是侜張。聽說店長不在?你是負責交易的店員?」他從高腳椅下跳了下來,朝阿德走去,帶動袖子像白雲般飄盪著。


頓時阿德想起來在哪曾有這種既視感了,有的茶壺上會印著那種坐在樹下煮茶的古裝人物,仙風道骨不食人間煙火的類型。


這個自稱侜張的客戶就是穿得一身白,但他走動時露出朱紅色不知是褲裙還是真的紅裙,看起來實在惹眼,而且長而斜飛的眉毛和眼際的淡紅像是旦角般秀麗勾引,稍微一轉就是情色的邪氣。


加上他胸前掛的長長一串白玉佛珠,整個看上去風流倜儻,一頭只抓個小髻簪住其他垂到大腿的黑瀑長髮是阿德不敢確定性別的原因。


當然,首要問題是阿德連種族都不能確定了。


阿德第一個反應其實是,客人是妖怪──


這種美麗的特徵,就是美到根本不像人,而就是要人目不轉睛地看著,直到把自己的魂兒給丟了為止。


不對,哥布林都不怕了,幹嘛怕個妖怪!


話是這麼說,但是當侜張走過來時,阿德還是僵在原地,因為活了二十年從來沒有一個美人靠近自己,他就是緊張到動彈不得。


「嘻嘻嘻,人類的小孩子真可愛。」侜張笑瞇了黑色的月牙眼說。


阿德滴著冷汗,這也算業務經驗吧!居然就給他猜中了,雖然對方擺明了就沒有掩飾的打算,可是阿德還是覺得,侜張那句話的意思搞不好就是「真好吃」的婉轉說法而已。


「我我我叫阿德。歡迎您,親愛的客人。」


「你身上好香啊!」侜張趨近聞了一下,阿德貼著牆壁驚恐地張大眼睛,不管這妖怪是公是母他都不想被性騷擾呀!


「我剛剛在洗澡!」其實是幫制服洗澡,但這時阿德的常識回來了,覺得這種變態的事情還是不要公開比較好。


「哦,洗澡呀,不好意思我真是打擾了。」侜張仍是站在只離阿德一步遠的地方,不用浪費筆墨解釋了,直接說侜張比阿德高一個頭。


「不麻煩,真的一點都不麻煩,為客人服務就是我的工作,請問你要交易什麼?」


阿德強笑著將侜張帶回吧檯邊。


「這麼急真是不太愉快,我本來以為夢想交易所是更有趣的地方。」


「沒這回事!客人你要待多久都可以,請慢慢隨意。」阿德發現如果不好好應對,他也許就有麻煩了。


之前遇過的地球客戶大致上對阿德都很客氣或兩光到沒有刁難,直到侜張這個很適應店內空氣的妖怪出現,他看起來已經來過了,還認識燈先生!


「我都告訴你名字,你還這麼生疏,難道對在下的事情半點都不好奇嗎?」


「敝店向來尊重客戶的隱私權。」阿德抹抹臉,這關不好過。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侜張先生。」賭了,如果是男的被叫小姐百分之百都會反目,但是不管女扮男裝,還是真的就是公的,稱呼先生都比較安全。


侜張沒有出聲糾正,阿德更是七上八下。


「我其實很好奇的。」阿德努力讓自己的臉看起來有說服力。


「呵呵,我是狐。」


狐狸精,不知為何阿德一點都不意外。


「正確地說,也不算妖怪,因為我出生即在修行,不需要採人精氣,所以不會傷害人類唷!活到現在也很久了,平常住在人類到不了的地方。」侜張笑著說,彷彿阿德的小心眼全瞞不過他。「倒是遊凡間的時候不少人把我當神仙拜過。」


「那敝店有哪種夢想可以滿足你的需要呢?或者你有想要的代價是要透過我們仲介的?」阿德努力公事公辦。


也許是……不,就是自卑感,可能是連正常人都會有意無意利用站在阿德身邊來感受比阿德這個殘障要漂亮完整,這種討厭的經驗作祟,讓阿德對於遠超過標準線的美型反而很排斥。


事實上不是殘障的問題,許多少了一條腿或兩條腿的人都還能在各種舞臺上發光發熱,而且很美。


阿德很清楚,是與眾不同的處境讓他發現,如果他不表現出別人期待的命運鬥士模樣,他就會在喪失保護色的情況下接受到更多惡意。


這種惡意來自於阿德拒絕扮演社會給他的指定角色,一個出了車禍失去左手運動功能的孤兒。阿德本來就是個脾氣不好、憤世嫉俗的人,如果五體完好還有防禦及求生能力,但這種情況下耍脾氣只是給人增加看不起自己的機會。


因為阿德像一些被霸凌的小男孩拒絕當班上的受氣包一樣,拒絕當惹人憐惜的小狗,畢竟只是左手不會動,不能參加正常男生的一切活動而已,如果他動作收小一點,別人甚至不會發現阿德的缺陷。


就是這種無奈,不知道什麼時候稍微扭曲成對完整事物的敵視。


阿德是還能控制這種偏見,但要他心平氣和或像追星族那樣對美麗的人或非人表現出正常的崇拜反應,他少了那根電線。當然阿德的審美觀還是很正常,他一樣愛看正妹,看的時候又有點自虐,因為他知道自己永遠爭取不了。


正妹通常都不完美,甚至很格式化,所以阿德不會像遇到侜張這麼反感,還是樂趣多些,現在他離這狐仙這麼近,其實很想快點閃人。


侜張很美,但他對美人,過敏。


想想他會這麼快就適應哥布林店長,其實也不是沒有根據。


阿德意識到這點以後內心又受到打擊了。


不過他反正是要孤獨一生的人,和非人一起混也就沒有那麼難以接受,至少這些怪物不會只盯著他不能動的左手,然後不斷強灌自我滿足的同情到他身上,還逼阿德要表現出感激涕零的樣子。


忽然間,阿德對這個親熱的狐仙感到害怕起來。


因為侜張和有些偽善的人類一樣都對阿德很友善,他變化起來像極了人類。


狐仙笑吟吟地望,阿德汗津津地躲,其實交易所就這麼大,店員也無處可逃,更不能不歡迎客人。


「在下聽說最近人間有處夢想交易所,是非人創辦,感到相當有意思,我們偶爾在人間遊玩,卻都得化人從眾,竟未見過可如此放鬆坦言彼此身分,交易所需的平臺,有趣,有趣。」侜張環顧店內擺設,不像單純為了交易而來。


不意外啊!店長根本就是異世界的怪物,對他們來說地球人的標準很寬,還有客人因為阿德身上毛不夠多被嚇跑(到底是看到哪個年代的圖鑑啊!)。


「但是,總是有想得到的東西才會進來敝店?請問……」阿德就是想快點交差送客。


「那麼,我就隨意地交換個東西帶回去當紀念,順道給我的徒子徒孫嘗嘗鮮吧!」


侜張從袖中抽出一把烏漆點金扇骨的摺扇雍容展示,深黑茶色不知是絹是紙的扇面上灑著金箔與桃花繪影,相當精緻的工藝品,恐怕是出自妖怪之手,才有如侜張本人的妖異美感。


侜張起身展扇挽袖而舞,雖只是一、兩個旋身,那身段與飄揚的黑髮仍是叫阿德看傻了。


更奇妙的是扇子竟飛出真正的桃花瓣來,漫天花雨甜香,如夢似幻,落在地上的花瓣不一會兒淡化為香氛消失,不叫人踐踏成泥。


「如何?此物名為『瀝桃扇』,需凝就百年桃林精魂才能儲存這些香氣花影,是吾輩在狐閣跳舞時用的道具,雖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寶貝,也算是人間希罕的物事。」


「我就用它來交換一個夢好了。」狐仙補充。


「什麼樣的夢?」


「就是沒有期待,隨心所欲想要討個趣味才這樣說呀!難道這家店不給客人挑選商品的權利嗎?」


阿德當然不敢說NO。


於是他從倉庫裡挑出夢的代價來來回回給侜張鑑賞,侜張不是搖頭否定就是閉唇不語,倘若要把所有「夢」拿出來,三天三夜也拿不完,阿德頭大了。


「那個……不好意思……本店還在試賣階段,店長也沒有單獨把夢做陳列櫃的打算。」要是所有代價都上架,根本不夠放。


「這樣一個個看我記性也不好,難以比較,這樣好了,如果全拿出來有困難,要不你帶我去倉庫看個仔細。」


等等,這種要求可以嗎?狐仙應該不是來偷竊商業機密的吧?話說阿德也不知道店長有啥機密,畢竟他藏得太好了。


「這……從沒有客人想去倉庫,那裡有我們的保鑣,非常危險。」


「你們保鑣是何種有能耐的妖魔鬼怪,在下倒想見識見識。」侜張躍躍欲試,阿德後悔他幹嘛對妖怪說這種話,基本上純粹只有鼓勵效果誰會怕啊?


「無先生不是妖魔鬼怪,但店長交代過,它真的很危險。」是一張什麼都吃的嘴巴啊!


「呵呵?」侜張歪著頭輕笑,激起勢在必得的眼色。


「小弟弟你蠻有一套,頗懂我輩心思。」


真的不是醬子──阿德只能狂搖著頭。


「燈先生,拜託你說說話吧!你對這家店比較熟。」阿德趕緊搬救兵。


「阿德,你是唯一的顧店專員,這時怎麼處理也會列入考績評分。」燈先生喀嚓喀嚓走到另外一邊。


「侜張先生我只是普通的人類萬一無恥之口襲擊你我沒辦法保護你還有我也不想你們在倉庫打起來把商品弄壞店長會殺了我他真的會吃掉我──」阿德也不知道自己亂七八糟在說什麼,總之他急了。


「欸,莫急莫急,我有個好主意,總之那保鑣既然認得你,我若緊跟在你身邊,他便不會連你一起攻擊,自然相安無事。」


侜張笑著說,但是阿德一點都不覺得這是好主意。


最後店員不得不屈服在客人淫威下,讓侜張搭著自己的背一路磨蹭著移進倉庫,沿途提防無恥之口因為倉庫進入陌生氣息而主動攻擊。


侜張一見寬廣明亮滿是抽屜的倉庫嘖嘖稱奇,若非阿德急到快哭出來,他可能每個都想拉出來看看。


總之,阿德對於妖怪的困擾排斥,與其說是本體能力與人類不同,不如說是性格層面的代溝。


好不容易找到儲放「夢」這個大項的牆面,和「自由」一樣,都是不限種族的大型集合櫃,阿德拉著把手拖出約一公尺寬的抽屜,和侜張一人一邊搭著抽屜往內看,狐仙總算滿意了,開始挑選,阿德也跟著尋覓,畢竟總是得推薦不是嗎?


夢想交易所裡不止倉庫看來容量無上限,就算是個抽屜,阿德伸手摸下去也是深不見底。


在收藏夢的櫃子裡將手放下去撈夢,感覺就像伸進很大的深水魚缸,觸感冰冰涼涼,有些溼潤,有如游泳時整個人埋入水面下,其實不會有弄溼的感覺,而是被包裹住的安心感,除非身體和空氣接觸,那種潮溼才讓人不太舒服。


現在撈夢也是類似的觸感,阿德拿出好幾個顏色與透明度各異的玻璃彈珠問侜張,他還是不接受,阿德不經意抬頭,侜張這副模樣其實相當賞心悅目,閃爍光芒的玻璃珠與纖細雪白的手指,襯著狐仙不語似笑的臉龐。


只要不去想到侜張可能是公狐狸,啊,如果就像那部卡通《我家有個狐仙大人》,男女都可以變不就無解了?不對呀,變人的話男人女人都只是狐狸幻化的假象,本體一定還是有性別的吧?所以就算換個女人來,阿德只要一想到真正的可能性還是沒辦法接受。


大陸狐狸和日本狐狸應該不一樣吧?


所以如果侜張變一種就可以男女通吃,那他不就更省力了,不愧是狐仙Level的功力……


不對,他幹嘛考慮接不接受的問題,都是店長做出那件卑鄙的事情害他今天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阿德,你在看我嗎?」侜張忽然抬起頭來,冒出一句令阿德汗流浹背的話。


「對、對啊,想問你挑好了嗎?」阿德勉強擠出聲音。


侜張將手掌放在夢群裡撈了撈,攤手呈現他的選擇,那是顆透明並鑲著淡紅花瓣的珠子。


「就交易這個。」


大致上結束得還算快,阿德接過瀝桃扇,同時看侜張將那個夢放入懷中,總算吁了口氣,暗忖這是頭一次換到阿德覺得是寶物的代價。


畢竟和自由啊母愛啥的比起來,會搧出花瓣的神奇扇子才像是寶貝,不過他當然承認前面說的代價也很重要。


狐仙好像滿足了,打算離開,阿德正要送走客人時,卻被侜張一把扣住手腕。


「對了,看你好像蠻閒的,不如當做售後服務陪我試試這個夢如何?」狐仙眼中閃過精光,阿德立刻豎起全身寒毛!


