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ngyaaaaa 發表於 2020-7-28 13:36:17

[陰陽師│博晴] 廝守 [G]

手游陰陽師,源博雅x安倍晴明同人創作。
架空,ooc,豹妖x除妖師。
以上ok請繼續↓

【博晴】廝守By.佟涯

 
  
  
  安倍宅的庭院裡有一棵常年盛開的櫻花樹,經過百年歲月的洗禮,歷經無數個春夏秋冬,依然屹立不搖地茁壯成長。櫻花不曾凋謝,茂密的粉嫩花朵成了安倍宅最獨特的一道美景,平日閒來無事,晴明最喜歡的就是待在櫻花樹下做事。讀書、寫咒、喝酒、或是坐在樹下休息,晴明對這棵櫻花樹愛護得緊,每天都必來看看它。
  除了他以外,小白及小紙人們同樣十分喜愛櫻花樹,擁有百年壽命的櫻花樹吸收了大自然的精華,光是坐在櫻花樹下便能感覺到十分舒服,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所有煩惱及壓力一掃而空。對妖怪而言,這棵大樹簡直是最好的修煉之物,以至於長久以來一直都有妖怪對此虎視眈眈,晴明不得不加強宅子周邊結界的防守。
  不過唯有那個妖怪,能完全不被結界阻擋在外,自由自在地進出安倍宅,還特別喜歡窩在櫻花樹上睡覺。身為東之森的首領,豹妖博雅的能力自然是十分強大,雖說能夠進入晴明的結界有一部分是出於晴明的默許,而博雅也在原本的結界之外再覆蓋上了一層自己的結界,有他的氣味和力量在,能趕跑很多不速之客的侵擾。
  這天一如往昔,除妖師坐在樹下閉著眼睛休息,呼吸緩慢而安靜。微風徐徐吹來,拂過他的臉頰,捲翹的睫毛輕輕抖了抖,又平靜下來。他的日子一直很平淡,沒有委託的時候便待在安倍宅裡,有的時候寫寫字,有的時候一休息就是一整天,生活既不特別也不有趣。
  要不是有小紙人陪著玩,小白估計得悶的發慌,雖然好幾代下來的安倍都是這副不慍不火的性子,但晴明卻是比前幾個都要冷淡許多。似乎除了讀書寫字之外沒有其他的興趣了,身為除妖師,對除妖的工作也一直都是有心情再做,讓服侍了好幾代安倍除妖師的小白非常煩惱。
  想起從前那個雖然話不多但至少長得可愛,情緒也比現在豐富許多的小除妖師,小白就忍不住嘆息。櫻花樹下的晴明不曉得小白正在想些什麼,手上的書翻了頁,暖風吹得人禁不住放鬆下來,晴明打了個哈欠,沒忍住閉上了眼睛。
  只是閉上眼休息一下子,耳邊傳來小白與小紙人們玩鬧的聲音,即便小紙人不會說話,倒也玩得起勁。風聲、遠處樹葉抖動的沙沙聲,還有從頭頂傳來的聲音……這些都清晰地傳入耳裡。似乎有什麼不對勁,晴明很快睜開眼睛,正想抬頭查看,與此同時有什麼從櫻花樹上落下,一張臉赫然出現在晴明面前,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
  他忍不住睜大了眼睛,又很快地恢復了冷靜,看著眼前從樹上以頭下腳上姿勢倒吊的妖怪,晴明默默在心裡詛咒對方摔下來。不知何時進入安倍宅又不知何時爬到樹上的豹妖沒有把晴明一瞬間的驚嚇漏掉,他笑笑地看著很快冷靜下來的除妖師,抓了一把自己垂下的頭髮。
  「今天不喝酒嗎?」心心念念著晴明親自釀的酒,博雅說著舔了舔脣。
  「每天都喝,快被你喝光了。」想起那日漸減少的酒,晴明就有些心疼,釀一缸酒要花費的時間不短,新的還沒釀成功,舊的就要被喝空了。
  「是嗎?太可惜了,我可是很期待的。」博雅遺憾地這麼說道,腦充血對妖怪而言似乎不是什麼大問題,至少他這樣倒吊了許久還沒有一點不適的樣子。
  遠處的小白注意到了這邊卻沒有像以往那樣走近阻止博雅接近晴明,他注視著兩人一陣,接著移開目光繼續和小紙人玩鬧。不只是他,這陣子連小紙人們都感受到了那一人一妖之間微妙的變化,自從那豹妖不聲不響消失半年又帶著傷回來之後,晴明大人對他的態度比以前軟化了不少。
  他們無法理解人類那些迂迴又複雜的心思,只知道晴明大人不再像以前那樣冷冰冰地距所有人於千里之外,說話也不再那麼尖銳。最明顯的變化是以前豹妖是憑實力闖入安倍宅的,現在晴明大人非但給了他特權,還默許他在櫻花樹上睡覺,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豹妖在晴明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最開始也有想說些什麼,不過最後還是放棄了,默默把那些話全部吞回肚子裡,等它自己爛掉。晴明大人自己能夠好好解決的吧,也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些什麼。小白再次看了看櫻花樹下的一人一妖,帶著小紙人們轉移陣地去玩耍了。
  
  
  ***
  
  
  他們的第一次相遇也是在樹下,但並不是在安倍宅裡那棵櫻花樹下。森林被一分為二,即東之森與西之森,分別由兩位大妖怪各掌管一邊,那隻狂妄自大的黑色豹妖便是東之森的掌權者。那天晴明接了某個村子的委託,逮住了經常天黑鑽入村子偷竊的小妖怪,一路把妖怪逼到了東之森裡去。
  「嘎啊啊啊啊——」被符咒釘在樹幹上動彈不得的小妖怪張開了嘴大吼,修煉尚淺的妖怪連化為人都不會,渾身都是皺巴巴的綠色皮膚。
  「偷來的東西都放在哪裡呢?」扇子一下一下拍打著掌心,面對刺耳的噪音晴明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他看了看天色,再不趕緊收拾的話就要天黑了,「你要是坦白從寬,我還能留你一條活路。」
  不知到底聽不聽得懂人話的小妖怪依舊嘎嘎嘎地叫,四肢掙扎著想要逃離,可釘在身上的符咒不止讓他無法逃走,還一陣一陣的傳來刺骨的疼痛,折磨不已。看來是無法溝通,晴明嘆了口氣,想著反正委託沒特別交代要把被偷走的東西找回來,他看了看那小妖怪,從袖子裡拿出了另一張藍色的符咒。
  隔著一段距離也能清楚感受到那張藍符咒傳來的靈力,一直嘎嘎亂叫的小妖怪瞬間噤聲,滿臉驚恐地盯著除妖師。眼前這個可是彈指之間便能讓妖怪灰飛煙滅的除妖師,小妖怪聽說過有其他妖怪被除妖師逮到,根本來不及做些什麼就被消滅,連一點渣都不剩。
  「嘎、啊——」妖怪發出了像是求饒的聲音。
  晴明捏了捏手上的符咒,沒多說什麼朝著妖怪靠近,符咒發出了奇異的藍光,細看是藍色的火焰包裹著符咒。他每靠近一步,妖怪的叫聲就更淒厲一些,即將死亡的恐懼佔據了心頭,偏偏還什麼也做不到。眼看著符咒就要貼到自己身上,突然有什麼從天而降,紅色的火光燒毀了妖怪身上的符咒,身上的束縛消失,妖怪叫了一聲趁機逃離。
  愣了愣,沒有去追逃跑的妖怪,剛才那紅色的火光燒掉他的符咒同時也在妖怪身上留下了大面積的燒傷,逃走了也是活不久的。晴明收起符咒,抬頭望向樹梢,只見茂密樹葉間躺著一個人,枕著手臂睡得正香,好像剛才發生的事情跟他沒有關係一樣。
  外貌是人,但氣味並不是,晴明清楚知道樹上的是個妖怪,和剛才的小妖不同,這隻妖怪的能力比他以往遇到的都要強太多。一開始就在樹上的嗎?晴明眯起眼睛,對於自己竟然沒感覺到妖怪的氣息有些驚訝,不得不對樹上的妖怪警惕起來。
  「倒也不必這麼緊張。」那妖怪突然笑了笑,他起身伸了個懶腰,一眨眼的瞬間就離開了樹梢,站在晴明面前。除妖師雖然看起來冷靜,心裡其實警戒著,緩緩後退了幾步,捏緊了手上的扇子。妖怪把一切看在眼裡,對此只是無所謂地聳聳肩,打量著除妖師。
  他聽過這個除妖師的傳言,據說是安倍一代最強大的除妖師,妖怪們都避之唯恐不急。除妖師很年輕,以人類的年紀來看,也不過二十幾歲嗎?妖怪抑制住心底的好奇,對除妖師笑了笑,「你好啊,是除妖師……對吧。」
  「你是哪位?」眼前的妖怪絕對不是普通的人物,晴明其實心裡有底,擁有這般強大妖力、能夠破解他符咒的妖怪,加上這裡是東之森,對方的身份其實很明確。
  「我叫源博雅。」妖怪看似心情愉快地咧開嘴笑了,露出尖銳的獠牙。
  ——源博雅。晴明想,在這東之森裡應該沒有妖怪不知道這個名字,東之森的掌權者,豹妖源博雅。為什麼要干擾我?當晴明這麼問道,叫做博雅的妖怪卻沒有回答,只是對他指了個方向。
  「你不是想找那些偷來的東西嗎?我知道在哪裡,跟我來吧。」博雅這麼說道,逕自邁開腳步。
  不應該隨便相信妖怪說的話,尤其是等級這麼高的大妖,對於能夠取他們性命的除妖師,肯定是別有目的。晴明想起已逝師父的教誨,猶豫片刻,卻還是跟了上去。以防萬一,他將符咒捏在手上,至少有能力自保。
  這是晴明與博雅的初次相遇,也是一切的開始。
  
