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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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 [FROZEN│ELSANNA] White Cat Maid [PG-13](長篇, AU,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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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MATOBEAR 發表於 2017-3-21 21: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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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地區: 歐美
連載進度: 長篇完結
00. Before the sunrise




城主看了管家一眼,掀開竹籃的棉襖,率先躍入眼睛的是一雙雪白的貓咪耳朵。

毛絨的耳朵彈跳,藍色的眼睛眨呀眨。

「…嬰兒。」城主喉嚨咕嚕一聲。「哪裡找到的?」

「在後院,老爺。」

城主搖頭,將竹籃推回管家手臂。

「老爺,她該如何是好?」

「趁夜將她送出城外──」

一旁的城主夫人拉住城主的手。城主望著夫人的眼睛,她開口,他打斷,「從來沒有見過長著這樣耳朵的嬰兒,她是個麻煩。」

夫人深沉地吸一口氣,走近管家,從籃子抱出嬰兒。雪白的耳朵探測器一樣感應她的動作躍動轉兒,她撫摸稀疏的橘紅頭髮,它們像提燈的火光般柔和,輕搔嬰兒紅通通的臉頰,觸感宛如陶瓷細緻。夫人在嬰兒胸前探到一只樣式罕見的銀墜,叮鈴一響。她擦拭銀墜上的刻字,「Anna。」

「我們不清楚她是怎樣的生物…」城主說。

「你難道看不出來,她只是個嬰兒。現在下著雪,丟在城外,她會凍死的。」

城主板起臉孔,聲音蘊含威嚴。「我有責任守護你們的安全,我不能讓她留在這。」

話剛說完,夫人懷裡的嬰兒咽嗚一聲,雙眼濕潤,忽然放聲大哭。夫人輕晃手臂哄著,城主被這麼一嚇,怒氣瞬時削減大半,慌張地跑來嬰兒面前陪不是,卻將她惹得嚎啕哭泣,夫人只好請城主站遠一些。

嬰兒聲高聲哭了將近三十分鐘不停歇,一群人傷透腦筋時,門外溜進一個小身影。

「是誰的寶寶?」城主夫婦的女兒揉著眼睛走進來,好奇地墊腳眺望。

「抱歉吵到妳了。」城主把女兒挨近身旁,摸摸她的頭髮,柔聲道,「回去睡吧。」

女孩挑起一邊眉毛。「我可以回去睡,但你們看起來搞不定,不如讓我試試?」

城主夫婦隔空相望,他們只有這個寶貝女兒,難道她會比他們更能照顧嬰兒?城主抱起女兒,靠近夫人懷中的寶寶。

「哇,」女孩發出讚嘆。「妳看起來好漂亮。」

小嬰兒看見新面孔,一時忘了哭泣,眼睛轉著眼淚愣愣地看著女孩。她摸摸小嬰兒的頭髮,毛絨絨的耳朵偶爾在她碰上時向前壓得平平的。嬰兒停止哭鬧,一下一下的抽搭在女孩的安撫下逐漸平緩。她眼睛瞇起,身子蜷縮,就這樣安適在懷裡。

城主驚訝得嘴巴闔不上,輕聲問女兒,「妳怎麼辦到的?」

「我常常這樣摸查克,他都會躺下來,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女孩說。

嬰兒離不開女孩。女孩一收手,嬰兒立刻露出不安的神情,像孩子尋找母親的庇護。

城主偕夫人在房間門口探望,女孩擁著嬰兒,為她層層蓋好棉被。

「就讓她度過這個冬天吧。」他眉頭深鎖。

夫人墊腳親吻城主憂愁的面容。「放心,會沒事的。」



本文最後由 TOMATOBEAR 於 2018-11-19 00:1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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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原作者| TOMATOBEAR 發表於 2017-3-21 21: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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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凌晨四點,天未亮,空氣仍十分寧靜。掀開被子,Anna急喊冷,墊起腳尖在地毯跳躍,將掛著的大衣裹在身上,身體的顫抖才緩下。面對窗外的深藍,她呼出一口白煙。從衣櫃拿出新的白色長襪,攤在手裡掃過一遍,腳踝處簡單縫上幾線花草,是屬於艾倫戴爾的裝飾。她坐在床上屈膝將襪子拉至膝蓋,手繞背後將裙帶綁一個蝴蝶結,她看向鏡中的自己,眼睛瞄到上頭直挺挺的雪白耳朵,拿起白色的頭巾壓住。

Anna彎腰開啟鐵籠閘門,兩隻鵝睡夢中驚醒,張開翅膀拍打,細碎的草梗飛舞。

「噢,抱歉,」Anna用手臂隔擋,另隻手伸長,從鵝身後拿取兩顆蛋,旋即關上門。「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晚點我找好吃的給你們。拜託原諒我吧。」白鵝看似嘆了氣,應了Anna一聲後挪挪鵝屁股,瞇眼打盹起來。

Anna提籃子走進廚房,廚師和廚務們正在備料,剛升起的爐子轟隆作響,切菜和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有他們的規律節奏,整個廚房化為戰場,瀰漫一股出戰前的緊張氣氛。Anna腳步輕盈地溜到一個寬厚體型的廚娘身旁,將籃子遞上去。

廚娘掀開籃子的布瞄一眼,又繼續切菜。「又跑去偷拿莫老頭子的鵝蛋,不怕他拿拐杖打妳。」

「今天不是一般的日子。」Anna鼓著腮幫子,衝到廚娘眼前。「今天是小姐的大事,早上應該吃好點,莫爺爺一定也是這樣想!」

廚娘哎一聲,用胳臂把Anna推開。「好啦好啦,妳不是還有事情要去做?女僕長要是來我這找碴,我可什麼都不曉得。」

「噢,不好。」Anna看看懷錶,迅速跑走,走到一半她又回頭。廚娘看到她趕緊擺手,「我知道啦,別一直過來,妳那寶貝的白色帽子會髒的。」

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動,臉頰發熱,Anna不清楚是因為太過興奮,還是一個早上跑了整座城幹活的緣故。她做個深呼吸,想要試著平緩些心跳聲,屏息,扭開門把。深藍色的窗簾布隱約透著陽光,照不進臥室,落在地上依著窗連的弧形畫出金色的波浪。輕緩地將盤子放到桌面,她躡手躡腳地來到床邊,向床上隆起的身形,嘶聲細語,「Elsa。」

Anna又叫了一次,這次輕搖她的身體。床上的人跟著動一下又沒了反應,Anna眉毛微皺,大步走向窗戶,唰的拉開簾子,乍現的陽光令她瞇了一下,身體很快就接收到太陽的熱能變得暖活。「Elsa,妳看,今天是個好天氣!」回頭看,那人捲起棉被阻擋她的攻勢。

Anna上前拉住她的被子,幾番使力才終於從她手中搶走。「Elsa,快起來,老爺請了許多人參加妳的生日宴會,特別吩咐妳要在十點前準備好。」她扶Elsa坐起來,忙不迭地跑進盥洗室捧一盆熱水,回來時看見Elsa自由落體般倒回床上。

Anna在Elsa身後用層層棉被堆起撐住她的身體,然後用熱毛巾為她敷臉,細心地在臉頰按壓,直到臉上出現紅潤色澤,接著為她毛躁的頭髮梳理成自然垂放。期間她鼻頭一皺,Anna眼明手快地抽張面紙壓住她的鼻子,將衛生紙揉成一球俐落丟進竹簍裡。最後加添一件衣服在肩頭,帶領她走到桌子。「看,我請廚房阿姨幫妳準備了特製早餐!」Anna打開餐盤,烙紋的烤土司、金黃炒嫩蛋、香煎培根、水煮小熱狗、沙拉盤,以及──她把一顆滾到盤外的葡萄擺回正位──水果籃。Anna揚起大大的笑容看看早餐,又看看Elsa。