「咦?」


「因為這是雙人夢,只有一個主角會很寂寞而且無法進到夢的深處,人家想看見夢裡的美麗風景嘛!我最近單身中所以沒什麼對象可以找……那位好像叫燈先生的,可以嗎?如果對你們服務態度滿意的話,我會介紹很多客人過來。」


「好。」


「燈先生──」阿德繃緊嗓子呼喊。


「哈哈哈,又不是逼良為娼,人類反應真有趣。」侜張笑著說。


根本不好笑!


阿德右手被侜張強行牽著,說痛也不會,但就是掙脫不了。


而且那是什麼夢也沒說清楚,萬一是春夢怎麼辦?要試什麼,怎麼試蛤?


「就內容來說,可能就是春──夢──唷──」侜張彷彿有讀心術般,低頭在阿德耳畔嘶啞的吐息。


阿德雙眼圓張,就要窮畢生之力掙扎時,忽然一陣筋疲力竭的睏意襲來,他在心底無力回天地慘叫一聲,隱約還聽見身體咚的一下跌在地上。


不要又在這裡,可惡的店長回來一定會直接踩過去,哇哩咧……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9-23 21:33 編輯

賾流 發表於 2023-9-23 21:17:57

第二集 商品目錄.緣 (3)


第二話 春夢
張開雙眼,阿德的南柯一夢才要開始,自從那次進到死者夢境為了取回客人的信任代價差點被毀滅後,阿德對名符其實的「夢遊」一直都很感冒。
在稀疏桃林中醒來半分實感也沒有,阿德就知道,既然是在哥布林的店打工,沒到真的完蛋不會有人管他這種程度的倒楣事,於是阿德只好拍乾淨制服上的葉子灰灰地站起來。
「你頭上還有片沒挑到。」腦後傳來聲音,有人輕輕壓著頭側親密地提醒。
「嗚哇哇哇哇──」阿德往前一跳,果然是笑吟吟的侜張。
「拜託你不要這樣啦!」他實在很不喜歡被人碰到,好吧,被妖怪碰也一樣。
「為什麼?」侜張無辜地反問。
「說出來你不要笑,我討厭長得太漂亮的人。」阿德深呼吸以後這樣說。
「喔。」狐仙似乎能理解,沒有白目的問下去。
「我不漂亮,所以沒關係。」他又牽起阿德的手。
睜眼說瞎話,這會不會太超過了!阿德啞口無言。
「總之,我們先到最美的地方,我有話要對你說。」
阿德七上八下被侜張牽引著,慢慢進入桃林深處,桃花開得帳密如霧,絲毫不見凋枯,每樹每枝都彷彿耗盡力氣怒放著蕊瓣,連來時路都被遮起,直到一處被花瓣覆蓋的平坦大石旁,侜張這才坐下來,也要阿德坐在他身邊。
「很美吧?這場春夢,作夢的人已經死了,他們選擇殉情,希望能一蓮托生,死亡的瞬間作了這個永遠留在桃花林裡的夢,所以才有這處桃林,如果不是成雙成對桃林不會放人進來。」侜張用非人特有的優美雙眼凝視著虛幻風景道。
阿德大氣不敢喘一下,不會死者的靈魂還在這夢裡吧?
「那兩個人後來呢?」
「你想問他們是否轉世後愛情圓滿?」侜張理著雲鬢道。
阿德點點頭,很怕侜張說些「他們就在後面看著你」的鬼話。
「想也知道不可能,那對男女轉世後就各自分散了,畢竟他們又沒修來世的緣分,只憑情孽相纏繞,迷信倘若同死,必然來世再見。緣起緣滅,都是無常,只有這剎那之美供任憑弔。」
不過釐清桃林裡沒有殉情的鬼魂,阿德還是安心了點。
「我騙你的,他們就在那棵樹下。」
阿德果然立刻跳起來,瞪大眼睛到處張望。
「哈哈哈……」侜張每用那輕佻的笑聲笑一次,阿德就火大一次。
「真的真的,他們轉世投胎去了,我身上的骨珠這樣說。」侜張摸著胸口長串白色佛珠道。
「骨珠?」阿德一時不明白。
「你是說舍利子嗎?」
「不,就是白骨磨成的珠子而已,我過往遊玩各界時遇見為因緣所苦的眾生,望我把他們的白骨帶在身邊修行,有新死也有上古之民,不過就阿德的年紀,它們個個都比你老得多了。」
「是骨珠要你選那個夢?」侜張當然不是因為顏色喜歡才挑,或許他看到的店內風景和阿德全然不同。
「嗯,或者說,因為骨珠說的夢裡這個我最中意,所以我選了這裡,你不覺得談心還是要挑個比較美麗的景緻嗎?」
「什麼?」阿德背脊發麻。
「我再重新自我介紹一次吧,吾名為侜張,乃狐閣之主,我輩術有高低,相貌不同,也愛遊戲人間,與人為伍。」
「我知道你是狐。」阿德點頭。「為何要強調兩次呢?」
「一般提到狐狸居所,總是讓人想到青丘國,因為山海經廣告比較大,小說家也愛寫,可傳奇話本至聊齋中人狐相戀故事比比皆是,你可有想過此間矛盾處?」阿德只能搖頭。
「人狐之子當何去何從?在於人間,人道其子姣秀有狐意,屬妖;入於青丘,狐又言其帶人之血,肖人之形,屬人。無論哪邊都沒有我們歸屬的地方,因我等似人而非人。」侜張道。
侜張語氣有些文言,阿德聽得很吃力,還好有制服輔助勉強聽得懂。
「所以我是青丘之國的叛徒,我和我的同伴都是具有人類血統的混血狐族,我們聚集在狐閣裡,雖然人類覺得狐是妖的一種,沒有其他說法,可是對我們來說,人類也是妖,早夭、駑鈍、變化匆匆、易於致病死傷,長於繁衍的一種叫做『人類』的妖怪……」說著說著伸手往阿德臉畔摸去,阿德老早就在提防侜張一舉一動,趕緊往旁邊一株老桃樹避開,作勢賞花。
現在的阿德就像被狐狸盯上的小白兔,他終於知道女人為何討厭被路邊男人亂看了,視線真的會讓人毛毛的啊!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就是一整個毛到受不了!
「阿德,」侜張又喊了一聲。「為何你討厭漂亮的人?」
阿德不想回頭,一陣陰風吹過桃林,頓時眼花繚亂覺得暈眩,他只得倚著樹幹,狐仙繞過樹幹貼近阿德,粉紅深紅的花,鮮綠墨綠的葉,包圍那張妖異的臉孔,阿德一時無法呼吸。
他退了一步,又一步,胸口真的難受起來,他不懂為何侜張的臉讓自己難過。
「因為我殘廢了。」阿德回答。
「我恨我的左手,它又醜又不能動,就算每天按摩肌肉還是慢慢萎縮。」
阿德咬著牙,遲疑著要不要說出真心話:「為何就連在夢裡它還是殘廢,我恨這一點!」
侜張忽然大步走來,阿德無來由地一慌,再退鞋跟卻踩到溼滑的青苔往後跌倒,他只能揮舞單手狼狽地想要維持平衡,阿德還是徒勞地摔到石面上,感到痛楚如閃電般泛開來。
侜張沒有伸手救他,只是冷眼見阿德摔倒,然後順勢俯身擋在阿德之上。
「當真只有如此嗎?說下去。」侜張不讓阿德躲閃,這樣的距離帶著曖昧,但渲染更多的是危險。
侜張明明是個纖細美人,阿德卻覺得有頭大到無法想像的猛獸正準備啖食自己,渾身發涼,甚至連恐懼逃跑的想法都冰凍了。
但他被侜張那句尖銳的問題激起始終在胸口翻騰的憤怒與寂寞。
「我恨這隻殘廢的手……不,就算這隻手沒有殘廢,我還是討厭只有自己活下來的結果……為什麼……不在那場車禍就死了乾淨?讓我現在活得莫名其妙……我討厭這手,因為它是在車禍裡殘廢的……」阿德無法控制聲音不斷發抖。
「就算我活下來……也無法愛人……沒辦法和正常人一樣追求想要的東西……而且它還是會痛……還在提醒我那次意外的痛……」哪怕已經不用吃止痛藥了,但他偶爾還是覺得疤痕在痛,半夢半醒時疼得尤其厲害。
阿德從來沒告訴任何人,在獲救前他經歷過漫長而恐怖的劇痛,那時,他甚至覺得自己早就死了,在地獄裡受折磨,以致於後來醫生恭喜他只有左手殘廢,其他機能完好無缺,阿德很想狂笑然後放火燒了一切看得見的東西。
「真的那麼討厭嗎?不能使用的左手。」侜張握住阿德無力反抗的左手,舉到他面前,感覺到手上力氣愈抓愈緊,阿德下意識表情扭曲想要掙扎。
「放、放開……」他現在真的覺得侜張可怕。
「既然不要,就送給我吧!來玩的時候我忘記帶點心了。」侜張溫雅的笑容朝兩旁裂開,鼻唇向前拉長隆起,手指也長出尖爪白毛,現出猙獰的獸形,臉畔的長髮盡褪為銀白捲曲的獸毛,那張半人半獸的臉湊向阿德的左前臂,張開滿是利牙的嘴一口咬上,強大的蠻力抓得阿德動彈不得。
「不──」阿德慘呼。
整條手臂讓侜張血淋淋撕下的畫面太恐怖,阿德本能大喊,淚水滾出眼眶,因掙扎的動作灑在頭髮上。
他後悔了!他說的不是真的,他不要以後左邊只剩一條空蕩蕩的袖子,阿德不想再經驗一次那種恐怖的痛苦!
「不要吃我的手!我要我的左手!」阿德什麼也無法想,只能像個嬰兒般地絕望哭喊,就像那時無論他如何聲嘶力竭的哀號,也只有焦屍的臭味回應自己。
他就知道,侜張也一樣,人會騙他,神會騙他,妖怪也騙他!
這些傲慢的存在,總是只因為好玩,就把阿德的人生、他的身體弄得支離破碎也無所謂!
※※※
意外發生的那一天,從早上開始都很平常,父母嘮叨著阿德該穿什麼衣服參加親戚婚宴比較適當,他們開車走高速公路,午餐在陌生市區草草打發繼續趕路,然後老爸開錯路,偏偏不肯折返,於是悲劇的錯誤開始累積。
他們一路闖進深山裡的荒涼道路,老爸始終相信有條不存在的縣道可以讓他們接回大路,開著開著莫名其妙駛入沒有路標又年久失修的山路上,地上到處可見落石土塊和坑坑洞洞的老舊柏油路面。
車子危險地行駛著,公路旁邊因颱風侵襲水土流失,路基被掏空,底下是深深的溪谷,有的路邊甚至連洞都露出來,護欄顯得很假。
但阿德夾在煩躁的大人之間,根本沒注意周遭情況,他才剛要享受國三暑假,滿腦子都想著從學測的怨氣中解脫,戴著耳機聽音樂,眼睛不離遊戲機螢幕。啊啊,這個世界永遠都這麼無聊。
小孩子的心總是充斥著一種純度極高的防護壁,為了不讓名為「現實」的怪獸齧咬。
黃昏,逢魔時刻,烏雲挾帶劈里啪啦的大雨染溼路面,更糟糕的是起了濃霧。

阿德聽著引擎聲昏昏欲睡時,忽然緊急煞車,他完全清醒了!但是整輛房車卻沒有因此停下,反而一路滑出路面,摔下落差有二十公尺的溪谷,翻滾起火爆炸。
當阿德從撞擊中回過神來,他被山壁上的樹枝接住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阿德無法理解。
不知如何從車裡被甩出來,因後座沒繫安全帶撞到頭,更糟糕的是阿德發現左臂被一根尖銳的斷裂樹枝刺穿,樹枝整個突出血紅的一端。
那些從山壁中長出的小樹並不牢靠,只是很密集,就這樣半勾半托著阿德,漸漸入夜的山裡沒有任何人車經過,無人聽見一個少年垂死的哭喊聲,起火的汽車也被雨水澆熄了,山路沒有路燈。
阿德陷入劇痛與高熱交織的朦朧地獄中,過了很久才失去意識。
醫生說他沒因為失血和失溫死掉,也沒因劇痛休克是奇蹟,但是阿德除了痛苦以外什麼也想不起來,直到出院以後才從夜夜噩夢中拼湊回斷斷續續的記憶。
爆炸的車子,燒焦的臭味,冰冷的雨。
還有一張美麗的臉。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9-23 21:34 編輯