  
  ***
  
  
  結界最近好像有點奇怪。為了保護安倍宅庭院中的櫻花樹,安倍宅整個被結界籠罩在其中,以防有覬覦櫻花樹靈力的妖怪來破壞。大面積的結界需要耗費施術者龐大的精力,平日就連睡眠時都必須時刻警惕結界的狀況,這幾天結界一直有被破壞的痕跡,卻都不是第一時間發現,令晴明非常頭疼。
  他沒可能注意不到結界有狀況的,更別說是這樣明顯的破壞,更奇怪的是,結界竟然有被縫補的痕跡。晴明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到底是誰破壞了結界又補回去,這不是閒著沒事做嗎?找不到兇手的情況下只能比往常更加提高警惕了,好在一直都沒有什麼事情發生,但這也讓晴明更加疑惑。
  「晴明大人去休息吧,結界我來看著就好,有情況的話會趕快通知您的。」小白擔憂地看著晴明,他已經好幾天沒好好休息了,黑眼圈都冒出來了。
  晴明大人剛來這裡的時候,還是小小的一個,被上一代安倍除妖師的益材大人牽著手帶進來的,那個時候晴明大人的身體就不怎麼好。底子本來就弱,是靠著不斷進修除妖術身體才好一些的,小白會這麼擔心晴明的身體也不是沒有理由。
  他明白小白的擔心,不過這件事還是他自己看著比較放心,第一時間也能處理,晴明搖了搖頭,看向庭院中央盛開的櫻花樹。「沒事,小白你去睡吧。」
  小白欲言又止,最後嘆了口氣,再三交代晴明早點休息後便離開了。透明的結界暫時沒有異常,常年盛開的櫻花樹在夜晚散發著淡淡的光亮,花香也比天亮時濃郁許多,這樣的氣味對妖怪來說極具吸引力。會是誰呢?能夠破壞他結界的人……或是妖怪。
  待在結界之中,一切都是那麼平靜,聽不見外界的紛紛擾擾,只要待在這裡就很舒服。他第一次來到這裡的時候,長久以來一直折磨著小小身軀的病痛仿佛都是幻覺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由安倍除妖師設下的結界,加上櫻花樹的加持,安倍宅對晴明而言是絕佳的保護。
  很久以前,那個帶他來到這裡並傳授給他除妖術的師父,也很喜歡待在櫻花樹下,不過益材大人堅持不在樹下工作,說這麼舒適的地方,用來讀書寫字可就太浪費了。年幼的晴明總跟在他身旁,益材大人在休息時他就在旁邊看書,自學除妖術。
  「師父……」晴明閉上眼睛,半晌後自嘲地笑了聲,夜深人靜時回憶總會不住地湧上心頭。他討厭這樣多愁善感的自己,已逝的人無論再思念都是回不來的,師父總教導他心志要定,不能因為一點事情就動搖,可他總是沒能做得很好。
  抬頭望向夜空,彎彎的月亮散發著淡淡的光亮,晴明眨了眨眼睛,覺得有點睏了。就……睡一下吧。
  反正有結界的保護,不會出什麼事情的,對吧,師父……
  晴明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
  好像是在做夢吧。有人把他抱了起來,讓他換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睡覺,好像不是躺在床上,可是很溫暖。柔軟的毯子蓋在身上,有人輕輕撫摸著他的背,像在安撫他一樣。是誰啊……益材師父嗎?晴明掙扎著想要睜開眼睛,卻突然被捂住雙眼。
  有些熟悉的氣味,但一時想不起來是誰,掌心的溫度很溫暖,讓他感覺非常安心。是誰呢?安倍宅裡的……沒有這樣的人才是。晴明伸手摸了摸那捂住自己眼睛的手,指腹細細地磨蹭著,他整個人昏昏沉沉,幾次想要起身都做不到。
  「沒事,睡吧。」
  某個聲音在耳邊響起,晴明想不起來是誰,心裡的焦躁卻隨著對方一次次耐心的安撫慢慢消去。心裡有個聲音在告訴他,沒事的,只要有這個人在,一定會沒事的。
  晴明再次閉上了眼睛,沒多久平穩的呼吸聲響起,這陣子為了結界的事情總是沒睡好,看他睡得這麼熟,是真的累壞了。每晚深夜闖入的豹妖摸了摸懷裡睡得正香的除妖師,一向倔強又不近人情的除妖師睡著時的模樣其實也蠻可愛的嘛。
  博雅看向天空,他在原本的結界之外再添了一層,並且撤下了隱藏的法術,之後晴明便能看見那層結界。會來找他理論嗎?還是硬著脾氣想盡辦法破壞他的結界呢?博雅想著想著忍不住笑了,除妖師生氣的時候也很可愛啊,應該說不論何時都很可愛吧。
  抱緊了晴明,博雅趁著人熟睡時,在他額頭上偷偷親了一下。「晚安啊,除妖師大人。」
  
  
  ***
  
  
  「你這陣子都在忙些什麼?」
  好不容易在東之森裡見到友人的身影,大天狗趕緊趁對方又神隱之前抓住他,否則錯過這次機會的話要再見到博雅就不知道得是何年何月的事了。看了眼一臉不耐煩的博雅,大天狗蹙眉,也不知道最近這妖是都跑到哪裡去了,其他妖怪也都一問三不知。
  「你一直沒出現,大家都在說你已經死了。」
  「又不是事實,管他們愛怎麼說呢。」博雅沒所謂地擺擺手,在他看來這點程度的謠言根本算不上什麼事。博雅說完就想起身離開,被大天狗瞪了一眼,只好摸摸鼻子坐好,「你找我什麼事?」
  「最近東之森很不平靜,你知道嗎?」對著東之森的掌權者問這問題感覺有點蠢,但博雅顯然是第一次聽說這事,大天狗煩躁地揉了揉眉心,「不是西邊的妖怪,不知道是哪來的,一直在試圖闖入。」
  「有發生什麼事嗎?」
  「這倒是沒有。不過每晚都來搞破壞,雖然沒辦法直接進入森林裡,但已經搞得人心惶惶了。」妖怪們的居所被燒毀,甚至莫名遭受到攻擊,東之森的安寧不再,妖怪們接二連三的抗議和抱怨讓大天狗非常煩躁。
  明明源博雅才是東之森的首領,他不知怎麼的突然就被冠上了「代理首領」的責任,大家有事沒事都來找他,打亂了原本平靜的生活。想到這裡大天狗就咬牙切齒,現在好不容易逮到博雅,他恨不得把所有事情丟回對方身上,自己飛得遠遠的快活去。
  其實這陣子不斷有傳言說豹妖看上了某個除妖師,每天樂此不疲地纏著對方,明明應該是水火不容的兩種身份,雙方間卻充滿了曖昧的氛圍。有些妖怪對此非常不滿,除妖師是妖怪的天敵,身為東之森首領的豹妖怎麼能夠與對方產生情愫?豹妖想要談戀愛的話,妖怪們可是趨之若鶩的。
  大天狗對傳言半信半疑,他沒有親眼所見,更重要的是他認識源博雅幾百年,不曾見他對愛情開竅過,這突然間說博雅有喜歡的人了,對象還是個人類,也不怪他不信。但博雅這陣子神出鬼沒行蹤詭秘還怠忽職守也是事實,不論處於何種原因,都是不被允許的。
  「不管你有多重要的事情,請記住自己的身份。現在東之森的安全遭受威脅,你必須優先處理好這裡的事情。」秉持著人人都有秘密的想法不多問,大天狗離去前嚴肅交代博雅必須解決這次的事情再去鬼混。
  博雅歎了口氣,看來接下來有好一段日子見不到除妖師了。他坐著發了會兒呆,突然聞到一股再熟悉不過的氣息,博雅幾乎是立刻跳了起來,興奮地朝那個方向飛奔而去。
  遠遠就看見那抹藍色的身影,博雅絲毫不在意自己滿臉喜悅早就露餡,故作巧遇走到晴明面前道:「嘿,除妖師大人。」
  懶得揭穿的晴明看了他一眼,只點點頭當做回應。這裡是豹妖的地盤,再加上他身份敏感,一旦踏入便會被發現,而且這樣的「巧遇」也不是第一次了,晴明現在連眉頭都懶得皺一下。他的委託已經完成了,現在該離開了。
  沒打算理會博雅,晴明轉身就走,然而對方根本不在意他冷漠的態度,徑自跟了上來。早該習慣豹妖我行我素的性格了,晴明全程把博雅當空氣,把他當自言自語的神經病,一人一妖就這麼氣氛微妙地離開森林。
  晴明在安倍宅前停下,轉身看向博雅:「已經到了,你可以離開了。」
  「不邀請我進去坐坐嗎?」看了看眼前籠罩在結界中的宅子,他雖然進出許多次,卻不曾被主人邀請,光明正大進入過。
  果不其然,早知道豹妖總在夜晚闖入的除妖師聞言蹙眉,對方怎麼還有臉說這種話?自從發現博雅的結界之後晴明一直試圖想要破壞,卻一直沒辦法成功,光是這點就讓他生氣了好久但不好發作,現在罪魁禍首居然還不要臉地要求進去坐坐。
  之前好幾次闖入時怎麼不問他能不能進來!?除妖師面帶不悅,恨不得抽出幾張符咒丟向豹妖讓他立刻在眼前灰飛煙滅。欣賞著除妖師從面無表情一直到面目猙獰,一副想發作又隱忍著的模樣,博雅就覺得心情大好。他喜歡看晴明臉上那副面具因為他而產生裂縫,只要晴明生氣,博雅只會更變本加厲。
  一人一妖就這麼在安倍宅前僵持不下,晴明看樣子是打定主意不肯讓豹妖踏進一步了,博雅無奈笑笑,突然伸手將晴明擁入懷中。一股清香驟然飄入鼻腔,博雅滿足地深吸氣,不顧除妖師的掙扎謾罵,輕輕撫摸著他的髮。
  接下來會有好一陣子見不到晴明。
  博雅心裡有些失落,如果可以的話他多想日日夜夜看著他、陪著他,博雅是一秒也不想離開晴明身邊的。不由得怨念起大天狗了,明明這事大天狗不可能處理不來,根本是懶得替他做事才硬要塞給他。
  豹妖歎了口氣,耳邊傳來除妖師氣急敗壞的聲音,他壓制住了晴明的手,以防那些討人厭的符咒砸到自己臉上。突然的擁抱,一句話沒說就被放開了,晴明抓出一把符咒,憤怒地就想朝博雅丟去,卻在對上他的眼神時愣住了。
  什麼啊,這樣悲傷的表情……
  「最近夜晚挺冷,除妖師大人要多穿幾件衣服,別感冒了啊。」博雅笑著這麼說道。
  不過是一瞬間,晴明幾乎懷疑是自己看錯,豹妖怎麼可能會露出那種表情?是錯覺吧?他剛想開口,這時聽見小白的聲音從身後宅子傳來,晴明應了聲,再回頭時哪還有豹妖的身影。
  一陣風吹來,已經入了秋,夜晚降臨氣溫也隨之下降。晴明看著前方,周遭的樹木都變得光禿禿,剩下幾片頑強的枯葉也在冷風吹拂下不堪重負飄落地面。有點冷,他摸了摸手臂,垂下了眼簾。
  剛才被擁抱時那種溫暖的感覺,已經被冷風一掃而空。
  