Elsa打了個呵欠,注意到Anna期待的眼神。

「Anna。」

「Yse!」

她伸手摘下Anna的頭巾,雪白的貓咪耳朵彈起來。她摸摸她的頭髮,微笑,「早安。」

「噢,對,妳也早安。我是說,早安。」貓咪耳朵稍微垂了下來,手指在胸前輕輕碰在一起。

Elsa拉開旁邊的椅子,拍了拍。「吃過了嗎?」

「為了今天的宴客,大家六點就開始工作了,廚房也幫我們準備早餐──」

像是回覆Anna的話,她的肚子發出好大一聲咕嚕,她想說些什麼也說不下去,貓咪耳朵代替她喪氣的貼在頭頂。

Elsa微微一笑,用刀叉將食物切等分。「我們一起吃吧。」

「可是,可是這是我請阿姨特地為妳準備的。」

「是嗎?」Elsa舔掉沾在拇指上的醬料。「這看起來像兩人份。」

Anna趴在桌前搖頭晃腦看了看,分量好像真的有點多。她坐下來,接受Elsa為她夾好的三明治,一口一口吃了起來,把食物都堆進臉頰鼓起來。「真好吃。」

Elsa揩了揩Anna嘴邊的碎屑將它吃掉。「怎麼今天不用跟爸媽一起吃?」

「是我跟老爺說的,我想妳在這裡準備好之後就能直接去後院。」

「也好。」Elsa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嗯,這樣妳能多睡一些。」

「我是指能和妳一起吃早餐。」Elsa輕笑。「很久不曾這樣了。」

看見Elsa眼神露出細微的憂傷,廚娘特地烹煮的美味早餐,Anna頓時也覺得難以嚥下。想起小時候跟Elsa一起起床,為對方梳頭髮,與城主夫婦在餐廳用早餐,趁他們不注意的時候分工吃掉彼此不喜歡的食物,對一天的展開總是期待和興奮。她好奇Elsa是不是也想著同一件事。眼角瞄見掛在一處的藍色禮服,她開心地跳躍。

「記得今天是妳的宴會嗎?」她從架子拿下禮服,向Elsa展示。「會有很多外界的人來祝福妳,妳會有很棒的一天。」

Elsa跟前走上去,撫摸禮服華麗的緞面。「妳知道我的生日兩個月前就過了,這場宴會只是父親藉故找政商名流介紹我而已。」她對Anna笑,轉過身並把長髮挽到前面。「幫我穿好嗎?」

Anna為她拉開背後拉鍊,終止了她們之間的對話。她始終小心翼翼地對待Elsa以及她的衣裳,不願在上面留下一點皺痕。Anna細心地梳整Elsa的頭髮,將長髮編成三股辮,捲成花朵般的螺旋,作最後的固定。

她看著鏡子的Elsa,手輕輕按住她的肩頭,對鏡子裡的她微笑。「妳看起來很漂亮。」

Elsa從鏡子回望著Anna,牽住她的手指。忽然她站起來轉過身,眼睛閃爍,「Anna,跟我一起參加宴會吧。」

「什麼?」Anna被Elsa拉走,看著她的後鞋跟快速來回交替。「我會在場啊,我要接待客人和端盤子。」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指妳跟我一起參加。妳可以穿我上次送妳的禮服。」

來到門口,Anna止住腳步。「Elsa,我不行,會給其他人添麻煩的。」

「拜託,Anna。缺妳一個不會怎樣的,我跟Gerda或Kai說一下就行了。」她握住Anna的雙手,乞求的眼神注視著她。「我不想一個人呆呆站在那邊,陪一堆跟我爸同樣年紀的大叔談進口紡織品能賺多少錢。」

「抱歉,Elsa。」她說,誠懇地。Elsa瞬間愁雲慘霧的模樣,令她於心不忍。她想了好一會,才說道,「也許,我猜想工作前一、兩個小時就結束了,到那時候我能過去找妳。」她看見Elsa眼睛露出期待,卻裝作沒聽到的樣子。Anna墊腳湊近Elsa耳邊,小聲說,「還有,我今天看到廚師在煮巧克力。」

「好吧,一言為定。」。她揉揉手裡白色軟毛的頭巾,幫Anna戴好,藏起她的雪白耳朵。她們牽手,相視而笑。







Anna像一隻在樹叢鑽來鑽去的小白兔,一會兒在入口接待客席,一會兒又在餐席之間冒出來補充餐具紙巾,這會則是帶領幼童尋找父母親,讓人好奇這片後花園是不是有兔子的走道,才能讓她分身各處。白色的頭巾在太陽下照得發亮,紅色的頭髮襯托得艷麗,然而這些都比不上Anna笑容來得燦爛。在Elsa的記憶裡,她一直是這麼開心,有活力,不管當下是什麼心情,只要看到她的笑容,都會感到安心、雀躍,在心裡泛起陣陣漣漪。

「如此榮幸能夠見到你,Elsa小姐。」穿著體面的白髮紳士向她鞠躬,掂起她的手親吻手背。他的腹部凸出,彎腰時右腳得往後伸才能壓得了身,看起來有些吃力。

「謝謝你特定前來,Dubois先生。」Elsa回禮道。「常常聽父親提起你在生意上非凡的成就,這次的合作貿易也多虧你的協助。」

「哦,妳會說我的語言?」Dubois先生讚賞地摸摸下巴。

「不敢當。先生能夠說四種國家的語言,父親經常囑咐我向你學習。我只懂些會話,還遠遠不及。」

「妳這馬屁拍得有點響了,是Agdar這麼教妳的嗎?」他雖笑著,眼裡卻露出狡詰的目光。

「生意人需要討顧客歡心。人總愛聽好話,何況我只是陳述事實,於情於理,先生都不會跟我計較的,不是嗎?」

Dubois先生突然仰天大笑,宏亮的聲音吸引餐會的客人注目,連從容不迫的Elsa也一時愣住。

「我很期待將來能夠與妳做生意。」他滿意地笑,擺正禮帽,盪著拐杖步入餐席間。

Dubois先生也許是Elsa遇到的客人中最怪的,卻不是最後一位。不知不覺間,Elsa忙著跟在父親身旁,丟失了Anna的身影,周旋在各式各樣,可以說是稀奇古怪的客人之中,交談的內容五花八門,從最近天候和燃料影響航運、哪國新型機械的改良率,到家裡的寵物狗生了幾胎,她都得想辦法參與幾句。就像一場考驗大會,Elsa想。父親會時時刻刻盯著她,等宴會結束,依據他得到的分數,不知道又會增加什麼新功課。經過甜點區,她偷偷抓住一個侍者,囑咐他留一盤巧克力在桌下。Anna肯定也沒吃什麼東西。想起那抹笑容,Elsa心頭暖了幾分。

這像是一場不會結束的華爾滋。Elsa不曉得自己轉了幾圈,只要她的搭檔不停止迴旋,她只能繼續跳著舞步。她令嘴角保持一定的弧度,偶爾眨眼和點頭,注意力從眼前夫婦談論的馬鈴薯,慢慢聚焦在夫人的細薄紅艷的嘴唇。她腦袋是一片空白,那副嘴唇開合抿噘,旁邊有顆不太明顯的黑痣跟著跳動,紅髮和黑白的女僕裝在她的視野閃過。Elsa眉心一蹙,微微偏頭往那名夫人身後看過去。

Anna面前有兩位男士,年紀很輕,像某個富家子弟。Anna扶著盤跟他們對話,應該是剛補完餐點。他們圍成一個小圈子,時間分分秒秒過去,Elsa眼睛來回他們與客人之間愈來愈頻繁。看到Anna向後退準備離去,Elsa鬆了口氣,這時有個男子攬住Anna的手臂,一隻手伸向她的白色頭巾。

