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冰河替他準備的房間無疑是最上等的,寬敞舒適不說,從窗櫺的雕花、屏風的樣式到角落的花瓶都十分細緻考究,腳踩在細軟的獸毯上一絲聲響也沒有,房裡點著安神的烏沉香,屋裡暖烘烘的,清寒晚風被完全阻隔在外。
沈清秋帶著一身疲憊爬上偌大床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望著床樑上富麗細緻的雕刻,全無睡意。
從得知冰河出事的那刻算起,沈清秋已經整整兩天沒有闔眼,他一邊封鎖消息,一邊東奔西走地找尋能醫治心上人的線索,最後實在沒辦法,才迫不得已求助於那個老愛坑人的系統。
究竟怎麼把自己搞成這種鬼樣子的?沈清秋一閉上眼腦中便全是冰河渾身滿佈白霜的模樣,找到人的時候他的身體冷得像是冰塊,無聲無息地躺在冰天雪地中,額間的天魔印淡得幾乎沒有顏色。
沈清秋已經很久沒這麼害怕過了。 他的胃部不合時宜地灼痛,呼吸不太順暢,沈清秋記不得上次進食是什麼時候,仙人早該辟穀,只是他嘴饞,這幾年又被冰河給寵壞,每天不吃點徒弟親手做的東西反倒渾身不對勁。
身體裡的疼痛宛如有烈火在燒,一路燒上心口,沈清秋分不清楚痛的是心臟還是胃部,亦或都有,總之是轉移了他的注意力,骨折的疼痛暫時可以忽略。
他的腦子很沉,卻沒辦法停止運轉,一會兒回憶徒弟最近的言行舉止是否異常,一會兒擔心沒有他在身邊,徒弟能否受到周全的照顧,思緒紛雜而跳躍,越想越是心焦,額角跟著突突地疼。
另一邊,洛冰河本來打算等沈清秋睡下後潛入他的潛意識,探詢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卻沒料到對方竟是一夜無眠。
防備心忒重的。他踱步至床邊,抬頭望向外院高樓裡燈火通明的房間,扯了扯嘴角,眼底全無笑意。暖閣位於幻花宮最高處,無論他在哪裡總能一眼瞧見沈清秋的住處,會安排他住在那裏便有箇中緣故。
也罷,反正還有十天的時間,足夠慢慢摸清他這位好師尊的脾性底細。
反正,那傢伙能給的,他都能給。
天還未明,幻花宮的灶房已傳出陣陣白煙,洛冰河熟練地切菜洗米,竈上燜燒的湯底散發濃郁的香味。 統一兩界的魔尊會下廚並不是秘密,洛冰河的好廚藝頗具盛名,甚至他的料理也是他的情人們互相較勁的籌碼之一。
他從上次窺探的夢境裡得知沈清秋平時的吃穿用度,對他的喜好也頗有把握。 沈清秋或許不瞭解,不過洛冰河光是藉由那些菜式的外貌色澤,便知另外一個自己對於師尊的吃食確實耗費不少苦心。
但他有信心能做得更好。
曙光初現之際,洛冰河提著食盒來到暖閣門口,正要敲門,大門便風風火火地敞開了,多虧他反應快、退得及時,否則沈清秋就會恰巧撞進他懷裡。
不知惋惜還是僥倖,洛冰河輕哂一聲。
「魔尊大人?」沈清秋訝異過後,露出疏遠有禮的笑。 這是沈清秋昨晚翻來覆去時想到最好的稱謂,叫他冰河不可能的,但總不好當面叫人家冰哥吧? 洛冰河對此不置可否,只盯著沈清秋浮腫的眼皮和青黑的眼圈半晌,壓下煩悶,盡量溫和地說:「弟子作了早飯,師尊就賞個臉和我一起吃吧?」 雖然用詢問的語氣,他說完便逕自越過沈清秋踏入屋內、打開食盒,把裡頭的餐點一一放到桌上。
沈清秋滿臉的一言難盡,他何其有幸能吃到冰哥親手做的東西,要知道那在原著是後宮限定的感情加溫神器。 這讓他怎麼下口?
「師尊一大早便出門,想必也是有事想找弟子商討。」洛冰河擺好碗筷,坐在案邊托腮,氣定神閒地瞅著站在門口躊躇的男人。 想談?那就坐下。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沈清秋在心裡默念三遍金句,調整完表情,施施然入座。 洛冰河還體貼地拉開身旁的椅子。
他的態度越坦蕩大方,沈清秋就越不安,硬是等到對方進食後才動筷。洛冰河則對他警惕的小動作視若無睹,慢悠悠地替他盛湯。 沈清秋忘了,對方要動手腳根本不必在飯菜,他體內的天魔血兩個洛冰河都能運用,只有想與不想的問題。他左手拿筷的動作吃力而緩慢,骨折的右手雖然做過簡單的處理,精細動作還是不大靈活。
應該把師尊的兩手都折了才對,或許有機會餵他吃飯,可惜了。洛冰河暗忖,漫不經心地放下碗筷,喝了口茶潤潤喉,慢悠悠地問:「那麼,師尊找我做什麼?」
沈清秋正吃得忐忑,被他的問題一噎,囫圇吞下嘴裡的什錦魚翅。 他確實不明白洛冰河留人的理由是什麼,在沈清秋的預設裡,若偷劍失敗,冰哥斷他手腳都算是輕的,再次把他削成人棍也不無可能,像這樣把他奉為座上賓,一派和樂地一同吃早餐,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莫不是要先放鬆他的戒備,後頭憋著大招在等他?
