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以食日（6）[PG]
梗概：竹馬久別重逢，一方已練就一身工夫準備攻陷另一方的胃，但在那之前，他們要先一起填補時間造成的孔洞。這篇是去年7月參與一個徵文活動的作品《蕃茄牛肉麵的本體是洋蔥》的修改以及擴寫，因為還有很多未竟之處，最近剛好比較有空，決定在2019結束前完成一些事情。也祝看到這篇文的大家，在2019年結束前可以為自己做一些可能不是很大，但有意義的事情。
**以下正文**
01
「42、43、44⋯⋯」 數了好幾次，確認自己總共按過40幾個影片愛心，應該可以算一直有在關注對方的IG，汪成宇才略微有發送私訊給對方的底氣。至於對方在上百個愛心當中有沒有注意到他，是汪成宇努力要壓抑下來的自嘲。
他也開始後悔從來沒有在影片下留言過，但按愛心已經是他的極限，他甚至一度頗厭惡IG這個設定，比起按讚，愛心讓他很不自在。說起來他和吳錫凡是國中三年加高中三年的同學，雖然後來有變熟，只是用愛心來表達對那傢伙的看法，還是感覺莫名詭異。
一開始看到FB上的料理照片時，汪成宇還在想那傢伙怎麼突然搞這些東西，按了讚之後，一股衝動下追蹤了吳錫凡的IG帳號，結果除了每週末的料理照片以外，根本沒有比FB獲得更多資訊。倒是對方每週一次不間斷的頻率，還有簡潔的貼文內容，讓他想起那傢伙國一總在作自己的事，好像毫不在意周圍的樣子，剛開始要逼那傢伙一句話多說幾個字，可是費了他好大一番力氣。
前幾篇IG貼文連料理名稱都沒有，後來似乎是不想再一一回覆下面一長串留言，貼文裡開始說明每一種材料的份量，之後又加上大致的步驟。偶爾，那人會以太忙為由，直接用縮時攝影拍攝料理過程，看起來煞有其事，底下留言都是一堆「求嫁！」、「求包養」，那傢伙從來不會回應，這點也和國高中時沒什麼兩樣。那傢伙似乎一直缺乏同年齡那種急於表現自我的衝動，搞得汪成宇每次向對方炫耀或挑釁的時候，對方沒什麼反應都讓他顯得很蠢，現在想想，那傢伙說不定只是不知道怎麼反應而已。
花了太多時間猶豫要不要發私訊，趕在下公車前三兩下打完，汪成宇沒有再猶豫就送出訊息，雖然走路和等電梯的時候有閃過「口吻不知道會不會太欠揍」的念頭，一踏出電梯，更多事情便把這個念頭壓到最底層。
汪成宇熟門熟路地轉進了病房，原本正在閉目養神、頭髮灰黑摻雜的女性張開眼睛，開始病床邊的日常對話。 「媽。」 「晚飯吃了嗎？」 「吃了。」 「吃了什麼？」 「公司附近的刀削麵，口味算清淡，蠻健康的。」 「有在注意就好，外面賣的食物都太油太鹹，吃太多對身體不好，我知道你平日上班很忙，但假日可以試著自己做一點簡單的啊！而且你那個同學稀飯，不是都已經把食譜放上去了，你就照做就好了。」 「媽，我會自己處理啦！」 「我不是愛唸，是真的身體要顧，不要像我這樣⋯⋯」 「你不要想太多了，好好把身體養好，我們會自己照顧自己。」
每次媽談到煮飯的事，汪成宇都想把自己揍回四天前提到吳錫凡的時候，選個什麼別的話題都好，但他那天坐在病床旁的那天下午絞盡腦汁，又不想講工作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生活圈裡多半是大學朋友或同事，沒幾個是媽認識的，他焦慮地滑了一會兒臉書和IG，終於看到媽比較熟悉的人。
「媽，你還記得吳錫凡嗎？」 「誰？」 「就跟我國高中都同班的那個。」 「吳錫凡⋯⋯你說稀飯喔！」 「對啦！就是他！」 「他怎麼樣啦？大學之後就沒有再聽你提過他。我還記得你國高中的時候總是跟他比這比那的，哪天回家心情特別好，幾乎都是因為贏過他。」 「那時候被關在一間學校裡，只有那些人可以比嘛！進大學還有出社會以後才知道高手還很多。」
說起來，他那時候還真的是每科考試、每份報告都會想和吳錫凡比一下，兩個人的實力在伯仲之間，比起來特別刺激。他還記得每次偷看對方的成績，或直接要對方交出考卷、報告時，對方總是面無表情，只有眼神透露一點嫌棄或無聊的意思，但又會偷偷瞄他帶過去的考卷或報告，他不會刻意遮掩考卷或戳破對方的舉動，反而為能看透對方而沾沾自喜。那時候都是稀飯稀飯的叫著，也難怪媽媽只記得綽號，然而十年沒有聯絡之後，不論是叫綽號或本名都顯得奇怪。
「你高中資優班那些同學也都不差阿！不知道後來都怎麼樣了？」 「應該大家差不多吧！」 「阿稀飯咧！稀飯現在是在哪裡工作？」 「恩⋯⋯」汪成宇把記憶中對方的臉書和IG內容翻了一遍，沒有一點線索顯示對方在哪裡工作，於是只好說：「不知道，但他最近開始學做菜，你看⋯⋯」
教媽怎麼點進去看IG圖片和退出，再加上一點有關料理的討論，就讓幾個小時變得無比充實。汪成宇如果知道之後會每天被念自己煮比較好，還造成後續一連串麻煩，大概會想要把自己的手剁掉。
幾天後，妹妹line他，說媽罕見地提出很想吃自己燉的那種番茄牛肉麵，但她根本不知道要去哪裡買。汪成宇看到訊息之後皺起了眉，他也沒有在外面喝過家裡熬的那種濃郁又清爽的湯頭，小時候家裡蠻常做，他還因為向同學炫耀所以拜託媽媽煮一鍋到同樂會上，獲得了一段時間的虛榮頭銜，不過媽後來就很少做了，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到要吃。
他回憶了前幾天的談話內容，開始翻吳錫凡的IG，果不其然，貼文裡就有一道是番茄牛肉麵，除了食譜以外還多了一行「回憶的味道」。
央求媽準備牛肉麵，是在國一下的同樂會上，他好像因為跟那傢伙打了不知道什麼賭，費心地幫那傢伙舀了一碗沒有任何番茄的牛肉湯，一邊在心裡抱怨著哪裏來的不吃番茄的怪胎。那時候他和那傢伙的交情還沒有到知道對方為什麼討厭番茄的程度，不是說他們的交情後來真的好到哪裡去，只是碰巧在那個奇妙的時候，他像是被雷打到一樣，突然懂得要閉嘴聽別人說話而已。