「不好意思。」Elsa向賓客說,提起裙子用最快的速度走向Anna。她巧妙地插入他們之間,用身體擋在Anna前面,轉個身,就把她拉出與男客們一步的距離。

她按住Anna的肩膀,用周圍能聽到的聲音說,「我需要妳處理些事。」

「噢,妳選了一個好時間,我剛才忙完所有的事!」

「那太好了。」Elsa說,並回頭向那兩位男士微笑點頭。

Elsa拉住Anna的手,一邊從她腰往前推,加快速度走進後院大門,走上迴廊,一直往前走。

「呃……小姐?」Anna遲疑著。「Elsa?我要做些什麼?」

「噢,對。」Elsa停下來,沉思一會。「去我房間,沒有我的允許不准出來,若我回去的時候沒看見妳在那裡──妳試試看。」

「我該做些打掃嗎?」

「也可以。」Elsa繼續將Anna往前推。「或是,妳知道,躺在床上,蓋上被子,想一些妳今天做過的事,計算牧場有多少隻羊……」

「妳是指睡覺?Elsa,我不能自己一個去休息,大家都在工作。」

「我買了一些書。」Elsa咬字極慢,但她如願得到Anna的注意。「上次我請父親的隨從到海外買了一些故事書。」

Elsa往前探,看見Anna咬著嘴唇皺眉,這是她習慣性的為難表情,她決定趁勝追擊。「我剛遇見Gerda,跟她說要借走妳,好待會宴會結束後,我們可以小小聚一下。妳猜她怎麼說?」

「不行?」

「她答應了!而且她說她會幫我們留一盤手工巧克力。」

「真的嗎?」她展開笑顏。

當然是假的。不過幾分鐘後她會讓它成為真的,Elsa微笑,大力地點頭。

整場宴會比Elsa預計結束的時間還多出快一個小時,還要加上父親的叮嚀十五分鐘,最後滿腦子只想著回到房間時,要把頭埋在枕頭上,趴在那裡什麼都不做,早早睡覺。她先注意到房間有說不上來的異樣感,然後看見Anna屈膝坐在書櫃前看書。Anna也看見她,站起來,拍拍裙子,對她笑,「妳回來了。」

Elsa感覺有電流從腳底竄上來,疲憊在這一瞬間消失無蹤。她把從賓客那拿來的祝賀禮放在桌子,指尖在上面滑了滑,她低頭看,桌面看得出她的模糊倒影。她再抬頭環視,終於了解這份說不出的異樣感。

「妳打掃了嗎?」

Anna小步跳躍到桌前,對她的疑問擺出一副更為吃驚的表情,好像在問為什麼她會提出這個問題。Elsa笑了笑,親吻她的臉頰,「謝謝。」

她們將賀禮一個個拆開,看那些富貴商人都送些什麼,如果看到Anna喜歡的,Elsa便會當場給她。Anna大多時候都會拒絕,Elsa並沒有接納她的意見,可是有一件物品,當Elsa說要給她的時候,她罕見地欣然接受。那是一顆有底座的玻璃球,裏頭裝飾著三個小小的人偶,他們身穿大衣,看起來像一個家庭,有爸爸、媽媽和他們的小孩,依偎在一起唱歌,表情和動作都唯妙唯肖。令人驚奇的是,當你搖晃它,底下會捲起紛飛的白色點點,像是親身蒞臨雪景。Anna對它十分著迷,連平常縮在裙子底下的尾巴都露出來,尾端小小的擺晃。

Elsa撕開一瓶紅酒的包裝,將瓶身轉了轉。

「需要我去拿開瓶器嗎?」Anna問。

「沒關係。」Elsa從抽屜拿出一把小刀,斜插進軟木塞的邊緣,慢慢將它旋出,等倒露出半截拇指長的木塞,再左右搖晃,波一聲地拔開。Anna在旁小聲地拍手,那對尖尖的貓咪耳朵挺直,好像它們也好奇的張望。Elsa倒出兩杯酒,紅淳淳的液體在杯底盪漾。她將一杯給Anna,兩人的玻璃杯輕碰,叮鈴一響。

房門傳來敲門聲,Elsa放下酒杯。回來時,她帶著笑容和一盤巧克力。

「Anna,我剛忘了……」

她輕聲放下盤子,靠近Anna,蹲在旁邊。Anna跪坐地毯,身體趴在椅子上,手指還勾著空酒杯,臉頰潮紅,勻稱的呼吸聲從她嘴巴傳出來。Elsa拿走她的酒杯,將她半拉半拖地移到床上,把圍裙和鞋襪脫去,花了很久的時間在床的另一側解開她的辮子,等到梳整齊了,為她拉上棉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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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TOMATOBEAR 發表於 2017-3-21 21:2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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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孩伸長手勾住門把,向上跳,甩腿擺盪,木門嘎咿的被拽開。她跑進房間,一溜煙地鑽進書桌底下,捲成一團,把身體縮到最小,瑟瑟發抖。一條白色如雪的毛絨尾巴緩慢捲上小腿,女孩縮成圓圓的小手,不斷拉扯她漂亮的橘紅色頭髮上雪白的貓咪耳朵。女孩抽泣,「不要…不要再說了…」



叩叩兩聲後,Elsa收到房內邀請的低沉嗓音。父親在書桌前,斜下的肩膀像一道拱門,沉甸、寧靜的坐落。如今她的個頭已經超過桌檯,但她仍看不清楚背向窗台,在光線之下陰影模糊的,父親的面容。鋼筆沙沙的寫作,一張沾上斑駁墨跡的黃紙放在手肘邊,角落被反覆壓擠而捲翹起來。

「妳的語文課程進度到哪裡了?」Agdar說,沒有抬頭看Elsa一眼。

「現在與老師作會話和發音糾正,一般交談沒有問題。」

Agdar應答一聲,手撐住額頭。「還記得昨天餐與宴會的Dubois先生嗎?」

「我跟他談了幾句話。」

他點頭,從Elsa的角度看來不那麼明顯。

「他有跟我提到妳,似乎滿中意妳的。」

Elsa想起那位圓滾滾,說話鋒利的商人。在後續千篇一律的招呼問候之後,她偶爾會想念他講話裡暗藏的陷阱,可是僅只如此,對他沒什麼好感,也說不上討厭。Elsa斟酌著回覆父親的用詞。

「下個月我要出海,妳也一起,當作是未來的實習。我們也會與那位先生吃個飯。」

Elsa杵在原地,腦細胞分解著出海這個詞的定義,出現的卻是小時候的自己詢問父親在哪裡的畫面,以及隨著他每次回家遞增的陌生感。父親的聲音穿越過去帶她回到現在,她猛然抬頭,迎上父親的視線。

「怎麼了?很少看妳發楞。」他說。

Elsa有很多問題想問,像是出航時間多久?實習對現在的生活有什麼改變?往後出去她都要隨行嗎?昨天那樣的宴會場合會越來越多嗎?她努力想擺脫凝結的時間,身體卻被纏得無法動彈,心裡的時鐘滴答地響,等她用盡所有勇氣把話推到喉嚨時,父親已低下頭。她再次試著開口,說出的是與父親現存的唯一語言,商業和公事。

Elsa回到房門直直走向窗戶將它推開,闖入的風吹散了繫帶,揚起窗簾。她遠眺窗外,面對迎面而來的風,直到耳際失去溫度。她回到書桌前,上面滿滿父親交代要讀的資料,都是關於這幾年的進出口和製造工廠紀錄。她深吸一口氣,沒有心情,也讀不下去。視線游移到占滿書櫃的牆,大的小的,高矮胖瘦,各種不同的書櫃塞滿牆壁,參差不齊。她還記得小時候與父親的小遊戲,用自己挑選的書本填滿書櫃,當書櫃滿了,再添購新的書櫃,這樣一次又一次,每本書和櫃子都有了它們的故事。