賾流 發表於 2023-9-23 21:18:52

第二集 商品目錄.緣 (4)END


阿德猛然張開眼睛,他的左手還在,侜張將臉埋在阿德衣袖裡,然後抬起來,仍是人的臉孔,侜張的肩膀微微抖動,他在笑。
「我看過你!」不是今天,而是五年前!
阿德顫抖著嘴唇說。
「終於想起來了,阿德。」侜張後退讓阿德能夠坐起,他到現在還是全身僵硬。
「是我讓你的左手殘廢。」
「你是殺了我父母的凶手?」阿德忽然想起當時情況,那詭異的「意外」!
店員失去控制地朝侜張衝去,狐仙卻更快速而靈巧地扣住阿德脖子。
「不要激動,剛好相反,你本來也應該按照你的理想,死在那場車禍裡。」
侜張一用力,阿德不得不跟著他下壓的動作往下跪。
「阿德,好不好奇為何就算在夢裡,你的手也動不了?在下來告訴你原因,現在你身上只剩左手還纏著當初要殺死你的東西,所謂的『業力』。」
或許是阿德愕然的表情太過滑稽,侜張一直笑個不停。
「你本來注定在十五歲時就死了,如果不是某個朋友求我救你,你說我們這算不算有緣呢?」
「我不懂……到底是怎麼回事?」腦子亂糟糟的,阿德只覺得臉孔發熱,心跳慢不下來,一會兒要吃他,一會兒又作弄他,妖怪都這麼討厭嗎?
侜張扶起阿德,用袖子擦乾他的淚痕,手掌一翻居然多出一枚香氣四溢的桃子。
「吃吧,精神會好點。」
阿德推開侜張的手。
「幹,當我是小朋友喔?」但他還是搶過桃子來惡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侜張又坐回阿德旁邊貼著他,一手環抱阿德肩膀,用尖尖的指甲刺著阿德臉頰。
「你們這些人類對我來說都算小朋友呀!」
「我們的狐閣也有種許多桃林呢,比這裡要大得多囉!」
「……」阿德還是不回話。
「你不想知道我們的因緣怎麼結的嗎?」
「那你說啊!」阿德悶悶地飄出一句。
「你上輩子是女人。」
「噗!」阿德被桃肉噎住了,他咳了好久才恢復。
「有什麼好奇怪?反正不是蟑螂、蜈蚣之類的溼生道已經不錯啦!」侜張拍拍他的背又說。
「在那一世,你救了一頭野狐,野狐是我的朋友,那時還未修得人身,但因為一見鍾情,發願要精進修行和你共結連理,可惜人類壽命太短,他才稍有進展,你已經嫁入豪門子孫滿堂了,他不死心,於是要等你輪迴轉世。」狐仙望著阿德表情柔和地說。
不過,阿德感覺雞皮疙瘩都長了出來,比剛剛侜張作勢要撕下他的左手還要囧。
「先承認你就是你朋友吧!」
侜張張大漂亮的眼睛,對阿德的敏感有些愕然,咬住下唇。
然後超級不給面子地哈哈大笑起來。
「……天,你真逗,當然不是我,你想想本大仙解脫外相都多早前的事情,豈是一頭連變化男人都做不到的狐狸能相比?不過青都的確是我的朋友,輩分小很多的朋友,他到現在還在努力修煉呢!」好不容易緩過氣,侜張這次換抹自己笑出來的淚水。
「他到十年前好不容易才終於會變男人了,可是某個強大的打擊讓青都差點崩潰……」
侜張看著阿德,歎了口氣,阿德忽然明白他的意思,也跟著變臉。
「他悶頭修煉數百年,無視人間改朝換代,從狐閣深處興沖沖下凡時,最愛的女人居然長出小尾巴……」
「不要笑!」阿德惱羞成怒,他天生就是男的又礙到別人了喔!
「嗯哼,其實我們狐族對性別不太在意,頂多就換個樣子陪你玩,可是青都功力不足,目前還是只能修到男人身。」
「我不要搞Gay,我不是歧視同性戀,總之我不能接受──」媽媽他不要開小菊花啊!
「安心,青都也不想陪你搞Gay……」侜張說出那個單字時又洩漏了笑意。
「他觀念還是很傳統的,希望傳宗接代,生個兒子讓他娘開心。幻化成男女還是其他動物雖然不難,但要修到平等身可就費力了,加上他本來就是公狐狸,當然是雄性比較好練,所以為了你,這次他換修女人身了。」
阿德的臉色還是很糟。
「放心,他在你這輩子如無奇遇不太可能完成目標,反正不是你生就他生,按照或然率來說,你要投胎成女人或母狐機率實在不高,所以以後就算遇到他也不要太緊張啦,那頭狐狸腦袋挺笨的,不過修煉倒是中規中矩,吾正愛他這點。」侜張不太認真地安撫阿德。
「那為什麼……」所以那上輩子看上自己的公狐狸應該是宅回窩裡練等去了,怎麼又會扯出這個「輩分高很多」的Boss朋友出來,讓阿德七上八下?
「他第一次到凡間找你時,感覺出你快死了,而且是死得很慘。我們姑且就說是業障吧!總之你有個死關絕對過不了,他的法力別說替你化解劫難,就連幫你擋災都做不到,所以他懇求我出山幫忙。」侜張站起來走入桃花雨中,隨意揮著袖子招引碎花隨袖翻飛。
「阿德,你要知道,所謂業,就是必然發生的一切,不是你上輩子沒做壞事,或者這輩子拚命補過就能兩清的東西,因為那可能是更久遠的因緣牽扯,只要我插手就是逆天。」
「不過凡人都誤解了逆天的意思,天有什麼好不可逆的呢?他們不是用太空船看見地球是圓的嗎?本來天就是在上也在下,無所不在,所以說逆了要敢當而已。」
侜張折了一枝桃花代替扇子舞著,漫不經心但是又充滿力與美的舞姿,讓阿德覺得他很喜歡這樣無憂無慮地在美麗的風景裡跳舞。
「因為我和青都有緣,我幫他這個忙,可是這樣一來等於我插手你的命運了,離原來的結果愈近,愈不會影響因果輪迴,所以本來最好的做法是讓你變成植物人。」
「可是這樣青都會傷心,所以呢我就擔得多一些了,只是也不可幫你全解,這樣我們的緣分可就深過頭了,你看,你前世救了一頭被陷阱困住的狐狸,他就念念不忘化人來找你,今世我若救你全身,你要不要念念不忘修仙來戀我呢?」
侜張條理分明地幫阿德分析利害關係,阿德非常之認同。
「所以囉,如果按道理來說,你要對我報恩,可是如果你當我朋友的話我就不跟你計較啦!」侜張笑嘻嘻地說。
「所以是左手……」
「你是右撇子不是嗎?」侜張說。
「謝謝。」釐清本末以後,阿德只好乾乾地道謝,他從沒想過原來真相是如此。
可那不就表示,除了左手以外都救了,他和侜張也算是從此牽扯不清?
「那幹嘛是你來和我做朋友,那個什麼青都的呢?」阿德覺得場面有點尷尬,狼狽地想帶開話題,侜張也不點破他。
「因為他嫌自己化人的容貌不夠出眾。」
「啥鬼?狐狸不是隨便變都很漂亮嗎?」
「那是假象,就像魔術效果而已,大部分人類可能看不出來,但是同類或有修行的人一眼就識破。我是說完全化人時的外表,和人類一樣,要有福分,否則就要有足夠的力量對抗業力,美貌是眾生渴求的相,所以容易聚集不好的業,倘若為求美貌不顧一切,則容易遭禍惹事。別忘了,不少非人都很善妒,雖然我們和人類的審美觀不太相同,但基本上還是有共通的部分,以能力強大者為準,像是神魔天人之相。」侜張魅惑地勾起一絲長髮順了順,為阿德解釋。
「青都對自己的外表還很自卑,本來雖然你們都是男子外表,也是可以先交個朋友談談心,他一直對無法親自救你感到很難過,前陣子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再度去看你,但是你很凶地罵他,他就躲回狐閣了,這次我看他沒個十年不敢出來。」
「我什麼時候見過青都?還罵他?」阿德完全沒印象。
「別看他目前外表普通的樣子,能夠憑自己意志變化的妖怪都能說有些水準了,妖怪和人類不同,青都雖然戀慕的是你身為女性的那個前世,但既然魂魄本質相同,他就必然會喜歡你,哪怕站在平凡又是男人的你面前也是會笨拙不知所措,而且他真的想和你交朋友。」侜張攤著手。
「可是你連有沒有見過他都想不起來,我的朋友自然很傷心了。」
「就說我沒印象,而且我也不會隨便罵……人……」有個影像閃過腦海,阿德話說到一半苦思。
那一天衝擊實在太多了,阿德必須非常費勁地掏挖腦袋裡的垃圾箱,才能找回那一瞬讓他有些心虛的影像。
那時他正靠著電線杆打發時間,剛好在被惡夢和太陽神隱的前不久,然後他就變成夢想交易所的店員了。
一個上班族找他搭訕,阿德很生氣。
「他說『小姐等人嗎?』,普通人都會當作變態的啊!」阿德按著刺痛的頭說。
「你不要和一個苦修那麼久的狐狸精計較那麼多,他等了幾百年終於看到了心上人──雖然有長小尾巴──而且又變成不習慣的人類身體,到都是人類的地盤上,心裡自然是很緊張的,一時口不擇言用他最熟悉的印象稱呼你,可是你當面給他打槍,青都回去以後還在桃林裡哭了很久。」
「……」是公狐裡吧?是想當男人吧?
「我去安慰他的時候,順便問問他以前『溫柔、天真、纖細善良』的心上人轉世後看到青都的反應,結果才知道你用強烈性別歧視色彩的在地方言罵他,還加上侮辱手勢。青都心都碎了,也不敢解釋誤會,一離開街頭就飛回來。」侜張還很故意地在幾個形容詞上加重音。
「我承認罵他『小你老目』和比中指是我不好,我錯了!以後有男人跟我搭訕我一定會收他的名片!除非他問我價錢!我錯了行不行!」阿德抱著頭狂叫,他那天心情本來就不好,而且犯罪統計裡一百個變態男裡面也不可能有一個狐狸精,他怎麼可能會知道!
「青都的性格用人類的話來形容,就是很純情專注,而且纖細又容易受傷,他本來就沒什麼自信,才會想先當上人類女性能夠接受的男人身分才敢去見你。因為他連強迫心上人面對自己的妖怪模樣都捨不得,而且不想用幻化的假象騙你,他回來一直喃喃自語,以前你不是那個樣子……」侜張還繼續在傷口上灑鹽。
阿德已經從羞愧交加中鎮定下來,可能是臉已經丟很大,反而有點無所謂了。
看來前世他應該和青都這溫和內向的狐狸很像,青都描繪了一幅很理想的幸福伴侶遠景,不幸的是阿德這輩子清楚自己的性格就是彆扭又陰沉,早點戳破不切實際的夢想比較好。
而且他是正港的男子漢,要他跟男人/公狐狸/妖怪在一起,沒可能!
「所以他可以死心了!我不是他想要的樣子。」
「嗯,那是無所謂啦,他很樂天地說等你輪迴轉世下輩子變成女人一定又會不一樣了,不過以防萬一他還是會連女人身一起修煉。」
侜張一說完阿德就後悔剛灑出去的同情心,果然不能用正常人的標準看妖怪!話說就算他當女人也沒規定一定要變成狐狸的新娘吧?
「而且青都知道你在夢想交易所打工,他很擔心這件事,雖然他不敢自己來見你,可是透過水鏡看到你的一些事情以後,又說你還是沒有變,和以前一樣諸多此類,總之他害羞又害怕,狐狸也是有很彆扭的啦!就讓我來啦!」
阿德下意識後退,侜張來想幹什麼?
「雖然我救了你,能說是有緣,但這緣會是孽緣還善緣尚不清楚,所以我姑且就當一回夢想交易所的客人,這樣才能交易到我想要的東西,阿德,你的友緣。現在你認識我了,也知道青都和你的過去。」
侜張總算把該說的故事都說完,他佇立在逐漸稀疏的落花中,也彷彿一個脆弱的夢。
「你讓青都來找我吧,如果只是朋友……很單純的那種朋友,我可以接受。」阿德偏過臉,看著某處桃花說。
「我知道你會這樣說,不過青都要克服心理障礙,恐怕沒那麼容易,所以我幫你們想了個好方法。」侜張笑瞇瞇地從懷中拿出一本藏青封面的線裝書遞給阿德。
「這是什麼?」
「為了增進你們彼此雙方這輩子的了解,從交換日記開始怎樣?」
阿德嘴角顫抖,他花了多大的自制力才沒把那本該死的鬼簿子丟到地上,為何他要和不熟的公狐狸精寫交換日記!這算哪門子的單純朋友!
「就是筆友的意思嘛,你沒有想歪吧?阿德。」侜張明知故問,笑得很開心。
「絕對沒有!」
「我會幫你們送達的,日記。」侜張伸出食指比了比阿德抓在手心裡的空白線裝書。
「知道啦!」
風又吹得更大了,桃林裡的花朵彷彿全要飛上天空,這個永遠春天的夢也瀕臨終結。
阿德漸漸感覺眼皮重了起來,他拿著空白日記跌坐在大石上,不知不覺側倒睡下,剛剛明明還很清醒,為何現在非常想睡?
有人將冰涼的手掌放在他額角,應該是侜張,除了他以外沒有別人。
「不是還活著嗎?別老是愁眉苦臉,小朋友……」
那朦朧的聲音也被風吹散了。
阿德以前從來沒有交過感情親密的死黨,雖然也有朋友,但不是轉學就是隨著畢業就失去聯絡,他們離開阿德,或阿德離開他們,彼此都不會太難過,也沒有很想念。
在學校裡人很自然就會尋找這樣的關係,可是阿德身上並沒有真正吸引打動他們的特質,彼此也沒有真的印象深刻的回憶羈絆,分開後遺忘很自然。
所以他很清楚,最後總是會剩下自己一個人。
雖然閉起眼睛,也不是在現實中,但阿德還是能感覺侜張一直在不遠處未曾離開。
被欺負了……也被安慰了,或許這就是損友的感覺?
※※※
阿德醒來時已經是半夜了,雖然夢想交易所嚴格說來沒有日夜晨昏,但為了阿德的健康著想,店裡氛圍還是有類似大自然的變化,他在心想事成房間中睏倦地翻身張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床上。
這真是奇蹟!
「難道是店長……」阿德感動地掀開棉被,發現身上還穿著制服,制服是黑白色系的西裝剪裁,換句話說黑色的部分印到什麼都會很明顯,阿德看著肚子上那枚不明生物的腳印,下床動作進行到一半為之凍結。
「那該死的王八蛋!」
阿德暴怒爬梳頭髮的同時衝向店裡,他知道燈先生不會睡覺,鐵定能給他一個解釋!
「燈先生!」
阿德衝進漆黑的店面,然後嚇了一跳,通常印象中店面不會全暗,店長有令夢想交易所全天候運作,就算阿德去睡覺,燈也會保持一定亮度,所謂的藍燈狀態。
但現在卻是暗的,只有櫥窗玻璃外不知從哪透進來的微弱冷光。
燈先生完全融入家具擺設裡,阿德找不到它,只好低低又呼喚一次,小心不被東西絆倒。
燈罩忽然亮起淡黃光線,隨即開啟店內照明。
「燈先生,你們沒營業啊?」阿德疑惑地問。
「店長宣布放假半天。」
「不好意思打擾你休息了。」阿德忽然感到他太不把前輩當一回事,有些羞愧,雖然前輩是一盞燈,不表示它不想有私人時間。
「沒關係,有事嗎?」燈先生依舊溫文地回應。
「我和侜張離開時身體應該留在店裡?到底怎麼回到房間呢?還有店長怎麼忽然想要休息,這太不像他了!」
透過燈先生正直的回答,阿德很快還原案發現場,當店長參加完諸佛海會回來,他看到阿德的身體又掉在店裡,還剛好堵住玄關出口,於是當成墊腳石踩過,本來這樣就沒事了,但店長往內走進幾步,忽然又退回來,阿德剛好在這時翻了個身。
燈先生說,店長心情很好時瞳孔會放大,這個時候差不多和滿月一樣了,接著店長就跳到阿德背上愉快地多踩了幾下然後宣布全店放假半天。
「靠──」阿德趕緊衝到穿衣鏡前轉身,果然背後更多花樣。
「那我怎麼會在床上?」阿德拍掉晦氣問。
「店長進去休息以後約莫經過兩小時,你的靈魂回來了,好像地板睡得有點冷,我叫你回房間,你就起來自己走回去了,你不記得了嗎?阿德?」燈先生歪著燈罩問。
阿德滿臉黑線,想找個地方用力敲擊表示憤怒,弄了半天還是沒下手處。
「那個死哥布林最好不要讓我看到!」他真的受不了了,不要以為地球人好欺負!
「怎麼店裡那麼吵?還有沒有規矩?」陰沉尖銳的聲音響起,阿德立刻蔫了聲。
店長穿著睡衣走出來,還打了個大大呵欠。
阿德看他如此悠哉,又是心頭火起。
「店長!你怎麼可以踩我!這種沒禮貌的事情你也做得出來!」阿德指著目標突出的尖綠鼻子責問。
「哈!我才要問你工作是做到哪裡,灰塵都積到可以印上去了!」顯然店長毫無悔改心。
「……」阿德氣到說不出話來,又不敢有更激進的反抗動作。
「我要喝綠茶牛奶,泡。」
「那叫綠奶茶。」
「牛奶是主體,快點,阿德,不然你今天曠工的事別想就這樣算了。」
「拜託那是被迫去做售後服務好不好!燈先生可以幫我作證!」阿德大聲澄清,心不甘情不願拿起雪克杯和調味匙。
「你和世尊去諸佛的說法集會,那邊怎樣?」末了,阿德還是壓抑不了好奇,用酸酸的語氣問。
「很好,讓我在地球國度被汙染的身心一氣暢通,廣結善緣!廣結善緣!這下我的業務可以推廣到更多的淨土世界啦!」店長滿臉紅光的說。
原來綠皮哥布林高興的是這個,阿德差點嘔死,既然不能和店長拚了,他只好阿Q地轉移注意力。
「對了,店長這是我今天收到的代價,用一個夢換的。」阿德想起他還沒把侜張給的瀝桃扇拿去倉庫,這還是他第一次收到實物代價,沒轉化成寶石或其他東西,不知店長會怎麼看待?
店長接過瀝桃扇打開,寶貝立刻飄出桃花和香氣,對幻想商人來說終於換到有趣的土特產,阿德盯著他的反應,不知在醞釀什麼。
「好吧,反正店裡的夢儲量很多,換這個小玩意也不錯了。」店長把瀝桃扇當成髮飾插在馬尾上,阿德憋氣忍笑到胸口快爆炸。
但是這樣就變成不管店長走到哪裡,都隨身攜帶少女漫畫式的落花背景了,他是哥布林、哥布林耶!這畫面實在太好笑了,完全不搭嘎!
但是幻想商人自以為美,端著馬克杯就走回去了,難得他答應給店裡放假,阿德也不想繼續留在店裡打擾燈先生休息,於是他又回到心想事成房間。
阿德脫下制服時某個物件掉到地上,拾起發現是侜張轉交給他的交換日記簿,初拿在手時翻錯方向,原來不是完全空白,上頭已經有了他人筆跡。

