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泉入墨 發表於 2020-10-28 20:26:50

流轉(短篇完)[普](半台文/日本時代/斷尾bug修正)



  10/29   技術性bug修正:QWQ發現「他們」的台語漢字:(人因)/in 無法顯示出來,PO文幾次都會斷在那邊,改用「因」來替代。
  如果還有bug的話麻煩大家指證,感謝!

  10/28
  背景是日本時代晚期,太平洋戰爭那時候。  對話用了大量的台語,不知道註解這樣放會不會影響閱讀,另外有個論文式註解的版本XDDD  論文式註解版:https://docs.google.com/document/d/14vCDKc0iuyUSWZI9suBFlrh1g0FETCRuYn410DvcdjY/edit?usp=sharing




  秋末午後,南部的太陽卻仍如仲夏般不減其熱度,街道上的人們稀稀疏疏的走在路上。
  站在街頭也能聽見街尾處,鐵馬的響鈴聲伴隨著三輪車的車夫喊著:「すみません*!車欲過哦!」*すみません(su mi ma se n):不好意思
  其實路很大條,且早在「叮鈴」聲響起時,人們就不自覺的讓出路來了。
  「好矣,到囉!三仙錢。」車夫停在一間老書店前,一邊拿下頂上的斗笠扇風,一邊對著車後的年輕人說道。
  年輕人做新打扮,戴著一頂草編西裝帽,上身著白襯衫,外頭繫著吊帶西裝褲,看著不但摩登又儒雅,那人緩緩從後座走下,將手裡的五毛錢放到車夫手裡:「多謝。」
  車夫正要找錢,卻見人逕自往店裡走去,喊道:「欸欸欸!這位少爺,猶未共你找錢呢!」
  年輕人笑笑說道:「天氣遮熱,請你食涼的啦。」
  他熟門熟路地走進書店,對著店裡頭喚道:「茂雄。」
  那人則一身舊時代的書生長袍,正垂首修補著手裡的線裝書,聞聲抬頭,見是劉天增,他驚喜道:「增哥,你哪會來?」
  「明明著得欲*寒天啊,外口哪會閣遮熱咧?」林茂雄說著,從櫃檯處走出來。*得欲(tit-beh):快要
  「早暗猶是*愛加*穿一領厚的,無嘛是會寒著*。」劉天增笑笑。*猶是(iáu sī)還是/加(ke)/寒著(kuânn--tio̍h):著涼
  看著劉天增滿頭是汗的樣子,林茂雄忍不住怨道:「這个痟*日頭。」說著,從袖口裡拿出一條手帕遞過去:「汗拭拭咧。」*痟(siáu):瘋狂/拭(tshit):擦拭
  劉天增並不接過,只問道:「老先生敢有佇咧?」
  「你是來揣*阮阿爸?伊上北*去彰化,你來甲無拄好*呢。」林茂雄回道。*揣(tshuē):找/上北(tsiūnn-pak):北上/拄好(tú-hó):剛好
  那人笑著拿下帽子,牽著林茂雄拿著手帕的手往自己額上貼去:「我感覺我來甲真拄好。」
  林茂雄被心上人這樣大膽的行為嚇了一跳,但他們在店內深處,阿爸也不在,便還是順著心裡的想法,有些羞怯,卻還是仔細的將對方額上的汗水拭去。
  他將人領到櫃檯前坐著,從地上拿起了銅茶壺,眉眼彎彎的倒了杯水遞給對方,劉天增笑著接過,應了句:「勞力*。」便將水喝乾,茶杯連著帽子放在手邊。*勞力(lóo-la̍t):謝謝
  「所以,增哥你哪會來?人講無事不登三寶殿*,敢是你閣變啥齣頭*,乎劉阿伯趕出來,無所在通乎睏?」林茂雄一邊笑著打趣,一邊低頭用針線修復著線裝書。*無事不登三寶殿(bô-sū put ting sann-pó-tiān)/變啥齣頭(piàn siánn tshut-thâu):變什麼把戲,這裡指闖禍
  劉天增難得的沒有或自嘲,或向他埋怨父親,只是從口袋裡拿出了用手帕包的整齊的幾根菸和一盒火柴,「這欲乎林叔的。」
  林茂雄略略抬眼,見是菸,眼睛登時睜大,驚呼:「薰*佮番仔火?你敢是去搶?」*薰(hun):菸
  戰爭開始後幾年,國家開始實施配給制,小至米、糖等糧食,大至珈琲、菸這些奢侈品,基本上都列入管制,民生必需品是一定能拿到的,但更珍貴一點物資,像是糖,本島人配給到的數量不是比內地人少,就是根本領不到。
  劉天增無奈的看了他一眼,也不接他話頭,生硬的轉了話題:「你彼*幾个學生囝仔按怎?」*彼(he):那些
  林茂雄心裡知道對方不想說,也不說破,只撇嘴道:「愈來愈濟人無愛來阮這讀冊,攏去學校去矣。」
  早些年前,在學堂教書這件事,不說很好賺,至少也餓不死,劉天增小的時候也在林茂雄家的學堂讀過一年書。
  後來公學校越來越多,在學校上課也比學堂好玩,可以唱歌、畫圖,傳統學堂也就沒落了。
  林家的書房也從獨立一座三合院,最後收起來出租給人當一般住家,零星的幾個學生就到林家去學。
  「毋閣,著算落尾干焦賰*一个學生,我嘛會甲伊教。」*著算(tio̍h-sǹg):就算/落尾(lo̍h-bué):最後/干焦(kan-na):只/賰(tshun):剩下
  見劉天增張嘴正欲講話,林茂雄伸手捏住他的雙唇:「你惦去,你彼套我無愛聽,閣按呢落去,以後阮台灣的囝孫著干焦識*用日本話讀漢字矣!」*識(bat):知曉
  「我袂當乎這層*代誌發生。」林茂雄說的堅定,劉天增也靜靜的看著他許久。*這層(tsân):這件(事情)
  劉天增其實不認同學堂的教書內容和方式,所學都是些於生活無太大用途的之乎者也,連算數都是用文言書寫的,和公學校教的方法相比就慢了許多。