「讓書櫃裝飾妳的房間,而知識會充實妳的腦袋。」她喃喃自語。

如今父親已不會再幫她補強二手書櫃搖搖晃晃的腳,選購新書櫃的事情也只剩她一人處理,就連一眼望過去,曾經在青少時期那麼著迷的幾何數學、建築用書,都被商業和經濟相關書籍給掩蓋。整面書櫃中有一個桃紅色的開門式櫃子最顯眼,那是屬於Anna的書櫃。Elsa離開座位走過去,將它打開,裡頭堆滿文學作品。她微微一笑,她們的興趣簡直南轅北轍。溫柔撫摸木質櫃子的表面,想起書櫃買回來的時候,她與Anna,還有父親在院子將它粉刷成桃紅色,Anna開心得蹦蹦跳跳。Elsa就地盤腿坐下,從裡面翻出一本看起來沒那麼文謅謅的書,靠在書櫃翻閱起來。





Anna知道她的身世是在八歲的時候。小孩子通常會問很多問題,他們剛來到這個世界,幾年的牙牙學語,獲得了與外界溝通的能力,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與周遭產生連結,想瞭解世界的樣貌,開始有了自我意識。可是沒有人能夠回答Anna的問題,為什麼她跟別人不一樣?為什麼她會有貓咪耳朵和尾巴?為什麼要把它們藏起來?

一天夜裡,壁爐裡的火搖曳擺動,Anna被烤得身體暖烘烘的,溫暖的空氣令她昏昏欲睡。媽媽和Elsa坐在旁邊,她記得媽媽的手摸摸她的頭,感到非常舒服。然後她知道了,從爸爸的口中,瞭解到原來之前所有的疑問,都因為她來自一片空白。他們張開手,擁抱她,彼此距離好近好近,可是Anna看見一條無形的線劃開他們。

十歲的時候,她不再跟Elsa上一樣的課程。當Elsa坐在書房裡跟老師學習,她要爬上高處清理蜘蛛網;當Elsa學習餐桌禮儀,她在廚房清洗碗盤;當Elsa倚靠在壁爐前的沙發,翻閱一本她喜歡的書結束一天的時候,Anna要將雙手伸進冰水,來來回回好幾次,皮膚凍得發紅。一開始的確很辛苦,她常常工作做不完,得凌晨一、二點回到簡陋的臥房,五點又要起來工作。忙碌到無法進食,只能抓緊小空擋用餅乾充飢。與鞋子摩擦的腳趾破皮流血,雙手粗糙。這些她都能夠忍受,成為女僕的這段時間反而讓她感覺充實。畢竟他們不同,她與城主夫婦沒有血緣關係,與Elsa更不是姊妹。這個觀念從那天開始,像一根釘子打入她的心臟,每一次她都提醒自己,一吋一吋地深入,她不能繼續依賴他們的善意佔盡好處。她不求成為他們的女兒,只希望能夠為這個家庭出一份力,報答養育的恩情。

將點心和餐具擺放好位置,Anna在餐桌旁繞來繞去,總是不滿意的頻頻出手矯正角度,或調整花盆。俯瞰餐桌,她捏著下巴思量。

「看起來很美味。」一道女聲在她耳邊說。

「沒錯,這裡有燻鮭魚和火腿三明治、肉桂捲、蛋糕、水果塔、巧克力…我比較喜歡大一點的三明治,一整個的,不過因為盤子放不下,所以──」Anna回頭看,城主夫人站在旁邊,理解的點頭。她們互看一眼,Anna忙不迭地退後一步低頭。「夫人,我不知道妳…妳來了。」

一雙手揉揉她的頭,手指撫過臉頰。

「好了,別那麼拘謹。」

夫人穿著紫羅蘭的衣裳,走入Anna對面的座位。Anna抬頭張望,院子裡只有她們,沒看到其他人的身影。她再看向夫人,她已經打開餐巾紙,優雅地鋪在腿上。

「夫人,妳的客人呢?」

Idun微微側頭,手托著下巴。「Gerda是這麼跟你說的嗎?」

「女僕長要我準備兩人份的下午茶餐點,在院子用餐,是夫人指示的。」然後她就這麼匆匆的到廚房打理一切,這是城主夫人第一次指定她籌備下午茶,她一定得用得很完美。

「那就對了,坐下吧。」Idun微笑說道。

Anna忽地想通,雙手在胸前來回揮動。「夫人,我還在工作時間,而且以我的身分──」

Idun挑起一邊眉。那模樣與Elsa十分相似,Anna有預感無論待會說什麼,都將無法推辭。

「如果我說是關於妳工作呢?」她依舊保持微笑,示意Anna旁的座位。「別擔心,Gerda那邊我已經說過了,她還說要是看見妳提早回去,會再把妳拎過來呢。」

Anna瞬間想像了那個畫面,身體僵直一下。它之所以逼真,是因為那位女僕長真的會這麼做。勉為其難地坐下,裝有鹹點的小碟子已經送到面前。她吃下第一口,防備在美食之下完全瓦解,鮭魚的入口即化,與沙拉的清脆口感、麵包的香味巧妙交織,唇齒間彌留煙燻特有的鹹香,令她立刻沉迷其中,臉上洋溢幸福。食物的美味讓她胃口大開,雙手拿起第二塊半掌大小的三明治,心裡提醒不能狼吞虎嚥而小口小口地嚼著,這時候她看見夫人提起茶壺,琥珀色的液體在空中弧形落入白色瓷杯中。她的動作輕柔、優雅,像一幅畫作美麗和諧。Anna嗆到,咳了好幾聲。

「Anna,沒事吧?」Idun擔憂地說,準備起身過來,但Anna含著眼淚制止。

「夫人,倒茶這件事應該由我來做。」

她不以為意,將茶杯遞過去。「加牛奶和一顆糖,對嗎?」

Anna望著手中的茶杯,牛奶和紅茶均勻地融合,看起來滑順而且溫暖。眼睛偷偷飄向夫人笑盈盈的臉,對上視線時,感覺被抓包似的,趕緊低頭捧起茶杯啜飲。

「很久沒跟妳一起用餐。」Idun說,帶著懷念的口吻。接著她很快地轉變話題。「最近工作如何,會累嗎?」

Anna用力搖頭,兩條辮子啪答啪答的甩動,頓了一下,像是這才想起她會說話一樣。「這是我的工作,能夠為主人盡心盡力,我感到很高興。」

Idun凝視Anna良久,眼神流露柔情。

「妳學習女僕工作已經六年過去,也該是時候。我想將妳派任Elsa的貼身女僕。」

夫人的話在Anna腦袋打轉幾圈,等慢慢滲透其中的涵義,她驚訝得瞪足了眼,Idun笑得更加溫柔。她搶在Anna說話前。「Agdar也已經同意,應該說,我們早就有此規劃。本來,我們只有這麼個女孩,有妳在身邊,我們也能夠放心。」

「夫人,我不確定能夠勝任。」

「妳們倆感情很好,從小時候就是了。沒有人能比妳理解Elsa,我認為是再適合不過。」她停下來喝口茶,注視茶杯。「Elsa慢慢要接手父親的事業,下個月是她第一次出國,只怕之後會愈來愈忙碌,若妳能盡早幫她打點一切是最好的。」