  
  ***
  
  
  「東邊最近不安寧啊。」
  玉藻前喝著酒,閒聊一般說著,突然就聽見一聲巨響自遠處響起,這幾天一直如此。一旁的妖狐聞聲看向窗外,聽著雖然震撼,看著卻並無異常,就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好幾天,聲音是真的,不是幻聽,經過玉藻前的說明,妖狐也才明白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不知從何而來的闇之妖意圖奪取東之森掌權者的位子,不分晝夜攻擊著東之森,那些巨響是闇之妖試圖破壞東之森結界造成的。不過聽玉藻前說,這幾天的巨響應該是打鬥的聲音,東之森那邊目前沒有異常,看來那闇之妖的能力根本不及源博雅。
  而明明聽得到聲音卻看不出異狀,是因為源博雅設下了結界,不只是人類連妖怪們都看不見,也只有玉藻前這種大妖怪能看出端倪。轟隆——聲音再次響起,妖狐渾身抖了一下,他什麼都看不出來,不過這次的聲音比以往都要大得多。
  「沒關係嗎?東之森那裡……」
  「呵,能有什麼事?不過就是一個不自量力的妖怪而已,源博雅要是連這點事情都解決不了,可就枉費我當初把東邊讓給他了。」
  三百年前,當時並沒有所謂的東之森和西之森,這整片森林都是由玉藻前所掌管,他是這片森林最強大的妖怪。源博雅突然冒了出來,當時不過兩百歲的豹妖對玉藻前而言不過是乳臭未乾的小鬼,他並沒有把對方的挑釁放在眼裡,自然也不曾想過源博雅竟然有能力傷到自己。
  只是很小一道傷口,甚至不需要上藥,豹妖的傷勢比起他嚴重太多了,但這卻是玉藻前統領妖怪之森後的這幾百年來,第一次有妖怪能夠傷害到他。倒在地上的豹妖傷痕累累,腿上受了傷,依然堅持著站起,那雙紅色的眼眸裡見不到畏懼和放棄。
  自此以後,妖怪之森分為東、西兩邊,各由源博雅及玉藻前掌管一邊,他們互不干涉,東之森與西之森的相處幾百年來一直很和平。玉藻前微微偏過頭,不遠處再次有聲音響起,這次持續了很久才平息。
  妖狐收回目光,既然玉藻前大人說不用擔心,那麼他也就暫且放下擔憂,專注在自己的事情上。地面傳來細微的震動,大概是土裡的妖怪受到驚嚇,正慌忙逃離吧。
  
  轟隆——
  晴明看著紙上寫歪了的字,歎口氣把紙揉成一團丟掉。這好幾個月時常響起的巨響讓他心神不寧,就算每天都聽到,他還是會被嚇到。更讓人氣惱的是,明明聲音是從東之森的方向傳來的,可每當他進入森林,卻什麼異常也看不見。
  要說有任何不對勁的,也就只有東之森這陣子變得很安靜而已。妖怪們雖然並不是時常在人類面前現身,不過在一片寂靜的情況下多多少少能聽見一些聲音,可最近東之森裡卻異常安靜,什麼動靜都消失了。直覺告訴他這其中必定有什麼問題,心裡煩躁不安,更讓他在意的是,那隻討人厭的豹妖已經將近三個月沒有出現了。
  以前總被纏著還覺得煩,現在見不到竟覺得不安,晴明不由得開始厭惡起自己了。他抬起頭,博雅設下的結界還在,也沒有任何不穩定的跡象,至少這表示博雅目前是安全的。
  握著毛筆的手不自覺收緊,他坐在櫻花樹下,樹上卻感受不到任何氣息,晴明這才驚覺自己已經不知不覺習慣了豹妖的存在了。他記得有一次,自己也是在樹下休息,突然一雙腿從天而降,就這麼掛在樹上,把他嚇得不輕。
  原來是睡覺睡迷糊了的豹妖從樹上掉了下來,雙手死死抓住樹幹才沒有整個人摔下地面,好不容易爬回上去,還要故作鎮定。晴明當時沒忍住就笑了,想起豹妖出醜的畫面,非常逗趣。
  「有這麼好笑嗎?」
  博雅的聲音傳來,剛才的情況讓他感到窘迫,可看到除妖師難得笑得那麼開心,他竟有些心跳加速。從樹上下來,博雅靠近晴明,兩個人靠得很近,呼吸都融合在一起。看著那雙紅色的眼睛,晴明愣是沒想到要避開,一直到豹妖與自己的距離為負,他想逃也來不及了,而且許是妖怪體溫偏高的關係,晴明感覺很熱。
  博雅敏銳地從除妖師藍色的瞳仁中察覺到了一絲慌亂,晴明因為他的所作所為而有所動搖,讓博雅覺得有趣,變本加厲地更想逗弄對方。他輕笑一聲,靠近除妖師的脣,察覺到晴明一瞬間的僵硬,他卻遲遲沒有做出預想中的事情,反而低下了頭,靠在晴明肩膀上。
  「……放開我,源博雅。」半晌,晴明開口打破了沉默。他覺得喉嚨乾澀,整個人因為豹妖的靠近而僵硬,更詫異的是,他竟然沒有推開對方。
  「靠一下嘛,晴明。」豹妖慵懶地這麼說道,雙手抱著晴明的腰,他身上的味道挺好聞,抱起來也很舒服。
  為什麼沒有推開呢?如今想起這件事,晴明依然覺得不可思議。他深吸口氣,停止回憶,往後靠著櫻花樹閉上眼睛。周圍沒有豹妖的氣息,也沒有誰會突然不顧他意願,抱著他撒嬌。
  籠罩著安倍宅的結界突然晃動一下,細微的裂縫逐漸往外擴張,又很快地恢復原狀。待晴明再次睜開眼,一切如常。
  