你好,戰戰兢兢寫下這封留言,希望你不要見怪。 侜張說交換日記還寫抬頭稱呼太見外了,因為這是只有彼此對話的約束。上回來到人間未曾考量仔細,驚嚇到你,在此致上萬分歉意。 重新……不,初次自我介紹,我是狐閣的青都。詳細情況侜張應會對你說明。對你以往的恩情與形貌十分眷戀的我,始終無法忘懷,但我無意造成你的困擾,所以希望你能偶爾與我通信,這樣在下就滿足了,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請不要客氣。 附註,狐閣的桃花正是盛開,想讓你看見我所在的風景,人間應該是秋天吧?                                 青都 剛好寫滿線裝書整頁,一看秀逸的筆跡就知文學修養超好,阿德以為狐狸的書信不是鬼畫符就是文言文,結果居然是淺顯易懂的白話還附加新式標點符號,大出意料之外。恐怕上次的驚嚇到侜張拿日記給青都寫時,狐狸又新增了更多沙盤推演的反省,阿德覺得妖怪要當到這麼纖細也不簡單。
這是他第一次接到妖怪的交換日記,不過想也知道大部分人根本不會有這種經驗,誰會清楚妖怪怎麼寫信?
但對方顯然根柢深厚,阿德一想要在這麼漂亮的筆跡下接上自己歪七扭八的字就覺得羞愧,而且要怎麼回才不會讓這個狐狸精對他想入非非,又不會顯得太隨便?
阿德撓頭苦思半天,決定朋友就朋友,懶得顧忌這麼多了!
他找了隻水性原子筆,雖然都會自暴其短,但阿德還是堅決不用軟趴趴的毛筆挑戰絕望的小楷。
青都你好:) 不好意思上次我反應有點過激,其實我真的不討厭你,畢竟我們之前又沒結仇也不算熟,希望這本日記會是個好的開始。 如你所見,這輩子我是男生,而且短時間內我沒有和人談戀愛的打算,不過如果是交朋友的話很歡迎! 還有謝謝你救了我的命!XD 一下子不知道要寫什麼,先這樣!對了,忘了自我介紹,我的名字是李明德,今年二十歲,不過叫我阿德就好,不知道你有哪些興趣?                                 阿德 原子筆在紙面上留下有些歪斜的藍線,一滴冷汗滾落阿德下巴,那個「XD」加得很豪爽,應該沒問題吧?
阿德將交換日記攤在書桌上,赤裸著上半身倒入床鋪橫向滾了三圈,想來想去還是忐忑不安,反覆在腦海裡檢查他的回應是否完全妥當。
還是覺得內容很虛!
阿德又趴回書桌上奮力作業一番,花了一頁添上小男孩和狐狸站在草原上的插圖,自覺比較滿意了,從青都的留言開始重頭閱讀,直到自己的塗鴉後,想像狐狸精看到他的回應不知感想如何,一股臊熱忽然襲擊阿德後頸,很快爬升整個頭臉。
「我沒有在害羞!只是不習慣這麼大還寫交換日記而已!」
夢想交易所的店員跳上床鋪指著窗戶對不存在的對象辯解,發洩意味地跳了幾下,最後決定逃避現實先去洗澡。
房間裡只剩躺在檯燈下不再空白,微微發亮的線裝書頁。

── 本篇完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9-23 21:34 編輯

賾流 發表於 2023-9-25 22:57:54

第二集 商品目錄‧小茶杯 (1)