Anna點了點眼睛。「Elsa要離開?」

「大約一到兩個禮拜的商船,確切時間還未定。往後她出國的時間也會變多吧,妳們倆也得漸漸習慣。」

Anna平靜地呼吸,肩膀垂下來,身體靠在椅子上,覺得整個人變輕了,像是只剩空殼在這裡,而思緒飄到遙遠的地方。心中描繪出Elsa的模樣,講話的時候、笑著的樣子、使壞心眼的表情,還有她的眼睛,那讓她感到安心的,像是海洋顏色的眼睛,總是對她投以溫柔目光。Anna一筆一筆的在她的形像增添筆畫,直到顏色糊在一起,再也看不出臉,著急的想尋找那道溫柔目光。嘶──突然一個聲音竄入腦中,又消失不見。

她猶豫,不確定是否如她所想的,那東西又來騷擾她。下一刻,迷霧般的感覺悄然攀上她的背,延伸的觸手在輕拂她的皮膚。她的身體僵硬,寒毛直豎。她緊咬下唇,在心裡告訴自己不會有事,眼睛鎖定茶杯,試著先讓手指動起來,慢慢彎起食指穿過杯耳,將杯子提起,她開始有了信心。吭噹一聲,杯子和杯盤撞在一起,她抓住自己的手,握緊想停止顫抖。杯子打轉,剩餘的茶灑了出來。面對夫人的關切,Anna不好意思的笑著,用紙巾壓汲桌上的茶漬。

她聽不清楚夫人在說什麼,從剛剛開始,一直有人對她的貓咪耳朵喃喃低語。

Anna直到被Idun從座位上拉起來推著走,才猜出夫人剛剛說的話是要自己早點回去休息的意思。她一個人走在廊道,只敢在窗戶邊有陽光的地方移動,那些聲音仍纏住她,而外頭太陽逐漸西落,她的腳步加快,最後像被追趕一樣跑了起來。

她停在Elsa的房門前,張望木門和沒有光亮的走廊,距離她的房間還有一段距離。她舉起手懸在空中,遲遲沒有落下,這個時候,門自己打開了。Anna看見Elsa驚訝的臉,眼睛已經蓄滿了淚水。

「Anna?這個時間妳怎麼會……」

Anna低頭偷偷抹掉隨時都會溢出的眼淚,抬頭時已經換上笑容。「我剛剛路過。想著要不要問妳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妳知道,收拾、或什麼的,忘記了這個時間妳都得讀書,我──」Anna緊閉雙唇,垂下頭。「我想我該離開了。」

Elsa抓住轉身的Anna,向房內的方向點頭。「進來吧。我有事情要妳做。」

Elsa讓Anna先進去,然後關上門。Anna走到房間中央,熟悉的擺設和氣氛令她不再那麼恐慌。而且Elsa在這裡。僅僅如此,她竟神奇的感到心裡踏實許多。

輕呼一口氣,Anna想起進房的目的,立刻環視四周,尋找可能要做的事。做事情很好,這能讓她轉移注意力,她一向是這麼熬過來的。

「Elsa,妳說要做什麼?」

「抓到妳了。」Elsa從Anna身後抱住。「不准說沒事、不准跑走,發生什麼事了?」

Anna不想哭的。Elsa的手牢牢地攬住她,熟悉十六年的聲音在她的耳邊說話。她不想哭的,可是眼淚不停地往下掉。



『Anna?』

模糊的,一團團無法辨認的聲音不斷呼喚著她,對她嘶嘶細語。唯一能夠突破那團迷霧的清亮聲音,像厚重烏雲中露出的一道光線,找到了她。小女孩睜開濕潤的雙眼,她的姊姊偏頭,藍色水珠的眼睛看著她。她沒有等Anna說話,也鑽進桌子底下,跟她擠在一起。

Elsa環住Anna的肩膀,拿出手帕擦掉她的眼淚。

『Elsa,有人在說話,我好怕。』Anna邊哭邊說,拉扯頭頂的雪白耳朵,上面已經留下淡淡粉紅色的指痕。『我不要這個耳朵,我討厭它,為什麼只有我長這樣?』

Elsa阻止她,掌心包覆她的小手。

『噓──』她安撫。『Anna能聽得見我說話嗎?』

Anna吸吸鼻子,點點頭。

Elsa抱緊她。『那麼Anna只要聽我的聲音就好了,我會一直一直跟妳說話。』

Anna撲進Elsa懷裡,閉著眼睛,緊抓Elsa的衣服,試著照她所說的,只專心聽她的聲音。Elsa輕輕摸著她的頭髮,和她的貓咪耳朵。她說了很多話,說她喜歡那對貓咪耳朵,認為很可愛,說要做一個帽子送給她,這樣以後就不用擔心被別人看見,溫柔的話語環繞Anna,漸漸的,那些可怕的聲音遠去。Anna在Elsa的胸口感到溫暖,伴隨她的聲音和心跳,平復下來。



「好點了嗎?」Elsa問,撫摸她的頭髮,輕輕按摩雪白的貓咪耳朵。「我以為妳已經聽不見那種聲音,妳很久沒因為這種事來找我了。」

Anna往她的懷裡鑽,貓咪耳朵呵癢著Elsa的脖子。

「Elsa,妳好像有魔法。妳是怎麼讓那些聲音弄不見的?」Anna抬頭看她。

Elsa望著天花板,低吟一聲。「不知道,也許他們怕我吧。因為欺負Anna的,我會要他們好看。」

Anna手掩著嘴巴,呼呼地笑。一會後,她從Elsa身上起來,甜甜地笑。「Elsa,謝謝妳。」

Elsa手指滑過Anna的臉頰,惹得她發笑。她寵溺的撫摸,她也靠近手掌,往掌心磨蹭。一會後,Anna被地上散落的紙張吸引注意,立即跑下床撿起來看。她一面皺眉,一面走回床上挨在Elsa旁邊,研究起圖紙,雪白尾巴緩緩搖晃。

「Elsa,這是什麼?」Anna轉頭問,看見Elsa在玩她的尾巴,一把將它撥回自己身邊。Elsa笑了笑,往前看了一眼,繼續躺回原本的位置。

「建築設計圖,妳還沒來時畫的。」

「妳畫的?哇喔,好厲害!」Anna靠近Elsa身邊,將圖在她面前展開。「妳想作建築師嗎?喔,我知道,妳一直很愛看那些建築的書,還有奇怪的算式符號,有時候我真的覺得妳很奇怪。老爺和夫人知道嗎?如果給他們看,他們一定會很開心的!」

Elsa從她手中拿下設計圖。「女性作不了建築師的,Anna。」

「怎麼不行?妳不該小看自己。」她氣呼呼地說。

「重點不在我能不能做,而是從來沒有女性建築師。」Elsa壓壓Anna氣鼓鼓的臉頰,發出笑聲。

Anna揮開她的手。「那妳可以做第一個女性建築師!」

Elsa收起笑臉,嘆氣。「Anna,妳知道,我還要接掌父親的事業。」

Anna的貓咪耳朵垂下。「下午夫人跟我說,妳會跟城主一起出海。」

Elsa點點頭,將Anna攬往身邊一點。

許久後,她開口,「Anna,妳認為我真的可以嗎?我是說,成為建築師那樣的事,果然不可能吧,父親也不會同意的。」

Anna握住Elsa的手。「Elsa想做的話,一定可以的。大家都說妳很聰明,可是我知道,那是因為妳一直很努力完成城主交代的工作,每天晚上都能看見妳房間亮著。雖然我不喜歡妳熬夜,早上都會賴床。」她聲音越來越小的喃喃說著,然後搖搖頭。「不管妳做什麼決定,我都會支持妳。」

Elsa抱住Anna,感覺她的手輕輕地環在身後。

「今天留下來,好嗎?」她問。

Anna沒有回話,於是Elsa在她背後愉快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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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TOMATOBEAR 發表於 2017-3-23 10:5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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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早晨吸入的第一口空氣是香甜的。Elsa面對陽光醒來,眼前是Anna的睡臉。夜貓子習性的她,早上鮮有自主醒來的時候,她發現只有與Anna在同一張床睡覺,身體會自然而然的放鬆,並得到充分的睡眠。