  但確實如林茂雄所言,長久下去,子孫就只會用國語讀書了,只因國語是強勢的,台灣話自然不比國語好用。
  劉天增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將唇上的手拿下,將自己的雙手覆上林茂雄的。
  男子體熱,兩名男子的手交疊,更是熱燙熱燙的,但卻沒有人有鬆開的意思,因為這樣的機會是難得的。
  只是,無論再貪戀這樣的時光,終有要鬆手的時候。
  劉天增打破了這份靜謐。
  「其實,我今仔日來共你揣,是欲通你講一層代誌。」
  「阮兜……欲換日本名矣。」
  「姓泉川,我改名號做*泉川增太郎。」劉天增垂著眼將話說出,他奇異的感到鬆了口氣,卻仍然不敢面對那人的表情。*號做(hō-tsuè):叫做
  他沒辦法阻止阿爸。
  現在戰爭了,改日本姓能拿到的配給比較多,阿爸甚至想把公媽請去二叔家去拜,打算和政府申請國語家庭,這樣配給就能跟內地人拿的一樣,明年阿輝要考中學校,也會好很多。
  掌心下那雙手不意外的抽了出來。
  直到有人進來買書,兩人都未曾說過話。
  「頭家,借問咧,恁這敢有《千金譜》?」客人站進店裡探頭問道。
  兩人這才抬頭對視,林茂雄連忙應道:「有,請你小等一下。」
  「……我先來轉*。」劉天增說著,快步離開,甚至不知道林茂雄究竟有沒有回應他。*轉(tńg):回去
***
  再次見面,是在林茂雄收完房租,回程的路上遇到的,原先心意相通的兩人,此時相見竟有些相對無言。
  最後還是劉天增先開口:「你……天氣已經咧寒矣,天色嘛烏暗矣,哪會猶閣佇外口無閒?」
  「收厝稅。」才剛說完,林茂雄就覺得自己的語氣生分,乾咳了一聲,追問:「你咧?」
  劉天增愣了會,似乎在思考該如何開口,林茂雄見狀,心下難過,面上強笑道:「你若無愛通我講嘛無要緊。」
  劉天增連忙牽住林茂雄的手腕,急道:「我無。」
  時節入冬,街上行人不多,且多要趕著回家,沒什麼人注意這邊的情況。
  「我是去寫真館*。」劉天增說道。*寫真館(siá-tsin kuán):照相館
  本來要將手掙開的林茂雄,聞言愣了下:「欲翕相*?劉阿伯過生日?不是已經過矣?」*翕相(hip-siòng):照相
  少年人直直的看著劉天增,心上人困惑的神情,讓他難以把接下來要說的話說出口,可他終究要說的。
  「我欲去做兵矣。」
  林茂雄神情愣愣,劉天增見有人看向這裡,正要將手抽出,然而林茂雄卻反手握住:「你啥物意思?」
  見一時半會說不完,又怕招得人注意,劉天增只得半牽半拉著人走進巷子裡:「你卡冷靜咧。」
  「我欲按怎冷靜?」林茂雄甩開他的手,瞪視著他,說道:「做兵?進前陳大哥嘛講去做兵,結果咧?阿本仔*根本無相信咱台灣人,叫咱做軍伕,見著狗閣愛通狗あいさつ*,若轉來只是減一隻脚,閣卡是天公保庇。」*阿本仔:對日本人的蔑稱/あいさつ(a i sa tsu):打招呼
  「你聽我講。」劉天增牽住林茂雄的手,有些討好的晃了晃。
  兩人極少有這般肢體接觸,加之劉天增又有些示弱的樣子,林茂雄一口氣登時發不出來,想要將手抽回,卻又被劉天增牽的緊緊的,最後只好放棄,任由他牽著。
  「這改,政府因招兵,彼是確實去做兵的,不是軍伕。阮去做兵,是欲乎內地人看,咱本島人嘛是日本人,一點仔嘛無輸因。我會平安倒轉來,等戰爭結束,咱著攏會閣卡好過。」
  「過兩工,我著愛去訓練矣。」頓了頓,他又道:「好矣,已經足暗囉,緊轉去。」
  牽著對方的手頑皮的收緊兩下,用的是兒時兩人在外頭玩耍時,哄人回家的語氣。
  路燈早就亮了,兩人的家分別在不同方向,兩人靜靜地走到分歧口,是分開的時候。
  劉天增正要放手,林茂雄卻突然抓緊,他回頭看向少年,那人抬頭:「今仔日咱若無相見*,你敢是著無欲通我講,做咧*離開?」*相見(sann-kìnn):相遇/做咧(tsuè-leh):逕自
  他不語,只鬆開了林茂雄的手,不待對方反應,劉天增一把將人攬進懷裡。
  待到林茂雄回神,已不見那人身影,徒留耳畔那隨風而逝的溫熱話語。
  翌日近午,他至書店開店,見一個頭戴生徒帽的男孩蹲坐在店門前,瞇眼看去竟是劉天增的屘弟,他喚了聲,男孩抬起頭,連忙起身脫帽,微微鞠躬:「細漢先生,我是來共你揣的。」
  「我?」
  男孩點頭,將手上的東西遞了過去:「阮阿兄愛我共這交乎你。」
  「多謝。」林茂雄接過一看,竟是劉天增著軍裝的照片,他連忙喚住男孩:「等咧,你阿兄哪會毋家己提過來?」
  「阿兄已經做兵去矣。」男孩理所當然地說道。
  「做兵?敢不是明仔載?」
  「天即纏光*,伊著離開矣。昨昏阿兄去提*寫真个時,轉來閣講有拄著細漢先生,伊閣講袂記得甲寫真提乎你,交待我一定愛親手交乎你呢!伊敢無共你講?」男孩偏著頭,困惑道。*天即纏光(thinntsiah-tshím-kng):天剛破曉/提(thê):拿
  「伊……」無甲我講。
  伊無甲我講伊是今仔日離開,越頭著做伊走矣。
  伊干焦共我講……
  講……
***
 ──今天是12月10日國際人權日,今天的焦點正是凱道上的婚姻平權音樂會,好的,我們可以看到現場人潮眾多哦!主辦單位預估最大人潮有近三十萬人……

