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與侍官（完）[普]
（一）
身上純白的侍服勒得難受，穿上難走的木屐，閉上眼，幫忙的妹妹幫我蓋上面罩，並讓我拿好盛滿食物的托盤。「快點快點，別慢吞吞的讓大人等了。」婆婆講話依然沒好氣的，看了看沒什麼問題就躲回房裡了。
我在這深山的寺廟裡做侍奉山神的侍官已經幾個月了，前一任侍官過世了很久都找不到繼承人，他們一直找到了離山十公里遠的村落才找上我。我從小就看得到那些另一個世界的生物，除了長相可怕了點之外，他們本質其實都不壞。一直在背後看著你是因為好奇，拉你到水裡是因為他又冷又孤單，而半夜壓在你身上的話......嗯，我想大家都明白的。但小時候也因此受了不少苦，被村裡其他小孩排擠，連爸媽和親戚都對我敬而遠之，唯一能接納我的就只有廟裡的住持了。
原本侍官要從小開始做，最好找年紀五到十歲的童貞女孩，沒有的話男孩也可以。但是他們找到我的時候我已經十七歲了，雖然還是童貞，但是這件事對男生來說好像不太重要，婆婆依然很嫌棄我，不過山神大人不嫌棄就好了。被神明選中這件事似乎是無法抗拒的，雖然爸媽看著那疊錢好像也沒有要抗拒的意思，連忙把我的東西收了讓我跟著他們走。
婆婆說，上山的時候臉上要蓋上布，因為直接看山神是不禮貌的，但其實此時閉上眼我看得更清楚。不管是地上突起的樹根，還是小溪上搖晃的小橋，我都穩穩地走了過去，路上有許多被香氣吸引了的小妖好奇地在我身邊打轉，但是量他們也沒膽碰山神的食物，我一路端著祭品走到了神殿前。
「山神大人保佑，白奉在此奉上鮮花蔬果供您享用。」撤下了前一天的祭品，換上了新的，我跪在神桌前低語。這個名字是來到這裡後婆婆新取的，說是要跟過去的人生區隔，還有要把一切奉獻給神明的意思。不過過去的人生也沒什麼好念舊的就是了。「哦～最近都還蠻豐盛的嘛！」身著深色長袍，頭髮長及腳踝的男人從神像中飄了出來，半臥在桌前，「這些糕點好吃耶！跟以前的不一樣，是你做的嗎？」「侍奉大人的事都是由我做的，準備食物也是。」我垂著頭，依然跪在神桌前，「另外幾件事向大人報告，山下村子裡常有農家抱怨野狼咬死豬羊，還有村裡的望族王家的小女兒重病不起，希望能到山裡吸收靈氣養病，不知道能否准許？」「狼吃豬羊是天經地義的事啊，難道你們養豬羊不也是為了吃牠嗎？」山神又伸手拿了一個蘋果，碰到後一個半透明的蘋果出現在他手上，而原本的還好端端在原處。「王家大小姐啊，那就讓他們準備他們相應的祭品，金錢報酬就隨你們自己開了。」
侍官的工作其實不多，平時在山腳的寺裡幫忙解決民眾的問題，必要時把事情傳達給山神。每天上山更換祭品，聽說節慶或一些大日子還有些流程要跑，但這我就還沒遇到了。寺裡的人會供我讀書到高中畢業，所以現在就維持著白天上學，下午回來工作，做完後才開始唸書寫作業的生活。
「欸欸，白奉，你都不看我。」後來熟悉了些後，山神偶爾也會想跟我聊聊天，問我平常的生活之類的，「你又不是那些看到我就會嚇得半死哭出來的小朋友。」「哦，是......」第一次好好看著山神，說實話真的是帥得人神共憤，啊不，他本來就是神嘛。他有一種古代書生的氣質，五官精緻好看，長髮中的辮髮夾著花草，而身上的袍子是墨綠色的。「你這麼好看一張臉都被遮住了，那些人真是沒趣。」山神撐著頭看掀起面罩後的我，「除了臉之外，你這個人也是我幾千年來最中意的一個呢，以前到底是誰規定要找小孩子來的啊？啊，不然你來靈界做我的侍官好了，這樣就不用幾十年換一個了。」「這樣婆婆會很困擾的。」「欸～你不願意嗎？那我要讓森林起火，動物亂竄到村裡，然後你天天做惡夢！」「......大人請別這麼任性，我的一生都是奉獻給您的。」「啊對，也是，那你要死了再過來也可以，我也想看看你老了長什麼樣子呢！」「......」
（二）