貼文下面留言的都是不知道真相的吃瓜群眾，什麼「初戀的味道」、「一碗湯麵」、「外送的味道」都來了，也怪那傢伙寫得那麼含糊，在真相之前，這些留言都顯得諷刺，汪成宇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沒有對這篇文按下愛心，而是直接截圖。
汪成宇：圖片 圖片 汪成宇：看起來沒有很難，乾脆趁明天爸去照顧媽的時候，我們自已做怎麼樣 薇兒：這和媽做的味道一樣嗎？ 汪成宇：應該吧！我不確定 薇兒：死馬當活馬醫，味道差不多應該就還好，但我先說我可是料理小黑手喔！同學煮飯的時候都會被趕到旁邊 汪成宇：反正就先試試 薇兒：貼圖
假日早上，兄妹倆採買物資時討論完分工，有過悲慘經驗的妹妹包攬下所有不用動到瓦斯爐的工作，汪成宇看了手機幾遍之後擺到一旁，先是把洋蔥炒到焦糊味冒出來，燉煮的時候湯溢出鍋子弄的像發爐一樣，試湯頭燙到舌頭麻得吃不出味道。妹妹不小心也步入同樣命運後，兩人七嘴八舌地指揮對方，最後坐在餐桌兩側，對著冒著煙的一碗湯發呆。
「媽煮的湯印象中沒有那麼濁耶！」 「是嗎？」 「姆哉，媽太久沒煮，忘得差不多了。」 「對啊，不知道後來為什麼沒煮了 ？」 「媽有一次說⋯⋯我們很少回家，回家也很少在家吃飯，煮了一大鍋的牛肉麵，他們兩個老的要吃到什麼時候⋯⋯」 汪成宇看著妹妹吞吞吐吐的樣子沒有說話，舀了一口湯試喝後將湯匙遞給妹妹，然後說：「這個味道不太對。」 「這啥啊！味道超怪的。」妹妹喝完臉整個皺起來，「哥，我看我們兩個半斤八兩，這樣不行，我們需要找個外援。」
汪成宇第一個就想到吳錫凡，但在十年的空白下，也不保證是一條捷徑，不過這幾年他慢慢學會把握自己能做的事，同時維持某些原則，所以他不會因為顧慮面子不去詢問對方願不願意幫忙，也不會一開始就說出自己的情況博取對方同情，反正就見招拆招了。
02
打定主意聯絡吳錫凡後，汪成語才開口向妹妹說：「我聯繫一下那個做牛肉湯的人，看他這陣子有沒有空。」 「是認識的人喔！我還以為是個料理IG用戶。」 「恩，是以前的同學。」 「男的女的？」 「這很重要嗎？」 「好奇而已嘛！不然說說是什麼時候的同學。」 「國高中的。」 「那認識很久耶！」 「算吧！但大學之後就沒聯繫了。」 「是喔⋯⋯」妹妹笑地有些得意地說：「哼哼我知道是誰了，媽有說到這個，是男的對吧！而且媽說長得蠻端正的。」 「端正是形容長相的詞嗎？」 「哈哈對耶！這樣也不知道到底帥不帥。」 「你到底是想看帥哥，還是想幫忙做牛肉湯？」 「我可以幫忙備料，然後在旁邊拍個照或攝個影啊！相信我！媽看到一定很開心！」
汪成宇認真地考慮了幾秒，覺得對方已經付出了廚藝，再叫對方出賣色相有點太超過，暗自決定要約個妹妹沒空的時間，嘴上說著：「我要去換爸回來休息，你把廚房整理一下。」 「喔好⋯⋯如果媽在，一定會在我們還沒弄成一團糟之前，把我們趕出廚房。」 汪成宇也跟著看了廚房一眼，好像理所當然存在的事物消失之後，才會發現生活少了這點東西，就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別想太多。」
然而說著「別想太多」的人其實也想很多，他想著妹妹快開學了，之後媽白天沒人照顧，需要請個看護，想著爸也老了，不能讓他在折疊床上睡太多天，也應該帶他去做個詳細的身體檢查，想著想著，他決定先探探口風。 「媽，這幾天妹妹就要開學了⋯⋯」 「你是在擔心照顧的事吧！我跟你爸已經商量好了，醫生說等傷口恢復的差不多，大概一個禮拜之後就可以出院了，這段時間先請個看護擋一下，不要因為我一個人生病弄得整個家人仰馬翻。你爸這段時間會去辦退休的手續，之後他會負責照顧我。」 「恩。」 「放心吧！我們還沒有老到不能自理的程度，趁著我們還可以互相照顧的時候，你們好好地去過自己的生活，以後不行了再靠你們。」 「恩。」汪成宇低下了頭，努力將所有一股腦湧出的所有感覺都透過一口深呼吸憋住，然後用力地吐了出來。 「媽，我去上廁所。」
他一進到廁所就洗了把臉，放棄擠出尿意後掏出了手機，沒有遲疑地點開吳錫凡的回覆。 吳錫凡：我這週週間晚上除了禮拜二都有空，週日也可以。 汪成宇：約禮拜一可嗎？
畫面上很快就出現正在打字的冒號，汪成宇還沒感受到事情超乎想像順利的詭異感，對話就繼續進行下去。 吳錫凡：可以，要約在我家還是你那邊？ 汪成宇：約在我家好了，說好材料我採買，這樣比較方便。 吳錫凡：OK，你那邊有什麼廚具 汪成宇：我要回家翻一下，你需要什麼廚具？ 吳錫凡：炒鍋，如果還有快煮鍋的話會更好 汪成宇：我確定之後再告訴你 吳錫凡：OK 汪成宇：材料是這些對吧？圖片 吳錫凡：幾個人要吃？ 汪成宇：算個4人份吧 吳錫凡：那差不多，你知道牛肉和滷包要去哪裡買嗎？ 汪成宇：全聯？ 吳錫凡：全聯的滷包味道不太適合，你有考慮去菜市場買嗎？禮拜日固定有一攤賣牛肉，滷包可以一起跟他買 汪成宇：好，攤位大概在哪？
兩人雞同鴨講了一陣子，吳錫凡提議明天帶他去買，汪成宇卻不想麻煩對方那麼多，於是傳了對話截圖給老爸，結果老爸回傳了幾張照片。
老爸：應該在這一區，你知道在哪嗎？ 汪成宇：知道 汪成宇：你怎麼會想到要拍照？ 老爸：你妹建議的，不然每次都要和你媽講半天 汪成宇：幫大忙了，謝謝 老爸：你要去買菜喔？ 汪成宇：有朋友託我去買東西 老爸：了解
汪成宇不禁慶幸這幾年媽開始讓老爸分擔一些家務，讓這一切變得容易許多，如果問媽的話，對話絕對不會那麼簡單結束，如果真的讓吳錫凡帶他去，今晚他又會無法放鬆，白天工作，晚上又往病房趕一整週之後，要絞盡腦汁想話題的社交對他來說是種負擔。
