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rHerethere 發表於 2019-10-21 03:16:33

給你仙人掌帶刺的祝福(完)[普]

  他的住處附近有家小店,專門賣一些充滿異國風味的雜貨。他不時會特別繞過去逛一下。
  他買過玻璃瓶裝的越南魚露(在拆封使用的那天,樓上鄰居跑來抱怨太臭,因此只用了一次就束之高閣)、彩色的土耳其軟糖(白色的是椰子口味、紅色的是石榴口味;超黏牙)、畫有阿努比斯肖像的古埃及文字表(完全看不懂)、歐洲聖誕風味的紅茶(濃濃肉桂味)、墨西哥的鳳梨酥(看起來像小型美式熱狗,而且還是台灣土鳳梨酥比較好吃)。諸如此類,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
  他常常覺得自己根本是在浪費賣肝換來的錢,但買這些無用小物確實很開心,有一點購買快樂的意味。
  今天買的是一包六顆裝的仙人掌果子。
  它們色彩鮮豔,紅的黃的青的紫的都有,表皮上透著一簇簇粉刺般的黑點,像黑黝黝的小眼睛,顯露出微妙的詭譎氣質,彷彿是來自異世界的存在,十分神秘。小小的果子從南美洲千里迢迢而來,此刻正柔軟地臥在他的掌心中。他不太確定該怎麼跟這些陌生的水果相處,還好包裝袋上體貼地印有食用方法的指示圖。
  他拿起一顆紫紅色的果子開始如法炮製:首先切掉頭尾,接著在表皮劃出一條縫,再小心拿捏力道,將果皮仔細剝下。類似剝橘子的手法,只是畫面兇殘得多──想不到沒巴掌大的小果子裡有那麼充盈的水分,一刀下去滿手都是汁,紅通通的跟血一樣──雖然搞得像謀殺現場,但他真的非常好奇它的滋味。
  連手都沒洗,他直接低下頭輕輕啃了一口,卻咬到無數硬籽,嘴角也被染紅了。味道出人意料地清爽。
  其他顏色的果子不太叛逆,汁與肉的顏色都柔和許多。  可惜他後來也沒能好好享受這些異國水果。
  鮮妍奪目的色彩與新奇讓他忘記了這些果子本來是有刺的。經過人工處理,那些刺小得幾乎沒有存在感,無論如何卻沒能被徹底消除,在一步步切與剝與捧之間,不著痕跡地啄入他的皮膚。
  碎小的刺們扎在指間,像是落了滿手的渺小雪花,並非是痛徹心扉的激烈疼感,卻無所不在。幽微的不適感遍佈在所有觸及之處,他懊惱自己沒想到該戴手套,也感覺挫敗。
  連這些一捏就碎的果子們都比他有個性多了。