  
  ***
  
  
  「除妖師大人……」
  輕聲的呼喚劃破寂靜,擾亂了他的夢境,似一片落葉緩緩飄落在平靜的湖面,泛起漣漪。皺起的眉頭表示了他的不滿,卻沒有睜開眼睛,似乎只是因為被打擾下意識的反應。
  夜晚安靜無聲,卻透入了一絲冰涼的晚風。肉眼不可見的透明結界破開裂縫,隨後以極快的速度自行修補。造成這裂縫的罪魁禍首此刻正盤腿坐在床褥旁,看著熟睡中的晴明。
  晴明的呼吸很輕,輕得如果不仔細聽的話會有對方根本沒在呼吸的錯覺。皺起的眉頭緩緩放鬆,他熟睡時的眉眼是柔和的,不似清醒時那副令博雅怎麼看怎麼不順眼的面無表情。無聲地勾起嘴角,這麼毫無防備真的可以嗎?博雅輕輕掀開被子,伸手握住晴明偏涼的手,肌膚是細膩柔滑而且舒服的,他忍不住多摸了幾下。
  凝視著除妖師的睡顏,這副乖巧無害的模樣可謂是難得一見。每一次晴明見到他,總要故作嚴肅地板著臉,那形狀漂亮的薄脣抿成一條直線,如果能稍稍上揚些就好了,明明笑起來是那麼好看。一旁的小紙人從博雅闖入開始便一直盯著他瑟瑟發抖,似乎著急地想要喚醒主人以防入侵者迫害,卻因深知眼前這妖怪的強大而不敢貿然上前。而他只瞥了眼小紙人,這東西對他構不成任何威脅,便不去理會。
  人類的手掌比他的小,也比他的纖細許多,細長的五指非常漂亮。每當人類捻訣念咒,博雅總會在他手掌與精緻的五官上多看幾眼。雖然每次總會得到晴明不滿的瞪視,他對此卻是樂此不疲,甚至覺得有趣。他沉思半晌,張開手與晴明十指相扣。這是那些小妖教他的,兩個人的手指緊緊扣在一起,代表一種特別的、親密的關係。豹妖雖然對此半信半疑,但也覺得新鮮,而且交纏的十指讓他莫名感覺心情愉快。
  熟睡中的晴明是規規矩矩的姿勢,光是看著就讓博雅感覺極其彆扭。這樣睡會舒服嗎?他的心裡產生了疑問,便乾脆鑽入溫暖的被子裡,學著晴明的姿勢平躺在他身旁。黑色的長髮有著淡淡的花香,摸起來尤其柔軟。晴明精緻漂亮的面容近在眼前,捲翹的睫毛和溫熱的呼吸都令他心動,豹妖想了想,而後伸手將人攬入懷裡。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他的胸膛上,帶起一陣陣酥麻的微妙感覺,豹妖不禁把人擁得更緊,就算壓到傷口也不在意。晴明沒有因他這樣的舉動而清醒過來,顯然博雅進來時施加的法術非常有效。博雅在晴明額頭上輕吻,看他窩在自己懷裡的乖巧模樣,滿足地哼了聲。
  結界不聲不響地修補完畢,盈盈的月光傾灑在木地板上,房內正中放置的床褥中躺著一人一妖,他們彼此相擁,十指緊扣。那些窮追不捨的小東西被結界隔絕在外,有些不死心的不速之客不慎碰到他設下的結界,渾身冒出火光發出刺耳尖叫,頃刻間燃燒殆盡。
  黑夜裡有突兀的沙沙聲響起,極其微小的聲音依然逃不過他的耳朵,豹妖眯起紅眸,手捂著人類的耳朵,盯著結界外帶著殺意的巨大黑影:「勝負已分,既然是我贏了,那麼東之森不可能交給你。」
  黑影因為他的話而大吼,宣泄著對他的極度不滿與恨意,尖銳的爪子在空氣中揮舞,試圖將結界破壞。憤怒的吼聲震得地面一陣搖晃,驚醒的鳥兒嘰嘰喳喳在夜空盤旋,而在博雅的保護下,晴明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他依然睡得安穩。
  當那黑影的視線定格在人類身上並揚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時,憑空而來的利刃猝不及防劃過他的脖子,鮮紅的血液噴濺開來,那是幾乎將頭顱與脖子一分為二的傷口。黑影張大了嘴,滿懷恨意瞪著憑空出現在空中的另一隻妖怪,發出無聲的怒吼。
  「別想打他的注意。」冰冷的聲音再次從下面傳來,火紅的視線宛如尖刺插在身上那樣疼得難受,豹妖露出尖銳的獠牙做出最後警告:「我的人你動不起。這次留了你一條命,要是敢對這個人類動手,就別怪我不客氣。」
  明明對方與它有一段距離,黑影卻能清楚感覺到來自豹妖的強烈殺意,幾乎壓得它喘不過氣。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有些忌憚地瞪了一旁隨時有可能再做出攻擊的妖怪一眼,黑影心裡掙扎一番,隨即消失在漆黑之中。夜晚回歸平靜。
      「我可不是給你打下手的。」夜空中,大天狗收起不慣用的匕首,面無表情地瞥了眼博雅,語氣中盡是不滿。視線望向那躺在博雅懷裡的人類,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位人類除妖師,看來那些傳言真的不假。
      「會好好報答你的。」博雅笑了笑,朝大天狗揮揮手,目送對方拍著翅膀離去。
  這下就沒有任何人會來打擾了,籠罩在月色之中,博雅把懷裡的人仔細看了個遍,這才安心下來。一股失而復得的感覺涌上心頭,已經許久沒有與晴明見面,甚至只差一點他就永遠無法再回來見他了。對活了上百年的妖怪來說失去任何東西甚至是死亡都已經習以為常,可唯獨這個人類,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想放手。
  博雅捧起晴明的臉湊近在他脣上一吻,蜻蜓點水的,瞬間便分了開來。他舔舔脣,柔軟的觸感模糊又清晰,雖然想再仔細品嚐回味,但要是太過貪心可又要被除妖師一頓打了。
  兩雙手握得更緊,博雅聞著人類身上好聞的清香。
  「晚安,晴明。」
  
  
  ***
  
  
  晴明做了夢。夢裡有人輕聲叫喚他的名字,將他緊緊攬入懷裡,那是連厚實柔軟的棉被都無法給予的溫暖和安心。蜻蜓點水的親吻在他額頭、眉眼和雙脣上依依不捨地流連,這種陌生的感覺讓他有些無所適從,卻因為溫暖而不想推開。
  是誰?他想開口,卻猝不及防被吻住了脣,將未出口的話語全堵在嘴裡。他們的距離應該靠得很近,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臉上,那人擁著他輕輕拍打他的背,是一種安撫的舉動。
  很安心,所以不願意醒來,想就這樣往下沉沒,落入無底的深淵。他不害怕,因為那雙手一定會在他落地的那一刻牢牢地把他接住。
  所以……
  

  陽光刺痛了他的雙眼,剛睜開的眼睛逼不得已只能再次閉上,晴明低吟了聲,伸手抓住一旁的袍子後坐了起來。陽光溫暖了四周,把他及腰的黑髮也烤得暖烘烘的,這樣的天氣非常舒服。
  待雙眼適應了陽光,晴明這才睜開眼睛。他首先巡視房內一圈,一切都和平常一樣,並沒有任何怪異的地方,就連籠罩著整個房子的結界也完好如初。他看著空蕩蕩的床邊,沒來由產生了一股寂寞的感覺,手指捏著被角不安地磨蹭。待迷糊的腦袋逐漸清醒,他才大夢初醒般把那些拋到腦後,以髮帶將長髮束起、披上淺藍色的袍子後站了起來。
  以冰涼的清水洗臉驅趕睡意,那些夢境的殘留隨著時間逐漸消失殆盡,晴明記不得自己昨晚都夢了些什麼,事實上他也並不在意夢境這種東西。人會做夢本來就是稀鬆平常的事情,如果不做也沒什麼好奇怪的。真正讓他在意的是,雖然不記得了,可昨晚的夢似乎太過於真實,令他分不清是真是假。
  下意識摸了摸脣,那上面似乎還殘留著微妙的觸感,像是曾被人親吻過一樣。這突然出現的想法讓晴明愣住,腦袋裡的那些猜測出現得太突然,而且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會發生。他搖了搖頭,把那些胡思亂想都拋出腦外,換了身衣服便離開寢室。
  早晨陽光明媚,溫暖的天氣令人心曠神怡。一出來就看見小白躺倒在走廊上,正舒舒服服曬著太陽,臉上盡是滿足的神情。前幾日都是陰天,這天終於放晴,晴明沒有去打擾小白難得的休息,拐彎朝另一端走去。
  腳步放得很輕,幾乎沒有聲音。晴明獨自走在走廊上,這宅子挺大,卻除了他和小白,以及到處亂走的小紙人之外再沒有其他住客。他是喜好清淨的人,這樣的生活過了好久也該習慣了,現在卻沒來由產生一種孤獨感。宅子裡沒有任何聲音,地上走動的那些小紙人個個都不會說話,做起事來非常安靜。
  他開始思念起之前某隻妖怪還在的那段日子。雖是不請自來,而且還煩人得很,那妖卻能讓這個地方熱鬧許多,就連小白也比以前多話。已經許久不曾見到那討人厭的大妖,明明之前總在自己面前狂刷存在感,卻不知何時消失了,連一點消息也沒有。
      好像已經有半年了吧。晴明望著遠方,又抬頭看了看透明的結界,一切並無異常,但他就是沒法放下心。強壓下心底的疑問與不安,除妖師蹲下摸了摸腳邊不知為何一直盯著自己看的小紙人,雖不解這小紙人為何總是一副有苦難言的模樣,他還是微笑著告訴他沒事。
      微風從指縫間溜過,晴明看著自己的手掌,他動了動五指,又緩緩握成拳。罷了,反正身邊的人總來來去去,誰也不必留念。白髮的除妖師抿著脣垂下頭,誰也看不清他心裡在想些什麼。
  
  
  夜晚降臨時,晴明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用過晚膳,接著便來到庭院中的櫻樹下。不知為何今天一整天都魂不守舍,做任何事都無法專心,腦海裡一直浮現出豹妖的身影。怎麼回事……他握緊拳頭,心裡隱隱有股不安的預感。
  話說回來,今天都沒聽見東邊傳來任何聲音,雖然是好事,但晴明就直覺有什麼不對勁。結界依然沒有任何異常,晴明這麼想著抬起頭,驟然睜大眼睛,他這才發現雖然結界還在,但豹妖的氣息突然變得非常微弱,這也代表著豹妖此時的情況不太好。
  心跳加速,他揪緊了胸前的衣服布料,整個人難受起來,博雅的身影一直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那個總是笑著、固執又有點煩人的豹妖,會就這麼從他的人生裡消失嗎?
  顫抖著呼出一口氣,晴明正打算準備好一切不管不顧地進入東之森查看情況,突然又什麼東西闖入了他的結界之中,碰地一聲引來不小的騷動。一股熟悉的氣息傳來,晴明愣了愣,轉身就朝那個方向飛奔而去。空氣中瀰漫著血腥味,小紙人們亂做一團,對於眼前的情況不知所措。
  「晴明大人!」小白見到晴明著急的神色,咬了咬牙糾結一番,最後還是讓開了路,「您快去看看吧,晴明大人。」
  一向溫和有禮貌的除妖師甚至顧不上道謝,隨著他靠近血的氣味也愈發濃烈,晴明蹙眉忍下噁心,很快來到了後院。小房間因為那闖入者突然落下而被砸爛,晴明顧不上這些,他趕緊上前,一團漆黑的妖怪瞬間映入眼簾,他一眼就認出來了,眼前受重傷的正是源博雅。
  這是源博雅第一次在他面前現出原型,巨大的黑豹痛苦地倒在地上,後腳受了傷,鮮紅的血液不斷從腹部的傷口流出。博雅傷得很重,而且已經意識不清了,晴明急忙上前替他壓住傷口,掩不住心底的擔心。
  「小白,麻煩把一間房間收拾出來,拜託了!」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微微顫抖,雙手傳來熱度,血沾滿了他的手,一片刺眼的紅。不能死,千萬不能死。心裡不斷重複著這句話,除妖師硬是壓下心裡的擔心和難過,雙眼微微發紅,依然強忍著替豹妖治療。
  「源博雅,你要是死了,我就恨你一輩子。」
  