他由衷希望禮拜一晚上可以單純圍繞在料理上，突然覺得自己人太好，如果放妹妹出來的話，一整夜他大概都不用講到話，但摸著良心，他決定還是不要嚇到對方，不過說不定對方慢熱前期的絕緣狀態反而會把妹妹嚇跑。
他國中三年也是用遍了三十六計，才讓對方有些明顯的反應，後來又發生了那件事，他覺得自己應該被包進了對方那層隔絕他人的防護罩裡，上大學後距離一拉開，似乎因為作用力與反作用力變得微弱，他又脫離了那層罩子。
禮拜一約晚上七點半，等待的焦慮中他選了一個欠揍的貼圖回應妹妹的撓牆圖，來回幾度交手後，他終於等到了吳錫凡的訊息，迅速回覆個摸頭算是感謝妹妹陪他度過這段時間，便匆忙下樓接對方上來。
說對方都沒變也不是，一身上班的正裝顯得成熟挺拔許多，但也沒有到一眼認不出來的地步，汪成宇只說了句：「好久不見，上來吧！」就沈默地領著對方上樓進入家中。 「我家人今天都有事，所以不在。」 「嗯！」 「東西我都拿出來放在廚房了，你看還需要什麼再跟我說。」 「好。」
進入廚房後，汪成宇只能退居吳錫凡身後，看著對方熟練地川燙牛肉時說：「原來要川燙阿！」 「這樣湯比較不會有雜質。」 「恩，我這樣不會干擾你吧！」 「不會。」 「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番茄、洋蔥都需要切。」
汪成宇一邊洗著番茄和洋蔥，一邊慶幸自己週六才看著妹妹做一遍，雖然動作有點卡卡的，但至少抓到去頭去尾等一些訣竅，把東西擺上砧板後，他覺得需要先徵詢一下大廚的意見。 「你要切怎麼樣的？」 吳錫凡將手伸向刀子，還沒開口之前汪成宇就往旁邊退，他看了汪成宇一眼，移動到砧板前開始示範。 「番茄是這樣，洋蔥的話是這樣，燉久了不會完全化掉，可以增貼一些口感。」 「OK！」
汪成宇突然想到對方不知道還會不會覺得番茄噁心，還會的話，做番茄牛肉麵就有點自虐，但這也蠻符合對方把自己逼到極致的個性。如果那天他沒有注意到對方比平時面無表情的樣子還更加鬱悶，如果他沒有在自習課發現對方不在位置上，如果他沒有出去尋找對方，如果他沒有仗著自以為的交情和解謎的精神窮追猛問，他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對方不吃番茄的原因，只會直覺地把吳錫凡歸在怪人的分類，可以當成國高中的一點樂趣隨意和人談起，但也就這樣了。
回過神來發現番茄壓得有點爛，汪成宇試圖更專注一點地拿捏剩下的番茄，注意到吳錫凡已經忙完了正在看著自己，手上的番茄似乎變得更滑更軟，切了幾塊不是太大就是太小，汁液也不斷被擠出，他一直克制自己，還是忍不住往吳錫凡那邊看了一眼。
「這個番茄蠻熟的，所以比較難切，我來吧！」吳錫凡似乎把這一眼當成求救訊號，讓出了位置汪成宇雖然覺得比較輕鬆，又覺得自己太弱了，十年後對方變成了陌生的老同學，他不希望在重新認識的過程中自己被看扁。
「洋蔥我可以。」 「它會蠻嗆的，還是我⋯⋯」 「讓我試試。」 接過菜刀時汪成宇總覺得吳錫凡不太甘願，一點虛浮的勝利感卻很快就被生化攻擊瓦解，他努力瞇起眼睛，也將洋蔥越擺越遠。雖然他沒有說任何話，也沒有對到眼，刀子還是被對方半路攔截。 「我幾乎對洋蔥免疫，還是我來弄。」 汪成宇在淚眼模糊中，看到吳錫凡切洋蔥的樣子看起來一派輕鬆，又是一股氣上來。
03
拉開一段距離之後，眼睛的刺痛才緩了過來，汪成宇憤憤不平地問：「為什麼你會對洋蔥免疫？」 「⋯⋯不知道」吳錫凡頭也沒轉，似乎漫不經心地說：「可能我比較粗神經吧？」
汪成宇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覺得這個毛很多的人完全沒有自知之明，他想到可以說沒有交集的十年，那些在IG影片下留言的人，不知道有哪些和這個人距離近到會發現那些奇妙的眉眉角角，當初他可是每次感覺到對方怪怪的就問，對方想要含糊帶過時試著連矇帶猜，才撬開對方的嘴，讓對方說出自己不喜歡的東西或事情。
比如考卷書本凹到書角，或是在桌面上放會產生水痕的東西，他覺得這些小事只要注意一下，或對方提醒一下，他就可以避免做出會讓對方不舒服的事，但不知道為什麼對方從來不說出來，直到這些地雷區一個一個被挖掘出來，他不小心忘記的時候，對方才會一個殺氣的眼神或一句話飄過來。
他曾經以為彼此存在深厚的默契和交情，放榜那時候他知道兩個人的大學在不同縣市，雖然覺得很可惜，還天真地以為可以繼續維持下去，但當每次都是他主動傳訊息、先打電話問對方近況，甚至會被室友揶揄是不是跟女朋友聯絡的時候，他開始覺得不太平衡，也覺得自己這樣有點奇怪，於是轉而放更多心力在班上和社團同學身上。
雖然還是會想到對方不知道過得怎樣？和其他同學相處得怎麼樣？但每次看到沒有動靜的對話框，他又會壓下想要連絡對方的衝動，就當是為自己爭一口氣，他就是想看看對方什麼時候才會主動聯絡他，結果就這樣過了十年，他自嘲地想，而且這一次終究還是他主動聯絡對方。
那種不甘心的感覺又突然冒出來，陳年堆積的抱怨和疑問同時沈甸甸地壓在胸口，他又開始埋怨自己到底為什麼要手賤追蹤對方的IG？又為什麼一時想不開要求對方幫忙？如果他們再也沒有交集，對方就只會是一個「好久不見的同學」。
但見到對方之後，或許可以用美好來形容的六年回憶和之後不滿、失望攪在一起，經過數年的時光凍結更是看不清原來的模樣，結果反而凝聚成一股混濁的氣息，或許只要能吐出來就不會那麼難受了，但又不知道吐出來會造成什麼後果，更不知道現在還計較這些有什麼意義？他開始說服自己，這次對方幫了忙，過去那些就一筆勾消了吧！不要再想那麼多。