第一話 來自英國的淑女 「匡噹。」門鈴聲響起,表示夢想交易所有生意上門。 來了來了。阿德在心裡咕噥,表面上當然是正直專業好店員的悠然步伐。 今天又是阿德和燈先生獨自看店的日子,正覺得心情不錯時,麻煩的客人又出現了。 「啊咧?人呢?」 阿德來到走道,發現玄關空空如也,交易所大門卻沒關好,這表示的確有客人來過,而且還在附近,夢想交易所也想要和對方交易。 哥布林的夢想交易所有個條件,客人必須能靠自己開門走進來,他才會和對方交易,打不開門表示那個人根本沒有真心想要的夢想,抑或他沒有能付出的代價。 因此大門絕對不會要開不開地剩下一條縫,難道是客人剛進門立刻後悔轉身逃跑? 「五告豪洨。(有夠誇張)」阿德不爽的喃喃自語。 身為徹頭徹尾的純種地球人,被非地球原生種的客人當成怪物,連開場白都還沒說完對方就驚嚇逃跑並不是第一次,但他們好歹會看到阿德再逃啊!到底是哪裡來的客人這麼沒種! 阿德正要關門繼續發呆坐領乾薪時,忽然靈機一動,如此俗辣的反應難道是青都?那隻喜歡桃花的公狐狸精是超級纖細沒錯,但侜張說青都暫時不敢再露臉,只願意用交換日記跟阿德交流。 真的是他嗎?阿德先是懷疑然後起了雞皮疙瘩,顫抖的手指伸向那條門縫。 關起來好了,一瞬覺得屁股有點緊張。 「什麼嘛!根本沒人。」結果店員還是開門探出頭窺探。 清風徐徐,對整天關在夢想交易所的店員,難道這不正是自由的味道嗎?因此阿德很自然地走出去偷懶十分鐘。 阿德正要走下門階,制服忽然扯了扯他,哥布林送的這件店員制服雖然不會說話,但已經和阿德心靈相通。 「怎麼了?」制服還是不讓他前進,阿德只好停下來東張西望。 「在地上喔。」曾在夢裡聽過的小男孩聲音驀然響起。 阿德呆了呆才想起那好像是小藍龍說話時的聲音,這表示…… 「你每次都給我偷溜出來!麥鬧啊!你想害我被哥布林殺掉是不是?」小藍龍偷偷飄浮在阿德頭頂的視線死角,店員才未能在第一時間發現這個活性化的貴重商品又跟著偷渡成功。 店員咬牙握拳,想要抓回小藍龍塞進店裡。 小藍龍搖頭擺尾表示不吃阿德這一套。 身高和彈跳力都不如人,阿德氣憤地放棄在夢想交易所店門前耍蠢。 「你剛說地上有什麼?」店員往門階上一看,還是啥也沒發現,但制服和小藍龍偏偏不放過他。 阿德忽然看到地上丟著一個超迷你的小瓷杯,只有指甲大小,他剛剛還以為是垃圾碎片。 店員蹲下來把頭壓得很低才確定,那是女生玩芭比娃娃辦家家酒會有的迷你茶具,白色瓷杯上繪著紫色黃心的花菖蒲,看起來很精緻。 阿德用指尖捏住杯耳拿起來。 「誰把玩具丟在這裡?這麼小送到警察局人家也不要吧?搞不好是十元店買的?」不過這個小杯子真的太漂亮了,如果放大成普通Size應該是那種一組好幾千的名牌茶具吧? 阿德才說完,杯子忽然就變大了,店員趕緊拿穩,驚愕地看著手裡如今可以拿來喝茶的茶杯。 「呼~」 「哇啊!」一陣冰冷的風吹起長髮,阿德抬頭,赫然和某條藍色大龍四目相交。 「藍先生!你怎麼也跟著變大了!」 藍龍仍是低頭好奇地看著阿德,店員爆出冷汗。 屋簷像天空一樣高,地面也加長加寬,阿德用袖口擦擦眼睛,再看一次此刻非常奇妙的街景。 「難道是我變小了?」阿德又看著剛剛還超級迷你,此刻大小卻很適合他拿在手上的茶杯。 「冷靜下來,這裡是店門口,進去求救就好啦……燈先生!」阿德立刻轉身狂踹店門,奈何沒人理他。 夢想交易所裡面是亞空間沒錯,店長規定客人必須要自己走進來才做對方生意,換句話說,門關起來的時候,外面就算世界末日也不關他們鳥事! 「幹!完蛋了!」店員又用力踢了幾下門,此舉無異蚍蜉撼樹。 阿德居然被哥布林設定的客戶規則婊到了!這不是真的! 「流水便隨春遠,行雲終與誰同?酒醒長恨錦屏空。相尋夢裡路,飛雨落花中……百負而不恨,古之傷心人,好詞好詞……」街邊走來一個長袂飄飄的白衣古人,明明都秋天了還自我陶醉地搖著扇子,阿德立刻東張西望,就地尋找掩蔽。 一個地雷不夠他爆是吧?賊老天! 阿德本想跳到門階側面的死角躲起來,低頭一看這快要三樓的高度,每道門階都和自己一樣高。 如果雙手健全又是體育高手阿德說不定還敢一階階跳,問題是左手不能輔助平衡的情況下,阿德常常一摔跤就是狗吃屎,何況是拿著茶杯?阿德只得盡力貼著門框,希望靠保護色隱形,然後跟在侜張衣襬後混進去。 一瞬間就想到利用侜張開門反偷渡回去的完美計畫,你說不定是天才呀!李明德!阿德縮腿閉眼美滋滋地幻想,等待侜張開門。 半晌,門鈴聲始終沒響起,阿德遲疑地偷看,發現雪白的龐然大物正蹲下來好奇地觀察自己,趕緊站起來。 「怎麼啦?阿德,你怎會變成這副模樣呢?」侜張同情地問。 「你怎麼看得到我!」阿德手持茶杯,惱羞成怒,但在侜張眼中娃娃般的尺寸加上脹紅的臉頰實在非常讓人想摸回家收藏,保證奇貨可居。 「親愛的,你家小藍龍就在門口,普通牠都會纏著你,再說,你這個小身子也有……」侜張不知從哪掏出一捲魯班尺,阿德還沒反應過來前就被量了身高。「十五公分,除非我瞎了眼,想不看見有點難。」 「貴店有什麼新的促銷活動嗎?這樣打扮出來廣告的確很吸引人呢!小小的好可愛。」侜張笑瞇瞇的說,顯然打從心底覺得有趣。 「去你的!我剛剛出來不知道為什麼就縮小了!媽的!該不會是店長的仇家故意趁他不在來妨害營業吧?」阿德愈想愈覺得是這麼回事! 「我被詛咒了啦!」 「這怎麼了得,快讓我看看,身高一瞬縮小了十分之一,真是太可怕的詛咒了!嗯,非常微妙的力量……」 「喂!十五公分的十倍是一百五十,我有一百六,你不要若無其事地替我減掉十公分!」店員對這方面的數字極端敏感。 不對!店員猛然抬頭。他居然自爆了! 「哈哈!抱歉抱歉!原來是一百六呀!」狐仙用「下次換套體重看看」的險惡笑容賠不是。 「該不會是你詛咒我?」 「我為什麼要詛咒阿德變小呢?這是歐陸妖怪的味道,『魔法』這種東西有時候我輩也覺得很棘手呢!」侜張總算說了比較有用的情報。 「魔法?」阿德只能呆呆的張開嘴巴重複。 「我們叫它魔法,說妖術也可以,以前也有那種把人變成豬啊驢啊的妖術,不過魔法阿德比較聽得懂。」侜張說。 「總之是一種非常非常古老的異國力量,我們也不太了解。」 「快幫我開門!我要進去叫店長幫我解除!」阿德看侜張遲遲沒動靜,懷疑地看著他。 「你該不會見死不救吧?」 「你這麼說可真令人傷心,在下只是想多欣賞一下阿德現在的模樣而已。」侜張在阿德氣得跳腳的同時倒也還算有紳士風度地起身幫他開門。 「咦?打不開。」侜張說。 「怎麼會這樣?你不是客人嗎?」阿德震驚了。 「大概是我今天只是想碰個運氣來聊天而已,剛和朋友聚會完,感覺夢想交易所出現在這附近,所以就來找你們了,沒有特別想要交易。」狐仙平和地說出動機。 「平常我特地帶禮物來找店長時,倒是不必非得辦交易才能進來,大概是有成交過的客戶都可以再來拜訪聯誼。」交易所的規矩並沒有阿德想像中那麼死板,不過也要店長肯放水才行。這是狐仙的直覺,所以他沒對阿德說出來。 這邊自然是身上還有店長想要代價的客人,比起被動等待客人有需求才來,交易所也會更主動開放的眉角問題了。 「那你就用找店裡的人聯誼理由開門不行嗎?」阿德的聲音聽起來已經有點可憐了。 瞬間身高只有鄉民的一半,表示其他部位更加迷你,阿德只想抓到那個詛咒自己的歐洲妖精將對方碎屍萬段! 「我想原因出在夢想交易所現在裡面沒有能接待的人,店長不在,你人在外面,等於是關店狀態,所以客人無法進去,瞧,門鎖著。」侜張還伸手試給阿德看。 「那你幫我碰到門把看看,說不定我是店員就可以開了。」 「樂意之至。」侜張又蹲下來攤平手掌伸到阿德面前,此時的狐仙對阿德來說與巨人無異。 阿德遲疑半晌才戰戰兢兢地走上去,侜張將他托到門把前,阿德先把茶杯塞進懷中,這才伸手去拉門把,沉重的金屬門把完全不動。 看來阿德不僅變小,連力氣也縮水了。 「總之就是進不去?」末了侜張在臺階上坐下,把阿德放在膝頭上看著他道。 「確實以前我都是自己開門回去的,怎會這樣?」阿德揮舞著茶杯說。 「別擔心,總是可以等店長回來,這不是什麼大問題呀!我可以陪阿德一起等。」 被狐仙這樣安慰,阿德有一瞬覺得他過於大驚小怪,但身體變得這麼小,隨便哪個小鬼都可以把他當玩具抓起來砸,唯一能避難求援的夢想交易所店門高高在上拒絕打開,阿德怎能不害怕? 侜張也知道阿德心裡緊張,於是朝他微笑。 「話說回來,阿德從剛剛就拿著那個小茶杯,看來你很喜歡它。」 「什麼?噢,你是說這個。奇怪,我幹嘛一直拿著?」因為是瓷器,阿德總覺得很容易壞,非得要小心翼翼拿在手上不可,這對只有單手能用的店員可以說非常妨礙行動。 剛剛看到侜張過來時,阿德如果把茶杯放在地上,他躲藏時就更方便了,但阿德不知怎地就是放不了手,他歸結於自己太緊張才沒想那麼多。 「我在門口發現這玩意,本來還沒看到,你看,才跟指甲一樣大的小茶杯。」阿德說。「結果把這個家家酒玩具拿起來的時候,不知道剛好是誰詛咒我,我就變小了。」 侜張定定地看了阿德一會兒,像是拿他沒辦法地歎口氣。 「阿德,普通都會懷疑是杯子有問題吧?」 「什麼?」阿德大驚失色,立刻舉起右手想把被詛咒的茶杯丟出去。 「慢著!你想對人家做什麼?」茶杯發出尖叫。

賾流 發表於 2023-9-25 22:58:52

第二集 商品目錄‧小茶杯 (2)

