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亦山│凌郡] 先生成了我夫君[G] （二十七）偷書計畫開始 5/11 更新

第一次寫古風言情，用語可能有時候還是稍微偏現代，還請大家見諒
有一點權謀但不多（請原諒我真的不太會寫，哭哭）
應該算是中長篇的日常小甜文？（會盡量發糖....）
辣眼文筆，不喜勿入
架構：平行花亦山世界，大多為原創劇情，不跟主線。
設定純粹為劇情服務，無法接受的還請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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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簡介：
南塘南國公府的唯一嫡女雲中郡主，自小容顏絕美，冰肌玉骨，個性冰雪聰明。
宣京凌府，當朝首府凌晏如，字雲心，相貌俊美，氣質如高山霜雪般高貴清冷，治政手段鐵血冷酷。
唯獨對她卻輕柔細語，破例連連。


兩人中
一個是他自小教習的學生
一個是教她讀書的西席先生
個性是
一個靈動活潑
一個冷清寡言
看似完全相反的兩人最後卻超越師生關係
從舊時的西席先生一躍成了夫君？！


「雲心先生，你是不是以前就念著我了？」少女勾著他的脖子在他耳旁輕聲說道。
「是。」
何止念著，是早已心醉。

高冷首輔ｘ嬌俏暖心小郡主
總結：一路相伴，相知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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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乾門學的常態考核
　
　　今日是明雍書院休沫日。溫煦的金黃陽光自縷空五福雕窗的縫隙灑進室內，照映在窗下書案正俯身疾書的少女身上，彷彿在她身上鍍上一層金色粉末。因著休沫日，少女只簡單的穿著件藕荷色繡並蒂花的齊胸襦裙，頭上鬆鬆的綰了個雙平髻，簡潔的打扮襯的她嬌俏可人。


她正是南塘南國公府嫡女，花家少主花沐璇。


因著南國公府因前南國公夫婦於戰場上雙雙逝世後，花家式微。為了重振花家，也為了自身理想—入朝為官，自接到明雍書院的入學通知後便自南塘前來。


只因明雍書院，為大景國首都宣京的皇家書院，入門門檻之高，非世家弟子與皇族貴胄不得進此考學。教授科目多樣且授課先生又是各領域權威，在此不只能學到許多，更因在此就讀的每位學子皆出身不凡，認識了他們也等於拓展自己的人脈，對於之後入朝為官或是壯大家族勢力皆幫助頗大。


故而她必須更努力在學院中取得好成績，以證明自己。


而求學過程雖辛苦，但她也認識了幾名死黨，相處融洽。


玩耍嬉鬧不在話下。


就拿今日來說吧！


早飯時，她的一名死黨－華清季家的大少爺－季元啟，堪稱吃喝玩樂、翹課午睡第一名的他興匆匆跑來她們這一桌，嚷嚷著說要去宣京城內一家有名的烤鴨店吃烤鴨，熱切地問她們是否要一同前去。


他一股腦兒的誇著那烤鴨，把那烤鴨描述得彷彿天下第一好吃的樣子。


可她們三人，她及另外兩位室友兼死黨的曹小月與白蕊兒想也不想的斷然拒絕他的邀請，原本口沫橫飛還在描述烤鴨滋味的他，一張俊臉頓時垮了下來，他忍不住問道：「你們三個，休沐日不出去，是打算做什麼？」


小月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答道，「當然是去演武場揍……啊不是，我是說去演武場練習以及和師兄們交流啦！」小月身為鄢武將世家－曹家的嫡女，向來喜愛舞刀弄劍，熱衷於武術的她在休沐日往演武場跑簡直再正常不過。


而另一名出身於玉梁白家的白蕊兒則輕聲細語，溫柔地回覆道：「去糕點社做糕點。」她的性子恬靜，向來不愛吵吵鬧鬧，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做糕點送給朋友們吃，在她努力地餵食之下，沐璇都感覺自己長胖好幾斤了！


季元啟無言了下，這兩個地方他是去都不去的，於是只好換問沐璇，「那妳呢？要做什麼？」


她雙手交疊放在桌前，一臉儼然的說：「自是在宿舍內溫書。」


結果沐璇不說還好，一說完季元啟立刻誇張的往後退兩大步，伸出根手指，顫抖地指著她，一副她不可救藥的樣子吶喊道，「天啊......我以為這幾個月相處下來，已經把妳從不會翹課的人到現在是知道翹課美妙滋味的人了......結果！沒想到妳居然還是會在休沐日溫書！這真真是太可怕了！妳怎麼就不懂得享受呢！」說完，還捂著胸口，一臉的痛心疾首。


這什麼浮誇表情？


「我覺得休沐日溫書很享受阿。」


「......求妳別說了，我聽不下去。」季元啟伸手阻止了她，接著狠狠地嘆了口氣，「唉，真是可惜、可惜阿......好好的休沐日卻在溫書，人生大好時光都被浪費了阿阿阿！」真是嗚呼哀哉！


一旁的沐璇冷笑了聲，哼道，「季大少爺，有空關心我們休沐日在做什麼，倒不如擔心一下你的算學作業吧！」算學作業，是由書院內黑榜第一的算學先生－文司宥所出，堪稱地獄級作業，是書院內學子們的最大惡夢之一。


「呃！」被反嗆的季元啟突然一噎，白眼一翻，「哼，算學作業哪比得上烤鴨美味！既然你們不去，小爺就不跟你們多說啦！吃烤鴨去也。」隨即落荒而逃，非也似的烙跑了，其速度之快，一個眨眼，人就不見了。


而這樣的場景幾乎天天上演，屢見不鮮。


沐璇回憶起這些相處，忍不住微微一笑。


她搖了搖頭，將注意力拉回至手邊的書籍上，正打算繼續努力刻苦念書時，一陣腳步聲忽然從遠至近的傳來，接著停在宿舍門前。一小書侍在門外高喊：「花沐璇學子、花沐璇學子，在嗎？」


沐璇放下手中書籍走至門口，「敢問書侍有何事？」


「程先生有事找您，請您前去書閣一趟。」


「程先生？」她咦了一聲，有點疑惑，但仍道：「好的，學生稍後過去。」


程先生，又名程筠，正是她乾門學課程的指導先生。


乾門學，書院內最特別的科目。


欲進乾門學者，需通過層層試煉並考核，最後錄取並收成一組。身為乾門學子，需全科兼修兼外出歷練，表現優異者在學期間便可入朝學政，其考核之困難，更有足足兩年不曾有學子踏入乾門學門檻的紀錄。


好在沐璇爭氣，幸運地通過試煉，成了乾門學子。課業雖繁忙沉重，但她自小除了愛往書堆裡扎，更因抱著振興花家的理想，即使全科兼修很是辛苦，她也心甘情願，課業上也算游刃有餘。


由於不知先生找她何事，故她也不敢耽誤，趕緊整理下衣衫鬢髮後就出發了。





　　程先生的書閣位於明雍書院最高點。一路走去，兩旁樹木枝繁葉茂，藍白色天空晴朗無雲，微風徐徐吹過，帶來舒服的涼意，山道上一道白色階梯螺旋向上，她沿著向上走了半刻後，才終於走到書閣外。


她舉手敲了敲門，待裡頭傳出一聲請進後，才小心翼翼地推門走了進去。


書閣內的紫砂泥爐正在煮茶，沸水嘟嚕嚕地冒著白色氣泡，一旁案幾上放著尊金絲九桃小香爐，爐內燃著清冽的甘松香。程筠尤自優雅地端坐在臨窗的炕上，白霧裊裊瀰漫在室內，將她的身影遮掩地若隱若現，走得近了，才見到她一手正緩慢撫摸著懷中的紅狐，神色平靜。


「學生見過先生。」沐璇恭敬地屈膝朝程筠行了個禮。


程筠輕輕頷首，「妳來了，坐吧。」語畢，朝座椅方向點了下頭。


「是。」沐璇聽話的落座，接著開口，「敢問先生有何事交代？」


程筠沉吟了下，「郡主可還記得先前讓乾門學子旁聽朝政之事？」


沐璇聞言一凜，「當然記得。」


那次的任務—與在朝為官的官員們身邊從旁實習，她與舊時的西席先生，當今首輔凌晏如，字雲心，前去視察朝廷頒布的新稅策，於安盧試行的成效驗收。


本來初期還算進展順利，大部分老百姓也算樂見其成，可沒成想最後仍功虧一簣。只因試行的女府伊最後被因新稅策動到利益的世家汙名陷害，而她又舉不出反駁的證據，最終被首輔定罪，被降職調到它區重新從底層做起。


這起事件對沐璇影響頗深，她實沒想到一個小小的新稅策居然牽連甚廣......從一開始的憤怒難忍直至現今，雖仍忿忿不平，但已不復當初那樣氣憤，也從稅策事件中深覺自身不足，回來後更是加倍心力於學業上。


交出的報告也是洋洋灑灑寫了好幾頁才作罷。


「妳於安盧的表現不錯，遞交回來的卷子我已看過，寫的詳細，可見是用了心了。」程筠朝她微微一笑。
突如其來的誇獎讓沫璇呆了一下，小巧的耳垂後泛起些微紅暈。她趕緊起身，有些侷促地道，「謝先生，只是學生愚鈍，實不敢當此誇獎。能得首輔與先生的教導已是學生之幸，何況這是學生本份，都是學生應做的。」


程筠輕笑了下，溫婉地道，「郡主無需如此過謙。妳能在此行收穫良多，也是妳自己用功之故。」接著話鋒一轉，「不過正因入朝旁聽此事頗有成效，除了令學子們於朝政之事上更有體會，甚至之後考官入朝皆有益處。故我與院長商量後決定把此朝政旁聽之實習列為常態考核，便從這月開始。」


「今日來，便是要與妳通知此消息。如此，妳可明白？」


面前的程筠笑容溫和，可說出來的話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態度。


令人心裡一寒。


這是要增加乾門學子課業的難度阿！


沫璇頓時呆愣當場。

「郡主可是對此異動有問題？」程筠瞧她一臉震驚的模樣，開口問道。
經她一問，沐璇這才回過神。她收起表情，一臉恭謹地道，「先生誤會，學生對此事並無任何問題，反倒很高興。」

「哦？那為何露出如此表情？是有何困難嗎？」

嗯......困難嘛，倒是有一點，沐璇心想。

因著朝政旁聽之事需找在朝為官的大人，可她認識的目前只有他舊時西席，目前任職首輔的雲心先生。雖說上次他有答應讓她跟著去安盧旁聽之事，可因他位高權重，平時瑣事繁多，她也不好意思一直前去打擾。

儘管兩人逢年過節也會寫信互相問候或是送些禮什麼的，但他曾向她說過，學子只管先顧課業就好，無事盡量勿找。

這就著實讓她不知該如何找他開口了。

唉，只能說認識的人脈不夠多，就是硬傷阿。

沐璇無奈地苦笑了下，誠實地說道，「嗯......學生只是在思考，要如何找到願意讓學生旁聽的為官大人，故而才有此表情，讓先生見笑了。」

「原來如此，這的確是個問題。」程筠了然地點點頭，見她一臉苦惱，她還是安慰她道，「離下次見習日還有半月的時間，妳只要在下月開始前找到即可，不必急於一時。」

沐璇聞言，臉色才終於舒緩了許多，「是，學生明白。」她恭敬地對程先生屈膝行了下禮。

之後兩人又閒聊了一下，大部分都是程先生說著她日常的課業問題也指導了很多，令沐璇覺得受益頗多，暫時忘卻了她還得找為官大人們讓她旁聽學習之事。

但當她走出書閣，只剩獨自一人時，煩惱又襲之而來。

唉！這下子可頭痛了！


　　花沐璇愁眉苦臉的回到宿舍，一踏進房內便癱倒在今早複習的書案上。坐下的動靜聲響不小，引來剛回宿舍不久的小月及蕊兒關心的前來詢問。只見她側俯在桌案，一邊臉貼著桌面，露出的另一邊臉上則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兩人對視一眼，心中皆是訝然，在以往的相處中，沐璇皆是冷靜自持，很少有如此外露的情緒，究竟是發生何事？

「璇璇，怎麼了？」蕊兒問道。

看到兩個好友前來，沐璇立刻挺起身，將稍早程先生講述的話重複一遍給好友知曉，並說了自身的煩惱。

兩人聽完後恍然大悟，小月哦了一聲，「所以妳是不知該找何正當理由前去拜訪首輔囉？」

沐璇懊惱的點點頭。

蕊兒在旁想了一會，開口建議道，「不如做些糕點吃食送去？就當作是日常慰問及致謝在安盧時首輔大人的教導，妳覺得如何？」語畢，只見沐璇眼睛一亮。

「對啊！送吃食！我怎麼就沒想到呢！」沐璇一手握拳敲打在另一手心裡，恍然大悟，並開始自言自語起來，「那我得趕緊想想要送什麼好......嗯，小米辣是肯定要的.....也要準備幾樣點心.....」

「話說首輔會吃點心嗎？瞧首輔平常冷冰冰的樣子不太像吃會吃點心的樣子哪！」小月問道。

「嗯，先生雖說過不貪口腹之慾，但做給他的吃食應該還是會吃的.....吧？」

「那要做什麼樣的點心呢？誒，先說好了，璇璇妳明日做好的點心要留一份給我吃啊！好久沒吃到璇璇做的點心了。」小月一臉饞樣。

「好啊！我平日做這麼多點心給妳吃還不夠，現在還要璇璇的！小月真過分！」蕊兒雙手叉腰，佯裝生氣。

兩人隨即玩起妳追我跑的遊戲，開始互相嬉鬧起來。

「唉唷，蕊兒大人就饒了我這次吧，哈哈哈。」

「妳別跑！」

再之後，三位女孩便開始嘰嘰喳喳的討論起要給鼎鼎大名的凌首輔的點心要準備哪些，一直討論到夕陽西下，期間蕊兒更是自告奮勇的要協助沐璇製作糕點，直令沐璇感動的抱住蕊兒不放。

很快，一週過去。

又到了休沐日，沐璇一大早便就起來開始搗鼓要送給雲心先生的吃食，雖說蕊兒昨日說要幫忙，但想了想她還是婉拒了。

要送給雲心先生的，她想自己做。


彼時剛起，晨曦微亮，天色仍是一片昏暗，她想著要趕在雲心先生下朝後送上，故而清早便溜進書院的小廚房。書院的廚房有分兩塊區域，一塊是書院聘請的廚子們使用的區域，另一塊則是提供給糕點社、廚藝社的人使用，一般的學子若是要使用也是可以。

昨日她便與蕊兒小月兩人討論好要送的點心與吃食，點心的做法她大部分皆知道步驟，但蕊兒昨日又細心的將注意要點寫在紙條上給他。點心她做的是南塘特色小吃荷花酥，荷花酥狀如蓮花，口感酥脆綿軟，咬下後蓮子香味便在口中散開，與之合拌的蜂蜜更是將口感提升至不同的層次；另與之搭配的則是雲心先生向來喜愛的凍頂烏龍，茶葉以清泉煮沸並佐以清晨葉上的水露，茶香悠遠。

另外她則多做了兩樣小菜，一葷一素並佐以一大盤小米辣，因知曉雲心先生無辣不歡，故再切辣椒時弄的太開心，一不小心弄了太多的小米辣，當她回過神來才發現面前的小米辣已多到可以堆成一座小山，頓時欲哭無淚。

唔......雲心先生這麼愛吃小米辣，多一點沒關係吧.....？

沐璇心虛的想著，但想歸想，她還是俐落地將小米辣裝成一大碟放進食盒內。

沒事！小米辣吃不完再留著吃就好了嘛！

　　一切弄罷，沐璇便回宿舍稍作沐浴更衣。一襲石青色對襟齊腰襦裙，裙邊用銀線繡上纏枝並蒂花紋，外罩短板白色寬袖紗衣，腰間束上白色系帶，更顯腰隻纖細；鬢間插入兩根式樣簡潔的縷空蝴蝶簪，秀髮柔順垂至腦後，簪下各垂一縷流蘇，整身打扮文靜而不失莊重，石青色衣裳更襯的她膚色白皙，清麗動人。

她提起食盒便往首輔那趕去。

首輔居住處位於朱雀大街旁的巷內，幽靜但並不偏僻，從書院門口至首輔處約莫一炷香時間便到，並不算太遠。越接近，遠遠的就能看到一處偌大的府邸，到了門口，木製匾額上書寫兩大字“凌府“，筆勢蒼勁有力，很符合此居主人公內斂沈穩卻又威嚴的印象。

沐璇上前扣了扣門，等了一會，一位門房護衛開門了，一瞧見沐璇便認了出來，「原來是雲中郡主啊。敢問前來有何事？」

「是，我有些事情需找首輔大人，順道送些吃食。」沐璇提了提手上的食盒，「還請您通報一聲。」

護衛啊了一聲，「真不巧，目前大人仍未下朝回府，郡主是否要改別日前來亦或是待我回秉管家一聲，請您先至偏聽等候？」因郡主身份貴重且與大人相熟，故護衛也不敢待慢，很客氣地問道。

沐璇在原地思索片刻，正準備告辭回去時，一陣踢躂的馬蹄聲傳來，隨後便在門口停下。她轉過身去，只見一輛四輪馬車停在門口，從中走出來一名男子。

男子穿著一身紫色團領袍衫，其袍邊胸口位置上用銀絲繡上稀疏幾縷松竹紋，大氣又簡潔，腰間扣著玄色腰封，帶上垂掛一枚碧色蓮花玉佩，外搭玄色廣袖外袍；許是剛下朝，一頭華髮用紫金冠高束於後，身材頎長，腰背挺直，宛如山川之間的峰峦，舉手投足都如同一幅優美的書法。風度綽約，有著從容的優雅，清冷而華貴的氣息彷彿是冰川之上的風。臉龐俊美，鼻梁挺拔，修眉如劍，下顎線條分明，薄唇緊抿，勾勒出一張完美無瑕、令人過目難忘的臉龐。

他，正是當今首輔凌晏如。

她舊時的西席先生。

　　每次看到凌晏如，沐璇都不得不承認，儘管他小時為她的西席先生，到現在長大了，但因他容貌氣質皆過於出挑，每每她見了仍不由自主的在心底驚嘆，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人啊！

他款步走來，一眼便瞧見佇立在門口外的沐璇及手上提著的食盒，略挑了挑眉，唇角稍往上勾，開口道，「是妳啊。」嗓音低沈有磁性，語氣略微上揚，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

彼時沐璇仍目不轉睛的盯著凌晏如，直至被這麼一喚才突然回過神來，臉色一紅，趕緊向他行禮問安，「見過首輔大人。」

「......」

可不知怎麼地，當她一講完，她瞬間感覺到凌晏如周身的氣息似乎連降好幾度，原本微勾的唇角也不笑了，只肅著張冷漠的臉直直地盯著她。

她心裡喀噔一下，頓覺不妙。

腦袋快速思索著是哪句話還是哪個行為惹惱他，突然的，她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凌晏如好像不喜她稱他為首輔大人......

想到此，沐璇趕緊裝傻的朝凌晏如笑一笑，重新補上一句，「雲心先生。」

凌晏如的臉色這才稍霽。

呼，還好。

她兀自暗嘆一口氣，內心叮囑自己千萬不能再叫錯，不然真的得被趕回去！

他看著眼前微笑裝乖的女孩，內心明白她會來此肯定是有事找，否則不會隨便出現在這。

畢竟他曾告誡過她，無事少來。

他輕嘆了口氣，「既來了，便先去偏廳略等等吧。」說完，便抬腳往門內走去。

沐璇既得雲心先生的同意，當下也不多說什麼，趕緊乖巧地跟隨在他身後，直到交叉處才被下人領著去偏聽稍作歇息。



　　約莫一盞茶時分，府裡的下人便將沐璇領進書房。此時的凌晏如已沒束髮，華髮披散及至腰間，神色冷漠嚴肅，原本紫色的衣袍換成略深色一點的醬紫色，正坐於書案中間的椅子上。

「來了。」看到沐璇進來，他便單刀直入，開口道，「說吧，有何事？」

沐璇恭敬地行了個禮，並不直接說出目的，只是朝他燦爛一笑，「學生只是想著自從安廬回來後，已有些時日不曾見過您了，便想著要來看看。知曉您剛下朝興許餓了，便帶了吃食一道過來了。」說完後，她舉起手中的食盒朝他晃了晃。

凌晏如聞言，臉色雖一樣平靜，可眉眼卻肉眼可見地舒展開來，但嘴裡仍冷冷地道，「不是跟妳說過飲食乃是身外之物，不必過於在意口腹之慾？」

「呃，但古語也有云民以食為天嘛！」沐璇俏皮的吐了吐舌，「況且這是人家的心意，雲心先生就嚐嚐嘛。」

凌晏如神色淡然地看著眼前眉眼彎彎，容色俏麗的小姑娘足足半晌，最後還是輕嘆了口氣，「罷了，拿過來吧。」語氣無奈中又有一絲包容的意味。

沐璇內心小小歡呼一聲，將食盒放在書案上，邊拿邊介紹餐點，嗓音清脆動聽。首先第一道是她今早所泡的凍頂烏龍，她笑咪咪地將手中茶盞遞給他，「這杯是凍頂烏龍，泡茶的水是我收集好幾天的甘露，７分燙......先生試試吧。」

凌晏如接過茶盞，輕抿了一口，的確茶香濃厚，「嗯，味道不錯。沖泡的手藝有長進。」

聞言，她輕笑了下，拿出第二道餐點，「接著是荷花酥，單吃糕點或單喝茶則較為單調，若一起搭配則是剛剛好。雲心先生不妨嚐嚐？」

凌晏如頷首，拿起銀箸夾起一小塊荷花酥放進口中。荷花酥入口細緻綿軟，味道不是太甜，其中還夾雜著一絲荷花清香，配上茶味醇厚的烏龍茶，的確如她所說，非常搭配。

他滿意的點了點頭。

見到自己準備的兩樣點心都得到誇獎，沐璇笑容越發燦爛。接著拿出最後一樣，就是她備的兩樣一葷一素小菜並一大盤小米辣。而當一碟疊的如小山高的小米辣一出現，只見原本神情平淡的凌晏如也忍不住愣了一下，隨即挑了挑眉看向她，一臉妳怎麼解釋的樣子。

被這麼一注視，沐璇瞬間尷尬了一瞬，好在她向來在雲心先生面前撒嬌裝乖慣了，裝傻般呵呵一笑，「哈哈，學生心想您喜辣，故在切辣椒的時候不小心多切了幾條......所以才......啊！雲心先生如果您不想吃這麼多的話，我可以交給廚房的嬤嬤們處理，必不會浪費的！」她邊說邊看著雲心先生的神情，發現有一點不對後趕緊緊張的解釋著。

須臾，凌晏如輕哼了聲，「說吧！準備了這麼多，無事獻殷勤，究竟何事？」

沐璇只好開口將程先生說的常態考核一事說給凌晏如知曉，邊說邊偷瞄，只見他神色不變，修長的手指互相交扣，低垂著眼瞼似乎是在想著什麼，於是乎她越講越小聲直到最後完全閉上嘴。

得了，看來是不成了......果然上次肯定只是先生剛好心情好吧

唉......