「⋯⋯大概還要再燉個30分鐘。」吳錫凡的聲音把他從思緒拉了回來，汪成宇設法讓自己發揮一點屋主的功能。 「你要喝什麼？」示意對方在最靠近廚房的餐廳桌坐下後，汪成宇打開冰箱翻開內部。 「白開水就可以了。」 對方表現相當客氣，似乎仍然想保持距離，或許可以用社交性的客套話表現出強烈希望能更好地招待對方，但汪成宇突然覺得疲憊到無法用力在活絡氣氛上，他不想假裝自己好像可以跨越彼此的社交性距離，只要他停下動作，又會再次發現只有他一個人死命去拉對方，對方從來只是配合演出。
「我對洋蔥免疫，可能是因為剛開始試著做洋蔥炒蛋的時候，失敗太多次了。」 驚訝於吳錫凡居然會主動開啟話題，汪成宇愣了幾秒才說：「喔⋯⋯那時候怎麼會想試著做洋蔥蛋？」 「就蠻想吃的。」
汪成宇懷疑自己的記憶有沒有出錯，他記得高中的熱食部便當配菜常會有洋蔥蛋，但份量很少，一起買便當回教室吃的時候，他都會用別道菜換對方的洋蔥蛋，印象中對方從來沒有拒絕過。他聯想到大學通識課曾胡亂學過的心理學，猜想對方可能是因為潛意識對洋蔥蛋的不滿足，導致後來一直想吃洋蔥蛋。就在這時候又聽到對方說洋蔥還有剩，問要不要炒個洋蔥蛋來吃，帶著微妙的同情心情，他趕快從冰箱裡拿蛋出來。
看著對方俐落的調味、打蛋、拌炒，汪成宇還是很難想像國高中那個只會讀書的吳錫凡，怎麼變成現在這個廚藝技能點滿的樣子，相較之下，自己除了工作實在沒有其他可以拿地出手的技能。他是有一些愛好，他會追劇、看電影、聽音樂、運動，但這都沒有辦法讓他介紹自己的時候說出自己「很會」什麼。他好像就這樣跟著周圍的人成為學生、成為上班族，找到一些可以和其他人一起進行的休閒活動，但從來沒有認真投注心力在生活中的其他面向。
每次看到吳錫凡上傳的食譜或影片，他其實都感到嚮往而且慚愧，只是不願意正視而已，經過一番自我反省，汪成宇終於可以在吃洋蔥蛋的時候誇讚對方一句，然而對方露出的燦爛笑容，卻讓他突然感到臉頰發熱，暗自吐嘲著對方的反應也太大了吧！怎麼好像第一次聽到別人稱讚的樣子。
笑容雖然倏忽即逝，對方仍然專注地看著他，在他忍不住要避開對方視線的時候，吳錫凡開了口。 「最近我想不太到要做什麼料理，覺得做的類型都差不多，想要有一些變化，你可以幫忙出點主意嗎？」 「喔好啊！」 汪成宇開始回想對方做過的料理，台式、日式、義式都有，如果要差異比較大的類型的話，他倒是想到一個。 「泰式椒麻雞怎麼樣？」 「可以試試。」 不知道這表示他的提議有沒有被接受，汪成宇也不想費心去猜，反正到時候看對方的IG就知道了，沒想到吳錫凡一會兒又補了一句。 「到時候試做的時候，你願意來試吃嗎⋯⋯如果有空的話。」 汪成宇很想問平常難道沒有別人試吃嗎？為什麼要邀自己？他忍住沒有讓衝動洩露自己的在意，只是淡淡的回應：「如果有時間的話就OK！」 但他大概可以預想自己接到對方邀請的時候，會怎麼糾結於自己到底「有沒有時間」。對方似乎沒有太在意他的回答，反而陷入了思考，汪成宇不想一直盯著對方看，等到洋蔥蛋消滅得差不多，就把用完的餐具拿去廚房洗。
湯的香氣已經外溢，勾得他很想打開來看，在洗完盤子之後，他正要轉身問廚師，就看到吳錫凡準備走進來。 「已經好了嗎？」 「可以打開來看看。」 一打開鍋蓋，濃郁的香氣和熱氣便擴散開來，吳錫凡乘起半碗湯，試了一口後和湯匙一起遞出，彼此楞了一下，汪成宇先反應過來，接過了碗，又拿了一隻湯匙來試味道。 他看對方好像在等待評價的樣子，才開口：「好像有點淡？也比我想像中不酸一點。」 「嗯！因為還沒加鹽。」 汪成宇是想不通加鹽跟酸味的關聯，但他不願當不懂裝懂、亂評論的人，於是安靜地看著吳錫凡加鹽攪拌，再試一次味道。
「真的變酸甜了！」 他的口氣應該沒有把驚奇感表達出來，更像是自言自語，但吳錫凡似乎可以感受到同樣的心情。 「很神奇吧！」這不像在炫耀，而是單純的在分享喜悅，汪成宇覺得更神奇的是，國中高中六年加起來，對方還沒有那麼明顯表現過快樂的樣子，不知道是升學壓力太過沈重，還是煮飯真的有那麼大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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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飯的時候，真的常常覺得鹽具有很神奇的提味功能！這章還包含了一些最近和老同學見面之後，對人生的惆悵感。 下一更是週三白天。
本文最後由 昏沈N 於 2020-1-15 23:57 編輯
04
**決定還是加個觸發警告：本章內文和本人碎念包含可能觸發悲傷失落議題的描述，請斟酌自身情況觀看。**
汪成宇想到如果對方這麼熱愛煮飯的話，說不定真的有可能像媽期待的那樣自己做飯，於是好奇地問：「你工作回家還會自己做飯嗎？」
「週末會做一些放冰箱，回家只要加熱、燙個青菜而已。」
「我還在想說工作回家還能煮飯也太強。」
「下班時間比較晚，路上也沒什麼好吃的，後來就決定自己做。」
「也是有道理。」汪成宇遲疑了一下後問：「對了，其實我不知道你現在做什麼工作？」
「華X底下的一個新部門，研究AI的。」
「感覺蠻厲害的。」
「目前各方面都還不錯⋯⋯你呢？」
「工程師，幫公司研發衛生用品。」
「那很重要。」
「是沒錯啦！但沒有AI那麼屌！」
吳錫凡沒有馬上接話，想了一下才開口：「恩⋯⋯怎麼說⋯⋯我大學實驗室有一個學長，他很厲害，是別的實驗室都會來膜拜的那種大神等級，後來沒有去大公司，他選擇去一家嬰幼產品公司。他後來發了一篇FB談自己選擇這家公司的原因，是因為他覺得這種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可以讓人用起來很舒服、很方便，才是科技發明的重點，我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