  他花時間仔細拔刺,刺得太深的那些他無能為力,只好祈禱隨著時間過去它們會自己離開。
  好可惜啊,沒辦法好好相處。他想。
  他失去吃的興致,將裝著它們的碗用保鮮膜包起來,放進冰箱時突然發覺這不也算一種戰鬥嗎?是這些渺小的果實為了生存而不遺餘力的戰鬥。這麼轉念一想,一股微妙的尊敬感油然而生,手上的疼痛也顯得高尚起來。
      *
  隔天早上睡醒時,他在朦朧中伸手往旁邊摟了一下。
  這是多年養成的習慣,一時改不掉也無可厚非;即使枉然,總之他的手已經伸出去了,便乾脆把捲成一團的被子往懷裡抱。
  ……但那手感、怎麼也不是鬆軟的棉絨內裡。
  不及多想,他猛地掀開被子,只見有個人懶洋洋地探出頭。
  那個人的紫紅色髮絲淌在他淺藍色的床鋪上,眼眸也是同樣的色彩,如同紅酒凝成的結晶,瑰麗奪目,太過渾然天成──並非染髮或者變色瞳片能粗劣塑造而成的色彩。他一時間愣住了,以為自己還在夢中。
  夢見一個髮色與瞳色都驚世駭俗的自己算什麼預兆?而且還是少年版本?
  「……你是誰?」
  回過神來,他警惕地問。那張神似他的臉咧嘴一笑,孩子氣地一挑眉,明明是柔和平淡的長相,卻被明快的笑意帶出一股張揚,與他如出一轍的五官因此顯露出迥然不同的氣質。
  「我是誰呢?」對方反問。
  不曉得是不是錯覺,不僅長相,那個人的聲音也與他少年期的嗓音相同。然而他甚少客觀聆聽自己的聲音,也不曾用那種口氣說話,這判斷也許並沒有足夠的可信度。在他陷入混亂時,那個神祕的、擁有他的長相與音色的人,悠然自得地微笑著,彷彿他才是不速之客。
  他深呼吸,再次沉聲質問對方的身分。
  那少年看出他的色厲內荏,不僅沒回答,甚至毫不在意地伸懶腰,被子因為這個動作滑落,他發現對方身上居然一絲不掛,嚇得往床下一跳。
  「你為什麼這麼害怕?是你把我買回來,還脫成這個樣子的啊。」  
  對方被他緊張兮兮的模樣逗樂了,笑著離開床舖,坦蕩地走向他。與他聲線相仿卻更加清亮的嗓音輕快地說著話,一句句都荒謬無比。他的個性嚴肅到有點古板,信奉君子慎獨的哲學,從不熱衷裸睡,洗完澡也會穿好衣服才出浴室;如今卻看著長得跟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人大剌剌地光著屁股、還頂了一頭中二的紅髮,簡直又魔幻又尷尬。
  除此之外,他也不記得做過什麼不當交易。  再怎麼寂寞,他知道自己還不致墮落至此。
  「別裝不知道。你還親了我呢!」那少年逼近他,直到將人抵在房門上。
  「……你到底是誰!」
  他伸手推了對方的肩膀,一陣強烈的針扎感從他們肌膚相接之處猛然炸出,他迅速縮回手,驚訝地看著對方。少年沒好氣地用指頭戳他,被戳中的部分又是一小陣刺痛感。
  「我說了呀,你將我買回來,還放在冰箱。才過一晚就忘了嗎?」  「冰箱……」  「你明知道我來自溫暖地區,把我放進冰箱也太不友善了吧。」  「我昨天放進冰箱裡的明明只是……」  「嗯嗯,就是那個『只是』。」  「……只是仙人掌果子。」  「所以說了嘛,就是那個『只是』。」  「……!」
  他瞪大雙眼說不出話,終於想起來對方髮與眼的紫紅色為什麼看起來這麼眼熟,卻仍不敢深思少年的明示暗示。若說是白日夢,卻也未免太過真實。該怎麼相信呢,哦,他臨時興起買回家的仙人掌果子,被剝了皮、被啃了一口、被放進冰箱,然後過了一晚,變成被窩裡的奇幻少年。
  還長著他的臉。  還鬧著要他將那碗果子拿出冰箱。  還死不肯穿他遞過去的衣服,堅持光溜溜地走來走去。
      *
  他坐在電腦前,努力無視身旁的赤裸少年。  面對自己年輕時的身體,他並沒有什麼奇怪的慾望,不如說實在心灰意冷。
  「欸,你去把我從冰箱拿出來嘛。」  「……」  「很冷的呢。」  「……」  「你將我買回家就好好善待我呀。」  「……」  「別一直玩電腦,要站起來走走、讓眼睛休息啊。」  「……唔。」  「也可以多跟我說說話喔!」  「唔嗚……」
  他被打敗了,任勞任怨地將那碗多事的果子拿出冰箱。見少年誇張地露出「得救了」的表情,好不容易才忍住心中的感慨,不去吐槽「穿上衣服不就好了嗎」,或者「有手有腳,怎麼不自己去開冰箱」。
  他今天休假,本來安排了幾件待辦事項要處理,神秘少年的出現卻打亂了他的計畫。他想過不如把人直接趕出門,眼不見為淨,但對方不穿衣服的形象不只妨礙風化,還有損他的名譽(畢竟是他的臉),故而不得不留在家好好釐清事態。
  可是老實說,即使不安地懷疑這一切該不會是整人節目(他沒錢沒名,節目能有看頭嗎?),在忍著痛揉搓過少年的臉後,他確認了那模樣不是化妝效果或是皮套面具,也其實多少接受了對方近乎異想天開的說詞。雖然肌膚看起來非常光滑,但因為是仙人掌果子變成的人,所以每每與之接觸都會有針刺感……這麼想來似乎還算合理?
  白日作夢也好,奇幻事故也罷,乾脆說他腦子壞掉吧,都無所謂了。
  能因此轉移注意力的話,都很好。
      *
  放棄理性與邏輯之後,他意外發現了與神祕少年的相處之道。
  在對方第無數次喊冷的時候,他鬼使神差地用吹風機去吹人家的臉。分明是賭氣之舉,結果對方居然陶醉其中,巴巴地懇求再吹久一點。最後他們成功達成協議,只要他不時用熱風吹吹仙人掌少年,後者就會乖乖穿上衣服,絕對不會再以裸體出現在眾人面前。
  總算解決了會被警察抓走的隱憂,多耗幾度電而已,值得的。他心累地想。
      *
  他把前幾天整理好的東西都收進紙箱,正撕開膠帶要封箱,一直緊跟著他的仙人掌少年見鬼似地倒退三尺。
  「這是怎麼了?」他問。  「你居然使用這麼邪惡的東西!」少年口氣悲愴。  「……這只是普通的封箱膠帶。」  「邪惡!這種冷酷無情之物……!」
  他不太專心地聽懂了對方的悲憤控訴,關於人類怎麼用膠帶將刺進肉的仙人掌刺黏出來,而這多傷仙人掌的心。