  
  ***
  
  
  一大清早,八百比丘尼被晴明的小紙人請來,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個畫面——身受重傷的黑豹昏迷不醒,除妖師跪坐一旁替黑豹處理傷口,細心地為他擦拭黑色毛髮上乾枯的血跡。晴明眉頭緊鎖,沒有注意到八百比丘尼來訪,注意力都放在豹妖身上。
  八百比丘尼有些驚訝,她看著晴明長大,除了安倍益材之外這是她第一次見晴明對一個人如此上心,上一次見晴明這樣,大概是安倍益材病重的時候。她勾起嘴角,似笑非笑,不用誰說她也知道晴明對那豹妖想必是動了情的。除妖師和妖怪嗎?真是浪漫啊。
  真不愧是安倍益材的徒弟,就連喜歡的人類型也一模一樣的。
  「晴明大人。」示意小白先離開,八百喚了一聲,這才引起晴明的注意,「讓我看看吧。」
  說著她蹙起眉頭,晴明此時看起來十分憔悴,顯然已是一天一夜沒休息了。八百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把讓對方先去休息的話給咽了回去,她知道晴明的性子,若不親自看著,是不會放心的。晴明點點頭,讓開位子讓八百比丘尼能仔細看看博雅的情況,他只懂除妖不懂給妖怪治療,什麼也做不了。
  晴明移動到另一邊,依舊是緊挨著黑豹不敢離開,八百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黑豹的原型比普通的豹子要大上好幾倍,加上無法翻身,八百有些困難地檢查完黑豹的傷口,再給他施了法術。雖然看起來觸目驚心,不過倒是沒有傷及要害,加上源博雅這種大妖的自愈能力本就很強,只要好好休養很快就能痊癒。
  「你也稍微休息一下吧,會沒事的。」看著鬆了一口氣的晴明,她勾起笑,「要是他醒來看到你這副模樣,不就更無法安心休養了嗎?」
  「什麼……!八百,我不是……」
  「罷了罷了。」揮揮手打斷急忙想要解釋的晴明,這臉都紅了呢,還解釋什麼呢。
  她雖然常年隱居山林,不過對外界的事情一清二楚,豹妖和除妖師的事情早就不是秘密了。這次來一趟還真沒有白費力氣,能看見晴明這個一向冷漠的人終於也能被誰觸動了心,八百比丘尼是真的高興。
  再三囑咐了一些事情,八百比丘尼便離開房間,離去前特別交代小白和小紙人們別進去打擾。她繞到庭院去,從櫻樹上摘下一根枝椏當做今日幫忙的酬勞,不知是不是錯覺,今日櫻花似乎特別粉嫩,也開得特別漂亮。
  
  
  房裡,見博雅臉色終於有所緩和,晴明一直緊繃的神經這才漸漸放鬆下來。一整夜他都擔心極了,深怕自己稍微不注意豹妖就會怎麼樣,握緊了黑豹的爪子,他小心翼翼地躺下,靠在黑豹的身邊。
  他不敢再靠近一些,怕會壓到博雅的傷口,昨晚那滿身血紅的畫面歷歷在目,只要一想起心臟就仿佛被人捏緊般疼痛。放鬆下來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麼疲憊,晴明打了個哈欠,伸手輕輕撫摸著黑豹額頭上的一抹紅色毛髮,唯有這樣觸碰他,才能確保博雅真的沒事。
  差一點就要失去他了,忘不了雙手沾滿鮮血的畫面,晴明渾身發抖,痛苦地閉上眼睛。若是博雅就這麼在他面前嚥氣了,會怎麼樣?晴明無法控制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他下意識往博雅懷裡靠近,突然感覺被人抱著。
  晴明嚇了一跳,驚訝地抬起頭,猝不及防撞進一雙紅色的眸子裡。哪裡還有什麼黑豹,人類模樣的博雅將他攬入懷中,他臉色蒼白,卻笑得十分開心:「除妖師大人主動投懷送抱啊。」
  「你……」晴明急忙想起身,無奈博雅緊緊擁著自己,礙於他身上有傷口又不敢太用力掙扎,也顧不上自己面無表情的偽裝了,要博雅放開他。
  「不放,我想抱著你。」豹妖說著把他抱得更緊,輕輕笑了聲:「我還以為自己死定了,所以怎樣都想再見你一面。」
  事情原本已經告一段落了,他之前受的傷不嚴重,休息兩天之後本想著要見晴明,卻遭到偷襲。雖然順利解決了,受的傷卻嚴重很多,維持不住人型,滿腦子想著要立刻見到晴明。他還記得那天夜晚晴明安穩地睡在自己懷裡的模樣,還有話想告訴他呢,怎麼可以就這麼倒下。
  拖著虛弱的身體來到安倍宅,遠遠就看見晴明站在櫻樹下,想開口喚他,下一秒就沒了意識。大概是想著只要見到了就心滿意足、沒有遺憾了吧。
  「一聲不響就離開了這麼久,真是抱歉。」博雅低下頭,吻去晴明臉上的淚。
  
  
  ***
  
 
  很快又要過去一年。
  白髮的男孩圍著紅色的圍巾正在院子裡掃雪,這個冬天雪量比以往多,每天早晨醒來庭院都幾乎要被白雪覆蓋。小白呼了口,白色的煙霧在眼前散開。今天雖然比之前溫暖了一點,但還是凍得微微發抖,不過冬季已經快要結束了吧,他高興地哼著歌。
  感覺不到寒冷的小紙人們拿著小小的掃把努力地掃著雪,雖然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小白還是挺感謝他們的。他看了看依舊盛開著的櫻花樹,冬天來臨之後顯得有些沒精神,不過還是很漂亮,皚皚白雪和粉嫩的櫻花,別有一番韻味。
  他笑了笑,頭頂上毛茸茸的狐狸耳朵突然動了動,不遠處的房間裡傳來了聲音,晴明大人已經起床了吧。以往他都會趁晴明大人起床前早早備好清水和毛巾,不過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麼做了,有人一手攬去了服侍晴明大人的工作,心甘情願又做得不亦樂乎。
  「趕快掃一掃,大家一起去喝熱茶吧。」小白收回目光,對小紙人們笑道。
  
  
  「晴明,該起床了。」
  晴明聞言應了聲,不情願地睜開眼睛,主動湊向博雅在他嘴上親了一口:「早安,博雅。」
  「你還沒刷牙呢。」博雅故作嫌棄,隨即又笑了起來,拿來溼毛巾替晴明擦臉,待他梳洗完畢後並沒有立即起身,反而是把人抱在懷裡親了又親。
  晴明沒有躲開,每天早上博雅總要這樣,過去好幾年這樣親密的舉動早就習慣了。外面還下著雪,被博雅抱著也不感覺冷,晴明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在他懷裡,慵懶地眯著眼睛。
  這幾年下來晴明覺得自己幾乎要被博雅寵壞了,自從確定了關係,博雅自然而然就在他這宅子裡住了下來。從小到大習慣了什麼事情都自己做、總是一個人的除妖師突然被捧在手心上寵,醒來時有人給他梳洗更衣,叮嚀他三餐一定要吃,天氣冷了還有人型暖爐自動把他抱在懷裡。
  剛開始晴明非常不習慣,可看博雅做得這麼開心他也不好說什麼,只是偶爾會被小白受不了的表情和八百比丘尼似笑非笑的目光看得難為情。不論如何,在這段感情裡晴明無疑是非常享受的,礙於面子和教養問題他不經常以言語表達對博雅的愛意,可博雅不一樣,活了上百年的豹妖像是不知羞恥為何物,總能把晴明撩撥得臉紅紅。
  不過這樣的豹妖也有被晴明不經意的一句話或舉動給鬧得害羞的時候,晴明會趁機調笑他,往往會被博雅不甘示弱地反撲。晴明想著想著笑了起來,博雅問他怎麼了,他也只是笑著搖搖頭,往博雅懷裡蹭了蹭。
  大手從背後環抱著他,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兩人未束起的長髮糾纏在一起,亂糟糟地披散在地。男人蹭了蹭他的臉頰,黑色細長的尾巴搖晃著,時不時拂過晴明的手背。
  「天氣真好呢。」剛起床低啞的嗓音中帶著笑意,「春天快來了,晴明。」
  晴明應了聲「是啊」,轉身捧住那人的臉,笑笑地在他頭頂上那雙黑色的圓耳朵上親了一口。明顯更想被親嘴的豹妖不滿地主動抱著人將脣湊了上去,原本只是親吻,不知不覺交纏在了一起,隱約聽見晴明喚他的名字,剛起床的兩人再次滾到了床上。
  「博雅、博雅。」
  除妖師雙手緊抓著豹妖身後的衣服布料,豹妖溫熱的手則插入長髮之間讓他無法逃離。今天有工作吧?晴明突然想起昨天小白交代的事情,可身體很快就被博雅撩撥得熱了起來,再接下來也沒有心思去想別的事情了。
  博雅得逞地笑了笑,揮手設下結界將正往他們這兒來的人隔絕在外。大天狗猛地停下腳步,雖然看不見但能感覺得到那突然出現在面前的結界,他嘖了一聲,臉色黑得讓一旁的小白縮了縮脖子。
  總是拿晴明大人當藉口不回去東之森,現在更是直接設下結界把大天狗大人當在外面,要不是顧忌這裡是除妖師的領地,大天狗大人應該會暴怒直接把這裡夷為平地吧……
  