紅棕色的頭髮像蒲公英澎起,不管Anna前一晚怎麼梳頭髮,早上醒來一定是這個樣子。亂得很可愛。手輕輕環在她的腰上,而她的手放在她們兩人之間,像小嬰兒蜷著拳頭,勾纏她的手指。望著她的臉出神,Elsa漸漸倦了,慢慢闔上眼睛,握住Anna的手,感受這樣恬靜的氣氛。

過了一會,僅像是幾分鐘的時間,Elsa被Anna起床的聲音弄醒。儘管她盡力做到輕手輕腳,一慌張的時候,嘴裡總是念念有詞。Elsa故意閉著眼睛,緊抓她的手,令她下不了床。Anna在床上乾著急,她則是辛苦的憋住臉上差點要揚起的笑容。最後她鬆手,沒過多久,房間再度安靜下來。她睜起一隻眼查看,確定Anna已經離開後,抓抓頭髮下床。

Elsa到餐廳享用早點,父母親已經不在位置上。她一個人占據長桌,沒吃完全部就離開了。早晨的語言課老師肯定對她很生氣,她延誤時間,而且根本沒聽課,腦子裡想的盡是昨天的對話。

建築師?她想道。Anna是因為不清楚現況才會這麼說。

可是她沒辦法停止想像,她能夠畫出精密的設計圖,與其他建築師討論細節,她可以呈現華麗、氣勢又大膽的尖塔建築,那是她最為憧憬的設計。她的人生也許只有五六十年,可是她的建築會留下來。這比父親的貿易事業有意義多了。

老師氣呼呼的往父親的書房走去,想必有很多怨氣想要紓解。隨他去吧。Elsa回到自己的小空間,迫不及待的從書櫃後面拿出幾年前購置的建築相關書籍。她反正會與父親見面,在這之前的時間,那怕微不足道,她也想在這段時間掌控自主權。



Elsa被僕人提醒午餐時間,匆匆來到餐廳,父母親看見她停止了交談。她略顯尷尬的坐下,打開餐巾紙。

「用餐的時間遲到,我不是這樣教導妳的,Elsa。妳也想在別人的場合這樣嗎。」Agdar說,語氣聽起來沒有生氣,卻也感覺不出情緒。

Elsa看著腿上交疊的雙手。「對不起,父親。」

餐點陸續上桌,僕人在身邊來來去去交換上菜。餐桌的話題大多由母親引導,她只負責回答他們偶爾提出的問題,氣氛沉悶,時間漫長。Elsa總算熬到甜點時間,想著結束這一切,她又能回去房間。

「Elsa,今天妳的語言課老師向我說了些話。」

該來的還是要來。Elsa深吸一口氣。「是的,父親。」

「妳沒什麼想說的嗎?」

Elsa不解地看向父親,以為他會教訓她對老師的無禮,沒想到會是這種疑問句。她謹慎的思考,推敲出父親想知道的事情。

「語言課…我已經不需要了。或許能換成直接接觸貿易活動,或是自主時間。」她一邊說一邊虛心的低下頭。

她聽見父親允諾的聲音。

「如果妳這麼說,那就停下吧。」他說道,露出溫和的笑容。「妳一直表現得很好,Elsa。我知道我其實不必對妳太擔心。」

Elsa感覺有股熱能在臉上蔓延,她多了一點自信,背脊也挺直了一些。她按捺心中的衝動,擋下立刻起身找Anna分享心情的念頭。她想著Anna會露出怎樣的表情,聽到這些,她是否會拉著她的手轉圈,就像是為自己的事情一樣開心。忽然,她陷入沉思。這是一個好機會,向父親提出建築師的心願,她獲得父親認可了,他相信她的能力,或許就像Anna所說的,父親若看見她畫的設計圖,會不會為她感到驕傲?

「父親,我想跟你談談。」

「什麼事,孩子?」

Elsa緊握拳頭。「關於剛剛提到空出的時間,我是否能自行安排……」

「嗯。」Agdar雙手交疊在桌上。「看來妳已經有些想法了,說來聽聽。」

妳可以做第一個女性建築師!Anna的話回響在Elsa腦中。「我想安排有關建築學的課程,像是結構力學、材料、土木專業。」這些都需要專業授課才能學習,並不是縮在房間裡讀書能操作的事情。光是列舉幾項,Elsa就感覺到要做的事情還有一大堆,就連待在這裡的時間都不該浪費。如果父親准許她學習呢?那肯定會比現在忙碌幾百倍,也許跟Anna相處的時間會變少,但她會理解的,她說過會支持她。

「Elsa,」Agdar打斷她。「這些跟妳將來要從事的貿易有什麼關係?」

Elsa看向父親,緩緩低下頭。「這是…我對這些知識很好奇,父親。我想理解它們,可是光靠書籍已經不足夠。」

「妳小時候確實很著迷建築和城堡,不過妳已經長大了,應該著眼於現實。興趣是無法維持生活的,而建築師──」Agdar笑著搖頭。「我在想什麼,女孩子的妳是做不來的。」

「我明白的,父親。」

「這才是我的乖女孩。」Agdar摸摸Elsa的頭。

他們的話題轉向下個月不遠的出海準備,但Elsa沒有心思在那上面。看吧,Anna,現實就是如此。



Elsa在城裡尋找Anna。她總是那個最有活力,忙碌穿梭的身影,像早晨的朝陽充滿生命力,與她接觸的人也會感染這份精神,因此要找她並不困難。可是她在這繞了幾回了,開口詢問其他僕人也沒人知道她的線索,實在很奇怪。最後她前往母親的工作室,她在那裡如期見到女僕長Gerda。

母親正在審視多件禮服,被掛滿衣服的架子環繞。艾倫戴爾主要經營紡織業的貿易往來,樣式設計本身不在涵蓋範圍內,但母親長年積極的與設計商往來,似乎令他們漸漸重視母親提供的意見。

Elsa從女僕長那得知Anna今天休假的消息,頗為沮喪。在今天的午餐對談之後,她覺得胸口悶悶的,直覺性的想找Anna說話,可是她竟然沒有跟她說休假的事。她有點埋怨,不過想到今天早上Anna匆忙的行動,怕是她自己也忘了這件事。

正當Elsa告辭的時候,被母親叫住。她挽著Elsa的肩膀,從眾多禮服中挑出一件深藍色,用工繁複的長版禮服。胸前貼滿玻璃水鑽,當你用不同的角度觀賞它的時候,會呈現不一樣的反射光亮。裙子內裏縫上多層的蕾絲皺褶,裙擺一直延伸到地上拖行。

「妳有什麼看法,Elsa?」Idun展示手中的禮服。

Elsa觸摸布料,平整的表面比想像中來的光滑,質感很好。

「非常華麗。我想貴族的女孩們會喜歡的。」Elsa說道。

Idun微笑,將禮服掛回架子。「妳看起來不怎麼喜歡。」

Elsa覺得耳朵有點熱。她並不是在表達想法,只是猜測別人會怎麼想,說出他們想聽到的話罷了。母親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

「我認為太繁雜了。」Elsa說。她發現母親注視著她,似乎等著她繼續說下去。她緩口氣,平靜地說,「玻璃水鑽似乎是不錯的點子,但一層又一層的蕾絲內裏和過長的裙襬顯得太累贅,掩蓋本來應該有的優點,若更加輕薄,或是俐落的話……」

Idun點點頭。「很不錯的想法。」

母親開口說話的時候,眼睛沒有離開禮服,手鑽入衣服之間探取,一點也不像對她說話的樣子。

「我與妳父親交流的貿易對象不同,跟那些設計禮服的商會來往讓我學到一件事。」她轉身看向Elsa,眼神流露溫柔。「學會觀察,但不要抹去妳的獨特性。當機會來臨的時候,不要害怕表達妳的想法。」她微微一笑,告訴Elsa可以回去了。