  姑且不論一般不會變成人的仙人掌是否真那般纖細敏感,他還是得為人類群體說點話:「不拔出來會痛還會發炎,也很傷身的。」對此他有新鮮的切身之痛。
  「……你非用不可的話,可不可以別在我面前用?」
  仙人掌少年看他摸著手的樣子,自己意識到了什麼,說得心虛,還積極接過紙箱,嚷嚷著:「既然你買了我,就對我有責任,我也對你有責任,讓我來幫助你遠離邪惡之物吧!」然後一邊示範如何只用紙板將箱子闔上。
  結果卻笨手笨腳地把他熨好折好收好的衣服們弄散一地。
  「唉。」他簡直要沒脾氣了。
  如果人一生可擁有的奇遇有限,為何不能讓他遇到點快樂的事呢。  而且少年時的他才沒那麼智障。
      *
  跟奇葩少年的周旋使他飢餓無比,可惜家中沒有存糧,不得不出門覓食(嚴格說起來還有一碗放隔夜的水果,但他真的沒有吃的意願)。將來歷不明的人單獨留在家裡不太好,他決定把人一起帶去樓下的早餐店。
  「請不要亂說話、不要亂摸別人、眼睛跟頭髮的顏色也盡量別被人看見。」
  他三申五令,讓對方穿上長袖、大外套、帽子,以及墨鏡。還好天氣已經入秋了,這種打扮不算誇張。辦砸事的心虛少年聽話地一一穿上,還小雞啄米狀點頭,一副乖巧的樣子。見對方如此配合,他也稍微安心了些。
  那家早餐店營業到中午,為晚起床或因事耽誤飯點的人們提供了親切的一席之地。落座不久後店員來桌邊點餐,他隨意選了幾項常吃的,接著看向少年,想讓對方自己點;少年眨眨眼,沒有要說話的意思,他以為對方不知道該怎麼做,張開嘴正想幫忙推薦,店員卻看也沒看少年一眼就走了。
  他舉起手想將店員招回來,少年做了個制止的手勢。
  「她看不到我啦,而且我是仙人掌,不需要吃這些花俏的食物哦。」少年說。
  他狐疑地盯著桌前笑瞇瞇的、地上也有影子的少年(看樣子並不是鬼),一時不曉得該不該相信對方說的話。少年見他不信,將雙手豎在嘴邊,忽然啊啊啊啊啊地大叫起來。他嚇得繃緊身體,環顧周遭,才發現其他人完全不受打擾,根本沒朝他們這邊看一眼。
  「信我信我。」少年一臉自信。  「……」他無言以對。出門前費盡心思的變裝原來毫無意義。
  ……不對不對。  哪怕其他人看不見,他還是沒辦法忍受有人頂著自已的皮囊在大庭廣眾之下裸奔。
  總之得知他人察覺不到少年,他鬆了好一口氣。
  這表示,最差的狀況也僅僅是他產生了幻聽跟幻覺──既不會牽扯到別人,更不會引來議論紛紛──這樣很好。雖然……在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之中,也許仙人掌少年真實存在,而自己則確實是世上唯一能感知到的人。若真如此,該如何是好呢。
  他想得深了,不由得感覺寂寞,凝視對方的神情也溫柔許多。
  少年俏皮地扮鬼臉。來送餐的店員無動於衷,他真的相信眼前的人只有自己可見了。
  吃完飯回去後,找機會跟對方多聊聊吧;問問看,自己有沒有哪裡能幫忙吧。他想。下定決心不再拒人於外,為了表示善意,還將最喜歡的加料鮪魚玉米起士蛋餅分給對方一半。少年瞇著眼睛微笑,跟他說不用,可以的話比較希望回去能被熱風吹一下,他點點頭答應了。空氣溫溫的,對方對他展露的無憂無慮的笑臉,使他想起了年少而仍明暢的自己(他也曾有過那種晴朗啊),像是經歷著一場突如其來的遠逢。他不覺微微一笑。
  有一片沉積了數月的黏膩泥沼因此少少破開一小道縫隙,珠子般的氣泡循途逸出表面,沾染上沙粒似的碎光。
  他在深呼吸中意識到什麼,然而未及細想,從鄰桌傳來的嘲雜聲響撕裂了那並不清晰的靈光,他略感不耐地看了過去,是一名中年男子正以手機撥放氣氛浮誇的綜藝節目。人們刻意拉高音調的話語、擁擠而片面的音效、大肆談笑。他投去冰冷的眼神,希望對方能停止這種擾人的行為。
  男子注意到他的目光,卻僅僅若無其事地別開視線。如此數回。  他坐著承受了好一會,實在忍無可忍,推開椅子站起身。
  「你的早餐還沒吃完呢?」少年提醒一句。
  他搖搖頭,血液流經耳膜的聲音隆隆作響,他不想引起衝突也不願留下,拿出錢包往櫃台走去。少年卻猛然拉住他,不解地仰起臉,像是不贊同他的退縮。他不想解釋自己,甩了甩手試著掙脫。
  沒想到少年不僅不讓他走,居然還站起身,拉著他往男子的方向走去。那力道執拗,他用一種不自在的姿態被少年拖在身邊,手被抓痛得彷彿浸入針刺之海,指與掌都疼得不得了。
  隨即他明白了對方的意圖。
  沒人看得見也沒人聽得見的少年,凜然地站在那男子面前,厲聲喝斥著,要對方尊重現場的其他人、戴上耳機、聲音不要外放。那話語雖義正嚴詞,卻像誰對著大海的吶喊──微不足道而沒有人在意。
  人家根本聽不到,講這些有什麼用呢。
  如果仙人掌少年的話語能真的被聽見,肯定是大快人心的事吧?但他並不想當傳聲筒。他只想離開這個地方。沒公德的人很討厭,可是他更討厭遇到衝突。許久以前的他大概也敢挺身發表意見,然而被生活磨光銳氣之後,他現在只是一個平庸而膽小的大人。
  他硬拖著少年一步步離開。
  在看不見少年的人們眼中,他現在的動作一定格外滑稽,比拙劣的默劇還搞笑。一意識到旁人的目光,他極為不自在,耳際充血,隆隆的耳鳴聲愈發響亮。
  「你說夠了就想跑是不是?」
  背後有誰突然吼了一句,還揪住他的衣襬,將他硬生生扯了回去。  是那個男子。
  但他從一開始就沒有說話、仙人掌少年的話也沒人聽得見,這個人為什麼一副惱羞成怒的模樣?為什麼……一副自己嚴重冒犯了他的模樣?
  他一臉困惑,男子以為他在裝傻,顯得越氣憤了,大聲罵他不敬老尊賢、沒有家教。
  ……什麼?  他張口想說話,卻無法發出聲音。
  他按了按喉嚨,慌張地看向少年,後者遞來一個「不用擔心!交給我!」的眼神,氣勢洶洶張嘴嗆了回去。這時他才注意到,喉嚨與嘴正脫離控制地,自顧自一一說出少年的言語。一字不差,音調同樣慨然。
  ……怎麼回事?