「茶杯說話了!」阿德嚇得甩手,小茶杯滾到侜張的衣褶裡,好險沒有摔壞。 「你這個莽夫!沒禮貌的店員!我要跟你們店長投訴!」 「啥米?妳就是那個開門的客戶嗎?」聽到「店長」這個關鍵字,阿德立刻被潑了整頭冰水冷靜下來。 「沒錯!」小茶杯驕傲地跳回阿德面前,轉了半圈道。 「妳到底是什麼東西?」阿德覺得頭好痛。 「我要去投訴──」小茶杯顯然不甘接受「東西」的不敬稱呼,立刻跳過阿德飛向店門。 「慢著!小姐!我錯了!請問妳的來歷,為什麼來到我們的店又反悔走出去?」阿德連忙挽救。 「要更優雅地拿起我,還有稱呼我為Mylady,這樣我就原諒你。」 哪裡來的蕭查某──店員OS。 「My lady,是我不對,有話好好說,本店樂於為妳服務。」阿德用怪腔怪調的英文說出那個讓他雞皮疙瘩掉好幾斤的稱呼。 「我是多瓦夫(Dwarf)製造的茶杯,很久以前跟著英國記者來到這座島嶼,後來就一直被忘在倉庫,然後倉庫發生火災塌了,我就一直被埋在土裡。」小茶杯不高興的說。 「多瓦夫是什麼?」阿德問。 「那是條頓傳說中的矮人妖精,非常擅長工藝,總之是古代日耳曼人那邊的妖怪。」從侜張的口吻就可以聽出來他還是比較喜歡用「妖怪」這個詞稱呼其他異民族的超自然生物。 「你聽得懂我們的對話?」阿德自己是有萬能的制服翻譯,他只是隱約感覺得出來小茶杯說的不是中文,溝通無礙時阿德當然不在意,但侜張這隻中國狐狸怎麼也聽得懂?而且還很流利地幫忙解釋? 「不列顛的官話沒有很難呀!以前我們去絲路玩還得學粟特語和突厥語。在下雖未親眼看過多瓦夫,不過朋友遇過,蠻有意思的,隨便拿個銅錢給他們就開心得跳來跳去。」侜張奇怪地看著阿德。 是他錯了,不該以為這隻老狐狸活這麼久還只會閉門造車,大家都喜歡出去觀光旅行嘛!店員深刻反省。 「白色的中國妖精,你的倫敦腔真是太迷人了!誰是你的老師?看來你是一位正統的紳士啊!」小茶杯轉對侜張說。 「承蒙誇獎,記得是一八五一年,不列顛帝國的人類在辦那個什麼……喔,想起來了,萬國博覽會,一次可以參觀這麼多國家精華,想想真划算,就答應『唐人館』主人納森先生邀請搭船去那裡玩了。」侜張露出懷念的神情。 「每天讀《代謨斯》報紙(註一),喝喝咖啡的日子還真是久違的悠閒。」 到底是哪個時代的用語啊!阿德快抓狂了。 「離題了,兩位,My lady,妳來夢想交易所,到底希望交易什麼?」阿德焦急地想把問題一次解決。 「真沒禮貌!你到底有沒有受過教育啊?這是和女性說話的態度嗎?」 「原諒他吧!My lady,阿德年紀還小,現代人類正在流行兩性戰爭,男生和女生之間都很彆扭呢!」侜張伸出食指摸著極度不爽的阿德頭頂調解,可悲的是店員礙於淫威不得不低頭。 「好吧!看在真正的紳士面子上。」小茶杯趾高氣昂的說。 「我們的確想多了解妳的身世來歷,還有從多瓦夫手中誕生的妳,到底有何願望?」侜張溫柔地表示。 靠北!這狐狸竟然能臉不紅氣不喘地把夢想交易所的臺詞搶過去說!就算阿德再怎麼不爽這份打工,變小以後又是多不安緊張,他還是感受到強烈被瞧扁的不甘心! 小茶杯顯然對侜張這一套很受用,在阿德手中鎮靜下來──幾乎就像真的骨董茶杯了。 「如你們所見,我不是一套,我只有一個杯,因為製造我的那個多瓦夫覺得盤子很麻煩!因為這點,我一直沒辦法跟大不列顛妖精的茶杯同起同坐,它們還有點心盤跟糖罐!」小茶杯低聲吁氣。 「這真是件不幸的事。」侜張同情道。 「我本來是多瓦夫主人做來款待人類的茶杯,看我的花樣就知道,那隻多瓦夫是個崇(東)洋媚外的侏儒,那時到處都流行哈日,我多麼希望烙印在自己身上的是嬌豔的玫瑰呀!」小茶杯遺憾的說。 阿德覺得玫瑰才土,一天到晚都能看到,這種意見他只敢用想的。 「不過,聽起來那個多瓦夫對人類很友善!」還專門製作茶杯招待人類哩! 快變成茶具架的阿德試著搭話。 「沒錯!拿到我的人類都能瞬間變小,體驗有趣的妖精生活!」 果然還是詛咒啊!店員在內心大喊。 「在倉庫裡被遺忘了一個世紀後,我最大的夢想是能夠再度和紳士喝茶,最好是像溫斯頓(註二)或夏洛克(註三)那樣的。然後和紳士的杯子收藏在一起。」小茶杯說完以後還害羞地扭動一下。 真是有點跳Tone的舉例,為什麼還一副跟人家很熟的樣子? 「原來如此。」阿德的眼神只剩下黑白。 「那樣為何不直接進來我們店裡呢?Mylady。」 「因為,如果變成夢想交易所的商品,不知又要在櫃子裡等多久才能重見天日,最後的自由時間,人家還想再被用一次嘛!」 淑女會這樣說話嗎?阿德要忍住不吐槽實在太辛苦了。 「那為什麼要把我變小?」 「雖然你不是紳士,卻和我的初戀情人很像。我不喜歡扁臉的亞洲人,不過那個日本武士說服了我,真愛可以跨越美醜的喜好,可惜他只是來文化學習,我又不會說日語,沒興趣到那個鹹蛋黃國家定居,我們的分手也相當淒美,他差一點就要切腹呢。」小茶杯說。 「……」來人殺了他吧! 「啊!這真是一樁佳話,阿德,既然如此就更要好好服務這位小姐。」侜張猶嫌阿德不夠倒楣,火上加油道。 「那個……我有個疑問,Mylady,如果紳士用妳喝茶都變小了,那要怎麼好好收藏妳呢?」阿德步步計算把話題引到切身關鍵的地方。 「當然是有恢復的方法,所以每個紳士都會像白瑞德(註三)一樣帶著我冒險犯難,分秒不離守護我直到最後呢!」小茶杯嬌羞說,花樣更鮮豔了。 「什麼方法?」阿德繼續跳過他不認識但是制服會自動註解的人名,這小茶杯一看就知道是小白,居然專挑史詩級的角色妄想,真是不自量力。 「只要用我裝滿古老植物的露水一飲而盡就可以恢復了。」 小茶杯在這時竟沒有刁難直白的說明,阿德鬆口氣後馬上悲哀的想,這哪裡簡單了? 「那要裝什麼植物的露水?」 「不一定,看地區氣候和魔力,在多瓦夫主人的家鄉,只要隨便找個森林裡幾百歲的大樹蒐集露水就可以了,可是……」小茶杯拉長了不祥的語尾。 「在妖精稀少,天氣炎熱,汙染嚴重的地方,只能仰靠自然植物的能量,起碼要找一千歲以上的古老植物,上面的露水才可能使我的魔力再度發揮。」 那句話的意思是你現在叫我硬變回來也愛莫能助啦! 「好,我們馬上出發。」阿德咬牙說,神木什麼的找他一、兩棵總不難吧? 「哇!真的嗎?好刺激喔!」小茶杯駕輕就熟發出歡呼。 阿德欲言又止看著狐仙,他現在這個樣子連走到馬路上都有問題,但要拜託這隻狐狸幫忙,阿德總覺得宇宙無敵霹靂丟臉,遲遲難以啟齒。 這點心思怎能瞞過狐仙?他將小茶杯和阿德放回地面,直起身,對阿德而言更是仰之彌高。 「可是如果是現在這樣我帶你們去,那就沒有冒險的感覺了。」侜張搔著臉頰。 「臺灣這麼小,飛一下就到國家公園了。」 可以揍他吧?好想揍他啊!阿德無意識捏緊杯耳。 「討厭!幹嘛那麼用力!」小茶杯抗議。 「所以,我換個大小比較有遠征隊的感覺。」侜張說完,一眨眼就消失了。 「咦?人呢?」阿德眼前空空如也。 「在你後面。」 冷不防被人拍肩膀,店員蹦了起來。 回頭一看,居然跟著變小的侜張正笑著打招呼,換了一身小茶杯喜愛的十九世紀英國紳士行頭,還充滿故意地和店員保持原來的身高差。 「太棒了!」小茶杯上下晃動。 「為什麼要穿成這樣!」這次換阿德抗議。 「統一風格嘛!」侜張指指阿德的店員制服。 而且擺明就是比店員高級有設計感,兩人站在一起阿德立刻變成男僕跟班。 「我們都變這麼小是要怎麼去找神木,再說,到底這裡是哪裡啦!」阿德打開夢想交易所大門時只看到普通的鄉下小鎮,因為不是自己指定的地點,店門開在哪裡阿德毫無頭緒。 「我們在桃園。」侜張表示有當果農的朋友要送他本年度沒銷完的水蜜桃乾和水蜜桃醋,於是乎高興地過來拜訪朋友。 「至於移動的方式,我有個好方法,這邊不是有現成的幫手了嘛?現在彷彿《奇妙的瑞典之旅》(註五),被妖精縮小的少年和動物一起在森林裡冒險……非常羅曼蒂克。」侜張相當期待迷你阿德騎到動物上冒險犯難的精彩畫面。 「不可能,就算藍先生答應讓我騎,我摔死比較快。」阿德連機車把手都沒摸過,車禍殘障前出入大都是父母開車接送,因為男生不會騎腳踏車很糗雖有學著騎一點,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 馬上要他當龍騎士,很抱歉店員沒有半點熱血,他完全不覺得騎龍很有趣,尤其小藍龍過往的動作有如泥鰍,阿德不認為騎這種不安定的生物會舒服到哪去。 「有我在,阿德不用怕唷!」侜張拿出一條紅繩。 「藍先生不反對的話,我幫你做個韁繩,讓阿德比較不怕如何?」 小藍龍停在侜張身邊,溫馴地點頭。 紅繩自動纏繞在小藍龍前胸,變成阿德眼中打滿中國結的精緻韁繩。 「可是……」阿德吞吞吐吐就是不想跨出第一步。 也許你會說飛天火車都騎過了,龍怎麼還會是問題?但實際情況是有些事情你在無知的情況下做過第一次後,就完全不想再幹類似的第二次! 而且這次又不是什麼生死存亡危機,阿德怎麼想都認為因為侜張的惡趣味被拖下水很吃虧。 「阿德,穿著這身制服,你就別再用普通人類這種藉口安慰自己了,不然你可能會反過來遇到更多不普通的意外。」侜張若有隱意道。 「不如放開點,用夢想交易所店員的心態普通地工作吧!這樣或許會比想像中要簡單!」 阿德因這番話陷入天人交戰,回過神來小藍龍的韁繩已經塞到手裡。 「好……好吧,先說好我不知道怎麼騎。」店員勉強答應,戰戰兢兢攀在小藍龍身上,覺得自己隨時會滑下去。 「很簡單,放輕鬆就好。」侜張游刃有餘的模樣只讓店員產生更多怨念。 「看在你單手不方便的分上,本小姐這次就不為難你了。」小茶杯飛到阿德頭頂上,穩穩地待在那兒。 「噗。」 「你笑什麼!」阿德敏感地瞪著狐仙。 「沒事,阿德真有責任感,我覺得店長應該要修改對你的評價。」 侜張燦爛的笑容讓阿德打從心底想踹飛他。 ※※※ 註一:即《泰晤士報》(Times),中國首任駐英公使郭嵩燾於1875年赴任時所著之見聞日記《使西紀程》中將之譯為《代謨斯》,1785年開始發行,迄今已有兩百多年歷史。 註二:即邱吉爾的名字,二十世紀著名的英國首相,參與兩次世界大戰,並以此回憶錄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殊榮。 註三:夏洛克.福爾摩斯,廣受歡迎的英國名偵探,創造這號人物的作者為柯南.道爾爵士。 註四:描述南北戰爭時期的經典美國文學小說《飄》之男主角,電影譯為《亂世佳人》。 註五:又譯為《騎鵝歷險記》,作者為瑞典作家拉格勒芙,描寫一個調皮搗蛋的少年尼爾斯得罪妖精被魔法變成拇指小人,跟著家裡的大白鵝追上雁群一起旅行冒險,最後脫胎換骨成為好孩子的童話故事,書中介紹諸多瑞典風土民情,拉格勒芙亦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賾流 發表於 2023-9-29 20:13:00

第二集 商品目錄‧小茶杯 (3)