Elsa留了下來。她從沒靠這麼近觀察母親的工作,父親從事主要的商談和貿易書信來往,母親則是在旁協助,調度資源和整頓城裡的運作。父親說這些是旁枝末節的事務,她暫可不需學習,應該將主要精力放在他的貿易上,可是她覺得母親實際操作的工作,具備不同的技巧性。那令她感到有些新奇。

離開母親的房間後,Elsa走到邊棟的宿舍。Anna的房間上了鎖,敲門沒有反應,似乎還沒回來。她靠在房門前面的窗台,往城門望去。日漸西落,所見之處染上橘紅,黑色的影子在地上拉長,夜晚很快就會降臨。

城門一輛馬拖車停下,那甚至不是馬,而是馴鹿。Elsa滿腹狐疑地張望,誰會用馴鹿拉車?那不只罕見,而且還很奇怪。座上的人要不是愛作怪的貴族,那也是個怪人。Elsa很快就將心思從馴鹿轉移,她看見熟悉的身影從馴鹿車下來。她抓緊窗台,把身體盡可能的往外延伸,好像就能看得更清楚一樣。

手從窗台垂下,她忿忿地踏著腳步離開。





Anna等待拖車駕駛從座椅下來,站在她面前。

「所以,」金髮的大男孩有些支支吾吾,最後迎上她的視線。「再見面又是幾個月後了。」

他往後靠在馴鹿身上,馴鹿回頭對他喊了一聲,神情彷彿在向男孩抱怨,男孩扁著嘴將馴鹿的頭推回去。

「我下次會多帶點紅蘿蔔給你,Sven。」Anna向前傾身,笑著說。

馴鹿開心地跳上跳下,把拖車的輪子撞得大響。

「我非常感謝你為我做的一切,Kristoff。」Anna轉向男孩。「你幫了我個大忙。」

Kristoff微笑。「這些不算什麼。只是,你要我打聽那些傳說,究竟有什麼用途?那些只不過是……謠言罷了。」

Anna仰頭望向橘紅的天空,遙遠的另一處,在那邊那會不會有另個世界。「我也不知道,要從哪裡尋找。」她轉回面向Kristoff,露出笑容。

「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不只是打聽消息,能夠實際幫上妳的,像是跟我一起──」Kristoff停下,臉微微泛紅。他偷瞄Anna,她正望著艾倫戴爾城。

Anna轉身面對Kristoff,語氣有點急躁。「謝謝你,Kristoff。天色晚了,我也該盡快回城。願你的旅行一切順利。」

Kristoff望著Anna匆匆跑回去的身影,嘆了氣。Sven頂他的手臂,埋怨地說了一些話。「我知道,兄弟。」Kristoff上拖車的座椅。「下次見面,我會對她說我的心意。」



Anna加快腳步。她看到宿舍房間的窗台有Elsa經過的身影,她會到那個地方只有一個理由,就是來找她。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Elsa平常不會主動到侍僕的宿舍,她在那裡太顯眼,不符合主人的身分,她希望不是關於Elsa不好的事情。

按照一般的程序,Anna先向女僕長報備回來的訊息。她本來可以直接回到房間休息的,不過她迅速換上女僕服裝,用便服接見主人是很沒禮貌的行為,儘管今天是她休假。她一邊在行經的路上留意,整理衣領,最後抵達Elsa的房門。

查看懷錶,這個時間Elsa應該已經與城主夫婦用完餐回房了。她敲房門,等待回音的時間又整理一下匆促著裝的衣服。過了一會,房內毫無動靜。

Anna微微側頭,再敲了一次。「Elsa,是我,Anna。」

許久,正當Anna轉身離開時,裡頭傳來Elsa的聲音。

「什麼事?」

Anna遲疑了一下,以往Elsa都會直接開門,這讓她有點不習慣。「我剛剛看到你在我房間附近,想著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要找我?」

等待的時間一點一滴流逝,面對始終不動的房門,Anna開始焦躁。

「妳弄錯了,我沒有到那邊去。」

Anna從沒聽過Elsa這樣說話,聲音冰冷得令她的心一陣縮緊。她伏上門,努力回想可能發生了什麼事,因為她沒有告訴她今天休假的事嗎?還是她外出了一整天?她毫無頭緒。Anna想起今天早上醒來的時候,Elsa握著她的手,手心傳來的溫度十分溫暖。木門沒有任何溫度。

「Elsa,怎麼了,妳聽起來…不太有精神?」Anna其實想說的是生氣,可是她怕去碰觸那個點。

又是一陣等待。Anna盼望的盯著門,想著下一刻它就會打開。終於,門後傳出聲音。

「妳可以離開了。」

「好的。」Anna低下頭,緩緩說出。她移開腳步,轉向走廊的另個方向又回頭看著門。「掰,Elsa。」





Elsa在房間來回踱步。她需要快速的吸入和吐出空氣,才能不讓某種東西在體內爆發。她為什麼要這麼生氣?她從窗台看見Anna和一個不知道是誰的男子有說有笑,氣憤頂撞她的胸口,幾乎是沒有記憶的回到房間,直到Anna敲了她的門。

她怎麼可以現在才來找她?她不應該整天都不見人影。昨天晚上她說會支持她想做的事情,當她被父親否決提案而難過的時候她在哪裡?她可能跟那名男子在街上四處遊蕩。他們在幹什麼?Gerda知道她出去是為了這種事嗎?Elsa感到非常困惑,腦袋冒出幾十個問號,但好像都沒有切中問題的核心。這份莫名的躁怒令她心煩。

她坐下來,雙手抱胸,輕微喘息。靜待幾分鐘後,憤怒像浪潮退去,心情逐漸平緩。她回想剛剛對Anna說的話,好像有那麼點過分。是她選擇要出門的,比起我,她更想跟那個誰在一起。可是她最後的語氣聽起來有點傷心,這個想法刺痛Elsa。她想要見Anna。突然,想念排山倒海而來,催促她起身,隨手抓了一個披肩出門。

夜晚的城裡沒什麼人在走動,Elsa經過一盞盞蠟燭點亮的燈座,影子在走廊上用接力的方式換了一個又一個。再次抵達Anna所在的房門前,額頭和後頸已經出了薄薄一層汗,她拉緊披肩,以免受寒風。

突然,Elsa不知道要怎麼面對Anna。她剛剛口氣那麼差,儘管她很努力壓抑憤怒的聲音,可是聽起來像是冷酷無情地將她趕走。Anna面對房門的時候,是否跟她的心情一樣,忐忑、害怕、猶豫。

她舉起手兩次,但都沒有敲下去。最後,她深呼吸,不小心太過用力,發出碰的兩聲,和奇怪的節奏。

「Anna,我,我很抱歉。抱歉剛剛那樣對妳。妳能開門嗎?」Elsa在心裡嘲諷自己的愚蠢。平常跟商人扯一大堆,這種需要用到語言的時候,說出的話卻毫無說服力。Anna怎麼會開門,這是她該得到的報應,在還沒釐清情緒的狀況下就胡亂對她出氣。

她低頭盯著門把,看見它旋轉。Anna出現在眼前,然後抱住她。她試圖理解現在發生的事情。不,她無法理解。她的頭抵在肩窩,不夠足夠的光線令她的頭髮看起來暗紅。Elsa輕撫,感到身下傳來輕微的顫動。她將她抱滿懷,低語,「對不起,Anna。」