  難道剛剛那些話也都是透過自己發聲出去的嗎?少年不是幻影嗎?為什麼會干擾到他的現實生活?那男子明明現在也看不見仙人掌少年啊?
  他陷入混亂,沒有餘裕應付男子越發激昂的怒火。男子氣沖沖地要揪他的衣領,被隔壁桌的人攔住了,他趁這個空檔轉身拔腿而逃。
      *
  倉皇回到家,他心有餘悸,質疑地看著少年,要求一個解釋。
  「我跟你有連結呀,只要我們身體接觸,我就能幫你說出心中的話喔!」
  少年得意洋洋的口氣彷彿在邀功,一副完成什麼壯舉的模樣,還翹著鼻子踮起腳尖,躍出一串歡快的舞步。他覺得莫名其妙而且一言難盡。儘管不明白原理,畢竟才親身經歷過,一時也只能接受這樣的說法。
  「……你不需要做這種事。」他訥訥道。  「哦哦……是因為會痛吧?抱歉。可是能說出心裡話不好嗎?」少年卻不明白他的用意。  「……是因為那樣很尷尬!無緣無故為什麼要惹別人生氣!」  「不是無緣無故啊。因為你心中那麼想了,我才能說出來的哦。」  「想跟說畢竟還是不一樣的……」  「是的!想說什麼就要勇敢說出來噢!」  「……啊啊啊啊啊!」
  他們根本不在同一個頻率,縱使面容與聲音相似,他深切認知到少年根本是他在世上的另一個極端對照。他不願做的事,在對方眼中居然理所當然;他以為難堪之事,似乎也不值得畏懼。這樣的人生觀他不能不佩服,但做不來,更別說要被支配著自己的身體去實行。
  怎樣都好,這種奇怪的幻覺難道不能快點消失嗎?
  他抱頭縮在地上,回想起在店裡時的狼狽情景就渾身發冷,恨不得一掌把自己拍死。
  「……你為什麼要感到羞恥呢?」少年挨到他身邊,這次沒有擅自去碰他,只隔了一點距離坐在旁邊。「說出心中的話有什麼不對?為什麼要抗拒?」那殷殷的詢問直白得讓他難以承受。
  他將臉塞進掌中面向牆壁,不去理會身旁關切的視線。
      *
  幾個月前有人說,他真是一個說話無聊、個性無趣之人。  言辭犀利,讓人無法相信這其實出自共枕多年的戀人。
  他看著戀人的臉,沒辦法找出任何開玩笑的跡象。是認真的啊。可是為什麼呢,自己現在的模樣不是戀人最欣賞的樣子嗎,經過細而久的打磨,總算是能完美避開所有衝突的柔軟姿態(一如沒有爪子而綿軟溫暖的獸,或是失去刺的明媚無害的仙人掌)。體貼懂事、知情識趣、善解人意,這些難道不是好的嗎,為什麼剎那間被批評得一無是處。他以為他們對彼此的愛意必能好好包攏住共築的家,卻沒想到有一天,疾疾的冷風吹晃著他全心守護之處,那風從他心口哀哀而出。
  他喜歡的人沒再說更殘酷的話,他很感謝;這時候居然還覺得對方溫柔,他不禁猜想是否正是這份懦弱與順從,引出了此番如同沼氣般讓人窒息的、可怕的話。
  後來他試著去變成一個不無聊的人,也努力嘗試了不少應該算是有趣的東西,可是最終也沒人在意了。他讀的書、看的影片、買的神奇小物、煮的創意料理、搭配的嶄新裝扮,追趕不上戀人的心離開的速度,最後只剩下奇怪的習慣殘留,才會沒事跑去買什麼仙人掌果子,結果遇見來歷不明的人,還捲入一場令人不適的爭執。
      *
  他不知不覺睡著了,在夢中回到分手那天的場景。
  夢裡的聲音宛如被一層厚厚的水層籠蓋,有著微妙的延遲與朦朧,不過即使此時聽不真切,他也清楚記得當時的對話。他用局外人的視角看著相立於臥室兩側的他自己與他的愛人,既不忍直視、又顯得貪戀。他已經好久不見那曾經天天都能相擁之人。
  他看見過去的自己殷殷追尋理由,然後得到一句淺薄的:似乎沒什麼感覺了。似乎、沒什麼感覺、了。不乾不脆的言語,輕飄飄蕩在水中,緩而糾結地,纏住他的手與足,要將他溺在這逐漸汙濁沉重的心之水境。
  水色轉深,黑泥當頭罩下,他窒息卻無意逃離。
  他任由濃重的泥掩蓋、推擠,猜想這份微渺的心情是否能在他日凝為珍貴的琥珀;縱然無法,也無所謂。他已無力去顧及遙遠未來的事,若能在泥深處長眠不醒,至少心就不會痛。  
  遮住視線,就看不到自己的狼狽。  堵住喉嚨,就不必去說了無生趣的話語。  掩住雙耳,就聽不見旁人耳語著他的戀人及其新戀人的近況。
  慢慢、慢慢地,腐爛在泥之中吧。  這樣很好。
      *  
  這樣真的好嗎?
      *
  在意識迷離之時,柔軟的泥中竄出一股棘刺,將他狠狠痛醒。
  他倏地睜開眼睛,恍惚中看見少年紅著眼睛在掉眼淚,而自己被緊緊扣住的手則因為過度刺激而微微顫抖。
  「……你哭什麼啊。」他啞著聲音問道。  「嗚嗚,嗚嗚嗚。」少年卻只顧著哭。  「別哭了啦。」  「你不哭,我就只能幫你了啦。嗚嗚嗚嗚。」  「我才不會哭得這麼難聽………」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少年抽抽搭搭說個不停:「水分對我們仙人掌來說十分重要的,可是你的心情更重要,而且你哭不出來,那麼讓我幫你哭吧。我如果變成仙人掌乾,請懷著感激的心把我吃掉。約好了哦!嗚嗚嗚……」還一邊抽噎跟打嗝,哭得相當淒慘。
  手已經被放開了,他揉著痛得發麻的手,想安慰哭哭啼啼的對方,又怕再受痛。少年注意到他的遲疑,跟他道了歉,解釋道,因為他一直說夢話卻叫不醒,才去抓了他的手。
  於是也透過接觸「看見」他的夢吧。他想。
  隱私被窺探本來是令人不悅的,然而少年有著他的臉,還為他哭得傷心,他只感到憐惜,因而認真地道了謝。
  「……你的『心』過於潮濕,是不是累積了太多眼淚?這樣不好喔……」就算仙人掌很珍惜水分,也知道濕氣太重是會讓自己爛掉的。少年口氣擔憂。他明白他的意思,只能苦笑。
  他取了毛巾,輕輕擦去少年頰上與眼際的淚水。
  圓滾滾的淚滴像泡泡也像珍珠。聽聞人魚的珍珠眼淚貴重無比,那麼,來自旱地的仙人掌的眼淚,簡直是命一樣了吧。他了解到對方所說的「重要」的意涵,才知道自己是被放在「命」之上的更珍貴的存在,突然感覺不知所措。
  憑什麼呢,如此不堪的自己。