如果開啟講幹話的模式，汪成宇大概會很快回一句：照你這麼說，那你怎麼是去華X這種大公司？這樣的想法被一股沉甸甸的感覺壓了下來，他想到自己如果不是定時定點下班，大概很難三天兩頭往醫院跑，又想到吳錫凡那一言難盡的家庭關係，不知道有沒有隨著對方長大有一點改變，他突然意識到，他們所能選擇的其實比想像中來的少。
以前國高中可能還想著上大學、出社會可以怎樣怎樣，但真正上了大學，準備進入社會，那過程更像是被周圍的人推著走，擔心自己實驗進度跟不上，煩惱比別人晚找到工作。
接著不論是碰面或是看到其他人FB、IG動態，不經意地又會和別人比待遇、比休閒娛樂、比未來規劃，其實根本沒多少時間認真思考自己真正想做什麼，即使想了，也可能因為種種一言難盡，而只能做出某些選擇。
這些事情又很難三言兩語說清楚，要不是知道吳錫凡家裡的情況，他也不會多想，而他的工作以目前的情況反而是最佳解，想通這些之後，他可以好好地接收吳錫凡話中的善意而且有道理的那一部分，然後打趣地回應一句：「那你多學一點AI的技術之後，可以去研究煮飯的工具。」
「可以！」
製造歡樂是他的本意沒錯，但吳錫凡笑得實在太開心了，讓他忍不住也跟著笑了起來，對方比國高中顯得放開許多，雖然少了一點引發對方反應的成就感，但在這半生不熟的時候，相處起來倒是輕鬆很多，他們回到餐桌隨意閒聊最近的生活，直到他設定的鬧鐘響起。
「抱歉，我等一下還有事情，」
「沒關係，之後還有機會再約。」
「恩，那下次再約。」
送對方走出門口，汪成宇才想到補上一句：「真的很謝謝你過來技術支援，煮飯還是蠻需要技術的。」
「不會，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可以再跟我說。」
「好。」
在收拾東西的時候，他才意會到吳錫凡可能猜到他家裡出了一些狀況，但沒有要逼他說出來，如果真的被問到，他也不會說謊，只是氣氛就跟剛剛完全不一樣了。
就像他公司知情的同事，有些開始每天灌他心靈雞湯，有些會用可憐的眼神看他，讓他遇到好事時開心好像也不對，卡關的時候難過好像不對。還好他的主管還是一如往常，只有加班的時間幫他排少了點，這種默默關心的風格，其實也不錯，也許吳錫凡也是這種類型，這樣相處起來不會太過尷尬。
剛剛最後那段時間算是他近期感覺相對輕鬆的時刻，他的社交圈現在縮小很多，比較熟的同事可能因為知道他家裡有事，最近有聚會都不約他，如果硬要去湊一腳也蠻奇怪的，又沒什麼時間去和其他朋友交際。生活現在只剩下工作和家庭，會覺得有點悶，但能夠喘口氣的時候，要自己一個人做什麼又提不起勁，也因為這樣，他會鼓勵妹妹在外面有活動還是照常去參加，有他和老爸輪流照顧就夠了。
就目前的情況看來，他說不定是家裡最無所事事的一個，老爸自從加入幾個國高中同學的line群組之後，每天好像都有看不完的訊息，如果有約在附近的登山健走，他和媽也都會鼓勵老爸去參加，回來之後也有一些新鮮事可以跟媽分享。
反觀他，現在生活中除了工作，只剩下一堆從社群軟體得到的近況，才會需要抓變成小當家的吳錫凡來救場，不過能重新和對方聯絡還有見面，也為他最近的生活注入一點活力。
即使過去對方曾讓他摸不著頭緒，至少目前相處起來的感覺還不錯，他想如果對方真的邀他去試吃，他應該會答應，畢竟美食也帶有一定程度的誘惑，就像他現在帶著牛肉湯去醫院，也會很期待媽喝湯之後的反應。
接近病床的時候他便舉起手上的袋子說：「媽，我帶晚餐過來囉！而且是你跟妹妹說過想喝的番茄牛肉湯！」
「有聽你爸說你要去買牛肉，這該不會是你自己煮的吧？」
看到媽露出的笑容，他覺得這一切都很值得，但也直白地說：「我煮的怕你喝了會拉肚子，所以請了外援幫忙。」
「外援？誰啊？」
「先喝湯吧！怕湯會涼掉，邊喝我再邊跟你說。」
看到媽喝了一口之後又接一口，他就知道沒問題了，但還是象徵性地問一下：「怎麼樣？好喝嗎？」
「好喝啊！這個一喝就知道是自己煮的湯，那個蔬菜的甜味齁都有出來，阿這到底是誰煮的？」
「就稀飯啊！你是不是看到他PO他煮的那個湯，才想到要喝？我就請他幫忙煮。」
「哎呦！人家要上班還麻煩人家，這樣好嗎？阿他最近怎麼樣？在哪裡工作啊？」
「他說還不錯啊！他在華X上班。」
「喔啊那個大公司會不會很操啊？像X海不是就會很常加班。」
「他說他待的是新創的部門，主管給他們的自由度蠻大的，真的要趕進度的時候還是會加班，其他時間還好。」
「喔那還好。」
「如果太操的話，他應該也沒有那麼多時間可以煮飯吧！」
「也是啦！幫我跟他說，阿姨很喜歡這個湯，工夫不錯喔！」
「好，我再跟他說。煮了一大鍋，明後天晚上也會熱好帶過來。」
「阿你有學會嗎？之後不要麻煩人家啦！」
他有點想反駁對方說不定不覺得麻煩，但也知道自己這次找對方幫忙也是萬不得已，所以只有簡單地回：「有啦！有學起來。」
病床上的媽媽皺起的眉頭舒展開來，然後說：「有時候我會想說到底為什麼老天爺會讓我生這個病，看到你和小薇，還有你爸最近都改變不少，我就在想說⋯⋯」
他剛想要接話，媽就繼續說下去：「想說是不是老天爺要讓我知道說孩子都長大了，你爸也有能力照顧自己了，我不用太操煩。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啦！不知道什麼時候齁，我真的離開你們身邊，你們也可以把自己照顧得好好的。」
「媽你不要⋯⋯你不要這麼說⋯⋯」