「所以校慶在做什麼啊？」這天山神聊得特別起勁，已經快天黑了還不打算放我回去。「就是會有一些表演，大家擺攤賣東西啊，一起玩之類的。」「那你們要賣什麼？」「古早味紅茶、棉花糖跟烤香腸。」「那我們也來辦個山慶好了！」「呃、那具體來說是要做什麼？」這神來一筆的到時候忙的也是我啊！「就是準備食物大家一起吃一起玩啊！」「這件事不是正在進行嗎？」雖然不知道他指的大家是誰，該不會是整個山上的所有生靈吧，這麼多食物誰準備得來啊？「不一樣啦！啊，突然好想吃鳳眼糕，你明天做給我吃好了。」山神在神殿裡飛來飛去的，似乎很開心。「呃......那我不會，我自己也沒吃過幾次啊！」用手機查了下也沒看到食譜。「嘖，真是的，那綠豆糕好了，裡面包紅豆餡的。」「大人，布朗尼不好嗎？你不是很喜歡？綠豆糕很花時間，我還要準備段考，考完再做？」神殿的大門碰一聲關了起來，眼前的山神得意洋洋地翹著腳坐回神桌上，「你不答應就別回去了，明天來不是綠豆糕的話我也不會讓你進來的！」「唉，好啦好啦，我能力所及的事情都會幫你做的，好不好？我可以回去了嗎？我真的要唸書。」當初是誰說侍官工作很輕鬆的，這老闆真的很難搞啊！
（三）
「白奉！奉奉～ 小白～ 小～奉～奉～」「大人，請問什麼事？」我從考卷中抬起頭，忍著不對那些奇怪的稱呼翻白眼，看著眼前的山神又拋了顆櫻桃進嘴裡，然後吐出打了結的梗。「好不容易你下課來找我了還一直看書，陪我聊天嘛！」自從上次山神不讓我回去唸書，段考考很差之後，我偶爾會偷挾帶些作業或英文單字上山。「還不是大人之前一直不放我回去，害我都沒時間看書。」「你又沒有要上大學，幹麻念那麼認真嘛。」「但是我不想當笨蛋。」把視線轉回考卷上，「大人，『久之，以為行已過』的之和『送孟浩然之廣陵』的之，有什麼不一樣？」「我是山神又不是古人，我怎麼知道。」一陣風從神桌底下吹出，捲走了桌上的考卷飛了出去，我無言地看著那張考卷在風中翻滾了幾圈後消失在森林中。就算去出找應該也不會讓我找到的吧。「大人......」以前看過網路上什麼作業簿被寵物咬爛之類的慘劇，難道我是要跟老師說作業被我家山神吹走了嗎？「我就是任性，怎樣？」「……那大人今天山上有什麼有趣的事嗎？」已經懶得吐槽了，還是順著他的意思比較快。「就是啊！我跟你說哦，今天西邊那裡的草地啊……」
（四）
好不容易在風雨中護著貢品抵達神殿，把那把中看不中用的油紙傘丟到了一旁。「大人，我拿貢品來了哦。」撤下前一天遺留下來的食物，換了神桌上的鮮花，又打掃了一下環境後才癱在一旁休息。「下雨好啊，下雨山上的植物才會長得好。」山神一邊吃一邊看著濕透了的我説。「可是我不是植物，我不喜歡下雨。」白色侍服的褲管沾滿了泥濘，頭髮也黏在皮膚上很不舒服。「好啦你今天趕快回去了，天氣這麼不好。」「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雖然有點驚訝但是現在還是趕快回去要緊。
然而，我還是感冒了。雖然不嚴重，但是頭腦昏昏沈沈，四肢沒什麼力氣，鼻子也堵得呼吸不順。在學校一天沒聽進什麼上課內容，最後幾節乾脆去保健室躺著睡覺。搖搖晃晃地走上山後已經沒什麼力氣做事了。「欸你還好嗎？看起來很沒精神。」山神在我面前擔心地問。「感冒了。」說出口的聲音有點啞，趕緊拿了撤下來的茶水喝。「那你要不要趕快回去看醫生？」「不要，好累沒力氣。」我閉上眼在椅子上休息。「白奉，睡一下。」山神的手輕輕放在我頭上，雖然沒有碰到實體的感覺，但有種溫暖慢慢擴散了開來。
再次醒來時天已經黑了，殿裡只有神壇上閃爍的燭光，山神坐在我旁邊哼著不知名的調子。「浮世三千， 吾愛有三。日、月與卿。 日為朝，月為暮，卿為朝朝暮暮。」
「大人。」我出聲呼喚他。「嗯？好一點了嗎？」「我想......反正死後也不知道會去哪裡，我就跟了您吧。」他揚起笑容，像是月牙般完美的弧度。我想我永遠不會忘記這個笑容。
（五）
我才剛來到這個山神廟不久，就舉行了一場重大的儀式，說是山神娶親。前任侍官已經是八十幾歲的老爺爺了，雖然沒有結婚，但對我就像自己的孫女一樣，每個細節都會仔細交代，山神大人喜歡吃什麼東西，什麼季節要準備什麼水果和糕點之類的。啊說沒有結婚似乎也不太對，他就要結婚了，和山神大人。