  「哎,我們去曬曬太陽好不好呀。」少年這麼請求時(而他明白對方是想曬去一些他的憂傷),他答應了。
  「我保證不會再隨便替你亂說話。」少年擺出發誓的動作。  「我相信你。」他戴上手套,輕摸對方的腦袋。有了布料的隔絕,這次並不痛。
  他把自己收拾得體,兩人一起出門。
      *
  他一直是坐辦公室工作的人,只知道附近有個小公園,從陽台望過去,有時會看見活潑的小孩子在玩耍,遠遠就能感受到充沛的活力以及無憂的氣氛。他憶起過去的嚮往,便把人帶往那個有小綠林與小水池的公園。少年高興極了,繞著水池跑來跑去,他則像蹓孫子出門的老爺爺一樣,懶洋洋地靠在長椅上發呆。
  他以前也跟戀人來公園散步過。  在月亮高高的深夜,踩著月光偷偷牽手。
  他輕握自己被仙人掌少年百般折騰的手──它們還懷念著以往被人溫柔牽繫的力道,他為此感到落寞──他不希望自己總是心事重重的,尤其不遠處的少年玩水玩得開心,要是掃了興就太可惜了。他閉上眼睛,仰起頭,讓陽光暖暖地灑在臉上。

  「你好。」
  一道年輕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是拘謹的音調。他看過去,有個五官端正的青年站在他面前,年紀與他相仿,而且相當眼熟,他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見過,總之也禮貌地回應一聲你好。青年示意能不能坐旁邊,他點點頭同意了。
  青年看上去是寡言的類型,冷漠疏離的樣子,所以他不太明白,為什麼公園還有其他空位,對方卻特地來詢問能不能一起坐。是不是因為這個角度的景致特別美?他往遠方一眺,秋天的樹葉們帶著砂般的金色光暈,有一種甜夢似的色彩,確實美不勝收。
  他看得入迷,這時對方開口說了話:「今天早上,你那樣,很勇敢。」
  「……什麼?」
  他思考好幾秒才意識到青年是在說早餐店的事,也才想起來,當時店裡確實還有另外一個客人,正是這名客人阻止了中年男子想對他發作的怒火,讓他有逃跑的空隙。原來就是這位啊。
  「說出那些話其實並不是我的本意……」他搖搖頭,不好意思腆著臉去居功。那是仙人掌少年的勇氣。「反而是我想向你說謝謝的,那時候的挺身而出。」他直視著青年道了謝。
  青年的臉微微一紅,說那沒什麼。對方的語調裡隱約有一絲緊張的味道,但他自覺並非敏銳的人,想著也許只是自己多心了吧,索性不去深究。
  「倒是你還好嗎?有被對方傷到嗎?」他關心問道。  「沒有。那男的看我很兇的樣子,後來自己跑了。」青年擺擺手。  「那就好。」  「所以我很驚訝,你看起來明明很柔、柔和的樣子。」
  青年話語中有微妙的停頓,他覺得對方的原詞應該是「柔弱」,為了禮貌才改了口;但其實也沒錯,他確實不怎麼強壯。他微微一笑,不再去糾正那並非是自己的功勞。見他不說話,青年也安靜下來。
  他與萍水相逢的好心人一起坐著看了好一會風景,雖然不怎麼交談,心裡卻感到踏實。
  是因為──對方的話,多少也肯定了真正的他,的關係吧?  即使沒說出口,他的感受與想法,也不是空泛且毫無價值的言論。那並不無聊。
  欒樹黃澄澄的小花紛紛隨風飄落。這景色多美哪,他想,當初究竟何苦呢,顧忌東顧忌西,最後卻一次也沒能與那人走在陽光下。如果有機會,如果還有機會,下次他想大方地與一個能陪他講無聊話的人一起,走入這如畫的美景。
  簌簌的黃金色花雨,緩緩浸入他心底那座幽暗的沼澤,彷彿是光在溫柔潛行。如此微弱的光,幾乎稍縱即逝,可是無論如何確切存在著,他能感覺到那份溫暖。
  在他感悟人生的時候,青年快速離開又回來,行動迅速像個忍者。
  「給你。」青年遞來一罐拿鐵。
  不遠處有台販賣機,裡面就有這款,他買過幾次。原來剛剛對方是跑去買飲料了。無緣無故受惠,他不太好意思,剛想婉拒,青年一邊說著:「不喝也沒關係,給你暖暖手。」一邊將溫暖的小鐵罐塞進他的手裡。
  他注意到對方手中還有一瓶冰綠茶,看樣子熱飲確實是為他買的。  ──因為他戴著手套的關係嗎?
  再推託就顯得不近人情了,他把熱鐵罐捧在手上,誠心道謝。
  就算是平凡又無趣的他,也有人會為他哭泣、也有人願意施予暖的善意。  世界也許崩壞過,但還是很美好的。
  他很高興自己又能這麼想了。
      *
  他們並肩坐在長椅上配飲料看風景。青年很快喝完,還多坐一下子才跟他說再見。
  在少少的閒談中,他得知對方住在自己樓上一層,還曾經因為自己半夜煮魚露料理跑來敲過門(難怪這麼眼熟……)。當初被抗議醬味太重時他偷偷覺得鄰居好兇喔,沒想到其實是個細心又體貼的人;希望鄰居也能覺得他不只是一個在深夜做飯的白目。
  仙人掌少年一直等到青年走遠才鬼鬼祟祟地靠近,還一臉八卦,一邊發出「齁──」的聲音,一邊猥瑣笑。
  「你好煩!」他忍了又忍,終於笑罵了一句。
  少年一看他笑,也跟著雀躍地笑起來,是仙人掌被煦暖的陽光曬得飽滿的笑。
      *
  少年幫他把該打包的東西都收進紙箱裡,比田螺姑娘還勤快,不過是笨手笨腳的版本。