他感到一陣鼻酸，光是忍住不要露出異樣就費了大部分的力氣，他不知道媽為什麼可以這麼平靜地談這件事，好像這是一件必然會發生的事情，他才發現自己沒辦法面對這件事，在得知媽得的是癌症的時候，在媽動手術的時候，他都不讓自己去想這些事情，但就在此時猝不及防，他被逼迫去面對這件事。
「憨囹仔，我就是為了多活幾年才會開刀啊！不然我都那麽老了，挨這刀很辛苦內！我還想要去遊山玩水，也想要讓你們多孝順幾年，只是這段時間在病床上也沒什麼事做，比較無聊，就會想比較多啦！」
「媽！醫生也說只要放寬心好好休養，就沒什麼問題，不要想那麼多啦！你先把身體養好，我和妹妹會做很多台灣的秘境攻略，之後爸負責開車，你負責遊山玩水就好了。」
「我知道啦！我會把自己顧好，你爸年紀也大了，不要讓他開太遠的車，你們地點不要找太遠的喔！」
「知道了。」
結果媽還是ㄧ如往常地操煩，熟悉的感覺讓他稍微安心一點，但剛剛的話題像是在他周圍撕開了一個破洞，是個應該可以忽略的小洞，卻讓他覺得溫度緩慢在流失，他想要多做些什麼去把洞補起來，卻不知道可以做什麼。
*****
這章延續了一些成長過程還有進入社會的迷茫，另外還有一些面對老病死的難題。
必須要說，成宇要媽媽不要繼續說、繼續想是非常一般人的反應，因為光想到親人離開就是非常痛苦的事，讓我們忍不住想要逃脫。但這些念頭一定還是繼續存在，這件事就會變成，是讓我們的親人一個人擔著，還是我們和他一起擔著。但這真的很難，我到現在也還在不斷學習。
這章也試著描寫了處於照顧者位置，或處於悲傷狀態的人，可能希望周圍的人怎麼和他相處，不用太過同情，也不要遠離，只要如常陪著他們，帶著悲傷和壓力繼續過生活。最近才知道朋友的媽媽突然重病，我能做的，也只有主動表示我願意聽他說和陪伴。也因此再次感到世事無常，我們要好好珍惜身邊的人。
如果因為這章內容或者是以上的話，喚起了你一些情緒，可以讓我知道，我們再一起想想看可以怎麼做。
05
接下來幾天汪成宇一直在想媽休養身體的這段時間，他還可以做些什麼？網路上的文章大部份都跟飲食有關，加上接下來回家媽外食大概吃不了幾天，老爸只能幫忙買食材，還是回到家裡除了媽，沒有人會煮飯的困境。他想到旁觀吳錫凡煮番茄牛肉湯的過程，好像也沒有那麼困難，也許可以試著做做看，於是就開始搜尋一些新手料理的影片儲存起來，打算假日來試試看。
禮拜四下班的路上，他收到了吳錫凡邀他週五或週六去試吃新菜色的訊息，想著可以再去觀摩學習，而且這一次終於是對方主動提出邀約，他便答應了下來，訂在禮拜五晚上。晚上刷料理影片的時候，汪成宇的思緒一直飄到禮拜五晚上，一下想到需不需要幫忙採買材料，一下想到自己可以幫上什麼忙，才不會顯得毫無用處或笨手笨腳。
他躺到床上準備睡覺的時候還是翻來覆去，於是爬起來傳訊息，問吳錫凡有沒有需要幫忙採買食材，或其他事情。到了早上對方才回覆，說食材已經準備好了，不過可以買一點牛奶或豆漿過去，蛋白質有解辣的功能。
汪成宇對自己承受辣度的能力確實沒什麼信心，他蠻喜歡泰式料理，但只能點小辣還要配泰式奶茶，會想到這個，他推測吳錫凡大概也不太能吃辣，所以下班後買了大罐的鮮奶過去。路上他才想到忘記問對方現在是住在家裡，還是住在外面，他努力回想對方國高中住的地方，卻只有一個模糊的印象。
他們雖然是六年的同班同學，但都沒有去過彼此的家。自從知道一點對方家裡的事之後，他就盡量避開談自己家裡的事，如果對方主動提起，他或許會誇大媽媽把他偷買的漫畫藏起來等罪行，但是對方再也沒有提起，他也因此不需為自己家庭的平常感到抱歉，他才突然發覺也許吳錫凡當時的作法，或許和他現在不主動提起家裡的情況類似。
那時候作為一個國高中生無法撼動、只能旁觀的長輩的糾葛，不知道長大之後會如何處理？他想知道後續發展，但一方面又只想單純的學做菜，有點擔心會聽到太過複雜的故事。抱著可能會直面對方家人的忐忑心情，他跟著google map的指示走進一條巷子，就看到吳錫凡向他招手，他跟著對方走進一棟公寓，爬上3樓。
走進房子內部，理論上應該是客廳的空間只有鞋架和疊起來的塑膠椅，吳錫凡帶他走進其中一個房間，快速掃了一圈，整齊到汪成宇有些汗顏，但想到對方國高中的桌面和抽屜，又不是很意外。
「這是我房間，你的包可以放在椅子上，再進廚房。」
「嗯，好！還有這個牛奶要拿去冰。」
汪成宇跟著對方走進廚房，比起空蕩蕩的客廳，廚房設備齊全許多，比較像是一般家庭的樣子，把牛奶放進冰箱同時，吳錫凡也拿出了雞肉和菜。
「現在要來煎雞肉和弄生菜。」
「是用煎的喔？！」
「沒有氣炸鍋油炸的話，廚房牆壁會變得很油，很難整理，想說晚上吃煎的也比較健康。」
「我都OK，只是沒有吃過煎的。啊那個生菜要洗嗎？還是要怎麼弄？」
「先泡一陣子，再稍微洗一下就可以了⋯⋯這裡有盆子。」
汪成宇接過盆子加水，先是整株菜丟進去，想想不太對，以增加接觸表面積的原理，把菜葉一片一片拔下來再放回盆子裡，拔到一半，吳錫凡已經把雞肉處理好裝盤了，看了一下他的進度後說：「都好了之後泡個10分鐘，然後可以邊洗邊撕小塊。」
「好！」
葉子拔得差不多的時候，吳錫凡那邊傳來像是熱炒那種很香的味道，汪成宇拔完之後湊近一看，發現是在炒辣椒。
「花椒油可以增加椒麻醬汁的香氣。」吳錫凡一邊解釋，一邊把花椒挑出來，再把油倒進小碟子裡。
「是真的蠻香的。」汪成宇連花椒和辣椒都搞不清楚，只能直觀地評論。
吳錫凡用筷子蘸了一點醬汁試味道後轉頭問：「你要試試看味道嗎？」
「不用，單吃醬汁對我來說應該太辣。」
吳錫凡點頭表示理解，便繼續開火煎雞肉，汪成宇估計浸泡的時間夠了，也開始沖洗並手撕生菜，他發現這還蠻紓壓的，煎完雞肉的吳錫凡也加入撕菜大業，葉子都撕完之後汪成宇還覺得有點不過癮，不過煎得焦黃的雞肉吸引力更大。
擺好盤之後，吳錫凡拿兩個碗請他幫忙盛飯，自己走出廚房把摺疊桌和塑膠椅擺好，兩人便一起把碗盤餐具拿到客廳。
