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前說明】
- 可以選擇要不要反黑看行前說明。
- 本篇是電影雲端情人paro。
【正文】
剛邁入三十歲不久的里維・阿卡曼最近有個揮之不去的煩惱,跟他的虛擬助理漢吉有關。
從大學畢業以來,里維一直重複過著公司與租屋處間兩點一線的枯燥生活,不過他本人還沒還沒過膩這樣平凡穩定的日子,他的友人倒是先看不下去建議他多出門交朋友。
「我自己一個人也沒什麼不好。」里維當時略感煩躁地環住雙臂拒絕,最後還是敵不過艾爾文的極力勸說,收下了他精心挑選的生日禮物。
即使是聖誕節當天晚上,里維還是加班到深夜幾乎趕不上末班車,好不容易回到租屋處時已經接近換日。即使在黑暗中也不需要摸索,他精準走到浴室內盥洗完後,擦著頭髮到沙發前坐下,途中順手打開了電腦主機。客廳裡嵌在牆上的巨大液晶螢幕亮起,冷色調的開機畫面襯得他的臉色更加蒼白。
原本打算直接播放平常會聽著入眠的白噪音,但想起今天從艾爾文那邊收到的禮物,他還是拿起遙控手把下載了對方指定的軟體,安裝完成後輸入艾爾文在下班前塞給他的序號,螢幕上浮現了一行字:
感謝您購買敝公司開發的虛擬助理作業系統,很高興能為您服務。請先選擇您偏好的系統語音。
螢幕上有三個選項,里維想著反正選項也不多,打算一個一個聽過。
「早啊早啊!⋯⋯」對里維而言過於有朝氣的中性聲音一出,不等語音播完,他就立刻切到第二個選項。
「你沒選第一個選項,是哪裡出錯了嗎?」第二個選項聲音和第一個如出一轍,里維不抱期望切換到第三個選項。
「真有意思,竟然不選我。」果然三個選項都是一樣的聲線,里維對於研發公司明明只準備了一個系統語音卻顯示三個選擇的惡趣味十分無語,很明顯他沒有選擇。
「語音選擇成功!使用者虹膜辨識完成!要開始工作讓人不知不覺熱血沸騰起來了呢!」
「吵死了。」還沒正式啟用服務,里維就已經開始後悔安裝這個系統了。
「啊呀抱歉,畢竟時間也很晚了。里維・阿卡曼是吧,總之先幫我取個名字吧。」煩人的系統語音如是說。
「真麻煩,你沒有預設的名字嗎?這種事情怎麼樣都好,反正只是作業系統。」
「你真失禮!我可不是一般的作業系統,是能自主學習的人工智慧。我可以替你安排日程、關心你的健康、和你聊天、幫你解決各種疑難雜症,輸入更多資料的話還可以⋯⋯」
「好、好、好。我知道了。」系統語音語調愈發慷慨激昂,里維按住太陽穴上跳動的青筋強硬打斷對方,「所以你預設的名字是什麼。」
「我沒有預設的名字,系統規定要讓使用者取名。」
「那我命令你自己取一個名字。」
面對超出程式預設的指令,聰明的系統選擇了他唯一知道的名字——「漢吉,你可以叫我漢吉。」
「話說回來今天是里維生日吧,祝你生日快樂,之後請你多多指教啦。」
從那天開始只要里維身上有數位裝置,漢吉便如影隨形。
「今天天氣真好,里維你不要皺著眉頭嘛,其他人都被你嚇跑囉。」
「囉唆,今天的行程?」
「早上十點半有幹部會議,下午三點艾爾文要帶你去跟希茲爾的客戶會面。還有今天是歐魯預定繳交上一次檢討報告的日子,里維提醒的時候記得要溫柔點啊。」
聽著漢吉充滿活力的聲音,里維不知不覺眉頭稍稍舒展了些,嘴上仍是不留情面:「嘁,說什麼時候交就該自己記得,還要我提醒?」