沐璇忐忑的朝他瞄一眼，雙手暗自絞著裙擺，恰巧顯示了她的緊張不安，過了一會發現雲心先生仍是沒說話，只好弱弱的開口，「先生想必近來事務頗多，學生唐突，這就告辭......」

傷心的低頭正準備離開往門口走時，凌晏如突然說話了，「之後有空就來府吧，一月過後，我會前往蒼陽那一帶巡查，妳便同去吧。」說完看向正失魂落魄準備踏出門口的沐璇，「我這幾件卷宗，之後來時便好好翻閱並整理吧。」他伸出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指在書面上的公文敲了敲。

聽見雲心先生說話的那瞬間，簡直是天降甘霖般，原本不抱希望的沐璇驚喜的轉過身，水洗般的眼神澄澈而又明亮，興奮的直點頭，「謝謝雲心先生！我會的！」語畢，稍微停頓一下後，又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唔，那......學生今日恰巧休沐，能等會就開始看嗎？」

「嗯。」凌晏如頷首，眼底閃過一絲滿意，似乎頗欣賞她這種說做就做的行動力。

「那先生我是在這書房還是去哪裡呢？」

凌晏如稍微想了一下說道，「便在這吧，我差人搬一副書案來即可，之後來就坐這吧。」說完後隨即喚人進來吩咐道，「去，搬一副書案並一副碗筷進來。」

「是。」下人退下後，沒多久便送上一副碗筷並將送上來的書案擺在書房右側後又退下了。

凌晏如瞧著沐璇已經準備好要坐在書桌上開始幹活，他微勾唇角，「先過來一起吃吧，順道說說妳進來發生的事。」凌晏如溫聲道，原本冷峻的語氣中也添了一絲絲的溫柔。

之後兩人便面對面開始聊了起來，期間，女孩嗓音清脆動聽，講話生動有趣，將近日來學到的事物及去哪兒看了什麼風景吃食的全都跟面前的人說了，而男子的神情也是專注而認真，他聽著面前的女孩分享，並不以為女孩說了什麼小事而有不耐煩的神情。

金黃色日光自窗間的縫隙灑落進來，映照在兩人身上，氣氛溫馨而美好，彷彿回到了以前南塘小時的時光。他仍舊是西席先生，而她是無憂無慮的活潑小郡主，總愛拉著雲心先生撒嬌講話。

稍晚，當凌晏如的手下，大理寺少卿步夜前來書房找首輔回報工作時，就瞧見沐璇正坐在右側的書案上埋首讀著卷宗，當下他簡直無比震驚！

因他與郡主先前曾在蒼陽見過面，故也算相識，知道她目前就學於明雍書院。

只是，書院學子怎麼會在首輔房中？甚至還讀著卷宗......

難不成......是被首輔逼著協同辦公嗎！大理寺的人壓榨不夠，現在連郡主也要被壓榨了嗎！

簡直飢不擇食！

而且這待遇！

試問，有誰能又有誰敢在鐵血首相、冷峻首輔的書房內工作！想想他們這群在首輔淫威下工作的下屬......

步夜憐憫的看了沐璇一眼，真的是太可憐了！

首輔真的好殘忍！

　　凌晏如讓她查閱的卷宗為近幾十年蒼陽地區書院及各類詩社的人員名單及鄉試、會試的錄取名單，當他叫下人將卷宗拿出來時她簡直嚇一跳，總共有好幾十疊，書面根本不夠放，有些還得放在簍子內才行。

饒是她平日就手不釋卷，但看到這麼大量的文書她也感覺有點吃不消。

除了首輔職外還另兼大理寺丞，難怪雲心先生總說自己公務繁忙。

沐璇拍了拍臉頰，靜了靜心後便埋頭翻閱卷宗並時不時的在空白宣紙上記下些共同處或是自己有想到的關聯處，有時候也會小小聲的邊翻著資料邊自言自語著。

兩人同處一室卻很少說話，只餘紙張翻閱時的刷刷聲響。

忙了整個午後，當沐璇自書案抬起頭時，發現窗外已然夕陽西下，正是華燈初上，算了算時間，也差不多是要回去的時候了，於是她便打算收拾東西告辭回書院。

正當她準備向凌晏如告辭時，正巧他也抬頭朝窗外瞄了一眼，隨後開口道，「天色已晚，妳也該回去了。」

「是，學生正要告辭呢。」

「嗯，也快接近晚膳時分，可餓了？」他問道，不等沐璇回答又繼續說，「我著人備幾道妳喜歡吃的點心帶回去吧。」

許久沒受到雲心先生如此待遇的沐璇簡直受寵若驚，「謝謝雲心先生！這怎麼好意思......」她撓了撓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齊成，去吩咐廚房照郡主喜歡吃的送來。」他將管家喚來如此吩咐道。

「是。」名做齊成的管家頷首，便退了下去。

在往廚房的路上，齊成邊走邊感嘆。

其實首輔府的人都知道郡主時不時便會來拜訪，算是少數會來首輔府的常客，故而廚房的人都知道郡主的喜好是什麼，並不用特別多說什麼。而且府裡的下人們也都挺喜歡這位長相白皙、嬌俏可人的小郡主，簡直是在這冷淡首輔府裡的一道溫暖陽光啊！

話說回來，咱家首輔基本不近女色，為官這麼多年卻硬是沒傳過一絲誹聞，唯一有來往的就只有郡主而已......難不成！

忽然間，齊成福至心靈。

不得了，得趕緊吩咐府內的下人們之後看到郡主得多巴結著點啊！

片刻後，齊成便將吃食放進食盒內送來，

「郡主，您的東西。」齊成將食盒遞上，沐璇也臉帶微笑的順手接過並向管家致謝。

齊成看著眼前的郡主，只覺得郡主溫柔可人又不會擺架子，如果配上首輔剛好一冷一暖的豈不般配？可惜咱家首輔似乎不怎麼對女人有興趣啊，唉。

「對了，再去備輛馬車送郡主回書院。」凌晏如又開口吩咐道。

聽見要備馬車載她回去，她趕緊擺手道，「啊！雲心先生這真的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沒問題的！」她正想著回書院的路上順道買隻烤鴨帶回去與蕊兒她們分享呢！早上被季元啟這麼一說害得她也嘴饞了，若是再被先生發現肯定又會再被唸的。

瞧著沐璇這麼推辭，就猜到她肯定又是瞞了什麼，只是微蹙眉頭，但到底沒再說什麼，只溫聲叮囑道，「自己回去多加小心。」

「是，學生會注意。」沐璇點了點頭，行禮道，「那學生告退。」

「去吧。」

　　因是大景都城的關係，宣京不像它處除了特定時節晚上才會熱鬧。街道兩旁的鋪子門口兩旁皆掛上紅色燈籠，光線搖曳將街道照亮的尤如白晝，清石鋪就的地板平整寬廣，最多可容納兩輛四乘馬車同行，夜晚及白天基本上都一樣車水馬龍，人潮眾多。路上更有許多擺著各種式樣的小吃與特色古玩，甚至連飾品都有，種類項目頗多，令人目不暇給。

沐璇走在街道正準備前往著名的宣京烤鴨店。其實她自讀書院以來，除了被季元啟拉著出來，她還真的沒有自己一人獨自逛過宣京，對於她來說，休沐日去泡圖書室才是她常規的選擇。

不過......今天這麼一逛，倒也挺瞭解為何季元啟這麼喜歡出來了，這種熱鬧的氛圍果然只有京城才能感受的到啊！尤其自己一人逛著更有悠閒感。

走沒多久就沐璇已行至烤鴨店，只見門口大排長龍，她頓時瞪大眼睛。

這、這......這也太多人了吧！還是乾脆回去算了？

想了想，最後她仍是硬著頭皮排隊。但排隊時間卻沒有她預想的久，約莫半刻後她便等到了，聞著烤鴨散發出的濃郁香味，她非常慶幸自己有排隊！

果然季元啟誠不欺我！

只是最後在付帳時她差點一個趔趄，一隻烤鴨居然要兩片金葉子！

嗚嗚，真的好貴！果然是宣京物價！

心好痛！

　　回到書院宿舍後，沐璇便立刻拿出烤鴨出來，當她一拿出烤鴨的時候，過沒多久，蕊兒與小月便聞香而來，看到擺在桌上的烤雞，兩人歡呼一聲便趕緊拿餐具的拿餐具，切肉的切肉，三人大快朵頤好不幸福。

「啊啊，真的好好吃呀！」小月邊吃邊感嘆著，嘴角都是烤鴨油亮亮的油漬。

「真的呢，難怪季元啟會一大早就去排隊。」蕊兒的吃相就比較文雅，小口小口的吃著餐盤內的肉絲。

「啊，還好現在是晚上又在女生宿舍，季元啟這傢伙不在，不然肯定不夠吃的。」沐璇也邊吃邊感嘆著。

不過......俗話說，莫在背後說人閒話是有一定道理的。

當沐璇感嘆完，窗外便突然響起幾聲鳥鳴，之後又響起手指敲打門窗的叩叩聲，邊叩還邊用氣音小聲地喊著，「沐璇、小月、蕊兒開窗啊......」

三人對視一眼，無語的盯著窗外。

得了，真是說人人到。

本來三人是打算不理會的，但後來還是沐璇心一軟前去開窗的。當她一開窗戶，季元啟正頭下腳上的掛在窗外，朝著沐璇燦爛一笑，還不等她開口便俐落的一個翻身跳了進來，動作之熟練，簡直讓人合理懷疑這翻窗的事情他沒少幹。

他一走進來便立刻看到了桌上的烤鴨，指著烤雞憤然的說道，「好啊你們！居然吃獨食！還不找！我們還是朋友嗎！」

蕊兒與沐璇皆無言，一個默默的繼續用叉子吃著，一個默默走回原位坐好，只有小月冷哼了聲，朝季元啟翻了個白眼，「哼哼，這位先生你可搞清楚，這裡可是女生宿舍！我們都還沒說你擅闖女生宿舍呢！喂，別碰！你早上不是才剛吃過。」小月邊說邊將正準備拿碗盤也要分一杯羹的季元啟的手打掉。

「是吃過啊！但不妨礙我再吃一次嘛！」季元啟也根本懶得理小月，豪不客氣的拿起餐盤順手用叉子撕了塊肉吃了起來，一臉滿足得意，「怎麼樣，是不是很好吃？就說小爺我推薦的肯定跑不掉！」

其實小月也沒真的要阻止季元啟，只是幾人平時打鬧慣了，尤其是她與季元啟，每每見面不互相吵嘴個兩三句都對不起自己。

「還、還可以啦！哼。」小月繼續傲嬌。

「話說回來，妳下午是跑哪去啦？今天來找妳們時就妳不在。」季元啟盤腿坐在榻上，大口的吃著東西，看著沐璇問道，由於都是相處許久的朋友，故幾人也不太講究食不言寢不語的規定。

「哦，沒什麼。」沐璇慢條斯理的叉起一塊肉，「就是過陣子我會隨雲心先生前往蒼陽一帶查訪，也是因為乾門學考核的關係，需跟著在朝為官的大人們身邊實習。」

季元啟聞言震驚的目瞪口呆，若說早上看著她休沐日還選擇去溫書的眼神是憐憫，那麼聽到她現在除了要讀書還得去實習，多給了自己這麼多事後，現在的眼神則變成像是看瘋子一般。

季元啟瞇起眼睛認真的盯了沐璇好一會兒，直看的她渾身不自在起來。

嗯！他很肯定，這傢伙瘋魔了！

還好當初他沒報什麼乾門學！

小爺我真是太聰明了！

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沐璇無奈的道，「也不是我願意的阿......為此下幾次休沐我都得去找雲心先生呢。」

「诶？那妳不就之後有好一陣子不在？這樣小爺我就少了個同伴了啊！」季元啟雙手抱頭無聲的吶喊，「我們不是說好了要組大景第一樂隊的嘛！」

「可以等我回來啊......」

「唉，罷了。」季元啟落寞了好一會後，還是朝沐璇關心的問道，「那妳跟首輔相處的還好吧？有為難妳嗎？」

小月跟蕊兒見季元啟提問，也紛紛看向沐璇，眼裡也是寫滿同樣的疑問與關懷。

看著眼前三人擔心的眼神，她不禁心頭一暖。除了在南塘微霜、林姍給的關愛，她居然也能在家鄉外的其它地方獲得相同的愛。

何其幸運！

微微一笑，開始述說今日與首輔的相遇過程到最後終於答應可以跟著去的過程，但她特別撇掉卷宗有關的話題，畢竟那是公事，若沒取得雲心先生同意公開是不可隨意與人提起的。

就這樣，三人一路開心的打鬧聊天，直到戌時才各自散去。

　　日子過的飛快，沐璇已去了凌府兩次，離前往蒼陽的日子不遠了。所幸這段時間以來，她已逐漸整理出兩種卷宗內的共同點：那便是錄取名單內，有就讀書院的學子錄取率特別高，其二則是詩社內的成員，最後才是既沒在書院也沒在詩社的考生。

雖說有就讀書院，因其會請專門的先生教學關係，錄取率高是正常的，但絕大數錄取的大多一定都曾有參與詩社或就讀學院的痕跡，且大多都有背景更甚至是世家子弟。

大景科考制度為每兩年一次的鄉試，鄉試過的則可以繼續參加隔一年的會試，最後才進行到殿試，而每六年則是一個分水嶺。怪就怪在每第六年時，蒼陽當地的錄取人數就會再更多一些，雖看起來人數不多貌似正常，但無一例外，錄取的人幾乎都是與書院或詩社有關的，統共翻了將近20年的卷宗參照，沒背景、沒家世也沒入書院或參與詩社的，可幾乎說是沒有，就算有也是很少，若不仔細比照，還真是覺察不出來。

令人匪夷所思。

朦朧間恍惚發現了什麼，但她不願多想，若真是照她所想的如此，那......豈不代表蒼陽......

她感到有些不安，但又安慰自己，在尚未有證據之前也都是猜測罷了，不知此次雲心先生是否就是要前去查明的呢......不然如何解釋他要她整理的這些？

此刻的她正站在凌晏如書案前，雙手呈上她所紀錄的捲軸，並講述了自己的猜測。她邊講邊偷瞧著他的神情，自始至終他的神情依舊波瀾不驚，絲毫不因她所說的而有任何反應。

難道是她思考方向錯了？她忍不住疑惑。

須臾，他才緩緩開口說道，「嗯，不錯。能夠從中看出疑點，倒確實長進許多。」

「聖上向來注重天下學子與文士，對於科考更是百般注重。」凌晏如修長分明的手指輕敲了敲桌案，「目前尚未掌握確實線索及人證物證，是有疑點尚需釐清，若果真有不法之事，便需徹底查辦。此次前去萬不可大意，必須謹慎留心，也不可打草驚蛇。」語氣凜冽肅殺，短短幾句話便盡顯首輔威嚴，讓人不由誠服。

「學生明白。」

「再繼續，務必於出發前再蒐集到更多線索。」

沐璇頷首，「是。」


　　到了出發前一日，夜晚漆黑如墨，正是晚膳後的時分，凌府內仍是一概的寂靜。凌晏如仍照往常一般在書房內辦公批閱公文，總管齊成進來回稟道：「大人，宮裡派人來了，是聖上身邊的李公公，已請至大廳中。」

聞言，凌晏如放下手邊的公文便隨管家一同去了大廳。

「首輔大人萬安。」李公公看見首輔客氣的行了個禮。

「公公有禮。」

兩人互相寒暄後，李公公也不多言，直奔主題道：「這麼晚前來府上，是陛下有件事要咱家交代與您。」語畢，他看了看周圍的僕婦後不發一語，只用眼神朝凌晏如示意。

凌晏如立刻理解李公公的意思，「請李公公隨我來，其餘人等留在原地。」

「是。」

到了偏廳將門窗都關上後，李公公從身上拿出了一封捲軸，雙手恭敬的遞給凌晏如，「這是陛下吩咐給您的密旨。」

凌晏如立刻跪地接過，「臣，領旨。」

待他接過後，李公公又說道，「另外陛下有吩咐口諭要給首輔大人。」李公公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緩緩開口，「當辦，則辦。」

凌晏如聞言全身一凜，低頭緩緩道，「微臣，遵旨。」

「旨意既送到，那咱家便先離開了。」

「來人，送公公出去。」凌晏如喚來管家。

「首輔大人有禮。」

李公公走後，他便將密旨拆開來看，看完後便收進懷裡。

密旨內只簡單吩咐要他好好全權考核當地科舉及官員狀況，若是當真行為有失，賦予他先斬後奏之權。

全然的信任。

凌晏如沈默的望向窗外漆黑如墨的夜空，晚間的微風徐徐吹進室內，一頭華髮也隨風徐徐飄揚，神情一如往常的平靜，只是眸中多了些複雜的情緒。

如此，一夜無話。


　　隔日卯時時分，晨曦微亮，沐璇便醒來了。今日是與雲心先生約好出發的日子，預計足足一月有餘，幸好書院方面程先生已幫忙告假。此次與前次去首輔府時起床的時辰一模一樣，但當時只有自己一人醒來，但這次朋友們則全都醒了，就為了她要出遠門，特地起了大早就為了送送她。

因著此趟並非去遊玩，故她今日打扮依然偏素淨，一襲象牙白交領齊腰襦裙，衣領與袖口邊緣暈染了淺淺的艾綠色，腰間繫上同色的艾綠色束腰，顯得腰肢不盈一握，馬尾用鵝黃色流蘇髮帶半紮垂下，瞧著更是清麗婉約，宛如清雅的荷花一般。

三人，蕊兒小月甚至一向無法起早的季元啟也來了，陪同她一起走向書院門口，蕊兒與小月一路上細細的叮囑她照顧好自己，一時離別的感傷充斥在周圍。

「記得好好照顧自己啊！」

「等妳回來。」

小月跟蕊兒道別完後，輪到季元啟了。他一臉莫名的慎重，從來都是嬉皮笑臉的他難得這副模樣，讓沐璇不自禁的也跟著認真起來，只見他雙手扶著她的肩膀，一字一句嚴肅地說道：「璇璇，妳千萬要記得帶蒼陽的特產回來啊！」

「............」

敢情這位仁兄今日起早就是為了土特產是吧？

離別的感傷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走了。」

沐璇懶得回應他，朝小月與蕊兒揮了揮手後便轉身離開，只留季元啟在身後大喊著，「璇璇妳要記得啊！璇～～～～別不理我啊！」


　　到了首輔府門口時，只見車伕正拉著輛褐色馬車出來。馬車款式質樸且低調，並非是符合首輔身份的四駕馬車，而是兩駕，大多是一些世家子弟或是一些有財富人家在用的。

一看到馬車款式，沐璇會心一笑。之前去安盧探訪時也是提早出發，當時的馬車款式也是如此，所以雲心先生這次應也是提前微服出訪，故而不用首輔專用車駕。

正當她猶自猜測時，雲心先生也從門口出來了。今日穿著的並非他一般常穿的紫色系列，而是一身蒼青色圓領廣袖袍衫，袖邊用銀絲勾勒出如意雲紋，腰間扣著枚白玉腰帶，帶上仍是垂掛著她小時送予他的碧色蓮花玉佩，端的是溫文儒雅，猶如一方淡雅的字紙，充滿著文人的風韻，與平日凌厲的氣質相距甚遠，更添了抹溫和，彰顯著貴族世家子弟的優雅。

令人為之驚艷。

看慣他穿紫色衣裳的沐璇簡直驚呆。

雲心先生果然穿什麼都這麼好看！

「來了。」凌晏如款步走來，又看見她一直盯著自己猛瞧，無奈的輕嘆一聲，食指微蜷，輕敲了一下她的腦袋，「在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沒、沒什麼。」她趕緊搖頭否認，並趕緊行了個禮，「見過雲心先生。」

開玩笑！總不能說自己是被美色吸引的吧！

凌晏如輕瞥了她一眼，「嗯，那便好。上車吧。」說完便徑直進了馬車內。

「是。」沐璇也旋即跟上。

　　因著大景民風開放，兩性權利相差不大，男女皆可考取功名也可上戰場，故而對於男女大防並不特別講究，只要不太出格，基本上沒人會議論什麼，因此男女同坐一輛馬車也並非什麼特別的事，一切端看個人選擇。

馬車內雖不是那麼寬大，但應有的擺設也都一應俱全。車內只有一排橫的座椅，中間擺放著楠木雕花茶几，上面放著套樸素的白瓷茶具，燈籠懸掛於車內兩角，另備有暖爐，不過目前尚未到冬季，暫時還用不上，角落擺有鏤空蓮花博山香爐，燃著清雅的桂木香氣，宜人而又舒適。

她與雲心先生分坐於兩旁，坐進馬車的沐璇則稍顯拘謹。

畢竟與雲心先生同坐一台馬車已經是小時的事了，這還是第一次長大的自己與雲心先生同坐，她不禁感到些許的緊張，整個人正襟危坐，絲毫不敢隨意亂動。

而一旁的凌晏如早在上車後就從懷裡拋出一本書籍，優雅而從容的慢慢翻閱細看著，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翻動書頁時帶著細微的沙沙聲，從沐璇的角度從旁看過去，只能看見雲心先生線條流暢而精緻的側顏，高而挺拔的鼻樑，勾勒出完美的輪廓，使人心跳加速。

她臉微微一紅。

車輪開始骨碌碌的轉動起來，出發了，從宣京到蒼陽預計需三天的路程。

就這麼過了半炷香時辰，凌晏如注意到身旁女孩略顯僵硬的身軀，他抬頭看向她，疑惑的開口，「怎麼了？為何瞧著如此拘謹？」

「阿......」突然的被點名，沐璇慌張了一下才開口說道，「就是想著，好久沒跟雲心先生同坐一台馬車了呢，這還是長大後第一次，所以有點不太習慣。」說完她害羞的笑了一下。

上次雖也跟著去安廬，但她是自己另乘一駕馬車的。

聽她這麼說，確實如此。

上次同坐馬車，還是在南塘。

凌晏如回憶起小時候的女孩小小一隻，活潑可愛，坐在他身旁，兩隻小腳因勾不著地而隨著馬車走動輕輕搖晃著。

小人兒似乎有無窮的精力般，總愛問他許多的問題，開口閉口便是『雲心先生，為什麼人是兩條腿而不是四條腿呢？』『雲心先生雲心先生！為什麼天空是藍色的而不是綠色的呢？』......等等，雖問題很多但他也從不敷衍她。


甜甜的笑容，軟糯的嗓音，整個人小小一隻。

小時候的女孩與現在長大的她，過去與現在的身影仿若重疊在一塊，恍惚間他似陷進了某些回憶裡，眼神有點迷濛且突然變得柔和了些許。

須臾，他輕嘆了聲，唇角微勾溫聲道，「在我面前，妳自可隨意些。」

「嗯......」沐璇乖巧的點了點頭後，看著雲心先生捧在手裡的書，好奇的問道，「雲心先生看的是哪本書？」

凌晏如沒回答，只將手中的書遞給她讓她自己看。

她接過後看了下封面，上書《雅韻遊章》。她大略翻閱了一下，發現是篇專門寫各地風光遊覽的感想及詩詞，更有作者配合當下時事而所抒寫的一些個人感想，內容引經據典，論述精彩，看著應是某位大儒或著學識淵博的人所寫。

她查看了下封面作者，作者名為『張文韜』。

「張文韜......張文韜......」她看著封面喃喃自語著，「他不就是蒼陽青雲書院的院長嗎？」她記起來了。

「不錯。」

「唔......沒想到雲心先生也會看這類書籍呀。」她以為雲心先生喜歡的類型應是些《四書》《辭典集著》之類的。

凌晏如挑眉，不用猜，看她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就知道她心裡在想些什麼，「怎麼？妳是否覺得我只會看些典集、四書之類的文？」

驟然被點破內心想法，她俏皮的吐了吐舌，「雲心先生怎麼看得出來的呀？這樣都能被發現。」

「那妳說說，為何我會看這本呢？」

又再度被點名了！沐璇立刻繃緊神經。她翻了翻書頁，認真的思考著。

青雲書院的院長......又是在蒼陽......寫了書籍......

此次前去蒼陽是因為科舉的關係......

她猛地靈光一閃！

科舉！我們此趟不就是來調查科舉的嗎？

雲心先生特別看這本肯定有原因！

難不成是......