第二話 大樹的主人 阿德就這樣騎著小藍龍飛上天空,因為體型變小,原本在他眼中不過是個鄉下小鎮,現在也儼然成為大都會的規模,什麼都是大十號,連幾棵樹湊在一起看起來都像森林,更別提現在又要去真正的樹海了。 「呃,侜張,我們現在要到哪裡找神木?」沒想到小藍龍騎起來意外地穩,阿德還以為得像牛仔馴服野馬般豁出去保持平衡,但實際騎乘卻類似磁浮滑翔,沒什麼擺動感。 「阿德喜歡那一棵呢?」侜張問。 「誰會知道那種事!神木就是很大棵的樹,阿里山應該有神木吧?」阿德貧乏的常識很自然把神木跟國家公園作連結。 「比較近的話,附近的拉拉山就有囉!」侜張說。 「真的嗎?那去近的就好。」阿德非常現實。 「話是這麼說……」狐仙好像有但書。 「難道那裡的樹不夠老?」店員擔心道。 「不不,三千年的都有呢!只是海拔低交通又方便,感覺不夠幽靜嘛!」侜張一副深入蠻荒的探險家調調。 「聽你這麼說我堅持只去拉拉山。」店員翻白眼道。 侜張飄在阿德身邊飛,姿態優雅得彷彿出生就沒落過地似,換成阿德就算騎著龍姿勢也很拙。 在高空中,阿德根本分不出天南地北,只見灰白蜿蜒的河道鑲嵌在一團團綠色中,種著檳榔和茶樹的山頭部分變得光禿禿,露出崩落的紅褐色山壁,此外還能看見土石流肆虐過後的醜惡痕跡。 其中幾處山頭房屋林立,應該是原住民的聚落,但阿德看不出所以然,還有些零星分布的建築物,飛過一段果園較多的區域,底下終於都是森林了。 對現在的阿德來說,眼前真的是一大片蒼翠樹海,侜張和小藍龍不假思索就潛下去。 阿德屏住呼吸才沒丟臉的驚叫出聲,清涼的芬多精氣息宛若浪花一瞬撲滿全身,轉眼阿德就浸入森林特有的陰冷空氣中。 「沒想到這座小島也有這麼漂亮的森林。」小茶杯感歎道,在阿德頭頂上蹦跳著。 「好冷……」而且好累又好餓。人類之身的阿德連飛機都沒搭過,搓著左臂低聲喃喃抱怨。 光是飛到這裡對阿德已經是筋疲力竭的旅程了,他不敢想像萬一迷失在這片樹海的後果。 「隨便找棵滿一千歲的神木快點蒐集露水吧!」眼前的景象對阿德有如異世界,某種被環境排斥的不安感覺讓他下意識魯莽催促。 「什麼嘛!不用找比較好看的嗎?」小茶杯似乎感覺不出那股緊張的氛圍,仍然無憂無慮催促。 阿德站在現在看來又大又寬彷彿神明專用道路的木頭棧道上,仰直脖子,直到頸椎都快骨折了還是拿不定主意。 「總之到上面的葉子找看看!這樣沒錯吧?侜張。」阿德先是氣勢萬千的說出口,末了又怯怯地問狐仙。 侜張來到巨木林立的森林裡似乎也掃卻不少塵埃,雖然他一直都笑嘻嘻的,但現在更加輕鬆自在,拿下帽子像是透氣也像是對某些存在致意,用令阿德更加不爽的瀟灑站姿環顧枝葉織成的穹頂。 「既來之則安之,就按照Mylady的願望囉!」 有說等於沒說!這傢伙! 「沿著木棧道走,有編號的巨木共二十二棵,裡面有不少滿千歲的大樹,當然,還有更多分散在人類道路去不了的地方,或者未測定年紀,總之這邊是觀光區,很安全的。」大概是接收到太多店員的怨念,侜張總算願意開尊口導覽。 「那就順著參觀路線走,以免繞來繞去錯過或重複。」阿德很快擬定計畫,就在觀光區繞一繞,蒐集完露水就閃人,雖然不多的確有幾個登山遊客徘徊,侜張沒騙他。 阿德小心駕著小藍龍上升,想到高處尋找有露水的葉子,豈料涼快是涼快,摸起來有溼溼的感覺,也就是這樣了,根本沒露水可以接。 「這邊還只是入口而已,今天沒下雨,這裡還沒有霧,旁邊也沒有水源,自然較難凝結露水。」侜張客觀地評論道。 「好吧!再往上一點點。」阿德謹慎地讓步,即使要冒著被人類觀光客發現的風險,他還是寧可就在能拿到力量露水的最低限制區域裡蒐集道具就好,這也是店員根深蒂固的玩遊戲習慣──多花點時間保證安全,沒事不要進入紅怪區,絕不越級打怪,就算道具更好掉也死都不去,被高等怪圍毆好可怕! 侜張只是意味不明的看著阿德,倒也沒笑他膽小。 小茶杯意外地很安分,大概是進到陌生地盤不敢生事,其實小茶杯的憂慮也正是阿德的憂慮。 既然是能夠補充魔力的神木區,當然會有需要魔力的「生物」居住,用小茶杯的話來形容就是其他臺灣妖精,一路長途飛行聽小茶杯在頭頂上聒噪,阿德也臨陣磨槍惡補了不少妖精常識。 第一,妖精不喜歡被人看見或聽見,能發現妖精的人往往會被找麻煩,眼睛瞎掉、殘障生病或神祕失蹤,好心的家庭妖精被目擊到也會立刻消失,再也不幫你打掃做家事了。 第二,妖精不喜歡被人知道名字,盡量用比較正面的代號稱呼他們。比如說「可愛的小人兒」(當然會被這樣稱讚的妖精一點都不可愛!矮小倒是真的。)之類,通常這些讚美和特徵呈現相反,比如說鼎鼎大名連臺灣的奇幻愛好者都知道的交換嬰兒傳說,那種偷人家小孩的醜陋妖精還被稱為「母親的祝福」,基本上就跟我們稱呼好兄弟是一樣的意思。 第三,也是最可怕的一點,大多數妖精有借有還,但是也有仇必報,不過他們衡量標準跟人類絕不相同,阿德想起哥布林店長的作風完全能夠理解! 只要知道三點就夠了,其實阿德覺得妖怪也適用上面的規則,更不要說臺灣以前被殖民那麼多次,有沒有哪些外國妖精跟著偷渡過來現在還藏在森林裡面,這點阿德完全有理由懷疑。 「My lady,這裡有危險嗎?」阿德試著問白目小茶杯。 「不知道!我只是多瓦夫的茶杯,不過我沒聽說不同妖精碰在一起會怎樣,反正就是不見了。」小茶杯用又怕又愛玩的口吻說。 不見了?這是什麼形容?聽起來好和諧啊!店員爆汗。 阿德這次相中一株威風凜凜的大紅檜,底下有小溪潺潺流過,溼淋淋的應該很有希望,店員握拳給自己打氣。 「藍先生,一切都靠你啦!」看在平常店員還是睜隻眼閉隻眼讓小藍龍偷溜的情分上,小藍龍這回非常相挺,阿德與藍先生的組合順利地接近某片懸掛著晶瑩露珠的葉尖。 「啊!忘了說,寄生植物不算。一定要是大樹本體的露水。」小茶杯的補充說明一拳揍入阿德肚子。 「……這種話請早點講好嗎?」這些神木氣派是很氣派,但葉子貌似不多,都在很高的地方,愈高愈容易晒到太陽,露水自然更加稀少。 連阿德自己有龍騎,還有大狐仙護法,都覺得蒐集露水好麻煩,可想而知以前拿到小茶杯的倒楣鬼被她虐成什麼德性才能恢復原本的大小!搞不好覺得妖精茶杯很神奇也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的影響,換成阿德不砸爛這種見鬼的茶杯才怪! 算了,好歹也是客戶,砸爛的事想想就好。 阿德瞇起眼睛找了半天,總算發現有希望的目標。 「嘶嘶!」正當阿德壯著膽子放開韁繩,拿著小茶杯準備去接露水,眼前忽然垂下一顆黃綠色的蛇頭,金色的蛇眼上有條黑如眉毛的帶狀斑,那條蛇整整比小藍龍長了一倍有餘,張開滿嘴細密尖銳的利牙在半空中咬向阿德!足以將他從頭吞食! 「哇啊!」這下子要店員不尖叫也難! 阿德握緊小茶杯靠向胸口保護,左手無力動彈,不能再握住韁繩,只能絕望地向後倒,千鈞一髮要摔落龍背時被侜張撐住背心。 「人類與不明之物,何以擅入吾主之地?」黑眉錦蛇發出陰沉的恫嚇聲,從樹洞中滑出來,昂起頭吐出黑色蛇信,讓阿德嚇得血液都要結冰了。 「我……我我我……」繼茶杯之後,連蛇也會說話了! 「看門者,何必傷了和氣?勞請代傳貴主人,有事相求。」侜張好聲好氣地說。 黑眉錦蛇見侜張出頭竟然往後縮,果然狐狸比較可怕嗎?他平常該不會也吃蛇? 正當阿德只能緊靠侜張手臂,開始胡思亂想之際,狐仙又遺憾地轉身道:「阿德,我不能幫你說得太多,否則就壞了規矩,你要求的東西會更難得到。」 這太困難了!要阿德對一條沒變小之前他就不可能欣賞的大蛇談判!現在那玩意還可以把他吞下去!阿德眼角泛淚,不停搖頭。 「加油啊!我也想把你變回去,可是,缺露水就沒戲唱了。」小茶杯也幫忙打氣道。 追根究柢擅自把人變小的罪魁禍首不就是妳嗎! 一股火氣從腹內升起,原本被嚇得手腳發軟還以為會摔死的阿德挺直腰雙腿夾緊小藍龍又有了精神,決定男兒當自強,某種意義上小茶杯也的確幫他「打氣」了。 「求求你幫個忙,那個,蛇大哥,這邊不是也有很多人類觀光客嗎?」阿德忍住寒慄,看著巨蛇旁邊的蕨類葉子說話。 「那是人類擅自侵犯,吾輩十分厭惡。」 「我們只是要樹上的露水,真的沒有其他事了,我發誓不會造成你們的麻煩,也不會把看到的事情說出去!」阿德以為黑眉錦蛇是誤會自己要對他們不利,連忙保證道。 黑眉錦蛇歪著頭像是思考,重新溜進樹洞,不知樹洞有多深,總之輕易吞沒超過兩公尺的大蛇身影。 須臾黑眉錦蛇又爬出來。 阿德充滿期待地等著好消息。 「吾主不與人類交談,速速離去!」黑眉錦蛇說完後溜入樹幹後方,天空驀然降下暴雨,潑灑聲噪然不絕於耳。 短短數秒內阿德就變成徹底的落湯雞。 等雨勢轉小,周遭再也沒有那股說不出的靈異壓迫感,只剩下陰冷潮溼的原始森林氣味。 本能地,阿德覺得很不妙。 「侜張?露水還在嗎?」 「被沖掉了,這一帶的都是。」 「可以用我聽得懂的話解釋這代表什麼意思嗎?」連幾滴露水都不肯施捨,還潑他冷水,阿德心都涼了。 「簡單地說,露水是靈氣的結晶,大樹們必須耗費很大的力氣去凝聚這樣特殊的露水,天氣不要太乾燥的話,做起來比較容易。剛剛這場大雨表示這些巨木把靈氣又散回地下了。」 「什麼?妳要的不是普通的露水嗎?」阿德拎著小茶杯質問。 「你以為變身很容易嗎?所以我才說要古老植物的露水!你也未免太小看本小姐了!」小茶杯毫無悔改之意說。 「這就像有不熟的親戚朋友找你說借點小錢,總不會是五元、十元,通常都是指五萬、十萬。剛剛你想採露水的舉動一瞬間就傳出去了,周圍的古樹聯合做出拒絕行動。」侜張攤手。 要死了比喻得那麼貼切作啥?要不是還飛在空中,阿德此刻已跪倒在地。 「我懂了,露水是珍貴的魔力精華?」而且隨便去採集又會像剛剛那樣有條大蛇出來衝出來攻擊,話說這一帶也採不到露水了。 怎會這麼倒楣? 「藍先生,把我放在樹上,我想休息一下。」其實是騎龍騎得大腿痠痛,屁股也快抽筋了,加上渾身溼透,坐哪裡都沒差。 阿德靠著溼潤的青苔樹皮放空,由衷覺得想哭,此時空中還疏疏落落飄著雨,不時還從頭頂上掉下大團雨水,就像一桶水潑下來的威力。 「人類,你怕我?」黑眉錦蛇無聲無息又冒出來,從樹枝上看著阿德,後者已經嚇到說不出話,幽暗雨水無法澆熄牠眼中的瀲灩金光。 「我……當然會怕啊!」阿德結結巴巴說。 別要他現在還說什麼「來交朋友吧」、「在下一點都不怕你」,阿德沒博愛到這種程度,特別他當上夢想交易所店員以後,很清楚非人的存在是真的危險又不穩定,不見得每個在交易所外的世界都能友善溝通。 對人類來說,這個世界上具有威脅性的怪物非常多,而把人類當成怪物的非人也是,其中有不少都是血海深仇,普通人根本沒辦法撐到和平對話,要不是有其他階層的大手們擋著,早就出亂子了。 但要他強顏歡笑和這條蛇虛與委蛇阿德又做不到。 黑眉錦蛇將蛇頭更探近阿德,看了看臉色促白的迷你店員,半晌像是滿意地說:「你們可以去找『大老爺』。」 「大老爺是誰?」蛇老哥的意思好像是那個大老爺能幫他們似。 「大老爺就是大老爺,明白了就快走,別在我看得到的地方磨蹭,還把噁心的人類氣味留在這裡。」原來阿德是被嫌礙眼趕人了。 黑眉錦蛇盤在樹幹上緩緩滑動無言威嚇,阿德連忙灰溜溜地爬回小藍龍身上飛離那棵紅檜,此外也不曉得哪棵神木還能停靠,索性在溪邊大石頭上降落。 「怎麼回事?這些神木和妖怪都這麼不友善!」阿德不知還能對誰吐苦水,侜張同情地拍拍他。 「主要是人類在這一百年間砍掉很多古樹,物傷其類,所以巨木們都非常不喜歡人類,至於有些妖怪,你簡單明瞭的表示怕他,對方反而會比較高興,例如那條錦蛇。」侜張帶領阿德起飛去找所謂的「大老爺」,離開那棵溪畔神木後才告訴他。 「因為人類常把沒有毒的錦蛇當成寵物,或者把毒蛇拔掉毒牙後豢養,從不打算跟人類交朋友的妖怪,會覺得你的害怕是一種尊重,反過來說你覺得妖怪不可怕,就是在藐視對方,覺得對方軟弱好欺負。」 「我怎麼可能會知道這些哩哩摳摳的事情!」阿德抱怨。 「這就是所謂的文化代溝啦!」侜張笑道。 「那條蛇感覺滿酷的說!」小茶杯遺憾道。 阿德發現她先前半聲也不吭,偏偏現在才說風涼話,實在有夠俗辣。 「大老爺會不會很恐怖呀?好可怕喔!」小茶杯像是要把前面的安靜補回來,揚高音調尋求認同。 「小姐請放心,在下絕對不讓Mylady受到一絲傷害。」侜張又來搶店員臺詞了,不過那些肉麻露骨的噁心話阿德本來就不打算說。 「看來這些大樹主人都不打算跟我們交談,我們就直接去找大老爺囉!」侜張抖抖帽子上的雨水,奇妙的是他的衣裝卻沒怎麼淋溼,只是薄潮而已,不像阿德狼狽不堪。 「大樹主人?是每棵樹都有一個妖怪居住嗎?」 「並非如此,而是樹木本身的精靈,你可以說是樹神,畢竟他們都這麼古老了,大老爺就相當這附近的主神,也就是一域之山神首領,住在深山裡面。」 「可以溝通嗎?」 「見仁見智,這邊說的山神並不是人類拜拜獻上祭品就可以祈福的那種,事實上,人類連自己拜些什麼存在,求的是禍是福都不甚了了。」侜張說這句話的同時,阿德感到更加強烈的寒冷。 「放心,按照我的經驗,最後總是能順利成功,你們中國人不是有句話說,船到橋頭自然『沉』嗎?」 小茶杯的兩光中文讓阿德聽到臉都綠了。 「但是阿德別擔心,你不是一個人,還代表夢想交易所的店員,店長可是個大人物呢!再不然,侜張我呢,總也有點辦法的。」 但狐狸的口吻好像談不攏就來比誰拳頭大,毫不煩惱,跟小茶杯一樣不靠譜,阿德只覺得頭痛之外又更添胃痛,只能「唉」聲回應。 他擔心的不是這次的服務成敗,而是往後行走江湖的安危呀!這些狐仙啦妖精茶杯快意恩仇後拍拍屁股走人,但臺灣男兒的阿德要是哪天搭車經過北橫公路就被暗算怎麼辦? 在森林裡,小藍龍飛得更慢,看來藍先生也非常小心謹慎,彷彿有無數眼睛正在窺伺他們,阿德沒有靈力也可以很清楚地感覺到,若不是有侜張隨行,別說前進,自己早被幹掉了。 顯然他們不受歡迎,但也是被忌憚的。 直到傍晚他們才接近可能是大老爺所在的林區,阿德早已不記得越過幾座山頭,穿過多少迷霧、潮溼的蕨類跟到處亂長的藤蔓,只知道他沒變成石頭掉下去是奇蹟。 「最好在天黑之前解決。」狐仙忽然這樣說。 阿德則因他這番提醒僵硬的吞口水,想起宮崎駿的動畫電影《神隱少女》裡,天黑了什麼東西都跑出來的劇情,暗忖現實世界該不會也一樣?光想就更毛了。阿德現在就是不折不扣的被迫神隱中。 「青都他們還等我回家開飯呢!」侜張彷彿不知店員內心糾結,樂觀的說。 「哇哩咧……」