我並不懷疑大人的品味，白奉爺爺就算是這個年紀了，還是有一股脫俗的氣質，難道是因為侍奉神明多年的關係嗎？聽婆婆說當年爺爺也是個小帥哥呢，要不是早就被大人看上了，她當時也想過要倒追的。親事籌備了幾個月，雖然貢品都是我拿上山的，但白奉爺爺還是每天都會上山和大人討論，確認祂想要什麼樣的儀式，要準備哪些菜餚，甚至還有要請哪些神明來。有的時候我才放下貢品，大人就不耐煩的想趕我下山，但白奉爺爺會邊安撫大人邊邀請我加入討論。說實在的，我也不想當電燈泡啊！
終於到了大日子當天，白奉爺爺穿上了紅色的唐裝馬褂坐在山下廟堂中，而我們其他人也是紅色系的侍服。「緊張嗎？」婆婆在一旁擺弄著爺爺看不出任何一絲皺摺的衣服，「等下上山腳步小心點別摔了啊！」「我才不緊張，緊張的是妳吧？」爺爺的確是一副神色自若的樣子，「都上山多少年了還會跌倒？何況我從來就沒跌倒過。」「是是是，大人快來了吧，快準備好別讓大人等了。」婆婆又扯了扯平整的衣角。「祂都等這麼久了，再一下沒關係的。」
不久後我聽到一陣陣鞭炮聲，而我也點燃了廟堂門口的鞭炮。大人今天穿的也是又金又紅的，祂走在隊伍的最前端，後頭跟著一列我不認識的神明，但據我當時聽到的討論，應該包含了附近幾座山的山神、河神和土地公們。「白奉，我來了。」大人走到爺爺面前，雙手附上爺爺的手。他們相望的深情令人動容。「嗯，你來了。」爺爺輕聲說道。
我們吃了頓宴席，主桌上除了我、爺爺和婆婆之外其他都是神明。在看不到的人眼中應該是很奇妙的畫面吧？神明們難得聚在一起，各個都聊開了，北莊山的山神和大人最要好，灌酒也沒在客氣的，結果反而自己先醉倒了。山腳下的土地公慈眉善目地和爺爺聊大人過去的事，而林郡溪的河神則是一直爆料大人的黑歷史。爺爺怕我無聊也和我聊天：「小錦啊，以後這裡就交給妳啦，不過別擔心，不懂的還可以問我或問婆婆，以後我就住在山上啦～」「好！」我應得心虛，心裡還是有點難過的。「小錦啊，真的不用難過，妳想啊，我和大人這算是遠距離戀愛嗎？看得到聽得到但是碰不到，已經快七十年了呀，我也活得夠久了，這樣真的很足夠了。」「嗯。」我一陣鼻酸紅了眼眶，吸了吸鼻子才回答，「爺爺要幸福。」「妳呀，比起我，你更該擔心你自己的幸福吧？住在這裡可是很難找到對象的啊！」爺爺溫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把紙巾遞給我。「胡說，我以後長大了一定很受歡迎的！」哼，要不是我還沒發育完，村子裡的那些男孩一定追著我跑好嗎？
飯後，爺爺和大人向廟堂辭行，婆婆紅著眼眶幫爺爺蓋上頭罩。鞭炮再度響起，神明們熱熱鬧鬧地圍著新人上山，爺爺和大人手牽著手，腳步堅定。
隔天我和婆婆領著葬儀社的人上山時，爺爺已經闔眼了。他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帶著一抹微笑。爺爺的墓就立在神殿旁，小小的沒有多寫些什麼。
「大人我拿貢品來了。」後來我依然做著侍官的工作，每天下課後上山。「咦？怎麼沒有布朗尼？白奉喜歡布朗尼欸！妳明天記得拿來。」大人飄出神像第一句話就這麼說。「小錦沒關係，妳沒空的話隨便做就好了。」白奉爺爺......現在看起來更像是哥哥，默默拿起蘋果削了起來，削完後還你一口我一口地上演餵食秀。「奉奉我想喝茶。」大人慵懶地半臥在神桌上。爺爺倒了杯茶喝進嘴裡，下一秒就吻上大人的唇，大人激烈地反抗但是被爺爺抱得死緊，只能一邊踢腿一邊發出嗚嗚的抗議聲。
欸斗、哈嘍？我還在這裡啊，我只是國中生啊。算了，我默默收拾好東西退出神殿，還貼心地幫他們關上大門。
最後也太可愛，山神大人被接吻嚇到XD
原來白奉是這麼強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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