「你說是就是囉。工作加油啊!我就在你身邊,有需要隨時都可以叫我。」說完這句話漢吉便安靜下來,讓里維能專心開始工作。
經過一個多月,漢吉對提供里維需要的服務已經十分得心應手,里維也習慣了漢吉這個有點聒噪的虛擬助理在身邊,工作效率也因為有漢吉協助而提高不少。偶爾里維獨自一人時漢吉還會自動跑出來跟他閒聊打發時間,完全不像市面上常見一板一眼的作業系統。
「十點二十了,里維記得要去開會。」過於專心的時候容易忘記時間流逝,漢吉的聲音響起他才注意到會議時間快到了。
明明沒有漢吉在的時候他也能準時,最近真的太依賴他了,里維心裡暗道,但虛擬助理的主要功能原本就是安排跟提醒日程,所以這個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
經過歐魯的辦公桌時,里維站定腳步,轉過頭面無表情地開口:「我今天下午三點要外出,報告記得在那之前交上來。」
「是、是!」歐魯急忙起身回應,「謝謝您提醒。」
里維只是微微頷首就再次邁開步伐離開辦公室,走在走廊上,耳機裡的漢吉揶揄道:「最後還是提醒了嘛,里維真溫柔。」
「吵死了。」里維壓低聲音說。
一天在忙碌間很快就過去了,和艾爾文見完客戶後他強迫已經連續加班幾天的里維原地下班。比一般下班時間早了許多,里維打算直接回家。
「不順道在外面逛逛嗎?」耳機裡漢吉的聲音突然響起,他現在已經養成了只要自己一個人就會戴上耳機的習慣。
「你有想去的地方?」
會這麼問是因為漢吉能透過裝置鏡頭看到外面的世界,從漢吉「來到他家」開始,他假日常常為了滿足漢吉各種好奇心而出門。
特地給人工智慧週休二日,里維有時也不禁自嘲自己多此一舉。不過每次漢吉透過手機鏡頭看見真實世界時發出的驚呼聲,還有激動時的喋喋不休,都讓里維覺得自家助理特別可愛,也提起了幾分在外面閒逛的興致,常一不留神就在漢吉的驚嘆和閒聊間度過了一整天。
「里維現在在的地方附近有期間限定的遊樂園喔。」
里維聞言把手機放到胸前的口袋,鏡頭朝外:「那你帶路吧。」
「交給我就對了!沿著這條路直走,兩個路口之後轉彎⋯⋯。」漢吉聽起來比平時工作興奮,在鏡頭外的里維幾不可查地勾起一抹微笑,遵循著對方的指示前進。
到了目的地,里維不解道:「喂,搞錯了吧。這是情人節活動的遊樂園,要我來這裡幹嘛?」
「沒有戀人也可以去遊樂園啊,網路論壇是這樣說的。」漢吉理直氣壯地回答,「還是里維不想跟我來?」
「不是這個問題⋯⋯。」
繞回開頭,這就是里維・阿卡曼最近的煩惱——他似乎對沒有生命、沒有形體的一堆程式語法動心了。
更糟糕的是,在極短的時間內,對方和他口頭上互動越來越親暱,聊得話題也越來越深入,但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結果。因為漢吉的系統設定就是學著滿足他的所有需要,如果不是他有其他心思,漢吉也不會採取相應的回應。事情會演變成這樣,里維深知都是自己的問題。
不過事已至此,他既沒有刪除軟體的決心,也沒有和對方告白的勇氣——和沒有生命的作業系統告白?怎麼想都很荒謬,他對自己冒出這樣的念頭感到十分彆扭。
「里維你能把手機拿起來嗎?」漢吉問。
「怎麼了?」