  睡前他遂了仙人掌少年的願,用吹風機跟微波爐給那些果子吹個過癮(「這真的沒問題嗎?」他問過,用微波爐去照料水果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但少年只一個勁地說可以可以可以。),接著他把床讓給對方(實在不想睡得好好的結果被刺醒),然後熄燈互道晚安。
  漆黑而沒有光的夜裡,他躺在緊貼地面的薄床墊上,像躺在湖沼底。時鐘指針的足音清晰可聞,猶如炸彈在倒數,他胸口裡的一顆心也忐忑地跳個不停。深夜的車流聲呼嘯,有輛卡車載著沉重的貨緩緩而過,在那些重物咖當咖當的聲響中,少年輕輕說了一句話,他聽得很清楚。  
  「我陪你喔。」他年輕的聲音這麼說道。
  彷彿少年正是為此而來。  為了陪伴他,安然度過可怕的明日之約,而來。
  「謝謝。」他說。在如夢的情景中沉入夢鄉。
      *
  約定的時間來臨之前,他已準備就緒,還穿了最喜歡的一套衣服,為自己打氣。
  敲門聲響起,他深吸一口氣,在少年吶喊(只有他聽得見)的加油聲中,將門把旋開。
  「嗨,好久不見。」他衣冠楚楚而瀟灑動人的前男友在門口笑著打了招呼。  「……嗨。」他努力平穩呼吸的節奏,扯出很淺的笑。
  「雖然我有鑰匙,但既然要搬出去,就沒有擅自開門進來了。」前男友說。
  他點點頭,表示理解。
  「先把鑰匙還你吧,免得等等忘記。」前男友從口袋掏出鑰匙遞給他,還溫溫的。
  他把金屬鐵片收進長褲口袋,不慎被那溫度一灼,他想了想,決定改放到桌上。
  「前幾個月都在出差,麻煩你收拾了,抱歉。」  「……沒關係。」  「你這段時間都好嗎?」  「……都好。」  「我超不好的,簡直要累死了。回來後估計還要忙到升天。」  「……辛苦了。」  「……」  「……」
  前男友突然停下搬箱的動作,轉過身凝視他,他繃緊嘴角,盡力不露怯,迎視回去。
  「……嘿,小軒,你以前沒有這麼悶的。」前男友語帶委屈地說了這一句。
  他突然就生氣了,滿心的黑沼咕嚕嚕地冒出熾熱的泡泡,淹沒他的神智。他猛地放下紙箱,回身望向仙人掌少年,少年覺悟地向他伸出手,他毫不猶豫地握住。被解放的心突破重重束縛,像是瘋長的棘刺不顧一切地刺穿一層又一層的保護罩──搖搖欲墜的體面、成熟大人的風度、難捨的漫長舊情、無法放棄的無望的妄求──
  洶湧的沼湖氾濫而出,那濃稠悲慘絕望而帶刺的都是他的真心話。
  ──我曾盡力取悅你。我曾願燃燒靈魂以換取你的愛慕。我曾任由心湖被嫉妒、不安、惶恐、怯弱、畏懼、羨艷、自卑等浸染成墨、成泥、成為一片死氣沉沉的沼。若你能明白,那是過度的愛,而我已無力背負更多。我多想繼續有愛你的資格啊,為此我寧可去死,若真如此你是否能記得我更久一點?也或許不吧。
  欒樹那麼美,我昨天看見它們閃閃發光的模樣,我還想再看它們轉紅而落再綠的模樣。抱歉我不能去死。抱歉我得謝謝你提分手。抱歉我其實並不那麼抱歉。我恨你。我恨你甩棄了我的手,說好要去登記的啊,好不容易可以站在陽光下,可以像世上任何一對新人一樣被祝福。我恨自己為你動心、為你的追求彎折、為你的笑容拋棄自我。我恨自己留不住你。
  你不要的東西,都還給我,我要將它們與欒樹的花和熱拿鐵釀在一起。
  不要那樣叫我。  不要用疼惜的眼神看我。  不要試圖再次拉住我的手。
  「──你的期望,我不關切。我是否值得喜愛,也與你無關。」
  他發出決斷之言。言語鋒利如針,他血淋淋地握住它們,以其從內部砸碎那濃重如噩夢的泥沼,嘶啞地為自己開出一條向光之道。他的視線模糊不清,那是沼水泛流成河的最初段;萬物皆有裂痕,那是──
  (是光得以照臨之處)
  被他關在心底長久不見天日的年少靈魂終於得以掙脫,在燦然的光中,他總算與自己和解。
  這是他最後一次在這個人面前狼狽了。  難看又狼狽的自己,他比世界上所有人都還要喜歡。
      *
  「你們這樣算不算撕破臉啊?」
  送走前男友,他透支了所有的勇氣,疲倦地躺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仙人掌少年蹲在旁邊,幫他把敷眼用的冰袋換新。手上安慰他,嘴上卻在調侃他。
  「撕破就撕破吧,分手之後當朋友什麼的都是放屁。」  「齁,說髒話。」  「都是放屁──」  「哈哈哈,怎麼樣,把心裡的話說出來很爽吧。」  「……嗯,非常爽。」
  他拿開冰袋,揉了揉眼睛,再次仔細端詳眼前這來歷不明的少年。
  「你到底是誰?」他問。  「是有食品認證的南美洲來的仙人掌果子喔。」  「還有呢?」  「是你所憧憬的你自己哪。」
  少年笑著答道,那紫紅色的髮與眼緩緩在光照下轉濃,笑意盈盈的五官也漸漸螁去稚嫩的線條,變成黑髮黑眼的成年的現在的他。 
  出人意料,又似乎並不那麼在意料之外。
  「為了慶祝久別重逢,我想送你一份禮物。」少年──現在是青年了──笑瞇瞇地說。「這是最後一次了,忍一下喔。」
  對方張手一把抱住他,劇烈的刺痛感傳遍他全身,他痛得哼出一聲。