汪成宇看到醬汁裡浮沈的辣椒，突然想到還有一件重要的事。
「可以給我個杯子嗎？我需要先準備好牛奶。」
吳錫凡拿出一個杯子後，汪成宇問：「你需要嗎？」
「不用，我蠻喜歡吃辣的。」
汪成宇試著回想，卻完全沒有類似的記憶，可能是因為以前對方懶得花心力選食物，常常是他推薦了什麼就吃什麼。這樣的人到底為什麼會開始鑽研料理而且放到IG分享？他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想到這裡，他又想到另外一件重要的事。
「你不用先拍照嗎？你不是做完料理都會拍照上傳然後附上食譜？」
「喔！我忘了。」
看到吳錫凡只拍了自己的碗盤，汪成宇鬆了一口氣，話說出口之後，他才想到對方的上傳的照片從來沒有顯露過和別人一起用餐的跡象，如果真的拍了兩組碗盤，可以想像IG底下留言應該會一陣暴動，但除此之外，他又覺得有點氣悶，但說不上是為什麼。
「趁熱吃吧！」
「好！」汪成宇決定先放下那團無法名狀的糾結，專心進攻眼前的美食。蘸了醬汁入口後，他特別仔細地感受醬汁豐富的味道，還有雞腿肉滑嫩Q彈的口感，再加上脆脆的雞皮，和外面賣的裹粉去炸的椒麻雞相比，更是有吃到厚實的肉以及雞汁的幸福感。
他有些詞不達意地說出感想，吳錫凡露出的笑容在黃色燈光下像加了柔光濾鏡，汪成宇突然很想拍下這個畫面，這樣的行為連他自己都覺得很詭異了，何況是對方。有些尷尬的他趕快低下頭繼續吃雞腿，可以把心思花在讚嘆對方的廚藝，他想到自己今天的角色是試吃員，但絞盡腦汁還是擠不出更多讚美的詞彙，他不想佔對方便宜，決定轉而貢獻金錢和體力，
「這些食物的材料錢至少讓我出一半吧！這真的很好吃，完全是我賺到了！」
「好，我算一下金額再line給你。」
「今天的碗盤也我來洗吧！前面的準備都是你做的。」
吳錫凡皺了下眉後說：「是我邀請你來試吃的。」
「那我覺得你請錯人了。」汪成宇半開玩笑地說，注意到對方眉頭再次皺起，他在內心嘆了口氣後補充說明：「我的意思是我來試吃沒辦法給什麼有用的意見，白吃白喝我也不好意思，就讓我分擔一些吧！我心裡比較過得去。」
「你不需要不好意思，是我邀請你來的，你能來⋯⋯我很高興。」
因為尷尬剛剛在收拾餐具的汪成宇這才抬起頭，從對方臉上看不出哪裡有高興的樣子，但這份心意他還是收下了，他相信對方是真心的，不過該做的事還是要做。
「我也吃得很開心，所以我心甘情願洗碗。」他又補了一句：「而且這就像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如果你不讓我洗碗，我下次就不敢來了。」剛講完他就覺得自己剛剛應該是被雷打到，才會說出這種自以為幽默的話，好像篤定對方下次還會邀請他似的，還好對方很順地爲他做了個階梯。
「下次碗盤我會用少一點。」
「主廚大人說了算。」
汪成宇確認好工具便開始洗碗，才發現最近家裡都吃外食，他已經很久沒洗碗了，如果之後換他主廚的話，他也要把洗碗這個工作分派出去，但也要他先把煮飯的技能點提高，於是邊洗碗邊琢磨怎麼向吳錫凡開口拜師學藝。
這兩次相處下來，他有感覺到對方也有主動要拉近距離，但教做菜這種事情大條很多，他不想要讓對方覺得自己好像得寸進尺，如果他能為對方做些什麼還好說，但就目前情況，他還是受惠比較多的那方，因為重視這段好不容易才重獲的友誼，他需要比平常更小心地試圖維持平衡。
*****
被叫主廚大人的吳錫凡：我是誰？我在哪裡⋯⋯好像可以成為某種情趣？？？
寫到成宇擠不出更多讚美的詞彙，覺得完全就是文手進入不知道怎麼描寫的痛苦迴圈嗚嗚。很謝謝留言的大家，願意持續陪伴寫得如此日常流水的作者，某方面來說，確實也是希望傳遞我所體會的真實給大家。
06
汪成宇離開時要吳錫凡不用送他下樓，慢慢跟著google map的指示找到公車站牌。在等公車的過程中他點開IG，看到吳錫凡之前做馬鈴薯燉肉的影片被推上來，便點進帳號找適合新手的入門料理，看了幾則動態之後，又再次感受到悶悶的感覺。
動態下面都是「看起來好好吃！」、「可以要求外送嗎？」這類的留言，看起來沒有人親自品嚐到這些料理，他之前也沒有多想，但經過今晚後，他不禁開始懷疑在這些動態裡，是不是也有其他人像他一樣明明存在那個空間，卻被吳錫凡隱藏起來。
兩種想法在汪成宇的腦海裡打架，比較正面的一方努力替對方解釋，覺得對方可能是怕麻煩，不想在IG引發大家的好奇；黑暗的一方則是無差別嘲諷那些按讚留言的人，還有曾以為對方都是一個人做菜的自己。
兩方打到一半，他開始思考自己為什麼要拿這種第三線配角的劇本？甚至在主角的故事中，可能連出場的機會都沒有。不過說實在的，拿到劇本中更重要的角色，對自己有什麼意義嗎？
汪成宇還沒想明白，就刷出了吳錫凡IG的新動態，是今天晚上椒麻雞的照片，就如他所預想的，沒有tag他。他看著照片中鮮嫩的雞腿排，突然覺得剛剛才吃那幾塊肉實在不過癮，下公車後又到附近的炸雞店買了一份雞排，想著坦蕩的男人就是要吃炸雞，藏頭藏尾的男人才用煎的。然而吃了炸雞排，又覺得有些乾柴的肉還有膩味的胡椒難以忍受，他為了阻止自己回想起椒麻雞的味道，先用牛奶漱口又衝去洗澡，才稍微平靜一點可以準備睡覺。
禮拜六起床後，汪成宇邊吃早餐邊思考今天要做什麼，因為爸爸去醫院，妹妹有事，家裏只有他一個人，他突然想到應該趁不會被圍觀的時候來練習煮飯。他到全聯蔬果和生鮮區來回晃蕩，發現光是想要做什麼料理就很困難。
看到洋蔥的時候，他想過或許可以複製那天吳錫凡做的洋蔥蛋，但想到切洋蔥的痛苦過程，最後買了一盒小黃瓜、蛋還有炒肉片就回家。這樣的搭配有兩個很重要的原因，第一，小黃瓜和蛋半生不熟就可以吃，第二，他想吃肉。