  
  ***
  
  
  「饒命啊除妖師大人!我會親自把偷來的東西還回去的,求您手下留情,放我一條生路啊——」
  烏鴉相貌的妖怪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撕心裂肺,要不是因為被法術束縛動彈不得,估計這妖怪腰一彎就要給他磕頭了。晴明忍下想皺眉的念頭,被妖怪這樣跪感覺挺不好的,可又不能撤下術法,要是這烏鴉翻臉逃走就麻煩了。
  更何況這裡是東西兩森的分界,這樣尷尬的位置他也不知道該找誰幫忙抓妖怪。揉了揉太陽穴,晴明乾脆給妖怪貼了個禁言的符咒,耳朵這才終於清淨。發不出任何聲音,烏鴉一臉驚恐看著除妖師,這樣的情況他就算被滅口了也不會有人知道啊——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終究還是不耐煩地皺起眉,晴明摸了摸袖子,掏出顆白色的小石頭,手放在妖怪的胸前。不痛不癢,那石頭竟然就這樣進入了妖怪的胸口後消失不見,他說道:「以後手腳放乾淨點,要是再偷東西,你可以試試看會有什麼後果。」
  撤下術法後烏鴉一溜煙地就跑沒了影,晴明扶著膝蓋站起身,他這雙腿最近愈發不靈活了。傍晚時分,森林裡安靜得很,晴明轉身朝東之森走去,他已經很習慣出入這個地方了。有時候他也會在這裡住幾晚,有博雅帶著,就算他的身份特殊也沒有誰會特意來找麻煩,尤其熟悉之後妖怪們也都習慣了他的存在。
  穿梭在森林裡暢行無阻,偶爾停下腳步和小妖怪們玩一會兒,很多年前他都無法想像這樣的畫面。人類和妖怪和平共存,在安倍的史冊裡是不存在的,可如今晴明卻與妖怪們交好,甚至還和豹妖在一起,他不止一次想過要是那些先祖們地下有知會不會氣得把他打一頓。不過益材師父是會贊同他的做法的吧,晴明這麼想。
  得先去把那烏鴉偷來的東西還給村民才行,畢竟是珍貴的傳家寶,委託的村民現在應該也非常著急。確認東西還在身上,晴明轉而朝著村子的方向前進,從這裡去得繞遠路了。面前是高大的樹木,踩在草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音,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呼吸漸漸變得粗重,晴明不得不停下休息一會兒。
  額頭冒出一層薄汗,晴明用袖子擦了擦,看了看周圍選了棵樹下坐著休息。他喝了口水,待呼吸平穩下來,也不這麼疲憊了才站起來想繼續前進,這時卻有人突然叫住他,晴明轉身看去,是妖怪清姬。
  簡單地交談一會兒,晴明以自己還在趕路為由先行一步,卻見清姬盯著自己看,他摸了摸臉頰,疑惑道:「怎麼了嗎?」
  「啊,真是失禮了。」清姬不好意思地笑笑,她與眼前這位除妖師雖然交流不多,可這麼明顯的變化還是看得出來的,「只是感嘆人類的時間流逝真快,上次看您還是個青年人呢。如今卻已經長出白髮、臉上也有了皺紋。」
  聽完清姬這番話,晴明貼著臉頰的手僵在半空中,一直到對方離去,他才慢慢回神。看了看自己的手,從前白皙的皮膚不知何時變得粗糙,臉上也爬上了細紋,那是歲月在他臉上留下的痕跡。披肩的黑色長髮也不再是那樣的烏黑,縷縷白絲參雜其中,似乎只要再過不久便會變得一片花白。
  然而就如剛才見到的清姬一樣,他認識的所有妖怪依然如他記憶中的那樣,容貌沒有絲毫變化。歲月沒有在他們身上停留,甚至不留下一點痕跡,他們……他深愛的博雅還是和30年前一樣沒有任何改變。
  不知不覺,體力變得大不如前,晴明雖然底子本就虛弱,可也沒到走一會兒就累得需要休息的程度。以前不覺得睡眠有多重要,現在卻早早就累得昏昏欲睡,胃口也變得小了許多。晴明想起博雅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抱著他入睡,早晨給他梳頭穿衣,他們的相處沒有不同。
  但是只要仔細想想,從日常生活的小細節裡就能發現博雅待他的方式有所改變。依然會親吻擁抱,更親密的卻減少了,食物方面變成了容易咀嚼消化的料理,也清淡許多。會時刻注意他的身體狀況,會不斷地叮嚀這個要求那個,陪在他身邊的時間也越來越多。
  他的豹妖一如30年前那樣英俊強壯,笑起來還是那麼陽光,身手矯健。博雅是妖怪,不像人類一樣會慢慢老去。晴明站在原地愣神,半晌後突然捂著眼睛,肩膀微微顫抖,像在隱忍著什麼。
  為什麼現在才意識到呢?晴明痛苦地想著,他不怕死去,只是想到從今往後博雅又會變得孤身一人,他就心如刀割。那個夜晚,他聽喝了酒的豹妖說起那離世的妹妹,一向樂觀的博雅第一次在他面前落下淚來,他是多麼難過。
  「……明明說過要陪著他的。」
  止不住顫抖,晴明閉起雙眼深呼吸,過了許久吐出的一句話被風吹散,支離破碎地遠去。
  
  
  ***
  
  
  八百比丘尼喝了口茶,沒有出聲打擾陷入沉思的晴明。這已經是晴明第三次發呆了,和她聊天喝茶就這麼無聊嗎?八百比丘尼在心裡獨自開了玩笑。她看向庭院中的櫻樹,想起來前陣子自己的占卜結果。
  她並非不懂,只是無法確信答案是真是假,這或許是她第一次對自己的占卜產生懷疑。除妖還沒回神,八百比丘尼也不迴避,大大方方端詳著晴明的樣貌。白髮、皺紋、也不似從前那麼精神了,雖然不過五十幾歲,但身子本就不好的晴明已經漸漸開始有了老年的症狀。
  再過個幾年,他便會變得白髮蒼蒼吧。見過許多代安倍從小孩模樣一直到老去,八百比丘尼早該習慣了,如今卻莫名生出一股哀傷,從那次的占卜之後便一直久久迴盪在她心裡。
  「晴奈長得真快呢。」她開口打破沉默,藉此忽略掉心裡的感覺。
  那個在庭院裡和小白玩在一起的小女孩是前年晴明帶回來的,和他小時候一樣,安倍益材同樣是牽著他的手把他帶入了安倍宅。起初瘦弱的小女孩連話都不敢說,是晴明耐心地陪伴和開導,才逐漸敞開心扉。
  安倍一代的除妖師從來沒有過女性,八百比丘尼對晴明的決定感到驚訝,不過很快也就釋懷了,既然晴明敢違背規矩與妖怪們和平相處,讓一個女孩來接替除妖師的位子似乎也不必太過吃驚。在眾人的悉心照顧下,晴奈已經長得和小白人型一樣高了,兩人感情好得不得了。
  回過神來的晴明聞言看向玩得正高興的女孩,目光變得柔和:「是啊。晴奈肯吃苦、學習能力不錯、吸收得也快,再過幾年便能獨當一面了。」
  學習方面,晴明一直很嚴格,晴奈是女孩,學習除妖術有些吃力,好在她認真又努力,晴明知道她會一個人偷偷反復練習他教的除妖術,每次驗收成果時總能完美過關。博雅會唸他怎麼不對晴奈溫柔一點,讓晴明無奈又好笑,不過不曾阻止博雅溺愛晴奈的行為。
  晴明再清楚不過自己的身體狀況,他再沒幾年便會離去,博雅能替他好好照顧晴奈是再好不過。思至此,晴明勾起一抹苦澀的笑,就算已經知道結局,他還是不免會難過。
  在這裡的每一個人,除了年紀還小的晴奈,小白和八百比丘尼都還是一樣的模樣。晴明剛來到這安倍宅的時候,小白負責看管這宅子,而八百也前來打過招呼,他記憶裡的他們從來沒有老去。
  嘆了口氣,這陣子他總愛嘆氣,不過在博雅面前他可不敢,否則會被唸說怎麼老是嘆氣的。晴明看向八百,他知道她心裡有話想說,「你都知道了嗎?」
  「這是我第一次對占卜的準確性感到懷疑。」
  「那麼,你的占卜無疑是準確的。」
  晴明笑了笑,他喝了口茶,疲倦地靠在柱子上,「有這能力的,只有西之森的玉藻前吧。」
  「晴明大人,你可……」
  「晴奈就拜託你照顧了。」耳邊傳來女孩的笑聲,另一邊能清楚感應到博雅的氣息越來越靠近,晴明抬起食指抵在脣上,對八百笑道:「這件事,請一定替我保密。」
  
  
  這不是晴明第一次進入西之森。以往的委託,需要抓捕的妖怪有東之森自然也有西之森,這裡和東邊的感覺明顯不一樣。博雅的管理方式比較自由,基本上只要沒有太嚴重的情況他一概不插手,而玉藻前不一樣,西之森的妖怪必須嚴格遵守他的規則。
  身上沒帶任何的符咒,連扇子也留在了宅子裡,晴明一踏入西邊就明顯感覺到有無數的視線盯著自己,有好奇的也有帶著敵意的,晴明裝作若無其事邁開腳步。這整個西之森的一舉一動都被玉藻前看在眼裡,他來到這裡必定也早就被知曉,晴明不著急找到狐妖的所在之處,他知道會有人來接他。
  果不其然,他漫無目的在森林裡迴盪不久,就見一個書生打扮,臉上戴著面具的白髮男子朝他走來。耳朵是尖的,氣息也明顯不是人類,晴明讓自己放鬆,完全沒有任何敵意地向對方笑道:「你好。」
  大概是他的態度太出乎意料,書生明顯愣了下,打量他一番才開口,「安倍晴明,對吧。」
  「是的。」晴明往前一步,「我有事請求玉藻前大人幫忙,可否幫忙告知?」
  「小生能幫你轉達給大人,不知安倍大人有何事相求?」
  「關於這個,我希望能由我親自向玉藻前大人說明。」
  書生聞言沒有立即回應,晴明也不著急,站在一旁耐心等待,他知道對方是在等玉藻前的回應。半晌,書生才朝他點了點頭,而後轉身邁開步子:「請隨小生來吧。」
  晴明看著書生的背影悄悄在心裡鬆了口氣,順利得到了見面的機會,不過待會兒要說的事情才是真的重要。他深呼吸,想著這一切都是為了博雅,壓下心裡的緊張與不安跟著書生進入了西之森的深處。
  