賾流 發表於 2023-9-29 20:13:34

第二集 商品目錄‧小茶杯 (4)

終於,阿德和侜張以及帶來不幸的小茶杯來到一株巨大的扁柏下,那株扁柏看起來並沒有特別比先前那些神木群要粗大,但未曾歪斜分歧或因為雷擊部分枯死,相當秀逸挺拔,方正的線條格外威風。 阿德第一眼的印象是,頂天立地。 當然,普通人站在這株扁柏下也如同小蟲,更別提被妖精魔法縮小的阿德了。 這株特別與眾不同也沒有標識的扁柏就是黑眉錦蛇口中的大老爺。 「來,阿德,呼喚吧!」侜張提示。 「怎麼做?」阿德扭捏的問。 「怎麼做都可以,總之引起注意就對了。山神神識有時候不在本地,你要碰觸本體對方才有感覺。」 現在阿德基本上已經放棄偷偷去接露水然後跑掉的奢望,他只求不要踏錯一步而萬劫不復。 小藍龍在扁柏樹枝上放下阿德,店員下定決心,摸著樹枝祈禱。 「大老爺,我們沒有惡意,可以請你幫個忙嗎?」 語罷,山嵐吹過,原本冷到麻痺的阿德不知何故又重新覺得寒氣逼人,即便制服已經自動脫水乾燥,但流失的體溫沒有回來,阿德咬緊打顫的牙關,靜靜等待著。 不知何時起,阿德所在這處樹枝與主幹相連處已經坐著一名十四、五歲的少年,穿著無袖短袍類似原住民的手工亞麻編織服飾,紅灰色的半長髮上裝飾著藍色鳥羽,淡黃色的手腳長著翠綠苔蘚卻不讓人覺得噁心,反而相當乾淨奇幻。 紅灰髮少年叼著一根用老竹根雕刻的長菸管,寧靜而無感情地俯瞰著小小的阿德。 「你就是大老爺嗎?」阿德敬畏地問。 前例太多了,店員倒也未因對方沒有白鬍子和皺紋便大驚小怪。 山神朝阿德微不可見地點頭,呼出一口煙氣,本以為會很嗆鼻的店員只聞到濃郁的檜木芬芳,頓時他不那麼冷了。 接著大老爺的視線就轉到侜張身上。 「狐閣之主大駕光臨,山野小輩罕有見識,某代為謝罪。」紅灰髮少年說話語氣非常古雅,同樣富含我行我素的高傲,和侜張風格類似,阿德頭皮發麻,狐狸和山神倒是相談甚歡。 「無妨無妨,已是相當客氣了。」侜張說。 「但人類和西洋妖精的杯靈想取用某所轄境內的靈氣結晶,茲事體大,不可不慎。」大老爺話語上雖沒端什麼派頭,但他視線轉動的任意姿態和語氣已經完全流露權威。 「我的人類小友不太了解樹木的事情,其實,在下近年遊歷海內外,對蓬萊島的細節也無法事事掌握,特以此向大老爺請教。」狐仙坐在阿德身邊說。 見侜張都坐下了,阿德七上八下不好繼續站著也只得學他們的樣子坐著旁聽,對這幅景象阿德只能聯想到巨人和兩隻公仔。 「侜張大人稱老爺,可真折殺某了,吾名為黃。」大老爺說。 「那麼黃兄,何以近來你們如此討厭人類?即使討厭,為何又和人如此親近,容他們參觀造訪?」侜張盤腿壓膝問。 「最近,人類一波波湧入這座島嶼,清領,日據,國民政府直到現在,帶來無數血腥混亂與瘟疫,某認識的老傢伙們幾乎全死絕或被運到海外當人類的棺木殿宇去了,每隔幾天就會聽到才幾百歲的孩子被人類切割分屍夾帶下山。吾等正處於危急存亡之秋。」大老爺頓了一頓。「自古來吾輩對人不易起好惡心,甚至還數度和人類親善過,但如今這步田地,要不厭惡人族也難。」 「從前那些與吾輩友好的人類後代,現在仍生存在這裡,甚至有些人受金錢誘惑做出那髮指之事,多數同伴仍不願降罪他們,然而無法不生怨懟,總有一天這樣的惦念也會消磨殆盡……」 習慣掠奪與輕易得到過多收穫的人類則因所願不遂或遭受阻礙而將先祖孺慕地稱為「媽媽樹」、「爺爺樹」,甚至視為神的大樹化身,當成降災的敵人而憤怒狂亂,對大自然的敬畏也只會剩下憎恨。 這些輪迴總是一再快速的重複發生,這就是人類,特別是自詡文明進步的人類,大老爺冷冷說。 聽了山神的話,阿德只能慚愧地低頭反省。 「說到這個,剛好有原住民朋友送我水蜜桃乾,黃兄要來些嗎?」侜張說完,山神旁邊就多了包牛皮紙包裝的果乾。 不知為何阿德就是知道,侜張口中的「原住民朋友」不是人類。 「甜食嗎?某倒也不討厭。」大老爺伸手拿了塊水蜜桃乾放入口中咀嚼,產生糾結跡象的眉心又舒展開來,恢復平靜無波的臉。 「若無正當理由,將靈力贈與人類,除了無法服眾,也會有其他勢力以此為由侵犯本地。文明點的,先是開口借,若我等不讓,然後不也是跟著搶?本來就是屬於我們的力量和地盤,許多貪婪之徒卻覺得那是他們的財產,最初的慷慨被當成勒索藉口,開了不好的先例,則後患無窮。」大老爺說。 「失去靈力又會如何?」侜張故意問這個問題好讓阿德理解實情,畢竟有求於人和錯估難度的都是他。 「無能力面對生存的考驗,病害、旱澇、寄生、雷火、甚至迷惑山老鼠和意圖不軌的敵人,無論人或非人。」大老爺感歎。 阿德心虛地縮起脖子,他好像跟人家討了救命點滴,難怪對方不給。 「眼下因為人類倒行逆施,終將釀成大禍,一旦大災發生,全島生靈無處可倖免,吾輩願將靈力作更有用的買賣,不能平白送人。」大老爺說。 「黃指的是核能發電這事,萬一炸了,妖怪和地祇都得當人類的陪葬,實話說,這也是很多妖怪不喜歡長住臺灣的原因,光想就很恐怖。」侜張湊到阿德耳畔悄聲說。 阿德聽了更加無言。 「幹嘛要害怕?及時行樂比較重要!」小茶杯跟這些不知幾歲的狐狸和神木相比,的確就是白目的小女孩,好在她還算擅長察言觀色,這些隨便都可以活千百歲以上的非人都會怕,難怪會覺得短命人類搞出這些遺臭萬年的威脅是妨礙自己。 「妳說得倒輕鬆。」阿德咕噥,這小茶杯絕對有恐怖分子的資質。 「靈力買賣?」店員的確沒聽錯大老爺的話。 「你說你是夢想交易所的店員,既然你們那些稀奇古怪的代價都可以交易了,靈力又有何不可?只是吾輩有限定交易對象及目的而已。」 聽大老爺說到交易可能,阿德耳朵立刻豎起來,其實他本身就不是很擅長跟人討東西的性格,交易的話,阿德也覺得比較公平,雖說他實在不想因為這個小茶杯的任性額外付出寶貴的代價。 「可說是某種神木賓館,吾輩提供宿處,讓流離失所的賓客休息,並贈送對方靈力,這些對象包括衰弱到難以保持形體的地祇、妖怪,以及天方海外不知名的非人存在,偶爾還有修道人。相對地,吾輩只收取一種代價。」 「什麼代價?」 「恩義。」大老爺又抽了口菸道。 「恩義?」阿德只能迷惑的重複。 「光是西方大陸,就有許多土地神和山靈流離失所,或瀕臨消亡,有些逃到臺灣,如無康復,便易成為作亂的妖神,也有些彬彬有禮只為商借力量而來,這些客人會打扮成人類,混在觀光客裡,來到這裡短暫居留幾天,離去時帶著露水。」 「賣人情給對方是嗎?」阿德似乎有些懂了。 「閉關自守也抵擋不了人類,倒不如趁還有力量時,結交有朝一日能互助,起碼不易結仇的勢力。人類政權對吾輩毫無意義,然而,一次又一次生靈塗炭的浩劫卻是不爭事實。」大老爺盤起單腿,托腮斜睨阿德。 「某曾跨海到對岸去,結果發現人類短短數年就能把一地樹木連根掘起,直至寸草不生,且不顧此舉會反噬同族,但這座島也沒好到哪去,都在追逐某種虛妄。」 「那麼,人類就是大樹的敵人了嗎?」阿德只能這樣問,覺得很難過,他聽得懂大老爺的意思。 他殘廢的左手雖然是被業力害的,但刺穿阿德左臂的卻是一根樹枝,有些諷刺。 「是。」紅灰髮少年承認。 「但交易對象若是你,可為例外。」 阿德受寵若驚的抬頭,但他知道這當然不是指神木們喜歡自己。 「因為我是夢想交易所的店員?」 「可以這麼說。」大老爺並未詳細解釋,只是用難以理解的目光注視著阿德。 「恩義無法衡量多寡,也不能強迫對方非得犧牲,所以吾輩只能等待。」 阿德仰望著山神。 「人類短暫的一生,帶給吾輩太多殘酷,卻也有不少驚喜……」 「我願意在我的能力範圍內,盡力保護你們,雖然我沒什麼力量,但說不定也有派上用場的時候。」阿德乾澀的說。 最初是恐懼,敬畏,最後卻變成某種複雜的渴望,或許就像某些人要收藏珍貴的木頭或寶石,渴望把這些不可思議的存在留在身邊,哪怕是切割強占,就這樣毫無關係的走開,只是讓他更感覺人類如此空虛短壽。 阿德絕對不想傷害這些樹,但他卻是理所當然地利用、浪費著自己想都沒想過的資源,有些人為了山林奉獻終身,這點阿德也做不到,因為他的生活習慣還是普通人。 「如果這樣的我可以,請你們和我交易。」阿德伸出此刻也非常沉重的右手。 大老爺用長菸桿勾住阿德大腿,店員嚇了一跳,連忙抓住竹根鬚,跌坐在菸斗上被山神挑起來,小茶杯窩在他的頭頂,連帶被舉到紅灰髮少年面前。 「某已向你們介紹吾輩心願與做法,侜張大人也證明爾等並非惡徒,足以作為賓客,現請選擇你們喜愛的賓館,某已吩咐下去不得拒絕夢想交易所的店員。」大老爺炯炯有神的翠綠雙眸看著阿德說。 不不,阿德是很正直善良沒錯,但小茶杯除了惡劣欠揍還有其他形容嗎? 店員忍住吐槽以免破壞此刻美好的氣氛。 「那……可以就選你嗎?大老爺。」阿德不知道神木賓館怎麼回事?不過應該是住在樹上休息調養吧?就像現在這樣坐一陣子意思意思過去對阿德來說比較簡單。 「為何是某?」大老爺似乎覺得有趣問起。 阿德試著從亂哄哄的腦袋裡找出比較有用的理由,總不能說他懶得再飛和擔驚受怕了,被山神吹了那口香氣很舒服,大老爺看起來人也不錯,侜張又已經跟對方打好交情。 「別的神木好像都很討厭人類,我也不想勉強他們。」阿德結巴說。 「這孩子怕生呢!」侜張冷不防飄到阿德旁邊環過他肩膀戳著店員臉頰幫腔。 「才沒有!放開我啦!」阿德大叫。 「嗯,亦無不可。」大老爺吐出更多青霧包圍阿德,一陣頭暈眼花襲來,阿德失去平衡摔下菸桿,啪地跌在一堆繡花軟墊上。
頁: [1] 2 3 4 5 6 7
查看完整版本: 幻想商人(vol.7 商品目錄‧心肝寶貝 8) [PG](哥布林老闆與鄉民小店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