「是否可能與科舉有關？」她推測。

「嗯，不錯。這是其一。」凌晏如頷首，意有所指的道，「大景科舉不僅從規定的書籍內出題，也會從民間文學內選出題目，故民間有聲望或大儒也可參與科舉出題，此本便很有參考價值了。」

「哦，原來如此。」

「其二，書內的文字便是作者的所思所想，正所謂知人知彼，便是此理。」

雲心先生很難得開口說了這麼多，沐璇認真的點頭回應道，「是，學生謹記。」

她清楚雲心先生的教學方式，在還是西席的時候，他講課向來都會結合故事或是例舉範例，也會帶著她去到戶外講解，例如柳樹的柳同“留“字，若是要留人便會送柳葉等等，順便說些人情世故。

「嗯，那麼這本妳便好好琢磨。」

「是。」

沐璇聽話的拿著書開始閱讀。

時間在馬車骨碌碌的行駛中緩緩流逝，馬車的輕柔搖晃恍如搖籃般，溫和的擺動規律且韻律分明，微風輕拂自竹簾內透進，使人沉浸在寧靜與舒適的氛圍中，昏昏欲睡。

而她也真的打起瞌睡，頭隨著馬車的晃動一點一點的，時不時便會輕輕撞上邊上，撞上後又迷迷糊糊的醒來一下，翻了幾頁書後又再次睡著。

就在她第三次撞上牆後又驚醒時，凌晏如似乎看不下去，終於開口了，「妳若睏了就睡會。」

「唔......雲心先生，我、我不睏的！」沐璇搖了搖頭，尤自強撐著。

但無奈睡意強烈，沒過多久便真的靠著牆邊睡著了。只見少女纖長的眼睫毛隨著呼吸輕顫，小巧玲瓏的鼻子，白皙的肌膚宛若雪白玉瓷般光滑無暇，日光自竹簾縫隙中灑進，在她臉上留下交錯斑駁的痕跡，呼吸輕微，畫面靜謐而美好。

凌晏如看了睡著的女孩一眼，無奈的輕嘆。因擔心她靠著牆壁睡著，醒來時會不舒服，故起身伸手環過她的肩膀，俯身拿起一素色迎枕枕在她腦後。若細看，他此時的動作就像是將她虛攏在懷裡一般，女孩也虛靠在他胸前，她身上淡淡的荷花薰香撲鼻而來，縈繞在他鼻尖與周身，瞧著她安詳的睡臉，原本冷漠的眼眸閃過一絲溫柔，冰冷的心湖彷彿被丟了一顆小石頭，泛起輕微的漣漪。

雖只是一瞬，但此情此景被不知情的人看到絕對會訝異，一向以鐵血高冷而聞名的首輔也會露出如此溫柔的表情。

原來，他不是不溫柔，而是只對她溫柔。

然始作俑者仍舊睡得無比香甜，直到接近傍晚到了客棧後才悠悠轉醒。

醒來的沐璇迷糊地抱著懷中的迎枕，百思不得其解。

這迎枕是打哪來的啊？

　　客棧建設在樹林外圍，共建有兩層，站內停了許多輛的馬車，在這附近無甚人煙的地方倒是燈火通明，透出的光亮與天外橘紅色的夕陽相得益彰。


兩人在門口下了車後，車夫便將馬車駕去找位置停放了。


「怎麼驛站這麼多人呀？」沐璇很驚訝，之前從南塘前去明雍時也沒看過這麼多人。


「此段官道是前去蒼陽的必經道路，且離科舉時間已近，大部分應是前去蒼陽的考生。」凌晏如淡然的開口道。


沐璇哦了一聲，「原來如此。」


「走吧。」


兩人一同走進客棧內，只見店內一片喧嘩，人聲嘈雜。一樓有著許多位置，一眼望去都是人，有做江湖打扮的，也有書生模樣的，也有些是恰巧路過的旅客，各式各樣的客人，小二穿梭在其間端茶倒水，忙碌非常。


不過忙歸忙，招待的速度倒是不慢，兩人只在櫃檯前站了一會，便有一名應是此間掌櫃的前來招呼。


掌櫃看著眼前氣度沉穩相貌俊美的男子及身旁清麗動人的女子，暗自推斷應是世家大族的人家，身份貴重。


他不敢怠慢，言語間滿是熱忱，他詢問二位，「兩位客倌需要什麼？儘管吩咐！」


「麻煩來兩間客房。」沐璇開口道。


管家面色忽地一滯，繼而哂笑著賠禮，「真是抱歉，目前客房只剩最後一間......」


沐璇一愣，這回答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她急急地再詢問一次，「真的只剩最後一間了嗎？沒有別間？」


「真的只剩最後一間了啊，姑娘！若真有兩間我肯定給兩位的呀！實在是近日旅客較多，住宿的也比平常多了許多，這才......本店絕對誠實啊！」掌櫃急忙的解釋。


「呃......」她沉吟，悄悄地瞥眼看向站在一旁一言未發的雲心先生，心裡直打鼓。


她不死心，又再詢問，「那附近可還有客棧？」


「哎呀，姑娘！此地偏僻，咱這是附近唯一一家的客棧了。若要再去別家，至少還需好幾公里呢，估計怎麼著也得２個時辰。」


看來去別家客棧也是無法了。


沐璇臉色一白，宛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腦袋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這、這......難不成要與雲心先生同住一間？


雖然她是沒什麼關係......誒，不對，還是有關係......


可、可人家可是雲心先生啊！會不會妨害到雲心先生清譽呢？


一旁的掌櫃等了一會後再次開口問道，「所以這客房兩位客倌還要否？」


凌晏如低頭看向正尤自沉思，手握成拳抵在下巴思考的沐璇，恰巧此時她也抬頭了，兩人四目相對，她望向他的雙眼中充滿了疑問，應是拿不定主意要詢問他的意見。


他微勾唇角，頷首道，「無妨，便一間吧。」


沒想到雲心先生還真的會答應同一間，沐璇眼裡滿是不可置信。


「好勒！客倌請。一間客房！」掌櫃歡喜的應了一聲，隨即便喚來一名小廝，囑咐他道，「快帶去，記得再整理下客房，知道不！」


「誒，收到。」


隨即小廝便領著凌晏如往客房方向去，沐璇看事已至此，她無話可說只好認命接受。


她先留在原地俐落的付清費用後並與掌櫃交代，「掌櫃的，麻煩您等等就送晚膳上來。啊！另外小米辣請多給點，我家先生愛吃。」


「誒，是的。」


「另外你們這可還有多的被褥？」都同一間房了，總不能也同睡一張床吧？她心想。


「有的有的，稍後我請小廝送上樓。」掌櫃爽快的應道。


她燦爛一笑，笑容迷人，「那便多謝掌櫃了。」


隨後她快步跟上雲心先生。


沐璇走在雲心先生身側，邊走邊小聲的問道，「雲心先生，這樣同一間真的行嗎？會不會......」對您清譽有損？後面的字她沒問出來，但表情明顯忐忑不安。


凌晏如似是不怎麼在意，只是淡然的道，「事有從權，妳我師生，倒無不可。」


師生......


聽見這兩字，沐璇內心驀地一震。


僅短短的兩字師生，卻莫名觸動沐璇。從進明雍後再次看到雲心先生，是前戶部尚書被抄家，那時的雲心先生冷冽威嚴不近人情，縱使之後跟他距離較近了些，都仍覺隔閡，甚至還叫她無事少找他。


似乎，以前在南塘的回憶及相處都是假的、騙人的，為此她暗自傷心了許久。


但這次，也是長大後第一次，他說了“師生“二字。


她才明瞭，原來雲心先生沒有忘記這份回憶。


原來，他依舊是在南塘時她的西席先生，而她則是他唯一的學生。


是啊，雖然雲心先生嘴上不說，但她還是能隱約察覺出他對她的關懷。


她很感動，一股暖流流淌在心間，溫暖的令人沉醉。


思及此，她揚起笑容，用力的點點頭，「嗯！」


她不自覺的往雲心先生那靠近了些。


兩人的衣袂於翩然行走間互相交融在一起，他步伐雖大，但卻有刻意調整，就是為了迎合她，不致使她跟不上，舉動雖小，但足可見他的細心與體貼。


令人感動，就如暖陽般默默照耀，暖和了她的心靈。


在燈火照耀下，兩人的影子在光影交織中仿佛融為一體，再也沒有隔閡。



　　客房的佈置非常簡單，基本的床榻、桌椅，臨窗下則設有軟榻供人歇息，桌上擺有瓷器水壺與茶具，另房內有一屏風隔離了一小空間，屏風後面則擺放了木製浴桶，房間雖簡陋但該有的傢俱倒是都齊全，出門在外，兩人也就不怎麼講究了。


進房後，沐璇正啟唇要說話，凌晏如比她率先開口了，「妳去睡床，我睡軟榻。」


被搶白的她先是一愣，當即嚴肅的反對道，「不行！雲心先生您怎麼可以睡軟榻！」她態度堅決，語氣不容置疑，「您都說了是我先生，哪有學生讓先生睡軟榻的禮？」


「......」


不等雲心先生開口，她抱著小包袱便跑去軟榻上一股腦兒的坐下了，爾後朝雲心先生得意一笑，眼眸彎成弦月一般，明亮純粹，宛如純真的小女孩般。


雖舉止似小女孩般的任性，但卻是她下意識在信賴且熟悉的人前才會有的舉動，這也代表了雲心先生在她心裡是很有份量的。


「唉......隨妳吧。」凌晏如妥協了，因他知道這是她的心意。


懂事知理，可見是真的長大了，他忍不住內心暗自感慨。


兩人在房內整理各自行李，半敞後外面響起了敲門聲，「客倌，小的送吃食來勒。」原來是小二將吃食送了上來，沐璇趕緊前去開門。


小二端著食盤走進，盤內有著幾道菜：椒麻雞翅、竹筍雞湯、麻婆豆腐、柳葉春捲並一道清炒雙菇菜心，另有盤山楂糕並一壺茶水，噢當然，還有好幾疊的小米辣，看來掌櫃的確有多給很多。


沐璇挺感意外，沒想到在這荒野郊外，晚膳倒還算豐盛，味道聞著也不錯，一時間竟感飢腸轆轆。


她忍不住好奇的問，「咦，你們晚膳餐點挺豐富的嘛！沒想到在這荒郊外還能吃這麼好呀。」


小二邊將食盤端上桌並備妥碗筷，邊自豪的說道，「那是！咱掌櫃的說了，再怎樣都得拿出好食材招待客人，客人便是我們立足的根本。」語氣得意。


「哎，那你們掌櫃可真是個實誠人呢。」


「嘿，那是。」


兩人閒話了一下，小二便掩門退下了。


作為學子及實習小跟班的沐璇二話不說便殷勤的先盛了碗雞湯遞給雲心先生，「先生先喝碗熱湯暖暖胃。」


凌晏如默默接過，「妳也吃。」


她點點頭後也坐下來一起用晚膳，許是餓了，也許是飯菜好吃的緣故，她比平常用得更香，眉眼彎彎，一臉幸福，她向來是個容易滿足的人。


看她吃的香，凌晏如也不知不覺比平常吃的多了些，他已許久沒有人陪同著一起吃了。雖因著首輔的身份，他不時得去往宴會或邀約應酬，會上人們觥籌交錯，推杯換盞，但他卻恍如與他們有著遙遠的距離，模糊的不切實際。


直到今天，他與她一道吃著頓簡便的晚膳，沒有山珍海味、沒有絲竹弦樂，他卻莫名覺得心安、寧靜。


空蕩的內心彷彿終於踏到實地般，有了著落。


這樣，也很好。


他如此想著。


半刻後，兩人也吃得差不多了，小二也看準時間在晚餐即將用畢的時候將碗盤都收了下去。


吃飽後的他們，各自在桌邊捧著杯熱茶緩緩喝著消食。


沐璇看著雲心先生，好奇的詢問道，「雲心先生，您為何都不帶侍從阿？」這問題她想問很久了，每次看到雲心先生通常都是獨自一人，高官出門不都是會帶上許多僕從的嗎？就算沒這麼多，也至少會帶一個啊。


凌晏如將最後一口茶喝完，啟唇吐出兩字，「習慣。」


「噢......」這習慣好特別。


喝完茶的凌晏如起身，自一個包袱內拿出了一大疊公文，顯然是要準備批改。


沐璇頓時瞪大眼睛。


不得不說，當下她看到雲心先生出門在外居然還不忘公事的時候，她震驚的下巴都要掉下來。


真是個狠人！


不愧是連中三元的男人！


而驚訝也只是一瞬的事，她立即反應過來，趕緊將茶一口氣喝完，桌面收拾乾淨，並非常乖巧的拿出筆墨紙硯鋪好在桌上，動作快速俐落。


她想著，雲心先生沒帶僕從，那就換她暫時照料先生的起居吧！


凌晏如本來是面靠床，背靠沐璇，當他整理好後一轉過身，就發現要用的東西都已準備齊全，而她正挽袖研墨，神情專注，一縷髮絲垂落在她臉邊遮住她半個容顏，暈黃的燭火搖曳，映襯的她愈發柔婉動人。


此情此景，恰是對應了書中所說的，紅袖添香素手研墨。


他眸色不自覺的暗了暗。


「雲心先生，我替您研好墨啦。」女孩綻開微笑，朝他揮了揮手，笑若燦陽照的人眼前一花。


片刻後，他才回過神，「......嗯。」


凌晏如走過去後坐下，她立即呈上毛筆，他順手接過但卻不動筆，沉吟了聲後，看向她道，「若是悶了，自可去外頭逛會。」


嗯？雲心先生這是在怕她無聊？


「嗯......」沐璇點點頭，「雲心先生待會兒要洗漱了吧？我去叫小二燒熱水上來？」


「......好。」


「那我晚點回來，順道去消消食。」她笑了笑，也是順便迴避。


凌晏如微微頷首，「去吧。」


「是。」

　　沐璇出房間後往樓下走去，一樓少了些人，興許是過了晚膳時分，有些人已回房休息。她走到櫃檯叫來小二，請他有空燒熱水上去，小二連忙答應，後她又提醒還有被褥尚未給，小二也連聲應是，保證待會兒就拿上去。


她點點頭，全都吩咐完後才朝客棧門口外走去。


剛她下馬車時有稍微瀏覽一下附近的環境，她記得沒錯的話，從客棧門口出去後往左方走，有一小小的，類似後花園的地方。


今晚明月高悬於夜空，月色明亮，如潑墨般的夜幕繁星滿點，客棧燈火與之相輝映，能見度還算高，故她也沒帶上提燈，只緩步在花園內的青石小徑上走著。兩旁翠綠樹木翠影婆娑，月華如水，不遠處有著一座小涼亭，涼亭旁有著小小的池塘，池塘中月影悠悠，今夜無風，樹木沒有搖曳的葉子聲，蟲鳴聲也變得更加清晰，夜色深沉而寧靜，庭院中的一切都顯得格外細膩和安詳。


她舉步朝涼亭走去，離得近了卻聽到一陣細微的朗誦聲，似乎是有人在涼亭內，隨著她越靠越近，朗誦聲也逐漸清晰了起來。


「......千里清風滿長空......天涯何處無名月，林間巧翻雲彩碎......淺唱低吟夜夜愁。」


涼亭內一名男子身著白衫，黑髮高束，正對月輕聲朗誦著詩句，應是對月有感而發。她站在涼亭外不遠處，樹叢的陰影恰好擋住她的身影，本想著也進涼亭內觀賞一下荷塘月色，沒料到已被捷足先登，想著冒昧進去未免打擾他人雅興，這便就回去。


豈料她正邁開腳步往回走時，一不留神踩到了地上的枯枝，細微的喀擦一聲，但已引起了涼亭內男子的注意力，一道男聲立刻吓問道，「是誰？」


呃......


她只好訕訕地走了出來，向男子微微福身行禮道，「小女子恰巧路過，不曾想卻驚擾到公子，還請見諒。」


男子愣了一下，他萬萬沒想到來的居然會是一名女子，而且還如此美貌動人，只見眼前的女子在月色照映下，膚白勝雪，身量纖纖，睫羽纖長，嗓音如清泉般清澈動聽。


他霎時臉一紅，吶吶地道，「無、無妨的。」


沐璇微微一笑，「剛聽見公子正對月朗誦，真是好雅興呢。」


「恰巧有感而發而已。」男子撓了撓頭，也問了一句，「姑娘是出來逛逛的嗎？」


「是啊，今日才剛到客棧，想著晚膳用罷出來消消食，沒曾想遇見公子。」沐璇舉起衣袖掩嘴輕笑道，「還不曾問公子貴性？」


「啊，在下失禮，敝姓林，名悠然。」自稱為林悠然的男子雙手交疊橫放在胸，躬身行禮道。


「小女姓花，名沐璇。」沐璇也自我介紹，「林公子好。」


「花姑娘好。」


既然兩人都已互相介紹，沐璇也就大大方方的邁步走進涼亭內，與男子面對面交談起來，適才因男子身處涼亭下，背靠月光，面目被陰影覆蓋不甚清晰，這下離得近了，她這才看清男子的面貌。男子雖並不稱得上俊美，但也算中上之姿，氣質溫文儒雅，白衫樸素沒有任何花紋，瞧著應是平民人家的子弟。


正所謂相逢即是有緣，她便與他閒聊起來。


「林公子也是要前往蒼陽參加科舉的嗎？」


「是的。」林悠然點點頭，「姑娘也是？」


她正想回答不是，但又猛然想起她目前是與雲心先生扮演師生的關係......雖說扮演兩字有點奇怪，畢竟之前他們也曾經真的是師生關係過，可此次出來是為了查案，說自己是考生較為合理也較不讓人起疑，再加上他也剛好是考生，說不定能問出些什麼來。


一時之間腦袋閃過好幾個念頭。


「誒......算是吧......」她含糊不清的咕噥了句。


「原來是同道中人，那可真是太好了。」林悠然朝沐璇微微一笑。


緊接著，林悠然像是找到了話閘子的出口一般，開始與她討論起詩詞、策論、四書五經等科舉會考的題目類型，還好書院內的課程她都有認真聽，且平日她都在溫書泡圖書館的關係，他列舉的一些問題她倒是都能一一回答並與之探討，若是換成季元啟早就溜之大吉。


聊著聊著，林悠然忽然問道，「對了，那妳有要前去拜訪哪一位先生嗎？聽說有找先生拜訪，錄取率會比較高。」


一聽到錄取率、拜訪等關鍵字眼，沐璇立刻警覺並提起精神，她搖了搖頭，「沒有耶......為何得去拜訪？科舉考的都是各憑實力呀......這什麼說法呀？我都沒聽過。」


「妳居然不知道呀！那妳可吃虧了......」林悠然看她眼神真摯單純，似乎不像是裝出來的，他頗為訝異，「其實考籍在蒼陽的考生們都會曉得要前去拜訪當地知名的大儒，像是青雲書院的院長或是蒼陽詩社的社長，都可以的。」


「所以......拜訪之後錄取率會比較高？」她覺得有點莫名其妙，但好像又能理解。


「聽說是，畢竟能與他們見面就代表被認可也就等於他也許記住了你......」他幽幽開口道，「有些大儒是能參與科舉考核的出題......妳懂我意思吧？」


她點點頭，後又問道，「那我該怎麼去拜訪呢？有限制身分？」


「應是沒有，但想當然啦，身分越高的人越能輕易拿到吧！」他不屑的輕叱了聲，「一般人的話就只能.....」他舉起手，大拇指與食指交搓了下。


她了然的哦了聲，「但就算真的記住你了，也不代表會中吧......」


「是沒錯，但有問有機會，若能一次考中，誰還想再考一次呢......」林悠然尤自呢喃，語氣悵然若失。


「林公子不必妄自菲薄，也無須掛慮，肯定會考中的！」她開口安慰道。


「借花姑娘吉言。」


兩人又寒暄了一下後便各自離去，沐璇回去的路上腳步輕快，沒想到只是出來散個步還能探出些有用的消息，她得趕緊與雲心先生說。




　　她打開房門，一眼就看見雲心先生依然在桌邊批改著公文，但卻只著中衣，外搭一件外袍而已，應是剛沐浴完畢。濕髮半乾，水珠沿著髮尾滴落，微微的雪松香隨著蒸氣瀰漫在空氣中。


「回來了？」她才剛一打開門就聽見雲心先生問道。


「是的，先生這麼快就洗漱完了？」


他微挑眉頭瞥了她一眼，「是妳去太久。」


她一愣，呃......不也才快一個時辰嘛......


會很久嗎？


就在她愣神的時候，凌晏如突然站起身，作勢要往門外走去，她連忙問道，「先生去哪？」


他在門邊停住，一手輕扶住門框，微微側頭說了句，「該妳洗漱了，熱水我已吩咐人用好。」


「誒......誒、誒？啊，好的，我現在就去。」她臉微微一紅，略微慌亂的應道。


她萬萬沒想到，一回來就被趕著洗漱。


「我半個時辰後再進。」凌晏如丟下這句話後就離開了。


房裡頓時只剩沐璇一人。


她走到木桶邊伸手探了探水溫，還是溫熱的，可想而知是雲心先生有特別琢磨她回來的時間吩咐人用的，否則溫度不會這麼剛好，雖不知雲心先生是怎麼確定她回來時間的，可他嘴上不說，行動卻都證實了他的體貼溫柔。


甚至還特別出房門，應該也是跟我一樣想著要給彼此保留空間做的迴避吧！


她開心的邊想邊微笑著脫下衣服，將身子整個泡進木桶內。


　　就這樣過了半個時辰，沐璇洗好了澡，換了件衣裳正靠在軟榻上翻看書籍，並就著邊上放置的雕花燈籠藉此烘乾濕漉漉的長髮。一聽到門開的聲音，她立即抬頭望向門口，就發現雲心先生的臉色不是很好看，原本不笑時就已冷漠的臉更如寒冰般冰冷，眼神冷寒無波，嘴角緊抿，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她吃了一驚，這模樣！是誰惹雲心先生不快了？


明明出門前都還面色如常呀......


她小心翼翼地開口詢問，「雲心先生，您......」她遲疑著斟酌用詞，「無事吧？」


「無事。」


沐璇沈默，看著不像是無事啊。


但雲心先生既然不說，再追問下去似乎就不太妥當了，故她只好訕訕地將書舉起遮住臉，時不時偷偷瞄一眼雲心先生。


而正批改著公文的凌晏如的確感到心緒有點不佳，主要原因是他下樓後隨意找了個空位坐下後便開始拿著書籍翻閱，但樓下仍是有人，時不時的便會聽到幾句諸如：『呀，那位白髮公子好帥啊！』『那位公子看著氣宇軒昂，相貌挺俊美，不知是哪來的公子哥呢？』等交頭接耳的評論，聽的他略蹙眉頭。


只是在這坐了一會，已有不少女子前來搭訕打招呼，但一概被他冷厲的眼神逼退，位居上位者的氣勢更是不怒而威，清冷氣質如高山霜雪，令人為之膽寒卻又忍不住仰止，這才終於沒人再接近，連帶地在他周遭的聲音也不自覺地小了許多，雖還是有些不怕死的時不時的偷看他一眼，但好歹沒再來打擾。


時辰一到，他便立刻頭也不回地起身離開上樓，而在他背後卻響起一陣女子此起彼落的嘆息聲，許多人在嘆息著如此俊美的容顏沒辦法再欣賞了，只能惋惜地看他越走越遠。


直到回房後，看見沐璇一個人乖巧的坐在那等他，他臉色才稍霽，略感煩躁的心漸漸安定下來，她身上似乎有種奇特的氣質，在她身邊總能令他備感心安，像是無處安放的心找到了歸處一般。


兩人默默地各做各的，不知不覺已到子時，他才從公文堆內抬頭望向軟塌上的女孩。女孩手中的書早已放下，她將錦被連同頭部一起蓋在身上，將自己裹成一顆糯米糰子般，只留下一張小巧的臉龐在外，圓潤清亮的雙眼正直勾勾地盯著他瞧，似是要將他看出個花來一樣。


實在是非常可愛。


他不禁失笑，輕叱道，「愈發沒規矩了，怎麼弄成這樣？胡鬧。」唸歸唸，但嘴角上揚的笑意卻是掩蓋不住。


「雲心先生終於笑了！」沐璇見狀也開心起來，拍了拍胸口，總算鬆了口氣，「那就好。」


他微微一愣，「妳......」是在擔心我？他想問卻沒說出口。


「雲心先生剛剛的神色好嚇人呢！幸好先生無事！先生還不睡嗎？」她眨著烏溜溜的大眼好奇的問道，雲心先生不睏她都睏了。


「......大理寺子時燃燭辦公是常態。」


「哇......」那不就是加班嘛！


「雲心先生辛苦了，您別太晚睡啊！身體要緊呢。」她忍不住打了個呵欠，伸手揉了揉睏倦的雙眼。


天知道她盯了雲心先生多久了！真是把她累個夠嗆。


女孩直白的關懷令人動容，他輕輕一笑，冰封的冷峻溶解成柔和的春風，嗓音低沈富含磁性，「好，妳累了就睡，我等會就休息。」


「嗯嗯，您答應我的喔......」沐璇邊說邊躺下，片刻後睏意襲捲而來，話語漸漸斷斷續續，「......不可以......食......言......」咕噥著說完最後一句就徹底入睡了。


又過了半個時辰，凌晏如批改完預計的公文數量後才終於停下筆，這個時間段就休息對他平日而言其實算早了，若仍在首輔府勢必還得再多半個時辰才能就寢。此時室內只剩一盞燭火在暗夜中微弱的閃動，清冷月光自窗牗中曳曳地灑進，落在軟榻上女孩的臉龐如潔白的素雪，原本蓋在她身上的錦被不知何時已掉在地板上，她仍猶然不知，只是深深的熟睡。


見狀，他輕輕搖搖頭嘆了一聲，從椅子上站起後行至榻邊，俯下身子將地板的錦被拾起重新為她蓋上，並默默地坐在榻邊望著她安寧的睡臉片刻，一種莫名的悸動湧上心尖，猶如溪水輕輕掠過石堆，悄然激起微弱的水花，他忍不住伸手輕撫過她的髮絲乃至面頰，只覺觸手柔軟，而他的心彷彿也隨著一起融化。


他的撫摸一觸即離，並沒逾矩的舉動。指尖動了動，方才的觸感仍舊清晰，卻足以令他流連忘返。


始終，只有妳會記掛著我.......