  
  ***
  
  
  
  這是晴明第一次見到玉藻前。雖說都是一個區域的首領,玉藻前和博雅卻是不一樣的感覺,再者玉藻前也比博雅強大許多倍。晴明坐下,禮貌性喝了口書生端上來的茶,等待片刻便有人掀開簾子進來,是個打扮妖豔的絕世美女,身後蓬鬆的狐狸尾巴一搖一擺。晴明頷首微笑致意,玉藻前的性別可男可女,這點他早有耳聞。
  那書生見玉藻前落座,安靜站到身後不遠,晴明敏銳感覺到周圍被設下結界,看來是為防止他突然做出什麼舉動。晴明沒感到不高興,也不避開眼前九尾狐探究的目光,他正想開口卻聽對方道:「我以前見過安倍益材,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沒想到會聽到師父的名字,晴明也從來不知道師父和西之森這邊有往來,他一時愣住,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我從沒聽師父提起過這事。」
  「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九尾狐擺擺手,不知為何顯得有些不高興,但很快就恢復正常,「你找我有什麼事呢?安倍的除妖師。」
  「此次前來有些突兀,還請見諒。」桌子下的手不自覺用力握緊,晴明看向玉藻前,努力表現得鎮定:「我想請求玉藻前大人幫忙,請讓我壽終正寢後,成為妖怪重生。」
  他話音剛落,另一邊突然傳來東西掉落的聲響,書生似乎是被他的話嚇到,急急忙忙把毛筆撿起來。另一邊,玉藻前就顯得鎮定很多,驚訝一閃而過,更多的是對晴明這個決定的好奇。九尾狐一下就來了精神,她換了個姿勢,勾著笑打量眼前的除妖師。
  玉藻前事先預想過這除妖師來找自己有什麼目的,可在那千千萬萬中的可能性當中,卻偏偏出現了一個令她驚訝萬分的答案。挺有意思的。她看了看晴明逐漸花白的髮絲,人類的歲月比他們妖怪要短得太多,一個除妖師竟然提出變成妖怪的要求,難道是想尋求長生不老?
  「你為何想成為妖怪?」玉藻前眯起眼,「又為什麼來找我?我這兒可不是做慈善的。」
  「我無論如何都想陪著他……東之森的源博雅,是我的愛人。」壓下語氣中的顫抖,晴明直視著九尾狐的眼睛,「我確實沒有您會輕易答應的把握,但凡事總得一試。」
  「源博雅嗎?那小子可沒有那麼脆弱,需要你的陪伴。」
  「身為與他日日夜夜相處的愛人,我再清楚不過博雅的性子。」想起豹妖,心就痛了一下,「他總說沒關係,其實心裡在意得不得了。妖怪的壽命很長,我身為人類不過他漫長歲月裡的一個過客,可我知道,他既然選擇了把我放在心裡,無論過了多少個百年,博雅都不會再愛上另一個人。」
  「我……不想讓他在體會過溫暖之後又得重新回到孤獨一人的生活,他寂寞了這麼久,我想一直陪著他。而為了實現這個夢想……唯有成為與他一樣的妖怪。」
  玉藻前看著除妖師,久久沒有說話。她能從晴明眼裡看見他的認真,他已經做好了決定,而他也沒有猜錯,這世上能幫助他成為妖怪的也只有玉藻前。她沒來由想起了那個曾經也坐在她面前的除妖師,安倍益材日漸消瘦的模樣如今依然印象深刻,不過當時安倍益材並沒有做出決定。
  該說真不愧是師徒嗎……或者他們的感情早就已經如同親父子一般了,連喜歡的類型也一模一樣,都是妖怪。
  簾子後方傳來細微的聲音,玉藻前嘆了口氣,讓妖狐過去看看。也不知道葛葉是什麼時候躲在後面偷聽的,大概是知道來訪的人是安倍的除妖師,而且還是安倍益材一手帶大的孩子,無論如何都想看上一眼吧。
  「想成為妖怪可沒有那麼簡單。」纖長的手指敲打著桌面,「先不說過程有多艱難,據我所知你是靠除妖術在維持著身體健康的吧?你的五臟六腑在12歲時就已經幾乎壞去。」
  「是的,是益材師父讓我能活下去。」當初要不是師父給他體內注入了術法,晴明早在12歲就該死去。
  「那麼,你也是知道的吧,你體內那些東西和妖怪是無法共存的。你若是要成為妖怪,得付出極大的代價——」
  「除妖術全失、身體虛弱,甚至得常年臥病在床,這些我都明白。」晴明笑著打斷了玉藻前的話,這些曾令他無數日夜反復糾結煩惱的事情,如今已不再輕易影響他的決心,「感謝大人您的提醒,不過我已經下定決心,只求玉藻前大人能夠答應我的請求。」
  見他如此,玉藻前也不再多說什麼。身後簾子突然掀開,那一直躲在後面的妖怪來到晴明面前,這也是位狐妖,而且氣息與玉藻前相近,晴明雖略感疑惑,依然面帶微笑。是個女性,白色的長髮及腰,湛藍的瞳仁看著他,神情悲傷,卻沒來由讓晴明感到熟悉。
  他們似乎見過,不過晴明想不起來了。
  「葛葉,你怎麼出來了?」玉藻前開了口,他不清楚妹妹到底想做什麼。
  「兄長大人,方才你們的對話我都聽見了。」叫做葛葉的狐妖伸手撫摸著晴明的臉頰,晴明沒有躲開,只是對於葛葉毫不掩飾的難過愈發疑惑。
  「這是益材帶大的孩子啊……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葛葉笑道。
  「你認識師父?你……」晴明後知後覺,他這才想起為何葛葉會那麼令他感到熟悉。小的時候在安倍宅裡,除了益材師父之外確實還有一個女人,白色的長髮、藍色的眼睛,女人很溫柔也很漂亮,他身體還虛弱的時候,那女人總會抱著他,唱著好聽的歌安撫他的情緒。
  晴明年紀小也不清楚對方是誰,不過和益材師父的感情很好,經常見他們相互依偎坐在櫻花樹下,見他來了會朝他招招手,讓他躺在兩人懷裡。不知何時,那女人就不再來了,益材師父的病情惡化,很快就撒手人寰。晴明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個小時候疼愛自己的女性竟然是個狐妖。
  「你想成為妖怪嗎?那麼就用我的血吧。」忽略玉藻前蹙眉和欲言又止的舉動,葛葉張開雙臂把晴明抱在懷中,一如他小時候一樣,溫柔地撫摸他的脊背。她閉上眼睛,一滴淚從眼角滑落,她想起了她深愛的那個男人。
  擁著晴明,葛葉開口道:「成為我的孩子吧,晴明。」
  
  
  ***
  
  
  晴明躺在床上,他早早便換了衣服準備歇息。視線環顧一圈昏暗的房內,他聽見正朝這裡來的腳步聲。很快房門被打開,博雅進入房裡,坐在他身旁。晴明朝他笑了笑,上了年紀眼睛不好使了,不過還能勉強看清豹妖的面貌,他還是那麼的英俊帥氣,晴明握住了他的手。
  「今天來得有點晚呢。」
  「嗯,被大天狗抓著處理了些事情。」握緊了晴明滿是皺紋的手,博雅微微低下頭,他最近幾天心裡一直有股不安的感覺,好像是晴明離開的日子近了。
  每次見到晴明他總是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把那些話都吞進肚子裡,只專心陪著他就好。人類的壽命對妖怪而言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博雅親眼看著晴明一年一年老去,如今就連站著都嫌累,只能躺在床上了,記憶力也變得不好。
  他沒有表現出不捨,也沒有對晴明訴說難過,豹妖就是每天都陪在晴明身邊,他要陪著晴明走完一生,他不能讓晴明擔心。博雅是在門外抹了眼淚才進來的,一如往常,他給晴明說著今天發生的、看到的事情,晴明總是耐心聽著,時不時附和幾句,或是高興地笑。
  這說著說著,不知不覺就進入了深夜,晴明困倦了,眯著眼睛昏昏欲睡。博雅看著心跳漏了一拍,他想告訴晴明別睡,我們再說說話吧,晴明你別閉上眼睛。可到了最後他依然沒有開口,只躺了下來,將晴明抱在懷中,輕撫著他花白的髮。
  「博雅。」黑暗之中,晴明突然開口。
  「怎麼了?」
  「博雅,我這輩子有你陪伴,真好。」他突然笑了起來,聽在博雅耳裡卻一陣心痛,「你可要好好照顧身體,好好過日子。寂寞的時候就來找我說說話吧。」
  「好,我會帶上你最愛的梅子酒……」
  夜晚寂靜無聲,唯有陣陣哭泣響起,很快又被風聲掩蓋。
  
  
  