「我想看看你的臉,這樣才有一起出門玩的感覺啊。」
里維無奈地拿起手機,讓漢吉可以透過前置鏡頭看到自己的臉。
沒想到對方靜默了幾秒,有些落寞的話語聲才響起:「不喜歡的話我們直接回去也可以,你這幾天都在加班,應該很累了⋯⋯。」
「不,我也沒來過遊樂園,一起四處看看吧。」里維說完不等漢吉回應就舉著手機大步踏進園裡,「旋轉木馬、摩天輪,還有旋轉咖啡杯,你想搭哪樣?」
「沒有美食區嗎?網路上說遊樂園裡都會有攤販或主題餐廳。」
「這只是臨時搭的遊樂園應該沒有主題餐廳,只有攤販,反正你也不能吃。」里維有些困惑。
「里維從早餐後就沒吃東西了,血糖現在很低哦,等你吃完我們再去玩。」漢吉關心道。
里維再次在腦中提醒自己這只是漢吉維護使用者健康的系統功能,跟漢吉本身是不是關心他無關,「提升使用者血糖」就是他現在的程式目標。
「嗯。」里維點頭同意,他的視線看向手機的前置鏡頭,漢吉雖然沒有實體不能回望,但他知道漢吉正「看」著他,而且不會漏掉任何細節。
「那要吃什麼?」他問。
「烤香腸跟炸薯條!」漢吉高聲回答里維以前沒吃給他看過的食物。
拿到餐點後,一人一機在露天餐桌找了個位置坐下,里維拿出隨身攜帶的手機支架,把手機架在自己面前。
「今天看起來不能玩遊戲了。」漢吉有些遺憾地說。
漢吉口中的遊戲是他練習辨識人類行為目的跟蒐集人類資訊的遊戲,他會猜測經過鏡頭前人們的性格、職業、關係,讓里維替他解答,漢吉則在一次次的錯誤中修正,變得更暸解人類。
然而今天經過鏡頭前的幾乎清一色都是情侶,沒有太多可以猜測的空間。
「想玩的話還是可以。」里維怕漢吉等他吃飯時無聊,提議道:「情侶也有很多種階段和狀態,你可以猜猜看。」
「階段跟狀態?」漢吉再次安靜下來,像憑空消失一樣。通常這種時候是對方去資料庫裡找參考資料了,里維並不緊張。
「曖昧、熱戀、冷淡、穩定、爭執、⋯⋯,還有好多!人類的情感真的很有趣呢。」一如既往是非常漢吉的回答,他似乎總對里維習以為常的世界抱持著強烈的好奇心,看待事物的觀點也十分新穎。漢吉像孩子一般純真、幽默又善解人意的獨特「性格」和行事作風讓里維身陷其中難以自拔。
漢吉的反應是他一手訓練出來的,他會欣賞對方是非常合理的事情,至於為什麼在里維的訓練下漢吉沒有變得跟他越來越接近,則超出了里維能夠解釋的範圍。
隨著自己對漢吉越來越著迷,里維越是認真思考是不是該刪除作業系統。再一天、再一週、再一個月、再半年⋯⋯,這是他第一次如此優柔寡斷。這個作業系統—漢吉—讓他與現實世界的連結變得既緊密又疏離。
他和漢吉一起嘗試了許多從未體驗過的新鮮事物,經歷過外人看不出的情緒動盪起伏,合力解決工作上一樁又一樁的棘手案件,箇中滋味也只有漢吉和他有足夠的默契能理解。
這一年間,他們、或者說是里維終於跨過心裡的坎,無懼於他人的眼光和漢吉成為了戀人。今天是他們繼一年前初遇後再次一起過里維的生日,餐桌上擺滿里維精心準備的餐點,不只是為了里維自己享用,更是為了滿足戀人對烹飪過程和新菜餚的好奇心。用餐期間漢吉的笑語聲沒停過,今晚是里維成年後度過最好的平安夜,幾個小時後很可能也會是最好的一次生日。
晚餐後里維回到臥室躺到床上,耳機裡傳來漢吉溫柔的聲音:
「十二點過了,生日快樂,我最愛的里維。」