而妳知道，我也一直記掛著妳嗎......

　　隔天一早，清晨的太陽自窗案中的縫隙灑進，沐璇被陽光一照，纖長的睫羽微微顫動，沒多久便在陽光的沐浴中醒來了。她甫一睜眼，最先看向的地方就是雲心先生的床榻，床榻上無人，房間也沒看到雲心先生的身影。


她掙扎著坐起身，稍微伸了個懶腰後便起床洗漱，今天還得再繼續趕路呢。


今天的她換了身雪白色直領齊腰襦裙，腰繫石青色束帶，髮髻用一根銀露花簪半綰，簪尾垂下一縷銀絲流蘇，簡單大方。


約莫一炷香後，她剛打扮完畢，雲心先生便推門進來了。今日雲心先生穿的是一件淡青色圓領袍，腰間一樣扣著白玉腰帶，他看見她已起床，微點了點頭，走至桌邊後坐下，「起來了。」


「嗯嗯，雲心先生剛去哪兒了？」她也跟著一起在桌邊坐下。


「去外面走了走。」


「雲心先生也有到客棧的後花園看過？風景怎樣？還行吧？」


「......還行。」凌晏如想著剛剛那小小的風景區，不予置評。


兩人隨意地交談了會，小二便將早膳送了進來。早膳就不如昨日晚膳那樣豐盛，就只是幾樣簡單的清粥小菜，兩人低頭埋首吃著，一炷香後兩人吃罷便準備離開。


「走吧，今日還得繼續趕路。」凌晏如說完後便率先領頭出了房門，沐璇也緊跟在後。


就在兩人預備要踏出客棧門口時，驀地一道男子聲音忽然叫住了沐璇，「花姑娘！」


沐璇與凌晏如頓時停住腳步，雙雙看向了聲音來源，她一看清來人，便朝著男子燦爛一笑並揮了揮手，「林公子！」


「花姑娘！您這是要準備離開了？」林悠然原本朝向她走了幾步，但又往後退了點。原因是在她身旁的白髮男子氣勢莫名攝人，明明他只是淡淡地看著自己，但他卻感到無比的有壓力。


「對啊！」她點點頭，「時候不早了，林公子，我先走一步。願您一切順利。」語畢，她朝他微微一笑，揮了揮手後就回身往門口走去，而凌晏如也跟著她一道離開。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他鼓起勇氣往她方向前進了幾步，喊道：「花姑娘！我們......我們還能再見嗎？」


剛走出門口的沐璇腳步一頓，微微側過頭，漂亮的側顏在陽光照耀下愈發顯得光彩動人，她輕笑了一聲，如銀鈴一般悅耳地笑道，「若是有緣，自會再相見的。」


林悠然正張開口還想再說些什麼，可她身旁的那位白髮男子此時側頭瞥了他一眼，目光凌厲冰冷，眼神中暗含警告的意味，只是短短一瞥，卻像是在瞪他一般，讓他頓時感到一陣冷意從心底直冒上來，立即不再作聲。


花姑娘身旁的那位男子......是誰？


是她的......情人？


抑或是......夫君？！



　　兩人坐上馬車後，馬車立刻開始行駛。凌晏如淡淡地看著沐璇，第一句開口便冷聲問道，「那名男子是誰？」


沐璇稍稍愣了一下，總覺得這句話問的有點岐意......腦海中不自覺想起之前學院內女學子互相交流看過的幾本話本，話本男主角看到女主身旁有陌生男子或外男時，就都會吃醋的詢問出這句。


雖然她很確定雲心先生問出這句絕對不是因為吃醋，但這句話實在是令她印象太深刻，所以一時忍不住想偏。


「呃.....是昨晚去客棧外散步時認識的。」


他微蹙眉頭，眼神中暗含一絲不悅，但不明顯，「妳一女子獨自在外應當時刻小心。」言下之意便是除了要顧慮自身安危之外，與男子接觸更要當心。


突然被訓了一下，她略感錯愕，但想了想雲心先生也是為她好，隨即乖巧的點點頭，「啊......是，學生曉得了。」


「他，何名？」


隨後沐璇便鉅細彌遺的將她與林悠然相遇的經過詳細告訴雲心先生，當然也一定有提到林悠然對她說的引薦，本來想著昨天一回去就說，結果一被打岔就忘記了。


「......就是這樣。」她拿起身旁几案上的茶喝了一口潤潤喉，講了這麼多讓她口乾舌燥。


凌晏如聽完沒說話，只是手肘撐壁，支手抵著額頭，思忖片刻後忽然問她，「妳如何看？」


她歪著頭想了一下，緩緩地將自己的想法道出，「學生認為此事可當作一則消息來源，但事實與否還得前去查證才能確定。可信，也不可信。」


「那妳待如何？」


「學生首先會先在蒼陽內打聽消息，也會找機會去見見那名青雲書院的院長，以學子的身份，只是要找什麼樣的機會還得再想想看就是了......」她越講越小聲，最後變成喃喃自語。


凌晏如聽罷，輕哼了聲，「......張文韜嗎，妳自會見到他的。」


「另外，學生也想去青雲書院交流參訪幾天。」


「哦？為何？」


「學生想著，如果進去青雲書院說不定可以從就讀書院的學子中打聽到什麼，也可順便觀察他們的教材，是否有與考題類似的，這是其一；第二也是想說多學一些，明雍雖享負盛名，但其它書院也有各自的教法，若能兼容之，多看多聽，也有不少益處。」她認真的分析道。


他點點頭，目帶讚賞，「書院妳會有機會去的，只是......」可能會有危險，但他卻沒點破，因為就算真的有危險他也會護著她。


而他沒說的是，其實他不久前就派步夜前去蒼陽暗地調查，也派了大理寺的部分人員前去協助。


「只是什麼呀？雲心先生？」她微側著頭，撲閃著大眼好奇的問道。


「罷了，沒什麼。」他避而不談，開啟另一個話題，「許久沒與妳對弈了，今日天氣甚好，不如來對弈幾局？」說著，便從座下的暗櫃內取出棋盤至案几上擺好。


嗯？雲心先生居然顧左右而言他？


她本想著再多問幾句，但看著雲心先生似乎不怎麼想回答的樣子，她只得忍耐好奇心，將心思認真地專注在眼前的棋盤上。


兩人安靜地對弈廝殺，過了兩個時辰後，終於結束。


他們總共打了三局，比數一勝一敗，最後一局就在沐璇被吃了７個黑子的狀態下輸了個徹底，讓她頗為扼腕。


又過了一個時辰，夕陽早已西下，天空被染成一片溫暖的橙紅色，而馬車也終於停在了客棧前。許是快接近蒼陽，漸漸能看到人影居住的痕跡，此次的客棧座落在一個小村莊內，一樣有兩層樓高，村莊不大，約莫只有綜橫兩條街上座落著幾間房子，街道上有幾家攤販，倒是比前個客棧的位置熱鬧些許。


很幸運的是，第二天的客棧詢問時恰巧還有兩間房間，他們立刻一口氣包下，所以今日就不必再睡同一間，但晚膳時她還是陪著雲心先生一道吃飯。飯後她則提議去附近街道走走消食，也順口邀了雲心先生一起，本以為雲心先生應該是要繼續批改公文，沒成想居然答應了！著實讓她吃了一驚。


不過因為村莊不大，攤販也不多，故逛沒半個時辰便也回客棧休息了。


沐璇一回房洗漱完畢後，便開開心心的一下躺在床上滾來滾去，竊喜的想著，果然還是床舒服啊！


昨日睡在軟榻上讓她今日頗覺腰痠背痛。


滾著滾著，她也漸漸地進入夢鄉熟睡了。


隔天清早醒來，沐璇與雲心先生略略吃了頓早膳後便繼續趕路，今日已是第三天，照車夫的說法預計今日午後便會抵達蒼陽。


想到蒼陽，她便想著要再去找謝行逸，回去宣京的這段期間他都有陸續寫信給她，只不過課業繁忙她脫不開身，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定得空出時間去找他敘敘舊。


而說到謝行逸嘛，她也連帶想起了步夜步少卿，不知道步夜大人在宣京怎樣了呢......雖然之前有幸在蒼陽見過面，但論熟悉還是前陣子在首輔府忙的時候，她時不時都能看到步夜來首輔府找雲心先生回稟，久了後兩人碰面也會彼此打招呼並閒談個幾句，算是更了解彼此了些。


殊不知，正被沐璇惦念著的步夜此時正在蒼陽努力的加班加點幹活中......


馬車外，本來單一的馬蹄聲漸漸變得豐富起來，逐漸參雜了許多輛馬車的馬蹄聲一同踏和，時不時夾雜著在官道旁沿路吆喝販賣東西的小販叫賣聲，還沒進城門就能感受到有別於村莊，獨有於大城市才可窺見的熱鬧景象。


她一把撩起竹簾朝外望去，馬車疾馳而行，風掠過身車，窗外的風景像流動的畫卷迅速變換，樹影在路邊飛快閃過形成一串串斑駁的光影，車輪骨轆轉動著，激起道路上的灰塵。


這樣熱鬧的景色，讓她的心也雀躍起來，不自覺的想朝窗外看得更仔細些，身子自然而然的就探出快一半，忽然一道清冷的聲音自身側響起，「小心些。」隨之而來的是被握住的手臂，被人輕輕拉回她原本的位置上。


她看向雲心先生，害羞的笑了一下並道謝，「哈哈，剛剛看得太忘形了......謝謝雲心先生。」


馬車又行駛片刻，終於看見前方城牆上的大門，門匾寫著“蒼陽“二字，城門口已然排了兩隊長長的人馬，一邊是步行的，一邊是馬車的，都等著接受檢查後入城。


經過了三天時間，他們終於抵達蒼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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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接下來會比較偏劇情章
不過會在中間穿插一些日常生活的相處及撒一些糖啦！
本文本身就偏慢熱喔.......

　　城門口隊伍排得很長，大部分都是前來參加一個月後的科舉的考生們，也有一般的老百姓，此次因著他們是微服裝扮，故也只能與他人一般乖乖地排隊等候。等候時間有點久，輪到他們時，凌晏如將文牒遞出，守門的官兵仔細檢驗並問了些問題後便通關放行。


蒼陽城街道上，人群熙攘，馬車穿梭於道路中間，四周店面種類繁雜，間或些許小攤販搭起帳篷便在路口販賣，攤位錯落有致，充滿著城市的生氣和喧囂。


一進城他們便直奔客棧。蒼陽內客棧有好幾間，最大的一間名為『清雅居』，樓層建有足足三層樓高，並座落於市中心，可惜去問的時候被告知房間已都被訂走，故只好去往另一間較外圍且位於巷弄角落內的一間名為『翠影閣』的客棧。


翠影閣裝潢典雅清幽，內裡竹影翠翠，細長綠竹繚繞在抄手迴廊四周，穿過迴廊後，水塘中荷花盛開，吐露出淡雅的芬芳，竹影倒映在水面上，假山則巧妙地布置在池塘一側，周圍一片安寧。


這次依然定了兩間，沐璇與凌晏如的房間剛好相連，就在隔壁。將行李放下後，兩人商量了一下後決定前去蒼陽最大的酒樓『香霞居』吃飯，主要是因為此間酒樓夠大，往來人客眾多，除了用膳外應當還能探聽到許多消息。


他們微服的時間只有短短五天，五天後雲心先生便得以首輔身分出現，且首輔前來的告知公文也會提早到達蒼陽府衙，到那時就不能像如今這麼方便，故得盡量把握時間。


兩人稍稍修整後便又驅車前往。



　　香霞居內裝潢精緻風雅，共有三層樓，最下層為一般座位，滿室的紅木桌椅，第二、三層為用彩繪的屏風分隔出半開的雅間，店內客人頗多，各個笑語晏晏。接待的人員也很多，兩人到達後便立刻有人前來詢問，他們要了一樓的一般座位，小二立刻領著兩人到空桌坐下。


到達後，小二將菜單遞給他們，順便倒了兩杯茶水，「兩位客倌，菜單在此，您看要點些什麼再與小的說。」


沐璇點點頭，「你先去忙吧，點好了再叫你。」


「誒，好的。」


待小二離開後，她立刻興高采烈的看起菜單。


先前她就有來過蒼陽了，她仍記得蒼陽的名產為鴨血粉絲、豬油餌餃及梅花糕！之前曾在蒼陽老街的街上吃過，的確很好吃，而且價格也不算很貴，嗯......雖然也算不上平價，但還在能接受的範圍。


她邊自言自語並在菜單搜尋著，「嗯......我看看......鴨血粉絲......豬油餌餃......啊！有了有了！嗯.....鴨血粉絲一碗2片金葉子......豬油餌餃......什麼！一盤6個居然要1.5片金葉子！」


這什麼物價！


沐璇邊閱讀著菜單，臉上的神情從原本的眉眼彎彎到後來的緊蹙眉頭再到瞪大眼睛的瞠目結舌。


其實她會這麼訝異，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從小便學習著如何管家，偌大的一個南國公府雖有朝廷發放的俸銀及賞賜，外加父母生前經營的鋪子及留下來的土地等收入，維持好南國公府的日常運作是沒什麼太大問題，但若是要再購買些奢侈品或是打些好的首飾、衣裳等可就得考慮再三。


雖現在在林珊姐姐及微霜兩人的努力下，國公府在南塘的產業又多了些，手頭寬裕了點，可她還是習慣了節儉。


因此，她在看到這菜單上的價格才會嚇一大跳。


端坐在一旁喝茶的凌晏如當然將女孩豐富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他唇角忍不住微微往上一勾，面上卻仍舊一臉風輕雲淡。


須臾，小二又前來詢問了，沐璇暗自掂量掂量自己的荷包，內心雖心痛，但臉上仍裝作一臉平靜的說道，「嗯......那便來碗鴨血粉絲吧！雲心先生呢？」語畢她轉頭看著雲心先生。


「好勒，鴨血粉絲一碗，另位客倌呢？還需要再點些其它的嗎？」


凌晏如看了她一眼後又看回手上的菜單，流水一般的唸出一串菜名：鴨血粉絲、豬油餌餃、辣子雞丁、青竹素羹、梅花糕、荷香桂花糕及一壺洞庭碧螺春等等，絲毫不拖泥帶水，直讓在旁的沐璇聽的是目瞪口呆。


雲心先生這是有多餓啊？


不過話雖如此，她仍注意到雲心先生點的菜幾乎都是她想點卻點不下去的，真正雲心先生喜愛吃的的只有一道辣子雞丁的辣料理。


「雲心先生，您點了這麼多......會不會讓您太破費了呀？」這價格可不便宜哪！


凌晏如斜睨她一眼，淡淡地道，「這些不是妳想吃的嗎？」


「是沒錯......」


「既跟著我，便不會讓妳受到委屈。」他仍舊語氣淡然，可語調卻溫柔了些，伸手輕摸了一下她的頭，「想吃什麼便點，無需顧慮。」


「雲心先生......」


點完餐後，在等待餐點上來的同時，沐璇便與雲心先生隨意閒聊著，「不過蒼陽的物價比我上次來之前又再貴了點呢，不知是何原因？難道是因為科舉快到了？」所以漲價了？


「科舉快到是一回事。」凌晏如頷首贊同她的說法，隨即又補充道，「不過蒼陽一直都有山匪襲擊的事件發生，官府雖有派兵剿匪，每每平靜一陣後又會再起。」


「難怪......」她喃喃道，「不過蒼陽知府卻一直擺平不了也算管理不善呢。」


凌晏如聞言冷哼了聲，「呵，究竟是管理不善還是另有人為也未可知。」他語氣平淡，但仍能從話語中聽出一絲鄙夷的意味。


一炷香後，飯菜便一一被端上來，知名酒樓的水準就是高，端上來的菜色色香味俱全，散發著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兩人二話不說便默默的吃了起來。


就在兩人吃著的時候，小二又領了四名男子在他們旁邊的空桌上坐下了。四名男子打扮裝束齊整，帶著少年郎的傲氣卻又夾帶著一絲書卷氣息，幾人大喇喇地撩袍坐下，隨意的向小二點了幾盤菜後就開始聊了起來。


幾人嗓音不大，但卻足以讓一旁的沐璇及凌晏如兩人盡收耳底。


「張兄，過幾天青韻詩社要舉辦詩會，你可要前去？」


兩人正吃著飯，一聽到『詩會』這個關鍵詞，立刻頗有默契的互相對視一眼，旋即便豎起耳朵更加仔細地聽了。


「當然，這麼好的機會怎可不去？況且此次書院的先生們，噢不，甚至是院長也會去呢！」被稱作張兄的男子，長相斯文，黑色頭髮，穿著月白色長袍，語氣帶著點驕傲地說道。


「院長也會去？」


「那當然！院長是什麼樣的人哪！那青韻詩社敢不邀院長去？況且院長從不曾缺席過往年的詩會的！」


「那是！趙宇你平常就是太少出去啦！應該多跟我們出來長長見識才對！」


幾人頓時哈哈大笑並互相調侃起來。


之後男子們聊天的話題大致就都一般般，沒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了。


吃飽後，趁著小二收拾桌面時，沐璇決定向小二打探消息，畢竟酒樓內人來人往，要說最能夠知道消息的肯定就是店小二了。


「小二哥，聽說你們蒼陽的詩社，叫什麼青韻詩社的，很有名嗎？」沐璇眨眨眼睛，好奇的問道。


「兩位是外地來的吧？咱們青韻詩社那在蒼陽可是鼎鼎有名勒！幾乎很多中過舉的學子們之前可都是詩社成員呢！有很多考生口耳相傳，傳聞只要能進詩社，那錄取的機會就更高了！幾乎每個都爭著要進去詩社呢！」小二講的口沫橫飛，言語間極力推崇詩社，若不是清楚知道他是店小二，不知情的可能還以為是他中了舉呢！


「進詩社有什麼條件嗎？是每個人都能進？」


「嗯......這個嘛，小的就不清楚了呢......」小二一臉欲言又止。


沐璇見狀立即會意，她笑咪咪的拿出一片金葉子塞進小二手裡，用最誠懇最溫柔的語氣說道，「我跟先生兩人真的很想見識見識這個青韻詩社，還請小二哥再想想是否還有什麼法子才能進去。」


瞧著眼前杏眼桃腮的美人兒如此親切的懇求著自己，在酒樓工作許久的他基本上沒遇過這樣的事，一顆心早就被面前的美人給哄的酥酥麻麻，再加上人家給的也很爽快，足足一片金葉子！雖然他是真的不太清楚進去方式，但仍是竭力的回想著是否有客人透露出類似的訊息。


「嗯......我想想......啊！有了有了！之前曾聽到有幾位客人說什麼詩社及邀帖的......但我也不清楚是否就是有關詩社的？我真的只記得這樣了。」


「原來如此......沒事沒事，至少我們知道有邀帖這件事。」沐璇擺手示意無妨，「那再問最後一個問題，聽說青韻詩社要辦詩會？你可知何時舉辦？」希望別超過五天後啊！


「嗯......沒記錯的話，應是兩天後。」


兩天後，那就還有時間。


她朝小二微微一笑，笑容甜美，「小二哥！您可真是幫大忙了！」隨後又塞了半片金葉子到小二手上，「謝謝您啦。」


「誒，小事小事！那小的就先離開了，若有事再叫我就行。」小二鞠躬說道，離去時笑得合不攏嘴，腳步輕盈的像似要飛起來了般。


「唉，雲心先生，我們現在打聽到需要邀帖才能進去詩，但問題是該怎樣才能拿到呢......」她雙手手肘撐在桌面，兩手捧著臉頰犯愁的思考著。


「邀帖的事情不必擔心，我來處理。」凌晏如淡淡開口道。


沐璇豁然直起身子，驚喜的問道，「真的嗎！」


「嗯。」


一聽見雲心先生的保證，她適才的煩惱立刻無影無蹤。


看著她欣喜的模樣，他挑了挑眉，「怎麼，有精神了？」


「嘿嘿......」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他輕嘆了口氣，又揉了她的頭一下，問道，「可吃飽了？若不夠的話再叫無妨。」


「不了不了，謝謝雲心先生，我吃飽了！」她連忙擺手，「反倒是雲心先生應該多吃點的......叫的都是我喜歡吃的，您自己喜愛的倒是都沒什麼點.....」她小小聲的說著，這樣讓她很過意不去啊！


「這種小事不必掛懷。」凌晏如將手收回，「若不餓了，便走吧。」


「我們接下來去哪？」


「既已知道詩會日期，我們便先去查看詩會所在地。」說完後，他瞥了她一眼，「何況依妳性子肯定想逛街上市集，恰巧順便。」


驟然又被點破所思所想，她臉忍不住紅了起來。


雲心先生也太懂她了吧！

兩人出了酒樓，門外便是著名的蒼陽老街了。


老街上人來人往，各個摩肩擦踵，熱鬧非凡。


「這還是我第二次來蒼陽呢，感覺好懷念阿！」再次踏上蒼陽的街上，過往回憶瞬間被勾起，她忍不住感嘆了一聲，「雲心先生也來過蒼陽？」


「嗯，不過也只一次。」


「那跟我一樣呢......不過雲心先生知道詩會的地點嗎？」


「要打探。」


那就是不知道的意思嘛！沐璇心想。


兩人一路跟著人多的地方去。期間，沐璇不改活潑跳脫的性子，一路邊走邊逛著路邊的市集，常常走著走著就自動脫離雲心先生身旁，時而翻看攤子上的飾品、書籍及一些古玩，也在賣小吃攤販的推薦下，一不小心又包了好幾塊點心，最後吃得快撐不下的她只好求助雲心先生，雲心先生想當然地當場嚴厲的瞪了她一眼，又唸了她幾句，但仍幫著她把剩下的點心默默地吃完。


之後的她終於收斂了些，決定不再繼續作死。直到她看到了一攤販賣飾品的攤位，架上兩款樣式典雅的髮簪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上前拿起髮簪仔細觀看。一款為琉璃制髮簪，簪身上雕刻了栩栩如生的花草紋，簪身通透，在陽光照耀下顯得異常璀璨；另一支則為梅花型鏤刻山水紋的黑檀木髮簪，樣式簡潔大方，看似普通，但簪身上的山水紋卻雕刻的非常細緻。


她往雲心先生那看了一眼。人群中，雲心先生樣貌出眾，氣質高冷，即便站在人群中仍是鶴立雞群。她瞇著眼睛拿起黑檀木髮簪虛虛往雲心先生身上稍微比劃了下，暗自想像雲心先生簪上黑檀木髮簪的樣子......嗯！不得不說，白髮配上黑檀木髮簪的確蠻般配，且梅花與山水紋的樣式又恰巧符合雲心先生的氣質與胸襟。


「大娘，這兩支簪子我要了。」


「姑娘真是有眼光，這兩支簪子可是新品呢，沒想到一上架就被您買走了。」攤販大娘笑著說，「共15枚金葉子。」


沐璇爽快俐落的付清了錢，趁著大娘將簪子打包時裝作不經意的詢問，「對了，大娘，妳知道青韻詩社在哪嗎？」


「哎呀，您是第一次要去嗎？青韻詩社就在鴻影河旁的煙雨居內，那裡經常舉辦各種詩會呢。」


「哦，是這樣啊！我也是第一次來蒼陽，剛來的第一天就聽到好多人再說呢！」沐璇刻意掩瞞了自己是第二次來的事實，點著頭說道，又問，「不過......聽說進去需要邀帖？」