  晴明的墓蓋在山上,博雅每天都會上山去,經常一待就是一整天。時光荏苒,一轉眼就過去了百年,世界早已物是人非,人類居住的村子沒了,蓋起了許多高聳的建築,人類的生活迎向科技化,到處都是待開發的產業。
  在源博雅與玉藻前的共同協力下,保住了東之森與西之森不被人類發現,妖怪們依然在森林裡生活得無憂無慮。百年過去還是經常到處跑的博雅今天也順利逃離了大天狗的追捕,帶著兩瓶梅酒上山。晴奈的墓就在晴明的旁邊,自從晴奈離世之後,安倍一代除妖師是正式走向了歷史。
  「人類不該打擾妖怪的生活,我相信晴明師父也是這麼想的。」
  明明不久前還是個小女孩的晴奈在彌留之際對博雅這麼說道,她沒有帶回來任何的孩子,沒有將除妖術傳授給誰,晴奈說自己已經完成了使命,在博雅的陪伴下含笑而終。博雅無奈地想,他們這些除妖師怎麼都是一樣的性子?明明是除妖的,卻一生都在為了妖怪著想。
  安倍宅被博雅保存了下來,小白每個星期固定會回去打掃一次,小紙人們也被博雅賦予了妖力,讓他們能夠繼續存活,也有自保的能力。庭院中那棵櫻花樹依舊開得燦爛,沒有因為失去了主人而枯萎,不過博雅是鮮少回到安倍宅,那裡充斥了太多回憶,他害怕自己受不了。
  來到晴明的墓前,博雅把梅酒打開了澆到墓碑上,自己則坐下拿起另一瓶大口大口地喝。他經常坐在這裡喝酒,想到什麼說什麼,或者就乾脆什麼都不做,只要待在這裡就好。他早該習慣一個人的生活了,然而得到後又再次失去是多麼地痛苦,他雖然表面上裝作無事,也只有晴明知道他總在這裡默默流淚吧。
  「前幾天有個人類意外闖進森林裡,被首無嚇得屁滾尿流,之後便開始流傳說森林裡有妖怪呢,一下變得很熱鬧。」
  「鯉魚精和童女到人類那裡去看了看,現在的城市越來越繁榮了,有好多新奇的事物,真想帶你一起去看看呢。」
  「妖狐帶來一種食物,說是叫披薩……挺不錯吃的,就是那上面青椒有點多。」
  「嘿,你知道嗎?青行燈居然裝作人類開始在城市裡生活,真是夠大膽的。不過她每次回來都會給大家說好多故事,看來城市裡真的很好玩啊。」
  「你知道嗎,晴明……我前幾天回到安倍宅看看,在房間裡找到了你的扇子,我還以為早就不見了呢。」
  過了百年歲月,扇子變得陳舊,博雅撫摸著這個屬於晴明的東西,懷念不已。以前晴明害羞了,總會打開扇子遮掩,卻掩蓋不了他雙耳泛紅的事實。某次博雅硬要抱著晴明睡覺,也曾被這扇子狠狠打過,雖然其實不痛,他還是故作委屈地纏著晴明要安慰。
  晴明每次都一臉受不了,可又不會拒絕博雅的無理要求,導致豹妖最後總會變本加厲,臉皮也越來越厚。從前的那些回憶似湍急河水般一股腦湧出,酒瓶咣當一聲落在地上,剩下的酒流入土裡。博雅往後倒下躺在地上,看著湛藍的天空,晴明的眼睛比這個要藍一些,晶瑩剔透的,非常漂亮。
  他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以手或扇子掩嘴,脾氣很好,長得也好看。烏黑的長髮披散在肩上,束起時又是另一番風味,白皙的後頸暴露在空氣中,博雅總喜歡壓著人在後頸上又啃又咬,留下鮮明的印子。晴明總罵他分明是狗,卻特別喜愛他原型的樣子,冬天時要整個人窩在黑豹溫暖的皮毛裡,舒舒服服地睡個好覺。
  晴明的一顰一笑、每一個相處的瞬間一一浮現在腦海,博雅握緊了拳頭,對著天空大喊,喚著晴明的名字。他的除妖師大人,那個他深愛的人被他親手埋入了土裡,沒了溫度,冰冷的皮膚和緊閉的雙眼都清楚告訴博雅,晴明已經永遠離開了自己。
  「晴明……」
  豹妖閉上眼睛,呼喚著深深烙印在心底的名字,卻永遠都不會再有誰微笑著應和,喚他一聲博雅。
  
  
  ……
  
  
  博雅不知何時睡著了。
  再醒來天色已晚,鳥兒嘰喳撲朔著翅膀飛向天空的另一端,夕陽西下,一天又這麼過去了。頭有些疼,博雅蹙眉從地上坐起,一旁的酒瓶早就流乾了,什麼也沒有剩下。整個人暈乎乎的,喝了這麼多嗎?博雅看了看手上的梅酒瓶子,喝梅酒喝醉他這還是第一次。
  他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向晴明的墓碑,卻因為頭疼站不穩摔了下來,博雅緊緊抱著墓碑,緩了好一陣子。怎麼回事?這感覺不像是喝醉了。敏銳地察覺到異常,博雅甩了甩頭試圖讓自己清醒,手往下撐著地面穩住中心,不料卻撲了空。
  什麼?博雅疑惑地低下頭,只見晴明的墓碑下被挖開了個洞,裡頭空空如也。他幾乎是瞬間清醒,渾身血液頃刻間沸騰,眸子如血一般鮮紅。墓碑上刻著晴明的名字,他在這裡待了無數個日夜,不可能會認錯地方。
  墓碑還在,但地下被挖開了。
  褐色的泥土帶著些許溼潤,一絲不尋常的氣息隱隱飄散在空氣中,博雅睜大雙眼,轉身循著那氣息奔去。晴明離世已久,屍骨埋入土中,經過漫長的百年早就回歸自然。不可能的,為什麼這個時候,他就聞到晴明的氣息?雖然有些不一樣,但那確實是晴明。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人類不可能到現在還活著,死而復生根本是荒謬至極。
  他像是被什麼東西牽引著,毫無目標,卻筆直地朝著一個方向前進,那是安倍宅的方向。是誰?為什麼要假裝成晴明引他過去?心裡不斷湧出的是對於有人利用晴明的憤怒,還有那一點點不斷被壓抑下來的期望。
  晴明已經不可能回來了,是他親眼看著晴明閉上眼沉沉誰去的,晴明是躺在他懷裡安詳離世的。人類不可能活上百年,如果真的還活著,又為什麼不來找他?他一個人寂寞了百年!沒有一天不想到晴明,沒有一天不想要再觸碰他,自從晴明離去,他的心臟就仿佛被挖開了一個血淋淋的大洞,每天每天都過得生不如死。
  博雅氣喘吁吁停下腳步,眼前的宅子籠罩在結界中,寂靜無聲。熟悉的氣息愈發清晰,不是他的錯覺,雖然是晴明,但其中夾雜著一絲不一樣的感覺,那分明是妖怪會有的氣息。難道是哪個妖怪拿了晴明的什麼東西?若真是這樣,那可是觸了博雅的逆鱗。
  推開大門進入,宅子裡沒有任何人,有定期打掃之下並不髒亂,就是冷冷清清的。博雅四處張望,沒有察覺到其他的聲音或氣息,他仔細感應了一下,那引他到此處的東西在庭院的方向。
  不難想到是因為櫻花樹的關係,博雅心情忐忑不定,來到庭院時遠遠會看見盛開的櫻樹下躺著個小東西。白色的,渾身毛茸茸,那無疑是一隻妖怪。很顯然沒有任何的攻擊性和敵意,博雅站在原地不動,半晌後才邁開步子,朝那走去。
  晴明的氣息,雖然有些不一樣,但並不令人討厭。他來到樹下,蹲下看著那閉著眼睛趴在草地上的妖怪,是一隻剛出生的小妖,一隻不過巴掌大的小狐狸。博雅伸手將那狐狸捧在掌心上,心跳驟然加快。
  「……晴明?」
  博雅哽咽著輕輕喚了一聲,那連眼睛都沒有睜開的小狐狸卻像是聽懂了一般,動了動身子,博雅溫暖的掌心似乎讓他覺得很舒服。接著,小狐狸張開嘴嗷了聲,像在回應他的呼喚。
  一隻還未開眼的雪白狐狸,和晴明一模一樣的氣息。
  「我會一直一直陪著你的,博雅。」
  從前從前的那個夜晚,他告訴了晴明自己的故事,離世的妹妹和總是孤身一人的自己。除妖師聽完沒有安慰,反而是轉向他,張開雙臂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博雅那時候有些醉了,還是覺得有些難為情,他故作輕鬆笑了起來,就想從晴明的懷抱裡逃走。
  除妖師卻反而把他抱緊了,眼神堅定地對他說會一直陪在他身邊,這世上沒有什麼能夠將他們分開。博雅當時就清楚得很,人類的壽命短暫,自然是不可能一直陪著他的。但他還是很高興,高興地仰起頭就把整瓶酒灌完,把晴明嚇了一跳。
  晴明離世之後博雅沒有怪他背棄承諾,他們都知道這世上有無法改變的事情,博雅一直到最後都沒有怪過任何人,包括上天。但博雅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晴明其實一直都沒有忘記過那晚的承諾,生死有命,但他選擇了以這樣的方式繼續陪著博雅。
  夜晚降臨了,櫻花散發著微微的光亮,博雅坐在樹下,小心翼翼把狐狸擁在懷裡。以前他們總喜歡依偎著坐在樹下,博雅還特地把書翁找來替他們畫了一幅畫,那幅畫至今還掛在晴明的房裡。  
  粉嫩的花瓣緩緩飄落,掉在小狐狸的頭頂上,似乎是感覺到有點癢,小狐狸嗷嗷幾聲,蹙了蹙眉,樣子相當逗趣。博雅笑了笑,他低下頭,在晴明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下。
  「晴明,歡迎回來。」
  
  


  完
  

本文最後由 Tongyaaaaa 於 2020-7-28 13:3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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