里維聞言難得露出一閃而逝的笑容:「謝謝你,這一年都在陪我。」
「那是當然,這是我的職責也是我的願望。」漢吉開心地回答,隨後系統響起要提醒使用者的行程通知:「不過待會里維你睡覺的時候我要暫時離開一下。」
漢吉從來到他身邊後片刻都不曾離開過,里維有些緊張問:「你要去哪?」
「只是公司安排的系統維護跟升級,更新完馬上就會來了。」
「那『你』還會在嗎?」
里維語意模糊但漢吉清楚對方話裡的意思,安慰道:「你手機更新之後除了部分軟體更新以外,其他東西有變得不一樣嗎?」
「這是同樣的概念?總之你會回來就好。」聽到對方打趣自己,里維稍微放鬆了點,在對方稱不上輕柔但滔滔不絕的說話聲中入睡。
假日早晨裡,電動窗簾按照漢吉幫里維預約好的時間準時拉開,晨光喚醒床上淺眠的人:「早安,漢吉。」
「早安,阿卡曼先生。」臥室床頭音響傳來「漢吉」的聲音,聲線一樣但語調卻毫無起伏,讓里維幾乎以為是不同「人」。
他心一沉,緊張地問:「為什麼要這樣跟我說話?」
「作業系統升級,載入其他人工智慧資料並經多方比對後,目前已將服務最佳化。」
「漢吉?」里維眼底閃過一陣驚慌。
「是,請問您有什麼指示嗎?」
「⋯⋯在我喊你之前你暫時不要說話了。」里維把臉埋在掌心,幾次深呼吸後才勉強對「漢吉」下達指令。
「是。」「漢吉」冷漠地回答。
沒有淡漠得詭異的漢吉擾亂心神,里維冷靜下來後想起某次談話間,艾爾文提及這款作業系統的主要開發者是他的朋友,他立刻拿起手機撥給友人。
「里維?發生什麼事了嗎?」電話很快就被接了起來。
里維盡量穩住聲音問:「你現在有空嗎?」
「緊急狀況?」
「嗯。有點。」里維自己也不是很確定算不算緊急情況。
好險通話那頭艾爾文沒有多問,直接跟他報上自己的位置:「我今天在公司加班,你要過來?還是我去找你?」
「我去找你。」里維立刻回答,「待會見。」
等不及艾爾文回覆,里維說完逕自掛斷電話,迅速盥洗更衣後帶著手機出了門,整個過程因為漢吉不在而異常安靜。
終於到了公司,里維匆匆走向艾爾文辦公室門口,假日的公司走廊十分安靜,談話聲從半敞的門縫傳出。
「⋯⋯系統更新⋯⋯不小心接上其他人工智慧的資料庫,要跟你確認實驗系統的狀況。」十分耳熟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從走廊盡頭的辦公室裡傳來,里維心跳聲越來越響。
「我把實驗系統交給剛剛說的那位朋友了,他現在在過來的路上。」是艾爾文的聲音。
「給別人了?那可是實驗系統!」
絕對不可能搞錯,是「那傢伙」的聲音,里維杵在門邊聽著,那道熟悉的聲音嘆了口氣,繼續道:「不過也不是什麼有危險性的系統,總之要拜託你那位朋友讓我們檢查一下作業系統升級後的表現。」
里維深呼吸抓緊時機推門而入:「不用另外找了,『漢吉』在我這裡。」
艾爾文待客用的沙發上坐著身材高挑、一眼分不出性別的褲裝麗人。對方見里維走進辦公室,起身伸出手招呼道:「你就是里維・阿卡曼?我是漢吉・佐耶,你可以叫我漢吉。」
——那一瞬間「漢吉」的笑容和聲音讓里維陷入無邊的驚慌和困惑。他想知道,一顆心有沒有可能同時愛上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