  新聞畫面中有許多的人,手上拿著各色的手舉牌,表達著自己的想法和訴求。
  老人坐在藤椅裡,靜靜的看著電視。
  少女坐在老人身旁,手裡捧著一本厚厚的筆記本翻看著,筆記本裡大多是日文簡報,內容多是二戰末期的報導,一旁有些漢字,是老人的筆跡。
  聽到新聞的內容,少女抬頭看了眼,回頭偷瞄了下老人的表情,試探性的問道:「阿祖,你敢欲看這?敢愛我共你換台?」
  「毋免。」老人緩緩地搖頭,看向曾孫女,問道:「敢看有?」
  少女點頭,一邊說一邊翻:「我會曉日語,我有去學。」突然,少女眼睛一亮,她翻到了阿祖的信,但一想那是阿祖的信,有些撒嬌地問道:「阿祖,我敢會凍看你个批?」
  見到那些信,老人神情複雜,少女雖然想看,仍是體貼的說:「袂當看嘛無……」
  「會凍,你做咧看。」
  少女得到允許,高興的細細翻看,發現這是軍人寫給自家阿祖的書信,信的篇幅都不長,寥寥幾語而已,不外乎是報平安、囑咐添食加衣等內容。
  信的署名都是一個「增」字。
  最後一封信的旁邊,貼著殉國者的名單,泉川增太郎這個名字被圈了起來。
  名單下面,有一個男人身著軍裝的照片,想來就是這位泉川增太郎了。
  「阿祖,這是誰人?敢是你个朋友?」少女側頭,詢問著老人。
  林茂雄看著照片那人,久久。
 ──……我來是因為我支持喜歡的人,能夠不分性別的在一起!



  「彼は……わしの初恋。」





2020/10/28



本文最後由 松泉入墨 於 2021-1-2 16:4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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