  「給你仙人掌的祝福,給你不怕說真話的勇氣,給你永遠能吃到甜果子的小幸運。」
  慎重的祝願貼著耳際響起,以他自己的聲音許下,彷彿他正在期盼這樣子的願。而他確實是。他忍著痛,將對方也抱緊到自己懷裡。
  對方輕笑一聲,笑聲中有繽紛的欒樹花開,然後說了掰掰。
  他懷中一鬆,那不期而至者如同來時的倏然,離去也匆促得讓人猝不及防。
      *
  被放置太久的仙人掌果子已經不能吃了,他將它們埋進花盆裡,擺在朝向公園的窗前,等待也許有一天能看見花開實結。
  他後來變成那家異國雜貨小店的常客,老闆每次進仙人掌果子都會幫忙留一盒。他能以大師級的技巧快速剖開果實,當然還會被扎手,那畢竟是這堅強植物的天性,他總忍不住覺得那是某人在跟他打招呼。最近一次吃果子時,他不必自己處理那些小刺,所以他對著捧住他的手的人,說了釀在心底足夠久也足夠甜的真心話。
  他依然不太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若人一生中的奇遇有限,他深信自己肯定已邂逅了其中最美妙的那一個。


--仙人掌果子本人長這樣。
本文引用了Leonard Cohen作品《Anthem》中的一句:”There is a Crack in Everything, That's How the Light Gets in.”
謝謝您願意看到這裡。
本文最後由 MrHerethere 於 2020-9-5 00:40 編輯