汪成宇還在想著自己廚藝不行，至少勉強是個生活智慧王，結果還是被兩道菜折磨到覺得人生很難。他倒蛋汁下去之後才想到炒洋蔥蛋的時候，吳錫凡是在打蛋的時候就放鹽了，於是開始思考自己要什麼時候補加鹽，而且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即使有翻炒，蛋還是黏在鍋子上。
光是翻面他就費了極大的工夫，還要和黏在鍋子上的蛋皮奮鬥，他不禁懷疑自己拿的是假的不沾鍋，但印象中吳錫凡那天用的時候，這個鍋子沒什麼問題啊！汪成宇雖然懷疑鍋子、懷疑人生，起鍋前還是有記得灑了點鹽下去，接著把鍋子上面沾黏的蛋皮刷洗乾淨，準備炒下一道菜。
猶豫了一會兒先炒小黃瓜還是肉，他決定把沒熟不能吃的豬肉先丟下鍋，滋滋滋的聲音讓他有些緊張，感覺肉差不多熟了，他趕快丟小黃瓜下去，但才翻炒幾下，就發現肉有一些焦掉了，於是趕快先關火。他突然想到炒洋蔥蛋的時候吳錫凡有加水，於是也倒水下去，水剛入鍋又是一陣滋滋滋的聲音，讓他又緊張了一陣子，還好後面恢復平靜，他趕快加鹽下去，拌炒一下就起鍋。
結果兩盤菜的味道都很淡，或者說是只有一小部分鹹到需要配水，其他部分很淡，而且肉除了有點焦以外，還太老了。汪成宇google了一下，才發現炒蛋的時候油要再加多一點，在炒小黃瓜的時候，肉可以先裝起來最後再加入拌炒，而且肉要先醃過，應該才會是平常吃到的味道。
汪成宇最後是開了兩個罐頭，喝完一杯水，才好不容易消滅完這些菜。他決定還是去吳錫凡的IG搜羅一些食譜，照著步驟做比較不會出錯，點進IG發現昨天發的椒麻雞動態like數和留言數都特別多。他先點進去看留言，發現一堆人在問「CY是誰？」，往上拉之後看到動態最下面一行字寫著：CY說煎的也很好吃。
汪成宇一方面想自己明明說的比這還多，怎麼搞得一副自己很不會說話的樣子，一方面也在想底下這些人也知道自己「重點誤」，怎麼還那麼八卦。而心底更深的，讓他有點難為情的是自己的竊喜，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成了大家熱烈追問的對象。
他不禁開始好奇吳錫凡進入大學，或是入社會之後，在別人眼中到底是什麼樣子？如果真的很孤僻，應該也不會有那麼多人在下面留言起哄，所以大概會是那種人緣還不差，但很少和別人聚在一起的人？而他可以在對方的社交圈裡面佔一個特別的位置，或許只是因為國高中同班六年，他們被綁在同一個空間很長一段時間，對方根本無處可逃。
他又轉念一想，覺得國高中時期的吳錫凡絕對是現在會被稱為高嶺之花的等級，那時候他能
不斷攻破對方的防備，還要無效化那些冷嘲熱諷，其實很厲害！他原本以為大學失去聯繫之後，好感度或親近程度的進度條也隨之降到谷底，現在看來進度條還是存在，只是對方不懂得怎麼主動表達而已。
汪成宇不禁開始腦補對方怎麼對著聊天視窗，半天打不出一行字一直重複刪除的狀態，覺得很好笑以外，也突然覺得遇到一個比自己還不會社交的朋友，自己的任務很沈重啊！他現在要做的，應該是要給對方一個表現的空間。
他又重新打起了拜師學藝的念頭，但為了讓進度條持平或繼續提高，他決定先擬定一個詳細的計畫，讓學習過程更有效率，不要花費對方太多時間，然後也可以從滿足對方教學時的虛榮心下手。
汪成宇想起國中有一次拿數學題去問吳錫凡的時候，對方一開始愛理不理的樣子，他堅持盧下去之後，記得對方還說過類似「怎麼這個也要問，你不是說自己很厲害嗎」之類的話。他那時候臉皮真的很厚，或者中二到不認為示弱會對自己造成什麼傷害，於是繼續盧下去，後來對方還是幫他解題了，而且印象中看起來也蠻爽的，也許示弱會是個不錯的策略，只要他變老的臉皮拉得下去的話。
他想想之後也覺得有何不可呢？如果拉得下臉皮，可以學會煮飯，又提高能增進好感度的機率，那還是很值得去做。他突然想到最近很常被用來做梗圖的一句話：「小孩子才做選擇，我全都要！」中二時期的他不會想那麼多，隨著長大之後事情慢慢變得更複雜、更困難。現在他好像反而又過了另外一個坎，只要事情值得去做，他就會試試看。
打開了一個word檔後，汪成宇像在做公司每一期的報告一樣，列出細部的目標還有進度表，開始認真思索料理類別的先後順序應該如何安排，還有如何滿足對方虛榮心的策略。料理類別的先後順序比較好排，只要考量媽的喜好還有健康飲食就好，但滿足虛榮心的部分就困難很多，他嘗試列出幾個方法，都被自己多看幾眼就否決，這個太需要演技，那個太不切實際。
他一度還有想要去論壇匿名發問，但他看過板上關於感情的文章，下面推文大部份是在試圖揭穿「你朋友就是你」，另一部分是批評作者，只有很少人是感覺真心想幫對方解決問題。他設想了一下自己可能得到的回應，就打退堂鼓了。
放空了一段時間還是一個字都沒有增加，汪成宇決定找稍微可靠一點的隊友討論，訊息傳出後，為了消磨事情卡在中間不上不下的焦慮，他打開很久沒玩的手遊，結果沒多久妹妹就回覆了。
汪成宇：如果要滿足朋友的虛榮心，你覺得怎麼做比較好？
薇兒：誇讚他吧！不過這麼做是為了什麼啊？
汪成宇：可以說是因為有事情要拜託他，但也不只是這樣。
薇兒：那是哪樣？
汪成宇在對話框裡幾個理由反覆輸入了一半，都覺得不太對所以刪掉，直白地說「想增加對方的好感度」，搞得自己好像真的在玩遊戲一樣；說「想維持友誼」，又覺得這個友誼怎麼有點虛假。認真深思起來，他也說不出到底想跟對方變熟到什麼程度，但就是有一股衝勁，想要再次回到那個屬於他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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