洛冰河撐著下巴,見平時看著清冷的男人,因為揣測自己的心思而如坐針氈,心中有種別樣的滿足感,遂起了逗弄的念頭,還沒等沈清秋回應,又說:「不知我的廚藝,和師尊的愛徒比起來如何?」
沈清秋打好的腹稿被第二個問題堵在舌尖,睡眠不足而昏昏沉沉的腦袋有些轉不過來。 要拜託洛冰河答應他進入藏書閣,就不能答得太隨便。 老實說,燕窩魚翅鵝肝甜羹和香糕,無一不是美味與繁複兼具。 好吃是好吃,但他卻從來沒這麼想念過心上人的家常菜。
比不了的,哪怕山珍海味都比不過。
「算了。」洛冰河並不期待他說出什麼好話,萬一說的不中聽反倒壞了心情,他夾了幾片櫻桃鴨到他碗裡:「說吧,我聽著。你的要求。」
沈清秋本就沒什麼胃口,便順勢切入正題,停箸正襟,朝洛冰河欠身一拜。
「魔尊大人,能否讓我進入幻花宮的藏書閣?」 這四個字從他口中吐出著實刺耳,洛冰河不由得蹙眉。
在原著裡面,洛冰河焚毀蒼穹山、一統修真界後,幾乎把所有人界和魔界的書籍都搬進幻花宮,可說是整個世界藏書最豐富齊全的地方。 沈清秋在原世界來不及查找有關洛冰河昏迷的原因,只曉得心魔劍能救人卻不曉得原因,終歸不踏實,於是想趁這十天翻點書看看。
「相對的,關於您的身世,我也會將所知道的如實相告。」沈清秋並不擔心洛冰河食言,冰哥黑化後縱然暴虐陰狠,許下的諾言從未反悔。不過心魔劍以外的條件並未列入他們的交易,他得自己爭取。
經過一整夜的思考,他能拿來交換而洛冰河沒有的東西,左思右想也只剩原著沒有提及的劇情了。
聞言,洛冰河稍霽的眼底漸漸幽暗,沒來由地感到煩躁難耐。
他從沈清秋的夢裡得知那個世界的他們所經歷的所有事情,關於他的身世,洛冰河透過夢境也一清二楚。
又如何呢?得知母親並未拋棄他,父親也不是窮凶惡極的魔君,但,又如何呢?
他不願聽沈清秋用旁觀者的語氣敘述這段故事,那顯得他更加悲哀。
洛冰河仍然什麼都沒有。沒有人會心疼地擁他入懷,捧著他的臉一遍又一遍地說著溫言暖語,沒有人會摸摸他的頭、哄他吻他,只怕他露出一點寂寞的神情。
夢中種種彷彿他從水裡撈起的月光,他還以為能碰觸到溫煦的光茫,但偷來的唯有冰涼湖水,映著自己扭曲的面容,寒冷的湖水從指間溜走,他甚至感受不到月的餘暉。
沈清秋對此毫不知情。洛冰河因而感到難堪,他痛恨這種無力感。
──動手啊,這麼窩囊可不像你。 洛冰河聽到自己陰惻惻的聲音。 ──反正你遲早會這麼做,不是嗎? 腰間的心魔劍似乎在隱隱震動,鼓譟的嗡嗡聲不停迴盪在耳際。 ──如果不能屬於你,倒不如毀掉更好。 蠱惑似的呢喃從他開始造夢後便時常浮現在腦中,最近更有變本加厲的趨勢,洛冰河已經習慣忽略它們。
「倒也不必。」他咧著嘴笑,藉此掩飾逐漸晦澀的眼神:「作為回報,師尊直呼我的名字可好。」
他其實沒想要沈清秋交換什麼。 難得他真心想滿足某個人。
沈清秋一愣,沉默蔓延開來。 洛冰河讀出他的為難,頓時像是被甩了一巴掌,隱隱期待的自己好似等待施捨的乞丐,他不允許眼前的人一再冒犯他的自尊心。
沈清秋怎麼能如此可恨? 在他殺意騰升之時,輕飄飄的音節如清泉落下,澆滅肆虐的野火。
「洛冰河。」
強大而不容踐踏的魔尊霎時頓住,無處安放的焦躁悄悄地被安撫,滾燙的憤怒消弭無形。 沈清秋咳了一聲,不自在的別過頭,「你的要求就只有這個?」這樣感覺在占冰哥便宜,真不好意思。
多麼好笑,簡單的三個字而已。
我也是賤得可以。洛冰河暗罵,唇邊噙著自己也未曾發覺的弧度。
洛冰河,挺好的。 只屬於他。
「既然師尊這樣問,能不能陪我去幾個地方?」
他是魔,得寸進尺是他的本能。
本文最後由 日緩 於 2022-4-9 11:3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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