「嗯，是的阿。」


「您知道怎麼拿到嗎？」雖然雲心先生說交給他，但她還是想再多問些消息出來。


「嗯......據說青雲書院的學子就可拿到，至於其它的管道我就真不知了。」大娘歪頭想了會兒才道。


又是青雲書院？


「沒事沒事，謝謝大娘！」她道了聲謝，接過大娘手裡的飾品盒子後就回去雲心先生身邊。


「雲心先生，我打聽到詩會舉辦的位置啦！就在鴻影河旁的煙雨居，我們快過去吧！」沐璇歡喜的朝著雲心先生說道。


「好。」


兩人漫步走去，到了鴻影河旁，問了下路過的行人就順利找到煙雨居。煙雨居座落在河畔旁，倚水而建，佔地寬廣，整體採用深色的木頭建築，共建有三層，外觀質樸典雅，的確是很適合辦理詩會或是雅集的地點。


門口守著兩名門房，期間有人進進出出，看著應是詩社成員。兩人在門口觀望了下，沐璇向雲心先生提議，她想去門口那賭賭看是否能呼攏進去，雲心先生聽罷並沒反對，於是她稍稍整理了下衣衫與鬢髮便興匆匆的前去。


無奈她才剛走到門口，兩名門房立刻注意到她並詢問道，「這位姑娘看著頗面生。請問有邀帖嗎？」


「呃......放在家裡沒帶在身上。」


「那很抱歉，請恕我們無法放您進去。」門房毫不留情地拒絕道。


明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但她不死心的又再詢問，「可是先前的幾位公子你們都沒看邀帖就放他們進去啦？」


「咳咳，那幾位是詩社的常客也是書院的學子，有配合的，怎可與妳相提並論？」


「就是，沒邀帖的話就請離開吧！」


兩位門房毫不留情的趕人，她只好摸摸鼻子灰頭土臉的回到雲心先生身邊。雲心先生則一臉“我早就知道會這樣“的表情看著她，害她覺得有點兒窘迫。


再來兩人看著時間還早，便又再附近稍微看了下才驅車回客棧。



　　傍晚晚膳過後，凌晏如一人行至客棧內一角的涼亭內，亭內涼風習習，他佇立於涼亭內，雙手背於身後，貌似在等著誰的樣子。


沒多久，一道身影俐落地自客棧牆外翻了進來，進來的地點恰巧便是涼亭內一角的位置。翻進來後，那道身影便直往涼亭方向去。


「首輔大人。」那身影向凌晏如請了個安。


「步少卿。」凌晏如淡然的回了聲，「交代的事情如何了？」他不改犀利的作風，一見面便直切重點。


那名身影正是被派來蒼楊協助調查的步夜。


步夜微頓了一下，隨即將目前的調查進度及動作一一回稟。大理寺的人手現今分成四撥分別候在蒼陽府衙、青雲書院及知府府邸，另一撥則是偽裝成平民在蒼陽城內四處蒐集情報。


「......目前盧天峰尚未有明顯動作，大部分時間都在府邸或衙內。另外本次科舉主考官陸鋒陸大人也已至蒼陽。」


「可查過與盧天峰往來之人？」


「嗯，盧天峰人脈寬廣，與當地富商及世家關係都很不錯，我們正一一接觸中。」語畢，步夜頓了下後又繼續說道，「嫌疑最大的目前便是青雲書院院長張文韜，若能證實他確實有參與舞弊，屆時可拿下他作為人證，且連帶拿下盧天峰。」


凌晏如微微頷首道，「嗯，繼續追蹤。另外，還有件事要你去辦。」


「是。」


「青韻詩社兩天後辦詩會，我需兩張詩社邀帖。」


「遵命。」步夜躬身答道。


「府邸一事可處理好了？」因著接下來會在蒼陽待上一月左右，故他於出發前便吩咐手下短租了一棟宅子當作臨時據點。


「已在最後修整，最快等您正式出現後就可入住了。」


「很好。」凌晏如點了點頭，「可還有事？若無事便退下吧。」


步夜唇角微勾，直起身子慢條斯理的問道，「目前暫時無事，倒是首輔大人這幾天與郡主可還好？」


「......尚可。」


步夜挑了挑眉，略帶揶揄地打趣著頂頭上司，「嗯......跟這麼可愛又漂亮的郡主睡同一間竟還只是尚可嗎？哎呀，首輔大人您可還真挑阿......」


凌晏如看似微服出訪，但身為正一品首輔又兼任大理寺卿的他當然會有專屬的暗衛暗中保護，想當然地，行蹤也是瞞不住的，當事人自己也清楚這點。


凌晏如聞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連語氣也如冰霜般寒冷，「看來步少卿這陣子還是太閒......我房內還有許多公文待批，想來步少卿肯定義不容辭。」


原本還在作死邊緣往返踢踏的步夜，一聽見＂公文＂兩字，立刻寒毛直豎頭皮發麻，他連忙擺手拒絕，落荒而逃，連一秒都不多待，「首輔大人，下官忽然想到還有事情要處理，恕屬下先行告退！」他邊說邊往角落牆壁邊退去，一個翻身又俐落的跳出牆去了。


凌晏如冷然地盯著他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見，冷哼了聲。


「跑得倒挺快。」



　　兩天後，時間來到了詩會舉辦當天。詩會邀帖已於昨晚便整整齊齊地被放在凌晏如的桌上，正巧他那時剛在沐璇房內與她一道吃著飯。下屬的動作依舊快速，絲毫沒有耽誤，他順手將邀帖收進懷裡踏出房門。


房門外，沐璇正看著外邊的景色等候著。只見她穿著一襲藕荷色銀繡四喜如意紋對襟上衣，下著月白色百褶如意月裙，髻上用一支銀鎏金掐絲點翠花卉流蘇簪挽起並幾朵溜銀喜翠珠花，手上拿著柄繡花鳥圖案團扇，婷婷玉立，清麗婉約。


她一聽見動靜便轉頭舉起團扇微微遮住臉龐並朝他嫣然一笑，藏在團扇裡的笑容若隱若現，令人遐想連翩。


而凌晏如果真也被這回眸一笑吸引得恍惚了會，半晌才回過神。


他朝她走去，手指關節微曲，敲了一下她的頭，「做什麼呢。」


「哎喲。」沐璇假裝呼痛了聲，手揉了揉被敲的地方，適才猶如仙女般的氛圍頓時消散，轉眼間又變回活潑俏麗的少女，她委委屈屈地道，「這不是在等雲心先生您嘛。」


凌晏如神情不變，瞧著她手裡的團扇道，「倒是第一次看妳拿扇子。」


「嘿嘿，這不是要去詩會了嘛，我就想著盡量遮住臉別引起人注意，避免打草驚蛇。」她揚起臉笑著解釋，說完後又盯著雲心先生看了會，認真地說了句，「先生如此出眾，又是一頭醒目白髮，這樣過去想必會很吸引人目光吧。」


聽見少女脫口而出的"出眾"兩字，凌晏如神色不變，但眼底卻略過一絲笑意，「那又如何？」


「所以......」她停頓了一下，拿出一把不知從哪來的摺扇，手一揮，摺扇便嘩地打開，「這把摺扇就留給先生！必要時您可以用它遮住臉，而且手握摺扇看起來更有書卷氣呢！」她雙眼閃亮亮地說著。


「......」


凌晏如無言。


想當然地，沐璇地好意肯定沒被心領，且頭再度被敲了第二下，害得她又哎喲了第二聲，而敲她的那個人早已踏步離開。


「啊！雲心先生等等我！」


她原地踱了踱腳，趕緊追了上去。

　　隔日，兩人再次來到煙雨居。門口停了幾輛華麗的馬車，進出的人數明顯與前日變得多了多，往來的人大多穿金戴銀，衣裳質料瞧著就非凡品，要嘛是大富大貴的商人，不然就是世家子弟。
兩人正準備與他人一同走往入口時，一名身著玄色立領長袍的陌生男子恰巧與他們一道並肩而行，凌晏如看了那男子一眼，後者與他視線相接並極輕微的點了下頭，隨即撇開視線，腳步加快超越了他們。

待到入口時，凌晏如從懷裡拋出兩張邀帖遞給檢查的小廝，一旁的沐璇暗自瞥了他一眼。

待通過後，沐璇舉起團扇稍微遮住臉並往雲心先生方向靠了些，她小聲地好奇問道，「雲心先生是怎麼拿到邀帖的？」

「秘密。」

「......」為什麼她總覺得雲心先生不能對她說的事情好像越來越多了？

往會場的走廊旁設有一小攤販，一張長桌上頭擺著好幾疊書籍，沐璇經過時剛巧瞥見便拉著雲心先生好奇地湊了過去，一仔細瞧發現原來是詩社出刊的優良詩選集，她興匆匆地立刻付錢買了一本，準備待會兒與雲心先生一起看。

待走進會場內，沐璇抬頭打量了下四周的環境。場所為開放式空間，數根柱子豎立於室內四周，四周的窗戶開得寬大，湖畔的清風就著河水的氣息輕輕穿過室內，陽光自窗外照射進來，所以光線非常明亮，左右兩側往外延出一座木質平台，波瀾蕩漾的鴻影河就自下方流過。

會場最前方是一個稍微高起的木質高台，高台上擺放著文房四寶及一張長桌，長桌後方共放了三張椅子，目前尚未有人坐。而平台前兩邊放了許多座椅，已經有不少人找到位置坐下，也有些人站在一旁或後方沒椅子的地方，中間則留有一條走道，現場人數估計約7.80名，會場不大故而稍顯擁擠。

因著雲心先生身高較高，怕坐著椅子擋到人，而她則不太高，怕坐著椅子被擋到，兩人商量了下後決定站著就好。他們站在人群最前方，前面是坐著的人，本來沐璇與雲心先生是並肩站著，但時不時便會與身旁的人們摩肩擦踵，沐璇對此是不以為意，可凌晏如卻眉頭微蹙，一把拉過少女的手臂將她護在自己胸前，避免了她與其它人可能的觸碰。

突然被拉過的沐璇一臉矇，她往上側轉過頭，一臉狐疑的看著雲心先生，卻被一隻大手扶住頭頂又被輕輕地轉了回去，清冷地嗓音自頭頂上方響起，「瞧什麼？」

「......」就想問你為何突然拉走我，她心裡想著，可是又覺得這問題問出著實有點愚蠢，便吶吶地道，「沒、沒什麼。」

「妳適才不是買了本詩集，不看看？」

經雲心先生這麼一提醒，她立時將剛剛的問題拋諸腦後，「對耶，差點都忘記了！那雲心先生我們一起看。」

「好。」

沐璇打開詩集，將它高高舉起，特意讓雲心先生能更仔細地欣賞。他俯下身與她一同看著，一縷髮絲自臉邊垂下，若有似無地輕輕滑過她的脖頸，彷彿是細緻的羽毛輕柔地掃過她的肌膚，帶來一絲癢意，她不自覺地顫抖了下，卻被他精準地捕捉到。

「怎麼了？」

雲心先生此刻與她離得極近，清冽的嗓音因壓低聲量而有些沙啞，隨著說話時吐出的溫熱氣息鋪灑在她脖頸，一股細膩的酥麻感自皮膚蔓延而上，她的心莫名微微一跳，一種異樣的感覺自心底湧現。

她搖了搖頭，讓自己忽略這奇怪的感覺，將注意力轉回眼前的書上。

書中刊載的是詩社成員所寫並評選出來的優良詩選，書中共設了兩個大主題，一為自然、二為人生，而自然主題內又分了三個小主題，分別為：詠月、詠梅、詠山；人生主題內也是分了三個小主題，分別為：逍遙自在、征途漫漫及雲淡風輕，詩社成員們就根據這幾種主題寫出對應詩句，並分別於每個大主題中評出甲、乙、丙、丁四種等級，可謂稱得上嚴謹。

而每篇詩上都有附上作者，但大部分寫的應都是自創的筆名，不是真名。

書中的詩可算中上以上，沐璇邊看邊點頭，內心也覺得內容不錯。翻著翻著，她發現了書內的一個規律，那就是書中每頁都會配上精緻的圖畫，尤其是甲等的，除了圖畫之外，連頁面邊緣的地方都有配上特別的邊框，甚至連頁面上的字也都特別加深加粗。

乍看之下很正常，且會令人覺得這詩社很用心，連自己出的書刊都捨得下重筆。

可她卻沒忘記此次來詩社的目的也是為了調查，所以她當然沒放過這個疑點。她轉頭與雲心先生說出自己的看法，並用手指指出來，「雲心先生你瞧，是不是很不一樣？」

「嗯，的確不同。」

「那會不會有可能這是他們所用的記號......？」她向雲心先生更靠近了些，將嘴巴靠在他耳邊輕聲問道。

少女軟軟的嗓音傳進耳中，讓他的心也跟著柔軟了幾分，「說不準。」

「啊？那這書刊還有用嗎？」

「有用，但需再找其它證據佐證。」凌晏如道，「若要定罪，仍不足夠。」

「這樣啊......」

就在她暗自嘆氣時，前方的高台上已站上了今日主持詩會的主持人，主持人爽朗的聲音響起，頓時將她的思緒打斷，她跟著眾人一起看向前方。主持的流程大致與她先前到過的詩會流程都差不多，首先是歡迎詞，然後是今日詩會舉辦的活動，共有三項，一是詩社書刊得獎朗讀，二是作詩大賽，三則是公布得獎人及頒獎，再然後是評審的介紹。

有比賽當然就會有評審，主持人在台上用著熱烈的語氣介紹著今天的評審來賓，共來了三位，第一是蒼陽知府—盧天峰、第二是青雲書院院長—張文韜、第三則是青韻詩社社長—陳明遠，三位都是蒼陽縣中知名的人物，邀請他們當作評審也算理所應當。

此時，中間的走道裡走出來了三名男子，為首的正是身穿玄青色儒袍的盧天峰，他顴下蓄一短鬚，眼睛炯炯有神，步履沈穩，散發著威嚴的氣勢。而緊隨其後的則是書院院長張文韜，他年紀看著不大，約四十出頭，面上無鬚，顯得文質彬彬，頗有讀書人的風骨。落在最後的是詩社社長，雖也是溫文儒雅型，但與前面兩位一比就稍嫌普通了。

沐璇一看到這三人出現，先是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什麼似的，猛地轉頭看向雲心先生。

「雲心先生！快拿扇子遮起來！」

白髮的雲心先生太顯眼了！

「......」凌晏如無言。對於她執著這奇怪要求如此鍥而不捨感到有些難以理解，但所幸他不再拒絕，接過那把折扇，唰地一下打開後遮住自己臉龐，只留下一雙紫色的冷冽眼眸，目光緊隨著三人的身影。

　　昂首走在最前面的盧天峰，很喜歡這種被眾人視線包圍的感覺，這也是他為何努力考取功名的原因之一。也許他曾有為民抱負的理想，可一但踏入官場，若想爬上高位，就必須捨棄某些東西，不過隨之而來的權力卻也令人沉淪。

朝他投射來的視線中有的帶著敬畏、有的帶著羨慕，也有的帶著恐懼，而有些則是......貪婪。

他很清楚這詩社中混雜了些什麼人，會來參加的大部分都是因為一個原因。

利益交至，各取所需。

他正享受著，忽然一股帶著寒冰般冷意的視線朝他直射而來，久處在官場上，他敏銳地察覺出一絲不對勁，彷彿被潛伏在暗影中的獵人盯上，而自己就是那個獵物。

那股視線一瞬而逝，快到令他覺得或許是錯覺。


……


不，不對！

這不是錯覺！

他的直覺如此告訴他。

他雖想轉頭去找那股視線，可他到底是混跡官場的人，儘管內心有所驚動，仍是將那股衝動克制住，神色如常地走到高台上正中的桌椅後方坐下。

坐下後，他不動聲色地看著在場中的人員，暗自找尋那道奇怪的視線來源。最後，他將目光定格在其中一位：那人滿頭白髮，鶴立雞群，手拿摺扇遮住臉龐，只餘一雙璀璨的紫色雙眸，眼瞼微垂，在人群中尤顯醒目。

他瞇起眼睛仔細打量著，可就在此時，那對紫色雙目也正好抬眼，與位於高台上的他

四目相對。

　　紫色雙目與他平靜的對視，彷彿靜止的湖水般毫無波瀾，可他敏銳地捕捉到那雙眼中的深處帶著一絲探究，明明是道再普通不過的視線，可他的心卻猛地一跳。


白色頭髮......他忽然憶起，擁有一頭白髮且為人稱道的，便是本朝鐵血首輔凌晏如。


可是會這麼巧嗎？況且他也沒收到朝廷派人來訪的公文。


興許不是......他心裡想著，不過以防萬一還是得著人去查查這名男子的來歷才是。


台下的沐璇看到台上知府目光定定地看著這邊，她頓時一驚，連忙拉了拉雲心先生的衣袖，「雲心先生，他在看你！」


「嗯。」


「如果他認出你怎麼辦？」


「無妨，他遲早知道。」


「......」感覺這摺扇白拿了。


兩人互相竊竊私語著，正巧主持人此時請知府與院長、社長向來賓們致詞，盧天峰這才暫時放下對那視線的注意力。


評審們的致詞時間不長，接下來的一個時辰裡進行了優良詩選的朗讀，大部分獲選的人有部分都是書院的學生，每次書院學生上台朗讀時，都能看到坐在後方的院長一臉與有榮焉的模樣。


再之後就是今日的重頭大戲，詩詞比賽。台上主持人講解著今天的規則，規則是為了讓所有人都能共襄盛舉，一起享受詩詞的美好，所以今日在場每人都需得提交一首詩詞創作，主題不拘，寫好後投進放在一邊的盒子內，之後會請現場的評審選出前三名。


而前三名者可獲得今日的彩頭：一支和闐青白玉鏤刻梅蘭紋飾紫毫筆，玉質溫潤如脂，散發著深沉的青玉色澤，在陽光照耀下更顯剔透無暇；一方澄泥硯，硯台表面紋理交錯，質樸中帶著淡淡的自然色澤，硯台邊鏤刻細膩繁複的冰梅紋路，及一塊帶著濃厚檀香味的松煙墨，墨塊呈現深沉的墨綠色，外觀質樸無華，但瞧得出品質上佳。


當主持人使人端上彩頭時，台下頓時響起一陣此起彼落的驚呼聲。


「出手可真大方......」沐璇低聲咕噥，雖然她出身的南國公府已不如以前，但好歹是開國元勛，見過的好東西也不少，連她也不得不承認這彩頭的確蠻吸引人的。


左右兩邊不知何時已擺好四張書桌，書桌上各擺了幾疊宣紙及筆墨紙硯，桌旁各擺了個紅色漆金描盒，一旁的人群中有些已經躍躍欲試了。


「那麼，各位準備好就可以開始了。」主持人說道。


主持人語畢，所有在場的人員各自成團走向兩旁的書桌，因人數較多，書桌前已然排起了井然有序的隊伍，位於最前頭的人正奮筆疾書的提筆寫著，而沐璇也與雲心先生一同排在了隊伍內。


她早在主持人講述今日活動行程時就想好要寫的詩詞了。明雍書院遠近馳名的學業教授可不是叫假的，再加上所請的授課先生都是在各自領域擁有傲人成績，一般的文人甚至是中過科舉的也不一定能在明雍取得職位，再加上她自己平日也喜歡泡在書堆裡......


當然，她看了眼雲心先生，還有良好的啟蒙。


所以作詩對她來說並不算太難。


而雲心先生她更不擔心，他可是連中三元的狀元呢！區區一首詩對他來說根本易如反掌。


隊伍前進的速度很快，再加上他們就排在中間，約莫半炷香的時間後，就輪到他們兩個。兩人落筆至停筆的速度很快，而就如沐璇所想的，凌晏如輕輕鬆鬆的就寫完了，臉上的神情依舊冷淡。


在眾人寫詩的過程中，台上也正舉行著另一個活動：鬥詩，玩法是兩人一同站在高台上，可選擇對詩或鬥詩。對詩就是主持人唸詩詞的上一句，兩人就要接上下一句；鬥詩則是兩人隨機創作詩詞並朗讀，由評審決定投給哪一位。此玩法算自由性質，並不強迫人參與，純粹是炒熱氣氛用，所以有些不參加的人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講話，有些則參觀起煙雨居內的環境，沐璇與凌晏如則屬於後者。


沐璇拉著雲心先生在室內繞著，看著煙雨居內掛在牆上的裝飾，有筆力狂勁的草書書法及各種繪畫山水鳥獸圖，裝潢文雅，頗為符合詩社的風格。兩人一路走到戶外的木質平台，木質平台除了在左右兩邊各突出之外，同時也有小小的木製走道銜接房子前後，供人在外行走賞湖，走道另一邊則是牆壁。


兩人走在木製走道上，沐璇邊走邊灑著手裡的魚飼料，那魚飼料是詩社所提供，恰巧有人在分她便拿了一把。一旁的凌晏如則是微瞇著眼四處仔細地打量，就在她看著湖中的魚兒競相爭奪她灑下的魚飼料時，他忽然朝著對面的牆壁走去，就著陽光下的反射似乎在研究什麼似的，她見狀，趕緊將手裡的飼料一股腦地全撒了下去，拍拍手後朝他走去。


「雲心先生在看什麼？」她問道。


凌晏如沒說話，卻見他伸手沿著牆壁觸摸，直到摸到一個類似於凹槽的地方，那凹槽設置的極為隱密，幾乎與牆壁融成一體，若不是就著陽光的反射及觸摸的話，還真找不著。


他試著勾住凹槽拉了拉，卻拉不動。


兩人互相對視一眼，直覺皆告訴他們這有古怪。


正試著再研究時，一名穿著竹青色長袍，手拿著柄扇子的男子走了過來，看樣子是詩社的人員。男子臉上雖然笑咪咪的，可卻是皮笑肉不笑，他朝他們問道，「你們在這幹什麼呢？前面詩會已經快進行下個活動，評審的結果就要公佈了。」


兩人停下動作，沒事一樣地一同看向來人。凌晏如神色淡漠如常，一點也沒有被發現的尷尬，他沒出聲，應是懶得解釋，只有沐璇坦然自若地朝他笑了笑，「哦，沒什麼，就是看著這裡似乎有道門，挺特別的。不知道門後面是什麼呢？」


男子眸中掠過一絲陰沉，但隨即如常，他拿著手裡的扇子敲了下手心，嘴角的笑容更深了，「沒什麼，不過是個倉庫罷了。」


沐璇盯著他好一會兒，微微一笑，「這樣啊。」


男子回視著她，笑而不語，似是看他們要怎麼辦，若堅持在這那他也不怕與他們耗。


一時之間氣氛頗為怪異。


沐璇也看著那名男子，他的姿態看似放鬆實則頗為強硬，若是繼續僵持在這只怕他會懷疑，最好先走，之後再做打算。


她拉了拉雲心先生的衣袖道，「先生，既然評審結果要出來了，那我們走吧。」


「嗯。」


兩人轉身便走，離去前凌晏如深深地看了眼男子，眸光深沉。


會場一旁的柱子上正倚著名玄衣男子，恰巧就是稍早遇到的那位，男子雙眸微闔似在休息，卻在凌晏如自他身邊經過時忽然睜眸。他快速地與凌晏如對視一眼，後者淡淡地往他剛走來的方向挑了一眼，男子立即會意地點點頭，一個閃身便躦進人群中消失不見。


兩人的動作只在一瞬間，絲毫沒人發現，甚至連在旁的沐璇也毫無所覺。


此刻，台上的主持人已將評審們決定的前三名詩句分別蒐集起來，正在高聲公佈名次，講述名次的同時也會朗讀得獎詩句及作者名，並請作者上台領獎。


主持人依序講完第三名及第二名，台下眾人皆熱情高漲，每當講完都會獲得熱烈的掌聲，甚至得獎作者下台後還會被眾人包圍起來一頓詢問及誇獎。


「再來公佈的是，本次詩社作詩大賽的第一名——！」主持人高聲說道，刻意在話尾頓了一下後才說道，「作者，雲隱——！」講完後，台下一陣騷動。


「詩詞內容：巍巍山川凌霄漢，宏偉氣象世所攀，大志如潮奔雲湧，高風亮節耀星宇——」主持人朗讀得抑揚頓挫，節奏與頓點拿捏得很好，有將此首的大器與容納百川的胸襟描述出來，讓在場的聽眾也能切實感受到作者的心境，台下剎時一片驚呼連連。


「這是誰做的詩阿？寫得真好！」


「男兒心胸該當如此！」


「想必能寫出這首詩的男子應非常人吧。」


不只男人誇讚，甚至連女眾也議論紛紛。


「那麼，便請雲隱公子上台領獎吧！」主持人高聲喝道，眾人們紛紛翹首以盼，四處張望著看哪一位便是此次的頭名。


沐璇轉頭看向雲心先生，只見雲心先生不知何時又拿出摺扇遮住臉龐。她呆呆地問道，「雲心先生，那位雲隱......該不會是你吧？」不知為何她有種直覺，那位"雲隱"就是雲心先生。


凌晏如挑了挑眉，「妳說呢？」


「......」


還真的啊？她再度無言，不愧是狀元又是首輔，隨意寫的詩都能是頭名！


「那你要上台嗎？那個知府在上面......」她微蹙著眉頭，有點擔心地說。


凌晏如輕呵了聲，"啪"地一下收起摺扇，並拿扇子敲了下手心，淡然道。


「上，為何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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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晏如坦然自若地朝著高台走去，眾人的視線理所當然全集中於他一人身上。俊美的容顏搭配醒目的華髮，身材頤長，氣質矜冷高貴，款步而行時自然散發著身居上位者才有的凜然氣勢，每行一處，群眾紛紛自動退至兩旁。

他慢步走上高台，主持人與盧天峰已站在台上等候，一旁的侍女拿著黑漆描金歲寒三友圖樣的盒子，裡面裝的正是今次的彩頭。

盧天峰瞇起眼睛上下打量著他，內心暗暗想道。

呵，正想著人去打聽，沒想到第一名就是他，還真真是巧。

只是......蒼陽內何時多出來這個人的？如此顯眼的人物他不該沒印象才是。

頭頂陡然被陰影罩住，正暗自思索的盧天峰回過神，就見凌晏如已經站到他身前。

凌晏如身量頗高，比他還高了一顆頭左右。

他輕咳了一聲，照慣例講些冠冕堂皇的獎勵話語，「公子看著年紀輕輕，做出來的詩卻有如此胸懷，如此文采著實令人讚賞。此次的頭名的確當之無愧，望你日後仍要多加勤勉於文學之道。」

凌晏如面無表情地聽完這番讚辭，無甚情緒地淡然道，「多謝。」

如此毫無起伏的語調讓盧天峰頓時一噎。好歹他也是當過好幾次評審，平常所見的人物幾乎對他都畢恭畢敬的，就算彼此間有齟齬，在公共場合中也會彼此間給個面子，總不至於到如此冷漠。

這樣的反應他還是頭一回見。

他頗覺尷尬，只好又輕咳了聲接回正題，「咳咳，那麼，恭喜你獲得頭名，這是此次的彩頭。」說完後，他自一旁的仕女手中接過盒子後遞給凌晏如，後者微微拱手接過，又道了聲謝。

下方適時響起一片掌聲，台上的盧天峰則趁此時順勢問凌晏如一些問題。

「公子看著氣質不凡，之前詩會不曾見過你，是第一次參加？」

「是。」

「哦，第一次參加便拿下頭彩，果真好實力。」他點頭誇獎了一番，頓了下後問道，「可是蒼陽人？」

「不是。」

「那......你自哪來？」

凌晏如眉眼微挑，唇角勾了下，後一字一字緩緩道，「宣．京。」

盧天峰瞳孔忽地一縮。

宣京來的......又是白髮.....