houseau3 發表於 2019-10-21 08:30:34

寫得好棒,跟引用的那句話一樣,有種光終於照射進來豁然開朗的氛圍,像是現代都市發生的魔幻寓言,現實跟虛幻交織寫得很老練,整篇文流動的節奏非常舒服
後面點出主角之後生活和感情發展的coda收尾不知道為什麼我特別喜歡 {:s-om-s-eyes:} 本文最後由 houseau3 於 2019-10-21 08:31 編輯

翾刖 發表於 2019-10-25 03:12:25

糟糕我就是那種會在深夜做飯的白目,尤其是咖哩、紅酒燉肉或麻油雞等令人會想打我的料理(掩面

喜歡和仙人掌果少年相觸時會刺痛的這個設定,對於社會化又在乎和諧的大人來說,即使知道少年說的都是實話、也是自己的真心話,但碰觸到這些真實對於「大人」來說是疼痛的,不是那麼輕易就可以說接受就接受、說回到過去就回到過去的東西。

仙人掌果的刺是一個人鮮明的特質,尚未被環境磨鈍的稜角,也是對於社會的一種反抗,或許有人不喜歡,但也有人被這樣的率真吸引和打動,能夠接受沒有任何偽裝的自己,主角終是遇見了那一個人。

清甜又帶刺的感覺真好:)

昏沈N 發表於 2020-5-28 17:04:29

最近剛好在思考受了傷之後,我們為什麼很難憤怒?也正努力讓自己成為一個能夠憤怒的人。看完這篇之後,覺得仙人掌和憤怒很貼合(當然仙人掌可能代表更多),憤怒也會讓人感到疼痛,但是手握疼痛的同時,也能很有力量,最可怕的大概是把自己貶低到塵灰一般,獨自身陷泥淖,也很難再和周圍的人連結。

很喜歡仙人掌的祝福,讓我覺得很溫暖,也更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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