不會真是吧？

他呆立片刻後，強壓住自己的心神再次開口，只是語調不由自主帶著些微的顫抖，「那......您、您該不是姓......」他在不知覺間已將＂你＂字改稱為＂您＂ 了。

凌晏如輕哼了聲，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居高臨下地望著他，氣勢偉岸。

「凌。」

盧天峰霎時臉色大變。

　　台上凌晏如那是一番光景，而台下的沐璇則是另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象。當凌晏如前腳剛走，後腳在一旁的婆婆媽媽甚至是好些貴族小姐皆紛紛聚到她身邊，開始對她轟炸般的丟出一連串問題。

頭一次遇到此等攻勢的沐璇非常手足無措。

「姑娘阿，這位雲隱公子是妳的誰啊？」一名穿金戴銀的婦人拉著她的手熱情地問道。

「呃......西席先生......」


「哦，西席先生呀。」婦人語尾刻意拉長了些，帶著深意的笑容，「他可長得真俊。姑娘好福氣，先生如此優秀，想必您也不差吧。」


「不敢當、不敢當。」

「呵呵，那……您先生可曾婚配？」對於沐璇的自謙，婦人不置可否，呵呵一笑又問道。

「.....我、我不清楚。」沐璇頭搖得跟波浪鼓一樣，只求這些女子別再問了。


可無奈，這群女子仍蜂擁的湊上前來，一口一句「他年齡幾何？是哪裡的人士？」「他是哪家的公子呀？姑娘？」「那公子生得好俊！」「他姓甚名誰？」等……在她身旁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而她兩邊的衣袖還各被一群女子拉扯著，夾在中間的她表情非常無奈。

她這輩子真的想都沒想過會遇到這種被詢問西席先生婚配的事！

問的若是她本身就算了！問得可是她西席先生啊？

先生的婚事是她能隨意置喙的嗎！

嗚嗚嗚，本來只是想低調查線索的.....怎麼變成這麼高調了啦！

雲心先生你快回來啊啊啊！她已經準備尖叫了。

就在她即將受不了時，不知何時回來的凌晏如從這群女子之間穿過，一把將她拉離人群並攏住她肩膀，將她護在身旁。他神色冷漠如冰，紫色雙眸帶著寒意緩緩掃過眼前的這群女子，忽然間，原本還在嘈雜說話的她們霎時全部一言不發，看著他的眼神中帶著驚恐和沉醉的著迷。

原因無他，只因他的眼神冷漠地彷彿冰冷的寒夜，卻同時散發出一種高貴而禁慾的獨特氛圍，宛如幽深的湖泊深不見底，使人害怕又想揭開那隱藏的神祕面紗。

他無視她們炙熱的目光，低頭看向沐璇說道，「今日詩會已快結束，妳尚有習題未做，是時候回去。」

沐璇先是一臉茫然地抬頭看向雲心先生，「什麼習......？」話才問到一半，她突然會意過來，立即反應並調整面部表情，從茫然變成恭順只在一瞬，她馬上改口道，「阿......是的，先生。」

兩人默契非常，不用言語交流也能配合彼此。

見她反應極快，他眼底帶著一絲讚賞。

他朝圍繞在旁的女子們微微點頭示意了下，表情緩和了些，不似方才那樣冷漠，只溫聲說了句「告辭。」後便帶著沐璇頭言不回地逕自往門口走去。


低沉的嗓音搭配英俊的臉龐，柔和的表情襯得他五官溫柔了些許。女子中傳出倒吸口氣的聲音，甚至還有人差點昏厥引起騷動。

「......」

被帶走的沐璇聽見動靜，搖了搖頭，暗自嘆口氣。


果真男色誤人啊，唉。

在即將踏出門口時，她鬼使神差地轉頭看了眼會場。

只見高台上的知府用著複雜的眼神望著他們，神情諱莫如深。




　　詩會臨到尾聲，下方的群眾大部分已經回去，只留下三三兩兩的人還在聊天閒晃。


盧天峰喚來屬下，朝他吩咐道，「你立即去調查方才那位頭名這幾天去了哪做了什麼，統統與我回稟。另外查清他居住所在，並吩咐客棧老闆給他們最好的廂房及最好的食材，費用公中出。」語畢他停頓了下並加重語氣，「動作要快！對了，別讓他們發現你，你只要交代好客棧老闆就行。」

首輔目前微服出訪，想必是不希望被人認出來，所以他才特別囑咐。

不過，首輔不想被人認出來是一回事，但底下人的心意如何可又是另一回事。

該表現的還是得表現。

「是，屬下遵命。」

他目送著屬下離開，一名向來跟在他身旁，算是從小陪伴到大的僕人此時湊了上來，小聲地問道，「大人，那......咱們還要繼續嗎？」

「這還用問？」

盧天峰斜睨了他一眼答道，「當然繼續。目前尚不知首輔來是為何事，若就此中斷反而自亂陣腳，更顯可疑。」

「大人英明。」

盧天峰哼了聲又自顧自地說，話語中隱隱透著一股狠冽，「更何況那群人貪生怕死，怕是知道了要臨陣逃脫，反而不妙。哼，既已上船，便絕無中途下船的理。」

一旁的僕人瑟縮了下，只因此時的盧天峰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決絕冷厲的氣勢，眼神隱隱透著股癲狂，外表看似正直肅穆，但內裡的性子卻與外貌呈現的絕然不同，讓人不禁有些害怕。

好在此時一名隸屬蒼陽府衙的文書官慌慌張張地走了進來，他手裡拿著一份公文，一看見盧天峰便像看見了救星一般，邊晃著手裡的公文邊喊道，「唉唷，知府大人唷！下官可終於找著您啦！方才收到了封朝廷加急的發函公文，下官不敢耽擱，一接到便急忙來尋您了！」

盧天峰一看到文書官，眼神中的癲狂陡然消失不見，又變成外人熟悉的正直知府模樣。他自文書官手裡接過公文一看，確實如他所猜測，是有關首輔巡視的告知發函。

這下，那人的身份從原本的推斷猜測變成無庸置疑。

他，的確就是當朝首輔沒錯。

思及此，他立即轉頭吩咐一旁的僕人，沉聲道，「王福，你即刻回去告訴夫人，兩天後要在府內舉行接風宴會，讓她立刻著人準備，並備好請柬。接待的客房至少準備三間以上，以防萬一。」

「是，奴才曉得。」被稱作王福的僕人躬身行了個禮，便退下去執行交代的事。

交代完畢後，他又轉過頭看著面前的文書官，「你即刻回去將兩天後首輔來訪的消息告訴府衙內所有人，包括主考官陸鋒陸大人。請柬弄好後會再派人親上門給。」

「是，下官明白。」

「去吧。」

吩咐完後，盧天峰才長長的吁了口氣。

「首輔此時來訪可不尋常阿。」他喃喃道，眼眸幽暗。

兩人走出煙雨居，但卻沒有如凌晏如說的那樣回去寫"習題"，他反而帶著沐璇慢悠悠的走在蒼陽的街道，似想用走的走回去。

沐璇奇怪的看著他，疑惑地問道，「雲心先生，我們不搭馬車回去嗎？」

「要，但需等會。」

「為何？是要等什麼呢？」她微微歪著頭問，後又猜測道，「難道是知府？該不會他已知道我們此次來的目的了？」她愕然的瞠大眼睛。

「嗯，是知府。」凌晏如點點頭，「以盧天峰的敏銳度，他興許已猜到我們目的，只是尚且還不能肯定。」

「唔......」

「至於等什麼嘛......妳回到客棧便會知曉。」

說完，凌晏如便悠然自得地帶著她漫步走回客棧。期間兩人走進書店內挑了幾本書，也在路邊的小攤販坐下來點了些東西一起吃，過了一個時辰，兩人才總算走回客棧。

而問題的解答在他們回到客棧時由客棧老闆親自說出。

那就是，他們原本的普通廂房被升等成最上等的廂房，這幾天的住宿費全免，包括升等的費用都是。

問老闆為什麼？老闆卻只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告訴他們是有人特別交代，但是誰就不方便說了，因為那位人家不想暴露自己，只想深藏功與名。

沐璇這下才恍然大悟。

看來那個"好心人"應該就是知府了。

「雲心先生一早就猜到他會這麼做了？」兩人走在翠影閣內的抄手遊廊中邊走邊聊。一旁翠竹漫漫，微風輕掃過竹葉，帶來一陣細微的窸窸窣窣聲。

「嗯。」

怪不得詩會結束後還帶著她到處蹓躂，原來是在等"他"阿。

「唔......我以為他會找我們麻煩呢。」沐璇低頭小聲咕噥道，可話語仍清晰傳入凌晏如耳中。

他挑了挑眉，覺得此時正好是個教學機會，故反問道，「那麼，妳覺得他會找怎樣的麻煩？說說看。」

她思量了下後答道，「如果我是知府，那麼首先我會先調查我們的身份，進而派人跟蹤，干擾我們查案......亦或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她伸手朝脖子比劃了一下。

凌晏如聞言失笑了下，伸手拍了拍她的頭，他沒否認她的想法，而是補充解釋道，「嗯，前半段想法不錯，的確有這可能，但倘若他真做了，倒顯得欲蓋彌彰，更證實他心中有鬼。至於暗殺......興許會，但尚未到時候。」

「哦，我了解了。」沐璇點點頭，立即明白知府的行為含意，「所以他反而給我們更好的待遇，一切如常，我們反倒找不出他手腳了。」

「沒錯。」凌晏如頷首。

「那接受如此待遇的我們，算收受賄絡嗎？」她好奇的問。

「首先，替我們升等的人沒說他是誰，我們也是靠推斷才猜測是盧天峰。按常理，此時我們應當不知他是誰，所以不算得上收受賄絡。」他搖搖頭，又道，「況且，如不讓他做，也許會使他緊張引起他的警戒，反倒麻煩。甚至他可能會找其它的方法，諸如送錢、送禮，那麼收與不收就成了難題。倒不如坦然接受。」

凡是送銀錢、送禮等，一旦收了便得造冊記入府中，若是金額太大或是禮物太貴重，之後被有心人查出，事情則可大可小。輕則大的可能被流放、官位撤職甚至丟了性命的也有。

不過若都不收，那也是不行。送禮者，要嘛是尋求幫助或維持兩家關係，也有些是為了拓展自己新的勢力而結交拜訪，若都不收可能會被認為你瞧不起他們或是想斷了關係，進而失去他們的支持，若是因此往敵對勢力而去更是得不償失。

中間的分寸拿捏，足夠寫滿一整個科考場。

更需謹慎為之。

「這就是所謂的官場文化吧！」沐璇手握成拳敲了下手心，肯定地道。

聞言他輕笑了聲，嘴角微微上揚，「這話挺新鮮，官場文化......嗯，可以這麼說。」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可外圓內方，內心的底線需得握住，以免失了分寸也失去自身的操守。做事與思考更是得全面考量，不能侷限單面。」凌晏如最後總結道。

「我曉得了，謝謝雲心先生的教誨。」沐璇認真的點點頭。

凌晏如看著她嚴肅又認真的模樣，突然伸手輕揉了下她的頭，冒出一句，「今天表現不錯。」

「啊？」忽然被誇獎的她一臉莫名，她做了什麼嗎？

凌晏如說完這句無頭無尾的誇讚後，就沒再繼續往下說，搞得沐璇心癢難耐。

她一個旋身晃到他面前，嬌俏的小臉面對著他，雙手交叉於背後，帶著點撒嬌的意味追問道，「雲心先生，您就跟我說說我是做了什麼事情才讓您誇讚的嘛！求您了。」她邊問邊倒退著走，彷彿求誇獎的兒童般，杏眼睜得大大的，眼神閃亮，俏皮可愛。

凌晏如也的確被她可愛到，肅穆的神情溫柔了幾分，但他卻假裝視而不見，故意不與她眼神交會。

直到走到新升級的上等廂房門口，他一個跨步推開自己的房門，並朝她丟了一句。

「不與妳說。」

接著啪地關上門。

「啊！雲心先生怎麼這樣！」

　　同一時間，鴻影河畔上，夕陽的橘紅色餘暉逐漸隱匿於河面下方，殘陽照射在煙雨居的木製走道，撒下一整片狹長的陰影。

走道上，稀稀兩兩幾名人影在其中走動，他們正是今早參與詩會的成員們，其中一位更是青雲書院院長張文韜。詩會結束不久，幾人便聚到那間不甚起眼的倉庫門前，為首的那位伸手摸索了下光滑平整的牆面，不知是做了什麼動作，稍早還拉不動的倉庫門應聲而開，幾人魚貫而入。

不遠處，一名玄色衣裝的男子隱匿於轉角陰影下，幾乎於黑色的陰影融為一體。男子面部用黑色面巾蓋住，只餘一雙炯炯有神恍若鷹隼的眼睛，將一切動靜盡收眼底。

　　上等廂房果然比原本的普通廂房還要好，除了該有的傢俱一樣不缺外，還多了許多不同的擺設。厚重的紅木多寶格巧妙安置於房間一側，格內放有許多古玩古物，如琉璃瓶、青銅鏡及書籍等，一架屏風擺放於房間中央，將房內格局一分為二，屏風上刺繡疏疏朗朗幾筆蘭花圖樣，簡樸又雅緻。房間左側多出了一側陽台，木製憑欄圍靠四周，倚欄遠眺可清楚看到四周景致，微風輕拂使人身心愉悅。

除了房間變得更舒適外，連晚膳的豐富程度也是直接上了一個檔次。本來晚膳是提供簡單的四菜一湯，有葷有素，但今天直接上滿整整一桌，足足１２樣菜，每樣餐點的精緻程度更甚前幾天，看著像是從酒樓請大廚做來的。

不過，精緻歸精緻，今天的餐點卻是滿江紅，望眼所及皆是紅色，沒辣的餐點可說是寥寥無幾。

在晚膳時刻很高興走進凌晏如房間的沐璇，看到桌上的菜色，瞬間沈默。

不愧是知府，連雲心先生的喜好都打聽的一清二楚，雖然首輔喜食辣也不算什麼秘密，認真打聽一下也能知道。

只是，這看著也太辣了吧！沐璇頓時欲哭無淚。

「來了，坐下吃吧。」凌晏如向她招呼道。

沐璇實在沒法拒絕雲心先生的好意，只好認命拉過椅子默默開吃，不過因為菜大多都是辣的，所以她吃得分外艱難，期間還不小心因爲太辣而被嗆到，引發劇烈咳嗽，大大的杏眼裡霎時溢滿生理性淚水。

「咳咳咳咳咳咳。」她用袖子捂住嘴巴不停咳嗽著，碗筷早已放下，一張俏臉被辣得通紅。

一旁的凌晏如在她一被嗆到的那一刻便放下碗筷，大手撫上她的後背輕柔地拍著，眼裏帶著點擔憂的問道，「怎麼了？嗆到了？」

她猶自邊咳嗽邊點頭，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停止。

見她好一點後，他才停下手裡的動作，眉頭微蹙，「菜色不適妳胃口？」他瞄了下桌上的菜色，樣樣皆辣，完全是根據他的喜好而設的菜色。

「不會啊，很合的！我只是不小心嗆到而已。」沐璇趕忙搖搖頭，忙撇開話題，「雲心先生您想多了。來，這個紅燒辣炒鱸魚辣得很夠味呢，雲心先生多嚐一些。」她邊說邊夾了一筷子魚肉到他碗內。

「但我瞧妳吃得不多，比平常還少。」

「哦，那是我今天不是很餓的關係啦。」為了不讓雲心先生擔心，她故意如此回答道。

可凌晏如似乎不怎麼相信她的話，接下來的時間總是用著懷疑的目光盯著她看，使她吃得戰戰兢兢。為了表現出她沒不喜歡吃，她多吃了許多菜，胃因此被辣得火燒火燎的，有些不適，感覺急需吃點甜的好壓壓胃。


雲心先生吃的辣度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阿......嗚。

晚膳後，接近就寢時分，門外忽然響起一陣敲門聲，她跳下床隨手披了件外衣，滿臉疑惑的跑去開門。


一開門，只見客棧的小二捧著一小盤糕點站在外面。

「姑娘，這是送來的糕點，您請享用。」

「糕點？我沒叫糕點啊。」她更加迷惑，但還是順手接過小二手上的糕點，好奇地問，「是誰吩咐你們送的？」

小二朝雲心先生的房間那點了下頭，「是隔壁廂房的公子吩咐的。」

嗯？是雲心先生？

她訝異地看向雲心先生所住的房門，房門雖緊閉著，可從薄薄的窗紙中仍能依稀看見燭火的光暈，顯示出它的主人尚未就寢。

雲心先生......


雲心先生不擅表達情感她是知道的。雖然他什麼都不說，可原來，他一直默默注意著她。


知道她的不適，也知道她的不喜，這段時間裡也總是配合她，遷就她。


內心宛如被柔軟的絲絨，溫暖地包裹著，感動萬分。

她微微一笑，低頭拾起糕點一口咬下。

糕點鬆軟綿密，甜甜的滋味在嘴中擴散開來。


......

糕點，甜甜的

她的心，也跟著甜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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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大家是否能感覺得出來兩人的互動有越來越親密的趨勢呢？
.......希望我的文筆有準確表現出來啊啊啊啊！

　　隔日，她敏銳的發現，早膳與晚膳都被更換成她平日喜愛吃的菜色，不似昨日那般滿江紅，想是有被特別囑咐過，而誰囑咐的當然不言而喻。

她望著神色如常的雲心先生，欲言又止。

「嗯？菜色還是不合胃口嗎？」凌晏如瞧見她一直往自己的方向盯著看，碗筷一動也不動，便誤以為又是菜色有問題。

「不是......」

他若有所思的盯著她看了會，白皙的臉頰上泛著些微紅暈，唇色有些蒼白，眼神閃爍......他憶起有人曾說過，當女孩子欲言又止時，通常都是有心事或是瞞了什麼。

莫非......！

念頭一閃，好看的眉頭皺起，他忽然伸手撫上她的額頭，用手背探了探她的溫度。

溫度正常，不像生病。

「身子可有不適？」

低沈的嗓音落在耳邊，白皙且骨節分明的手帶著暖意覆在沐璇額上，有些灼人的燙，衣袖拂動間夾裹著他身上特有的淡淡雪松香氣。突如其來的舉止使她一愣，她看著雲心先生，明亮純粹的紫色雙瞳中透著抹擔憂，配上俊美的臉龐，她臉條然一紅，心跳不自覺的加快了起來，身邊的時間彷似停止了一般，只聽得見撲通撲通的心跳聲響徹在耳邊。

「.....沐璇？」

她就這麼呆愣了好一會，直到凌晏如喊了她名字好幾聲後才回過神來，「啊？」

「......稍後便請大夫來看看。」他看著她，如此決定。

「雲心先生不用啦......我沒生病。」她搖搖頭，「我剛只是在想，雲心先生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呀......」今日的晚膳、昨日的糕點，以及他許多做了卻沒說出口的......

聽到她的問題，凌晏如很明顯的愣了一下，似乎很訝異她會這麼問，他垂頭想了片刻後才緩緩說道，也說出了他隱藏其中的心聲，「舊時雖為妳西席，但對妳仍覺有諸多欠缺之處，幸虧妳不曾懈怠，而今與我同道，我自該照顧妳，也算彌補些許。」

「更何況......」他看著她，神情認真，紫色的瞳眸中流轉著溫柔的色澤，「照顧妳，是我心甘情願，妳不必放在心上。」

沐璇的眼睛霎時睜的大大的，感動的淚水盈眶並吸了下鼻子，「雲心先生......」

她的反應出乎凌晏如意料之外，沒成想她居然會哭出來，他竟一時呆愣住，不知該怎辦是好。

認真思考半晌後，他默默地從身上拋出一條素色手帕遞與她，她順手接了過去。

彼此間靜默了一會後，凌晏如率先打破沉默。他手握拳抵在嘴上，佯裝咳了一聲，「咳，別哭了，無事就好。把淚水擦一擦。」

「哭了，不好看。」

「......」

麻煩把她的感動還來。

　　今日是首輔微服的第五天，也是他們離開客棧的日子。昨日晚膳結束後，凌晏如叫住正要離開回房的沐璇，告訴她明天中午前得出城門，接他們的人馬已停頓在蒼陽城不遠的一處驛棧，故而她今天一大早就起來梳妝打扮，畢竟今日場合不同以往。

她上著粉白色對襟羽紗衫，下搭件翡翠撒花煙羅百合裙，輕巧地用碧玉玲瓏簪綰了個百合髻，斜插了支鎏金穿花戲珠垂蘇步搖，並於其間點綴幾朵燒藍鑲金花鈿。隨著腳步輕移，步搖垂蘇也跟著輕微地晃動，樣式簡潔大方，端莊有禮。

打扮完畢的她出了房門與凌晏如會合，兩人迅速退房，叫了輛馬車往城門驅使而去。今日的蒼陽比前幾日多了幾分肅穆，街道上可看見一群又一群的士兵沿著城門邊巡查，原本熱鬧且稍顯擁擠的街市寬敞了許多，而城門口，進出與出去的人流雖仍不少，可排的隊伍卻是整齊有致，管理的程度明顯加大了幾分。

沐璇原以為出城門會被嚴實盤查，可守衛的士兵卻草草檢查一番就放他們出城，過程非常順利，想必又是被特別交代。

一刻鐘後，兩人終於抵達驛棧。

驛棧門口前，停著一輛華麗的紅漆木四駕馬車，車身周圍雕刻著繁雜的紋路。馬車兩旁整齊站著兩排身材魁武的武官，各個拿著兵器，面容嚴肅。除了武官外還有一些隨從、僕人，各個一臉恭謹的垂首站在一旁，人數加起來共有２０幾人左右，可謂聲勢浩大。

一下車，沐璇與凌晏如才剛站定，在場的武官及隨從們立刻彎腰行禮，整齊俐落的喊聲帶著驚人的氣勢迎面而來，「拜見首輔大人，首輔大人萬安。」

「嗯，起身吧。」凌晏如微微頷首道。

「是。」眾人這才紛紛挺身。

一名男子隨從上前向凌晏如與沐璇笑瞇瞇地問安道，「大人，郡主萬安。幾日未見，你們這幾天可還好？」

「嗯，還好。」

「啊，是齊成管家！」

兩人異口同聲地回道，可反應卻截然不同。一個是驚喜樣，另一個則面無表情。

齊成依然笑呵呵的，對自家主子冷漠的回答習以為常，他接著道，「大人，更換的朝服已為您準備好，就在客房中。您是要更換完便啟程亦或休整一下再出發呢？」

凌晏如瞥了沐璇一眼，想著兩人剛從蒼陽坐車來不久，若即刻又驅車回去，擔心她身子不好受，且依她活潑亂跳的性子，被拘在車內如此久想必也不適。

遂後他決定道，「休整後再啟程。」

首輔大人的這一瞥自然沒躲過齊成的火眼金睛，他在旁將一切盡收眼底，心裡更是樂呵呵。沒想到才短短五天，咱家大人居然懂得憐香惜玉了！就說郡主在大人心中絕對是重要的存在。

瞧，這不就驗證了嘛！

他垂首道，「是，那我這就吩咐人帶您前去更衣。」語畢，他喚來兩位小丫環，囑咐些該注意的事項後，小丫環就帶著凌晏如往客房走去。

臨走前，他還不忘與沐璇溫聲交代，「在這略等等。」

「好的，雲心先生。」她點點頭，與齊成一道目送凌晏如的背影逐漸遠去。

齊成轉回目光看向身旁的郡主，真心誇了句，「郡主今日打扮的可真漂亮。」

「誒？真的嗎？」沐璇吃驚地撫了下髻上的步搖。

「嗯，真的。」齊成點點頭，「只不過妝髮有些亂了，我著人幫郡主再整理一下吧。」

沐璇點點頭，沒拒絕他的好意，「好的，那麻煩了。」

「呵呵，郡主無需如此客氣。」齊成擺擺手，又喚來兩名侍女，低聲交代了幾句，侍女們垂首聽囑，隨後朝著沐璇行禮道，「郡主請隨我們來。」

沐璇被帶到驛棧內靠窗的木製座位上。兩名侍女心細手巧，動作輕柔又快速的幫她補著妝，也整理了下因坐車顛簸有些散亂的鬢髮。桌上還擺著齊成著人送來的一些糕點與茶水，讓她邊補妝還能享用美食，主打的就是一個體貼與細心，令人忍不住想誇口稱讚，不愧是相府的管家！做事就是不一樣。

半刻後，沐璇已整理得差不多時，凌晏如從房內緩步走了出來。幾人立刻嗖的一下站起，侍女停下手邊的工作，恭謹的垂首站至一旁，沐璇則站在原地望著他朝自己方向走來。

紫色，向來只有官位三品以上的人才可穿戴。

熟悉的紫色朝服再度穿於凌晏如身上。

一身深沉的紫配上醒目的華髮，兩相輝映，更襯托出他的矜冷高貴，恍若他生下本就應當屬於這高貴色彩的一員，如此般配，但也顯得他愈發令人遙不可及。

他似乎又變回最初她來宣京時遇到的冰冷首輔。

那時的他，正冷酷的執行前戶部尚書的革職抄家案。她至今仍清晰地記得，他面無表情地說著最冷血的話語，一語定生死，無視前尚書的掙扎與哀號，令人感到顫慄無比。

與她舊時記憶的西席先生判若兩人。

她的西席先生，會面帶溫柔的表情，溫和的語氣，絮絮地教導。

也會在她讀累趴在桌面睡著時，輕柔地將她抱起放回床上......

他端坐於馬車內，一個在上、一個在下。位於底下的她，在馬車行駛間恍然瞥見他的側顏一閃而過，冷漠至不近人情的眼神，至今想來仍似昨日發生般的清晰。

這月以來的相處，幾乎快使她忘記他的身份。

直到他又再次穿上這身朝服，她才再次意識到。

他，是大景的首輔。

不是她的西席先生。

「都好了？」低沉的嗓音自頭頂響起。

沐璇抬頭看向雲心先生，眉眼的確又變回清清冷冷的模樣，可看她的眼神與這幾天相處的樣子沒甚區別，依舊是溫和的樣子。

一如她所熟悉的雲心先生。

她暗吁了口氣，內心的陰霾頓時煙消雲散，朝著雲心先生揚起燦爛的笑，「好了。」

凌晏如看了眼桌子上的茶點，又看了下她。眼睛炯炯有神，笑容活潑，氣色紅潤，可見齊成說休整，是真的有將她照顧好，他滿意的點點頭。

「那走吧。」

「是，首輔大人。」

　　首輔車駕帶著驚人地氣勢浩浩蕩蕩地往蒼陽城出發。一群高大威武的武官騎著馬跟在車駕旁，一路行去，路過的馬車及行人一看到最前方矗立的首輔木匾，各個難掩吃驚神色並紛紛行禮迴避。

沐璇這次沒與雲心先生坐同一台，而是獨自坐著另一輛馬車跟在雲心先生後面。

此刻蒼陽府衙已收到凌晏如派出的通報使，知道首輔車駕正往蒼陽而來。府衙內已聚集了所有官員，有的神色緊張，也有的一臉肅穆，各個正翹首以盼。

蒼陽城門此時正大開著，城門兩旁各有官兵守著，他們舉著手中的武器吆喝著讓民眾遠離，可無奈檔不住愛看熱鬧的民眾，他們不敢離太近，只遠遠的躲在道路兩旁，好奇地交頭接耳議論著。

「誒，城門怎麼突然開了？是有誰要來嗎？難不成是皇上！」

「怎麼可能是皇上？若真是皇上，蒼陽城前幾天早就戒嚴了.....」

「我聽剛從蒼陽城外的人回來說，據說是當今首輔呢！」

「首輔！真的假的！嗯，也罷，看不到皇上，看到首輔也值了！」

……

正當民眾仍在議論時，一陣踢踢躂躂的馬蹄聲由遠至近，眾人皆爭先恐後往城門外望。首輔車駕從城門中行駛而來，為首的木匾為這群民眾解開疑惑，確實正是當今首輔沒錯。

眾人的目光緊隨車駕，可車駕卻馬不停蹄地掠過兩旁民眾，逕自朝著府衙行駛而去。

而府衙外，一群官員正等在大門外。

「首輔到——」

隨著喊聲響起，車駕也一併抵達府衙門口。

官員們紛紛上前迎接。

馬車門被隨從從外拉開，凌晏如緩步走下馬車，紫色朝服在這群緋色官服中顯得特別突出。

「下官見過首輔大人。」在場官員們恭謹地朝他行禮道。

凌晏如面色如常地站在馬車前，溫聲道，「免禮，起來吧。」

站在最前方的盧天峰順從地直起身，恰巧被凌晏如看了個正著。

他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盧天峰即刻向凌晏如作揖道：

「下官蒼陽知府盧天峰，見過首輔大人。」

凌晏如頷首，「盧知府。」


盧天峰再次做了個揖，態度不卑不吭，沉聲道，「久聞首輔大人名聲，如今得見，實乃下官之福，下官榮幸之至！」從外人看起來，他就像第一次見到首輔一樣，完全瞧不出前兩天他倆才在詩會上碰面過。


非常擅於偽裝。


「盧大人言重。」凌晏如淡淡道，「本官此次至蒼陽，奉皇上之命，宴請蒼陽學子、文士，以表皇上愛重人才之心。順趁此巡視蒼陽事務，還需請盧大人配合協助。」


盧天峰連忙點頭稱是，「皇上皇恩浩蕩，顧及天下學子之心，實是大景之福。下官必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己。」


凌晏如滿意頷首，另道嗓音伴著爽朗的笑聲忽地響起，「哈哈哈，首輔大人安好。沒成想竟能在此遇見你。一路行來，可還順利？」


凌晏如望向嗓音方向，正是此次主考官陸鋒。


他本就是京官，被禮部派來蒼陽主考科舉事宜。於京城，他與凌晏如抬頭不見低頭見，彼此還算認識，兩人於此地相逢，也算有緣。


「陸大人，精神不錯。」


幾人各自寒暄了起來。


另一邊，沐璇也跟著下了車，她望著雲心先生與一眾官員們交談著，不敢貿然靠近，便乖巧地等在馬車前等雲心先生的指示。


話至一半，凌晏如眼尾瞥見她一人孤單地站著，朝她招了招手。


沐璇乖巧地走了過去。


幾位官員的視線也一同望向她，目光中皆帶著不同的意味。盧天峰審視地打量著她，他早已見過她，畢竟前兩天的詩會上她就跟在首輔身旁，當時他吩咐人打探時，連她也一併打聽清楚了。


南塘南國公府，花家嫡女，現任花家少主，被冠以雲中郡的食邑，人稱雲中郡主。只不過，前南國公雖貴為開國元勳，但夫婦倆早已死在多年前的戰場上，花家，也不復先前的名望。


就是個逐漸落魄的世家罷了。


可郡主的頭銜擺在那，無論如何還是比無封號的那些貴女有身份得多。


如果......他心念一動，像是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嘴角揚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很快又消失無蹤。


除了他之外，其餘官員大部分都是帶著好奇的目光，猜測著這位少女是什麼身份，為何會跟在首輔身邊，看著也不像侍女......


沐璇在凌晏如身旁停住，容顏靓麗，身姿裊裊婷婷，臉上掛著抹得體地淺笑。


「南國公府嫡女，花家少主花沐璇，封號雲中郡主，現於明雍書院就讀。」凌晏如用短短幾句，簡潔的向在場官員們介紹著，「此次隨我一道在旁實習。」


介紹完畢，在場傳出些竊竊私語的議論聲。


「南國公府？是咱大景的開國元勳阿......只可惜前南國公夫婦壯烈死在戰場上。」


「花家阿......可惜了、可惜.....若擱以前還算鼎鼎有名的世家大族，只是現在......」


話語聲雖小，可字句仍一絲一絲滲進沐璇耳內，如此被當著眾人的面議論，若是一般的女子早就面紅耳赤，害羞得不知該躲到哪去，但她沒有，置若罔聞般地掛著淺淺地笑容。


而一旁的凌晏如彷若沒聽見他們的議論般，連阻止都不曾。


似是等她如何回應這情況。


她毫無介意，落落大方地彎腰福身，朝各官員們行了個禮，舉止端莊，一字一句清晰地朗聲道，「花家沐璇見過諸位大人，此番能有機會於首輔身旁學習，實乃學生之榮幸。若學生有得失之處，望請諸位大人不吝賜教。」


一番話，自信有禮，絲毫不因自身家族式微而感到難堪，在場某些官員們看她的眼神頓時一掃先前的同情，反倒對她露出一絲興趣。


盧天峰順著道，「原來是雲中郡主。想來郡主就讀宣京明雍，必然才學不俗，方得以在首輔身邊學習。」


「大人過獎。」


盧天峰呵呵一笑，「論起書院，蒼陽文風不輸宣京。郡主此番可在此處多觀多學，想必會另有一番體會。」


沐璇微微福身行了下禮，也跟著笑道，「大人所言甚是，學生此行至蒼陽，確感蒼陽文風之厚。尤其是青雲書院，學生更是久聞其名，若有緣還望能前去探訪交流呢。」


盧天峰愣了會，眼中的猶豫一閃而逝，復又如常般笑著，「呵呵，有機會、有機會。」


「盧大人，開席時間將至，你不是已備妥宴席？」一旁的陸鋒突然開口斜插了句。


「誒，是、是。諸君瞧我，遇到聰慧秀麗的學子，愛才之心頓生，竟不覺失態。」盧天峰輕拍了下自己的腦袋，自嘲一笑，隨即朝在場官員包括首輔，拱手朗朗道，「諸位久等，接風宴已於下官內府邸備妥，馬車已為諸位備好，還望請各位與我同行赴宴！」語畢，他伸手擊掌了兩下，得到號令的一群下人們從府衙側門中依序牽出好幾輛馬車。


「首輔大人，請。」他斜側身，朝著門口馬車方向攤開手掌躬身道。


「盧大人有心。」凌晏如頷首，「一起吧。」語畢便率先往盧天峰準備的馬車走了過去。想當然，在場官位最高的首輔都跟著去了，其餘官員不敢不從，也不會放過此等與高官相處的機會，當即邁開腳步也往馬車而去。



　　知府府邸離蒼陽府衙距離很近，就在幾條街外，位置恰好，雖在巷弄內但又不太過偏遠，行車時間只需短短半炷香左右，若騎馬則更快。好幾輛馬車浩浩蕩蕩地依序停在府邸大門，大門外站了好幾個人影，其中特別醒目的當是為首一名穿著華麗衣裙，頭戴玲瓏珠翠的女子，女子身旁站了幾個女婢，還有一名穿著青衣身形瘦高，可卻站姿歪斜，臉上明顯掛著不耐的少年。


馬車剛停妥，女子伸手拍了下少年的手臂，示意他注意舉止，少年這才收起表情，端正的站好，可眉眼間仍舊不耐。直到他看到了從馬車上款款走下來的少女，眼神才忽然一亮。


好一個標緻的美人兒！


此時，連同凌晏如與沐璇皆被僕人們服侍著下了車，剛剛站定，女子與少年便已了迎上來。盧天峰向眾人介紹道，「此乃下官內人，盧氏，而身旁站的則是下官犬子。」


「妾身見過諸位大人。」她躬身行禮，頭上插著的一支點翠東珠鳳頭步搖垂蘇也跟著一晃，拇指大的東珠反射出熠熠光芒，令人眼前一花。少年與母親一同拱手行禮，只是一雙眼睛卻不住地沐璇身上瞟。


被打量著的沐璇自是有所察覺，清秀的眉頭微蹙，凌晏如自也發現這情景，不動聲色地向前走了兩步，側著身子將她嬌小的身影遮了個嚴實。


盧天峰觀察到首輔突如其來的舉動，順著首輔視線往旁一看，果然看見兒子那不規矩的眼睛，他內心暗罵了句，惱怒地往兒子方向狠狠瞪了一眼，少年才悻悻然地收回視線。


「夫人好。」凌晏如微微頷首，並無擺首輔架子也無喝斥方才那無禮的目光，但到底對盧天峰教子方面存了些質疑。一旁的沐璇也微蹲回禮，笑容依舊，禮數周全。


盧天峰瞧首輔與郡主沒有半點不悅的樣子，這才終於安心。他轉頭問妻子，「宴席可備妥？」


「大人放心，宴席皆已備好，可隨時開席。」


盧天峰滿意地點點頭，依禮請首輔先行，自己則略退一步跟在身後，「首輔大人，請。」


凌晏如頷首，率先朝門口走去，一眾官員們跟在後頭也一同進了去。


正門後是由齊整的白色石磚鋪就而成的長方走道，兩旁石壁上雕刻著生動的鏤空花鳥獸等圖，走道盡頭是正院大廳。因著今日宴席並非擺在正廳，盧天峰遂帶著幾人繞過正廳自後方迴廊走至後院。木製迴廊作為連接各個建築的通道，環繞著中央花園而建。花園中，草皮上種滿了各種花草，繽紛燦爛，正中央有一小湖泊，湖邊垂柳娥娜多姿，翠綠柳絲隨風輕輕搖曳。


宅頂挺大，沐璇等人走了約莫快半炷香都還沒到目的。她驚訝非常，如此規制並不輸一些王公貴族呢！


只是，一個知府，為何能有這麼大的宅邸？


就在她好奇的想著時，一道聲音恰巧問出她心中所想，「誒，盧大人您這宅邸挺大的呀。」


盧天峰聞言笑著回道，「哈哈，承蒙祖上眼光，此宅並非我所買下，而是祖上家傳所留下。」


「哦，那可真不錯啊。」


盧天峰微微笑著並不繼續接話，幾人沿著迴廊又走了會，直至東廂房外後才停下，盧天峰笑著道，「就是這了，諸位請。」


此廂房內部寬敞，不輸前院正廳。廂房內同樣分為正廳與偏廳。正廳上方懸掛著的精緻燈籠及精巧的壁燈照亮了整個空間，四周牆面掛著繁複的壁畫，廳內幾盆翠綠的植栽點綴其間，為其增添了一絲生氣。桌椅整齊排列，最前方的座位顯然是為首輔準備，其後的座位則依官階高低有序，分成左右兩排依序坐下。


沐璇的座位自然被排在較後的位置上。


她隨著眾人落座，瞧見桌上的餐具為整套滿袖纏枝花紋的青花瓷瓷具，細膩的藍色紋理猶如流動的溪水般，在燭燈照耀下閃爍著晶瑩的色澤。她再次感到詫異，居然是青花瓷！要知道，瓷具最高等級便是青花瓷，要價不菲，能用得起此等級的，大部分也只有王公貴族或特別有錢的商人們家裡才有。


盧知府這麼富有嗎？還是真就像他所說，是祖上流傳的呢？她看向前座正歡快交談的盧天峰，暗自想著。


此時，餐點正陸續由侍從一一端上桌，菜色豐盛且多樣：有凉拌海蜇皮、蜜汁叉燒、鱼翅炖鴿羹、紅燒東坡肉配上龍鬚麵，另外還有竹絲瑶柱湯，甜品則是荔枝紅棗湯及一碗冰糖藕片，幾乎擺滿了整面桌子。


隨著餐點而來的還有琉璃玉酒壺與酒杯，透著如水洗過般的輕透色澤。她拿起酒壺湊在鼻尖搖了搖，濃郁的酒香混著一絲清淡的花香味撲鼻而來。


她將酒倒進酒杯輕嚐了口，蜂蜜色的酒液溫潤順口，還有一股香甜的味道，巧妙地與酒味完美地融合。


好喝！她睜大眼睛，此酒味道驚豔，她不由得多喝了好幾口。


接下來的時間裡，她邊吃著桌上的餐點邊配著酒，耳邊聽著前座官員們的交談，頗覺有趣。許是官場的默契，在場官員沒有一個提公事，大部分都是談論些詩詞、文章等。


許是此酒濃醇亦或是她不勝酒力，她喝了幾杯便感覺身體發熱，白皙的臉頰醞上一抹酡紅，如同盛開的薔薇花瓣般嫣紅動人。原本清澈的眼神，隨著酒意襲來，逐漸染上些許朦朧，似有水光流轉其間，她本就生得漂亮，醉後的她更甚以往。


她拾起酒壺欲再倒一杯，一道男聲卻突然在她身旁開口提醒道。


「姑娘，這醉花釀酒力甚強，再喝下去，可是會醉的呢。」


沐璇循著聲音望去，就見是稍才那名朝著她亂瞟的青衣少年，頓時眉頭緊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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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起他不規矩的舉動，她冷冷地哼了聲，別過頭去並不理會。

雖被忽略了，但少年也不惱，好似常遇見這種情況似的，他施然地朝沐璇賠了個禮，語氣真摯，「姑娘別氣，在下知道是方才舉止唐突姑娘了，在下向您賠個不是。」說完再次躬身。

她舉著酒杯，眉尾輕揚朝他淡淡地掃去一眼，眼波流轉間流露出不經意的嬌柔嫵媚，而這樣的小女兒神態只有她喝醉時才會出現。

不過僅這一眼，也足夠讓少年當場呆愣了。

他本就是紈褲子弟，遛雞鬥狗之事做的不算少數，更是各家青樓的常客。雖然樓裡的女婠各有千秋，其中也不乏嬌豔嫵媚的，但那都是為了討好客倌所做，雖也令人舒暢無比，但總歸差了點意思。

這種自然顯露的天真嫵媚才更引人入勝，如同上好的佳釀，使人不禁想汲取其中的美好。

「嗯？是嗎？」她尾音輕揚，想著來此作客也不好真的翻臉，語氣軟軟地道，「既然你都向我道歉了，那便算了。只是下次可別這樣了。」

「是是，姑娘說的是。」少年點點頭，逕自在她身邊的空位坐了下來，「敢問姑娘芳名？在下姓盧，名士修。」

「我姓花，名沐璇。」

「沐璇、沐璇......姑娘之名果如其人般美好呢。」他喃喃唸著她的名字，口中不住讚美著。而面對如此直白的讚美，沐璇也是第一次，本來臉就紅，經此誇獎便更如熟透的蘋果般。

盧士修笑了笑，看向她手裡的酒杯轉移話題道，「看花姑娘似是挺喜歡這醉花釀。」

「嗯，這花酒我倒是第一次嚐到，味道挺好。」說著，她又喝了一口，一臉歡喜。

「呵呵，這酒釀又名酡顏花，其香氣濃郁，口感醇厚，可酒勁卻極強，幾乎無人能抵抗其醉人之力，一旦飲用，臉頰便會泛紅如花瓣綻放，故得此雅稱。」盧士修解釋道，「故方才才阻止花姑娘，再喝下去可會醉的。」

聞言，沐璇瞪了他一眼，可因酒後迷濛，原該是頗有氣勢的一眼卻成了柔軟的一眼，鼻腔哼哼了句，義正嚴辭地反駁道，「我才沒醉—！」可尾調拖長，狀似撒嬌，更使人心醉神迷。

「是是，妳沒醉。」

「哼，那是。」

……

這番兩人說說笑笑著，殊不知全數被凌晏如看在眼底，一種莫名的不悅情緒自他心底由然而生。這情緒來的突然，連他自己也不曉得為何如此，只覺得少女朝著那少年巧笑倩兮的樣子讓他煩躁不已。

他將此奇怪情緒歸類為對她的保護欲，畢竟此趟她跟他一塊，那少年在首次見面時就如此無禮，身為她的長輩也是先生，會有不滿與擔憂也是正常。

嗯，正常。

他如此說服自己。

隨後他舉起茶盞抿了口茶水，試著平復自己的心情，繼續將注意力轉回眼前眾人的話題上，可目光仍時不時地往她方向偷瞄一眼。

酒過三巡，沐璇漸感意識模糊，遂起身朝著在座眾人先行告退，而意外就在此刻來臨。正當她推開椅子轉身準備離開時，身子忽然微微一晃，竟似要往後倒去。眾人大吃一驚，預備著人上前攙扶，一旁的盧士修早已眼明手快的一把接住了她。

突如其來的事故讓大廳陷入一陣短暫的寂靜。

她頭有點兒發暈，一時間只能軟軟的依偎在盧士修懷中。半敞後她清醒了些，這才猛然回過神，發現自己竟靠在他人懷裡。她嚇一大跳，立時推了他一把並自他懷裡掙脫，腳步有些踉蹌。

盧士修見狀擔心的伸手扶著她手臂，讓她能立穩身子。他臉色擔憂地朝她問道，「花姑娘沒事吧？還是我送妳回房歇息？」盧士修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至凌晏如耳裡，首座上的他臉色看似平靜，可緊攥住茶盞的手卻洩露了他並不冷靜的情緒。

「不、不用了......」沐璇開口婉拒。

「沒關係，舉手之勞罷了......」

兩人還在推拖著，突然，＂喀噹＂一聲重響，凌晏如將手中茶盞用力往桌上一放，聲音不大，卻叫眾人心頭一嗆。

所有人頓時噤若寒蟬，一旁的盧天峰更是坐立難安。

他眉峰冷凝，眉眼間盡是不悅，周身散發著凜冽如寒霜的氣息，冷冷地開口道，「盧大人家好大的規矩，府裡是無下人了？竟讓男子護送未婚少女回房。」語畢，他緩緩環視眾人一眼，最後將目光定在盧士修身上，哼了聲。

「不成體統。」

嚴厲的話語一出，盧天峰霎時冷汗直冒，也顧不得在眾人面前出醜，站起身就朝呆站在旁的下人們怒喝道，「都呆愣著做什麼！還不快扶郡主下去歇息！一個個的，要你們有什麼用！」罵完後，他隨手指了個女婢吩咐道，「翠兒，帶郡主回房安頓歇息。」

被喚作翠兒的女婢應聲是，自盧士修手中接過沐璇，輕聲道，「郡主，奴婢帶您回去歇息。」沐璇這才點點頭隨著女婢下去了。

「還有你，回去房間好好待著，閉門思過！」盧天峰又伸手指向兒子喝斥道。

「可是爹——！」盧士修還想爭辯，卻被親爹狠狠一瞪，蔫蔫地不再說話，行禮告退後，轉頭就出門回房去了。

盧天峰看著兒子離去後，撲通一下跪在凌晏如面前道，「大人恕罪，是下官約束不力、教子無方，還請大人責罰！」說完，他將額頭抵地，整個人俯趴在地，嚇得他的夫人也一同跪在身旁。

凌晏如沉默不語，在場眾人也都默不出聲，各個低眉斂眼，不錯眼地看著手中的茶盞與餐盤，彷彿是什麼價值連城的寶物一般。

過了半敞，凌晏如才又開口，渾身的冷意收斂許多，「......罷了，念在初犯，此次便過，莫再有下次。盧大人與盧夫人請起吧。」

得到首輔示意，盧天峰與其妻子才敢站起身。只見他滿身大汗，臉色憔悴的似是突然老了好幾歲。

「坐吧。」

「是。」盧天峰躬身道，這才終於與夫人一道坐回座位。

凌晏如復又舉起酒杯，朝在座各位說笑著，也主動與盧天峰聊了幾句，有效的緩和適才嚴肅的氣氛。他雖清冷，但並不代表他不擅長交際。如何威恩並施，也算身為首輔的一項必備手段。

至此，大家懸著的心才終於放了下來。

片刻後，他始終掛念著沐璇，想著有必要去確認一下，便藉故更衣的理由先行離席，隨著帶路的女婢往廳外走去。


　　屋外白日已落，黑幕升起，天空如同一幅墨色畫卷，星辰點點。一輪彎月高懸，透著皎潔的光芒，撒下柔軟的光輝。迴廊外人煙稀落，寂靜無聲，只有沿著迴廊一路擺設的燈籠散發出暈黃亮光。凌晏如正隨女婢走著，向來敏銳的他，突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道隱隱約約的說話聲，頓時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往說話聲方向定睛一看，就瞧見那熟悉的嬌小身影站在花園內的柳樹下，旁邊跟著那名為翠兒的女婢。只見那女婢正扶著她，嘴巴開合著不知朝她說些什麼，看著臉色有些著急，可她置若罔聞，只是垂首一下又一下的輕撫著柳絲，像是在撫摸什麼極其看重的寶貝似的。

他驟然停下腳步，前方的女婢也跟著停下，回頭望著他疑惑地問了聲，「大人？」

他若有所思地往花園方向瞧了會後，朝女婢開口道，「妳先退下，跟我說更衣的廂房在哪，我稍後過去。妳先在房內等我。」

「是。」女婢應了聲是，伸手指了個方向，待凌晏如頷首表示清楚後便默默退了下去。

他提步往花園中走去，待靠得近了才聽見翠兒的說話聲，「......郡主，我們回房歇息吧，夜已晚，再待下去奴婢擔心您著涼阿......郡主？」可無奈，郡主仍是無回應，待要繼續勸說時，一片紫色的衣袂映入她眼角，轉頭一看，驚的她馬上朝來人行禮。

她正要開口問安，凌晏如伸出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她不必說話，擺了擺手讓她退下。得了吩咐的翠兒也不敢違抗指令，稍微屈膝行禮便也離開了。

四周空曠無人，只餘她和他。

月色朦朧，柔和的白色月光映照出沐璇優美柔順的側臉，身上的衣裙宛如被撒上一層晶瑩的星光，襯的她彷似誤入凡間的仙女般，那樣的不似凡人。微風輕拂，烏黑秀髮也隨風輕揚，夾裹著細碎的喃喃自語。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他聽出來了，她唸的這詩，是他舊時教她的詩，也是他離去南塘前教她的最後一首詩。

心窩彷彿被重重一擊，堅硬如鐵的心霎時變得柔軟無比。

他不自覺地接著唸了下去。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沐璇詫異地轉頭，烏黑的雙眸緩緩眨了眨，看著他的表情，從迷濛到不可置信只那麼一瞬，伴隨著眼角一滴剔透的淚珠落下。

下一刻，她奮不顧身地奔向雲心先生的懷中，並緊緊地抱住了他。

她將頭緊緊埋在雲心先生的胸膛，就像小時朝雲心先生撒嬌一般，哽咽地說道。

「雲心先生，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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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明天再發下回喔......
是甜甜章
真的超難寫的啦......嗚嗚

鼻尖縈繞著雲心先生身上特有的雪松香氣，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氣息讓她既熟悉又無比的心安，是幼時南塘那鮮活的記憶——與雲心先生在一塊的那段回憶。

醉後的她其實已意識模糊，有點分不清現實與回憶的界線。當她隨著女婢沿著花園外走廊時，看見了如同與南國公府景色一模一樣的湖邊垂柳。霎時，她以為自己回到了南國公府，疾步就往柳樹下走去，任憑身旁的女婢怎麼勸阻都無效。

她站在柳樹下，回憶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那是雲心先生離開南塘前，他帶著她到柳樹下，折柳敘敘，溫柔地一字一句教導她：昔我往已，楊柳依依，昔日我離去時，楊柳搖曳；今我來思，雨雪霏霏，現在我回來了，大雪卻紛飛......

而現實中雖無大雪，可她內心卻如漫天飛雪，寒意滿溢心間，那是她知曉雲心先生即將離開時的心情。她雖難過，但也深知雲心先生的離去已是定局，所以在這最後的別離之際，她刻意隱藏心中悲傷，顯露在外的是她開心的笑臉，同時更加專注於學業，只願在雲心先生心中留下最好的印象。

她也將屬於花家的蓮花玉珮交予他，堅定地告訴他，南國公府此後便是先生的家，先生想回來隨時都可以，接過玉珮，便是花家的一份子。

永不離棄，她這麼告訴他。

最後，先生帶著她送與他的新柳離開了。

柳，同留。

她是如此希望他留下，但她內心明白，天下無有不散的筵席。她只是希望，雲心先生往後看到柳樹，能夠想起南塘的她。

她站在門口遙望著先生離去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視線中。其後的日子裡，她時常想念著雲心先生，看書時會想、吃飯時會想，甚至睡覺時也會夢到雲心先生，整座府邸到哪都有著雲心先生的影子。

一開始，她會偷偷地一個人躲在棉被中哭泣，可她又不敢哭得太過而被林姍、微霜甚至是哥哥發現，早上發現眼睛哭腫了還會趕緊拿熟雞蛋揉一揉消腫。她也常待在柳樹下看書，聽著風拂過柳絲帶來微微的簌簌聲響，彷似雲心先生的敘敘教導般，讓她莫名覺得開心，也很心安。

她一直盼著他回來。

等了好久，好久......

而如今，他真的回來了。

「我好想你......」她埋在雲心先生寬闊的胸膛，尤自喃喃低語，語氣繾綣又曖昧。

凌晏如身形一僵。

他能感覺到女孩嬌小柔軟的身軀，軟軟地依偎在他懷裡。即便衣衫阻隔，女孩身上的溫暖仍穿透衣料滲進他的皮膚中，帶著灼人的燙，融化了他冰冷的內心，平靜地心湖也因她這句"我好想你"泛起劇烈的漣漪。

周遭寂靜無聲，只餘他粗重的呼吸聲清晰可聞。他雙手垂在身側，全身緊繃，像是在竭力克制著什麼。平靜的紫色雙眸中眼波微動，說不清是什麼情愫在洶湧翻滾著。

良久，他才深吸了口氣嘆道，「......妳醉了。」

沐璇聞言，自雲心先生懷中抬起頭來生氣地反駁道，「我沒醉！我......」她話還沒說完，卻像突然意識到什麼，又低下了頭，她的聲音變得低沉，「我只是太想你了......」淚水湧出她的眼眶，她開始一字一句地訴說著這幾年來對他的思念之情，每一字都蘊含著濃濃的感情。

「雲心先生，你知道嗎？你那時剛走，有好一陣子我晚上都一直偷哭，都不敢讓人發現......」

「我常常一個人待在柳樹下看書，把你教的詩唸了一遍又一遍......也常望著門口希望看見你的身影.....雖然知道很難，可我仍期待你能再次出現.....」

「我等呀等、等呀等......」

她復又抬起頭，破涕微笑，笑若朝陽般燦爛，可眼角的淚珠又襯得她楚楚可憐，「終於等到你回來了，雲心先生。我好高興。」

「你這次……還會再離開嗎？」她殷切地看著雲心先生，眼眸中的盼望如繁星一般閃耀。

被如此純粹又炙熱的眼神看著，饒是多冷心無情的人都無法拒絕，更何況是他呢？從幼時那樣小小的人兒到現在的亭亭玉立，與她的每一幕相處都清晰地映在他腦海中：小小的手掌提著筆，一筆一劃認真俯在書案上臨摹的她；歡快地朝著自己跑來並喊著『雲心先生』的她；以及生氣時會雙手撐著雙頰，一臉氣鼓鼓的她......

那麼多、那麼多的回憶。

她的每一眸、每一笑，其實都深深地烙印在他心裡。忘不掉，也不想忘。

她是如此記掛他

而他，何嘗不是呢？

「不會……」他喃喃地開口了，嗓音沙啞又低沉，「我再也不會……」似也是酒意上頭，鬼使神差地，他伸出隻手，極其愛惜地輕撫著沐璇的臉頰，宛如撫摸他心中最珍藏的珍寶一般，一下，又一下。

聽見雲心先生肯定地回答，沐璇霎時眼神一亮，興高采烈地又撲向雲心先生，伸出雙手勾住雲心先生的脖子，欣喜地道，「真的嗎.....雲心先生不是在騙我？」

「不是。」

「雲心先生......雲心先生，我最喜歡雲心先生了......」她的頭埋在他的頸窩中，酒氣隨著呼出的氣息，噴灑在他脖頸邊，酥酥麻麻的癢意從耳廓散了出去，如電流一般沿著皮膚往下滑。

她離他是如此的近，近到連她髮縷上的軟香都沁透了他，叫他每一條血脈都叫囂著癢。傳進耳邊的話音輕若鴻毛，飄飄忽忽，卻在他的心中鏗鏘脆響，狠狠擊碎了他內心深處一直隱忍的情感。

他伸手擁住了她。

雙手環住她纖細如楊柳的細腰，感覺到她美好的身體曲線，隱藏的感情如失控的火山般噴湧而出，而眼前的少女彷彿感覺不出他用盡全身力氣壓抑的衝動，仍用她那股天真爛漫的神態勾引他，引得他簡直快要發狂。

「雲心先生......我喜歡你，那你也喜歡我嗎？」她抬頭仰望著雲心先生線條完美的下頷，月光照耀在兩人身上撒下一片銀白的光芒，烏沉沉的眼眸中泛著細碎的光，就像滿溢著誘人的糖。

這次，她不待雲心先生回答，掂起腳尖便輕輕地吻上了他的下頷，極輕柔地，一下，又一下。

「雲心先生......」

「我喜歡你......」

時間好似停止在這一刻。

他能聽見自身狂跳的心臟似要從胸腔中迸裂而出，柔軟嘴唇觸過的地方像被火燒過似的迅速發燙。

他僅存的一些理智告訴他，這樣不行。

眼前的少女可是他的學生，是他藏在心底最珍愛的學生，他沒宣之於口的珍寶。

她是如此的聰穎、如此的善解人意......總是笑意盈盈，似一把初春的迎春花，盛開在心中，帶來無盡的暖意。

可一句又一句的雲心先生在他耳邊輕喚，帶著勾人的嫵媚，如一把毛刷在心頭來回的刷。每喚一聲，他的心都像著火了一般，強烈暖意灌流進全身的血脈，清醒理智被灼燒的近乎消失殆盡。

他伸手扶住沐璇的臉，迫使她停下動作。

「雲心先生......？」她眼神朦朧地望著他，有些不明所以。

他就這麼定定地盯著她瞧，不發一言。靜若鏡湖的眸子愈發深邃，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涌動著暗沉的流雲，粗重的呼吸隨著胸腔起伏不定。

「雲心......唔......！」

她的唇色猶如櫻桃般飽滿誘人，色澤明豔，仿佛誘惑他一般翕張。

才吐出兩個字時，他便毫不猶豫地低頭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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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終於寫完了......老實說這種感情敘述對於第一次寫古言的我來說真的好難XDD
裡面的節奏與分寸真的好難掌握
寫到後來已經是放空在寫，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寫啥了！哈哈
不過好歹還是趕出來了～～
說好這週有甜甜文的就一定會給大家！！
我已經不敢看自己的文章了.......太虎狼、太害羞了，哈哈哈哈哈
不過能夠對雲心先生手來腳來還是好開心～

在此先謝謝各位的支持喔！
可以敬請期待下一章（算是會有一些吻戲？）

另外，下週休刊一週～我需要多趕幾篇出來，要不然存量不夠，每週都要狂趕
都沒時間看小說及玩遊戲了......XD
謝謝各位的支持~咱下下週見喔！放心，我不會跑掉的！

凌晏如的薄唇輕輕地覆上沐璇粉嫩的雙唇。

他並無過多的深入，只帶著絲小心翼翼的珍惜，一點一點，極輕、極輕地吻著她的唇瓣。他神情專注無比，如同對待易碎且價值連城的寶貝般那樣的認真。他能清楚感受到她美好的唇型及柔軟無比的嘴唇，細緻地品嘗著少女口中特有的芬芳，芬芳中混著的一絲醉花釀清甜酒香，愈發使人意亂情迷，深陷不拔。

驟然被吻住的沐璇一時之間有些呆愣住，眼中倒映著雲心先生此刻的模樣：雙眸微瞇，眸中盡是深情......深情，這個幾乎不曾在雲心先生身上感覺到的兩個字，居然在今天出現了。在她既有的印象中，他總是高冷無比，可此刻，他眼中蘊含著的深情卻如漩渦般使人徹底淪陷。

就這麼一瞬，她的心頓時軟的一蹋糊塗。

她情不自禁的回吻回去，動作中帶著第一次初吻的笨拙。她銜住他唇瓣，輕輕地吻著，舔著。察覺到她的主動，原本淺嚐輒止，隱忍克制的吻突然熱烈加深了起來，從最初的吻拭到如今似要將她吞吃入腹的激烈啃咬，滑舌長驅直入，貪婪的汲取她口中每一滴香甜的蜜液。

兩人熱切的擁吻在一塊，彼此的身軀在耳鬢廝磨間滾燙的像團燃燒的火焰，將人捲進濃郁無邊的慾望深淵中。時間緩慢流速，四周安靜無聲，只餘親吻時所溢出的些許曖昧呻吟和口齒交纏的水聲，在這寂靜中清晰得令人心慌不已。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沐璇因被吻得缺氧愈發臉紅時，凌晏如才漸漸停下。她輕喘著氣，眼尾嫣紅，秋水翦瞳因吻得太過劇烈而溢滿迷離水光，顯得她嬌弱又可憐。這副模樣落在凌晏如眼裡，沉靜的目光再度泛起波動，他差點又快克制不住自己。

半晌後，他才嘶啞著嗓音輕聲道，「晚了，該歇息了。」

「我、我還不睏的……」她搖搖頭，逞強著說道，可她越這麼說越是想打呵欠，只好抬手裝作不經意地掩飾了下打呵欠的痕跡。

瞧著她強撐著的樣子，他不禁失笑。條然憶起剛出發蒼陽時，某人在馬車上說自己不睏結果沒過會兒便睡著了，那樣子跟現在簡直如出一轍。

他將她拉進懷裡，屈起指節輕敲了下她的額頭，「不許逞強。」

沐璇這才勉強點了點頭，「好吧，那我就去睡吧。」

「嗯，走吧。」他伸手輕攙扶住她手臂。

豈料，她才剛走兩步便覺腿部一陣酸軟，身子控制不住地就要往地下倒去，還好身旁有雲心先生即時拉住了她，才避免了與地板接吻的慘劇。

她俯在他懷裡，滿臉羞紅。

「怎麼了？」

「我、我腳軟了……」她帶著點哭音道，話才說完，下一秒，身子忽然被雲心先生打橫抱起，嚇得她驚呼一聲，不自覺地摟住他的脖子。

「雲心先生做什麼呀......」

「帶妳回房。」說罷便邁開腳步。

窩在他懷裡的沐璇總感覺有些難為情，只好軟軟地抗議著，「雲心先生放我下來呀……我能自己走的。」

凌晏如並不理會，只逕自抱著她往西廂房的房間走去。他步履沉穩，抱著她的手臂結實有力，走動間神色如常，看起來絲毫不費力，連點氣喘都沒有，可見平時訓練的成果，當然，也可能是她不重的關係。

眼見抗議無效，她也不再反抗，只乖巧地窩在雲心先生懷裡。鼻間充盈著先生身上熟悉的雪松香味，結實胸膛傳來的心跳聲強而有力，噗通噗通地響徹在耳邊。她抬頭望著他，依舊是那般俊美絕倫的容顏，如同舊時一般幾乎都沒有變，一樣的美好如昔。

讓人心動不已。

她不自覺地摟緊雲心先生的脖子，更加依戀的往他懷裡又靠了點。

往西廂房的路有點距離，行走間的顛頗如同嬰兒搖籃般，使人感到舒適又安心。一陣又一陣的睡意洶湧而上，沒過幾分，她再也撐不住，閉起眼睛緩緩入睡。

均勻的呼吸聲響起，凌晏如低頭看向懷裡的人兒：長睫微顫，面容寧靜，嘴角邊還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似是做著什麼好夢。因怕驚擾到她，他愈發走得慢，動作也變輕了很多。

西廂房前，先前離去的翠兒早已在門口等候多時，當她看見首輔大人抱著郡主從遠方走來時，簡直嚇一大跳，趕緊上前迎接並想從首輔身上接過郡主。但首輔只是對她搖搖頭，示意不必，並吩咐她準備些熱水與熱帕過來，隨後推開房門走進去，將少女輕柔地放在床上。

過沒多久，翠兒端著熱水盆與帕子進來了，正想著要幫郡主擦拭時，凌晏如二話不說接過她手上的帕子，仔細地擦拭著少女的臉與手。其溫柔的模樣讓站在一旁的翠兒看得直咂舌，沒成想首輔看著高貴清冷，私底下卻是能露出這樣特別一面的人，她可算見識到了。

若稍晚知府大人問起，她可得好好說明才是。

等到凌晏如將少女擦拭完畢，將手裡的帕子丟進盆子裡後，他便站起身預備著前去更衣，在離去前，他不忘與翠兒特別交代幾句，「對了，今晚就有勞妳多加照看。另外，她明日應會些許不適，記得預備醒酒湯給她。」

「是，大人的吩咐奴婢記下了。」翠兒垂首應道。

「嗯。」說完他便舉步朝房外走去。

「恭送大人。」

待凌晏如更衣完畢回到宴席上時，眾人已經喝開了。陸鋒甚至在他進來時稍微打趣了一下他，詢問怎麼去了那麼久？他沒正面回答，只是微勾唇角解釋自己不甚酒力，在房內歇息會罷了。

這一番話自然又引來幾句調侃，但他不以為意，只笑著朝眾人舉起酒杯，一口喝下。

而這場熱鬧的宴席便一直持續到將近亥時，眾人才各自離去。

　　早晨，窗外鳥聲啼啼，溫暖的日光自窗外照射而進，原本昏暗的臥房因而明亮了起來。一抹日光恰巧自窗中縫隙映在床上熟睡的少女臉上。少女的眼瞼被照的顫了一顫，過沒一會便緩緩的睜開了眼睛，首先映入少女眼簾的是一片繡著纏枝寶相花紋的床帳，身上則覆蓋著條滿繡花鳥紋案的柔軟錦被。

沐璇眨了眨眼，意識有些朦朧，對於現在自己身處的環境感到些許茫然。

她……是怎麼從宴會廳變到床上的啊？

很明顯，這裡根本不是宴會廳。

記憶停留在昨日宴席喝醉後被女婢帶下去的畫面，接下來發生的事，似是有些模糊的片段，但就像被一團濃霧給籠罩住，她是怎麼想也想不起來。只依稀於睡夢中感覺到一股溫暖輕覆在她的臉、她的手上……舒適得令人睜不開眼，使她愈發熟睡。

一夜無夢，特別好眠。

只是……她才欲起身坐起，卻突感額邊傳來一陣疼痛，痛得她又躺了回去。看來即便一夜無夢，該來的宿醉仍舊準時抵達。

唉，果然不該貪杯啊……她默默反省著。

沐璇躺在床上緩了緩，直到疼痛消減許多後，她才掙扎著坐起身，身上的花鳥紋案錦被也從身上落下。她半坐在床榻邊緣將鞋子穿好後，踏著蹣跚的腳步走到房中圓桌旁，拿起桌上水壺倒了杯水喝下，因宿醉而渾沌的腦袋才終於清醒了許多。

守在門外的翠兒一聽見房內起身的動靜，便與另外幾名女婢帶著梳洗用具一道進了房門。

為首的翠兒並沒忘記昨日凌晏如的吩咐，手裡端著碗醒酒湯，笑盈盈地道，「郡主起身了，奴婢們服侍您洗漱吧。」她頓了下，將手中的醒酒湯連同湯匙一道遞給沐璇，「這是醒酒湯，郡主昨日醉酒肯定身子有些不適，喝下這湯會覺舒服些。」她殷勤地道，而她會如此殷勤是有緣由的。

昨日她離開房間後，理所當然地被知府老爺叫去問話。她如實所說，將首輔對郡主如何親密的舉止一一道來後，便得了好些賞賜，讓她開心得不得了。雖然老爺得知消息後，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讓她覺得有點奇怪，但久居內宅的她當然不會笨到去問，反正也不關她的事情，她只要服侍好郡主即可。

沐璇接過醒酒湯，道了聲謝後便拿起湯匙一勺一勺地舀著喝，而其餘的女婢則是梳頭的梳頭，打熱水擰毛巾為她洗臉、梳妝，但因她此次沒帶到包袱，故而身上的衣衫仍舊是昨晚那套。

就在她慢條斯理的喝著湯時，房門外響起敲門聲，她道了聲請進後，走進來的便是凌晏如。

屋內眾人包括沐璇也是，連忙放下了手中的湯，朝他屈膝行禮。他微微頷首，抬眼環視周遭一圈，最後將眼光定在翠兒身上，不發一語。而身為女婢的翠兒很清楚這眼神代表什麼意思，都不用首輔開口，她便向其它一起進來的同伴們使了個眼色後，一起魚貫退出了房門。

他逕自走到沐璇身前，開口道，「妳醒了。」

「是。」

「身子可有不適？」他問。

「嗯......仍有些頭痛，但好許多了。」沐璇乖巧答道。

凌晏如頷首，拉了把椅子坐在桌邊，示意她也一起坐下後接著道，「那便好，醒酒湯喝了吧？」

她點點頭，重新拿起湯匙舀了一勺，朝著雲心先生道，「正在喝了呢。」

「嗯，妳酒量淺，本不該如此多飲。」他敘敘說道，語氣中有一絲譴責的意味。

她聞言露出一絲愧色，「雲心先生說的是......學生已好好反省了，的確不該貪杯才是。」

「知道便好，下次務必注意。」

「學生會的。」她認真地道，隨後又好奇的問，「只是那醉花釀味道是真好，雲心先生可有喝？」

「嗯。」

「那......先生可有醉？」

「沒有。」

「什麼！」她驚呼一聲，頓時瞠大眼睛，帶著佩服的語氣說道，「沒想到雲心先生酒量如此好呀......真羨慕，哪像我，昨日喝醉後便忘記到底發生何事，只知道一早醒來就在床上了呢。」

她話才剛說完，便注意到面前的凌晏如條然神色一變，看向她的眼神忽然顯得非常奇怪，複雜中帶著莫名的意味，甚至還有一絲......錯愕？

沐璇一愣。

呃……她說了什麼嗎？

雲心先生為什麼要這樣看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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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變成醉後渣女的郡主了，哈哈
只有雲心先生受傷的世界終於達成了（？）
凌晏如：？？
咱家郡主女鵝可沒這麼好追的～先生請加油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