「所以發生了什麼事?」Anna稍微向後退開,抬起頭望著她。「妳看起來不太好?」

Elsa沒有說,她剛剛靠在胸口的地方,現在空氣灌了進來,令她感到些許的寂寞。她想繼續溫存擁抱,不過Anna堅定的神色似乎不這麼想,她不找到答案不罷休。

Anna似乎想到了什麼,猛然立起的貓咪耳朵挺開帽子。她脫開Elsa的懷抱,往房間跑去。出來的時候手裡捲著一條毯子。

她拉住Elsa。「我們到上面去。」

Elsa感到困惑。上面是尖塔,沒有任何東西,除非Anna是想坐到屋頂上。



爬上立著的扶梯,Elsa來到一個狹窄的空間,身體必須彎著才能容得下,而她們兩人一起上來,空間就滿了。起初她有些害怕碰觸腳下像是隔板的東西,想像它可能滿是黑灰,可是她搓揉手指,不但沒有感受到細粉狀,在Anna點燃燭光後,她能看清楚空間的全貌,這裡完全乾淨。

從她們坐著的隔板往上看是圓錐的延伸,Elsa判斷這確實是尖塔的內裏,但她不知道這裡還能容納人在裡面。她隨Anna在旁邊坐下,這個姿勢使得週遭變得寬敞許多,不用彆扭的蹲著,感覺還挺舒適的。

「妳怎麼發現這種地方的?」Elsa驚嘆地說。

「Elsa,城裡的每個蜘蛛網都是我清的。」Anna微微嘟嘴。Elsa覺得她很可愛。

「如果妳早點發現這種地方,小時候玩躲貓貓就不會每次都輸給我了。」Elsa輕笑。

「那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Anna抱怨道。

Anna攤開一直抱著的毯子,圍在她們身上。Elsa接過Anna那邊的毯子角,繞過Anna的肩膀,將她包裹好,她這邊的毯子因此被拉去一點。

「我不怕冷,可是妳得好好保暖。」Elsa抬眼對上Anna,心裡明白她會說什麼。「再說,我有妳的尾巴。」

她輕輕搔著捲在她身邊的白色貓咪尾巴,撫摸上面的軟毛,時而從手中溜走,時而蹭著她。她當然是開玩笑的,貓咪尾巴實際上沒什麼保暖效果,可是當她看見Anna略略的臉紅,她甚至感覺有些熱了。

「呃,這裡真是個好地方。」Elsa生硬的說。

Anna點頭。「狹窄的空間讓人比較安心呢。」

Elsa噗哧一笑。「沒錯,查克也是這麼說的。」

「貓咪不會說話。」Anna皺眉。

她的不滿是有原因的。小時候因為Elsa的玩笑話,那隻可憐的老灰貓被小Anna整整追了一個星期不放,就為了等牠開口的瞬間。

Anna稍微挪動,跪坐起來。Elsa有些慌張的拉住她,「我開玩笑,不要生氣,好嗎?」

「不是的,Elsa。」Anna甜甜地笑。拿起旁邊一條長棍,往上頭前方的斜木板頂。她回頭看Elsa,露出笑容。「這是我另一個喜歡這裡的原因。」

被頂開的木板在她們和天空之間開了一扇窗,冷風灌進來,Anna窩回Elsa身邊捲起毯子,連Elsa都感到些許寒意,但眼前美麗的景象讓她忽略這件事。暗藍的天空,許多璀璨星光點綴,忽明忽滅,像鑲在遙遠天邊的寶石。她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欣賞過夜空,它們在她的頭頂,彷彿只要手伸長一些,就能接近。

她們安靜觀賞大自然鍛造的美麗,彼此沒有說話,不是因為生氣不和對方說話,不是無法用言語表達,而是此時此刻,兩顆心彷彿能契合,不再需要語言。

好一陣子後,Anna率先開口。

「妳心情有好些嗎?」她問道,語氣小心翼翼。

Elsa低頭注視Anna的眼睛,微弱的燭光下很難察覺,但她還是看到Anna眼睛有些紅紅的。幾個小時前的記憶浮上心頭。我都做了什麼?

「我很抱歉,Anna。我確實有到宿舍找妳,我說了謊,而且我也看到妳跟──」她停頓一下,拿捏用詞。「跟個男子在一起。那讓我心煩,我不知道為什麼這麼生氣,就好像,妳要離我遠去。」

Elsa喪氣地垂下肩膀,感受到Anna的握住她的手。「我不會離開妳,Elsa。」

Elsa看了她一眼,撇開視線。「這是沒辦法保證的事,Anna。妳會有喜歡的人,總有一天妳會離開艾倫戴爾城,組成自己的家庭。」她說不下去。這就是我所擔心的?她不經意的想像不久遠的可能景象,發現心像撕裂一樣的痛。是的,Anna會離開我,16歲的少女已經是出嫁的年齡,終有一天…

「Elsa,」Anna柔柔的聲音帶她走出想像的痛苦。Elsa抬頭迎向她,那雙眼睛充滿誠懇。「我幸運的被城主夫婦撿到,艾倫戴爾養育我,給了我這麼多的禮物。我已經決定將一生奉獻給我的主人,服侍老爺、夫人,還有妳,Elsa。這是我最大的心願,我不會離開。」

「可是,那個傢伙呢?」Elsa問道。

Anna眨眼。「為什麼妳一直說到Kristoff?」

Elsa微微皺眉,她討厭聽到Anna直接稱那男人的名字。「你們沒有…交往嗎?」

「噢,妳以為…」Anna臉一陣紅。「Kristoff只是朋友,Sven也是──他是隻馴鹿。他們是旅行者,去過好多不同的地方,我喜歡聽他們告訴我外界的見聞。我從來沒有想過──」

我竟然感到放心。Elsa羞愧地想。冷靜下來後,她很快陷入思考。她相信Anna此刻說的都是真的,她是一個誠實的孩子,更重要的是她不擅長說謊,一眼就會被看穿。儘管如此,那個男人還是有危險性,Anna不該為他露出害羞的表情。Elsa,妳不能讓他帶走Anna,任何人都不行。

Elsa從自己的思緒漩渦出來,看到Anna望著她,表情困惑。

「怎麼了?」她說。

Anna頓了一下。「Elsa,是妳一直看著我,而且表情好嚴肅。妳想回房間嗎?」

「再待一會。」Elsa微笑。「妳剛剛有問我什麼嗎?」

「我是在想,妳今天為什麼會來宿舍找我?」Anna低下頭,握著自己的手。

「啊。」Elsa嘆氣。「我跟父親說了。說我想要上建築的課程,不過一點希望也沒有,立刻就被回絕,還說『這有什麼意義』。」

Elsa瞥向Anna。她低著頭,似乎也對這結果感到沮喪。當世界上有一個人為妳高興而感到高興,為難過感到難過時,自身的感受好像也被分擔了一些。Elsa欣慰地笑,摟住Anna的肩膀,讓她們頭靠著頭。

「謝謝妳相信我。」Elsa說。

「或許妳該說服城主大人。」Anna回答道。Elsa看著她,她的眼神很堅定,一點也不像開玩笑。

Elsa搖頭。「沒有用的,父親不會答應。」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Anna說,激動得好像要站起來。「我可以跟妳一起去找城主大人!或是先說服夫人,還有我們可以請教女僕長、管家、廚娘──」Anna舉起手。「大家一起想辦法的話,一定可以打動城主大人的!」

「小心點,Anna。」Elsa扶住Anna,將她拉離上來的入口。她望向Anna,聲音脫口而出,「為什麼要這麼努力?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不需要這麼堅持。」

「可是,妳是真的喜歡建築,對不對?」Anna說。

喜歡。Elsa很久沒有聽到這個詞了。在被日漸艱深和繁雜的課務追趕的日子裡,它一點一滴的消失在她的生活。這似乎變得不太重要,像兒時的玩具,長大之後終究要丟棄。可是現在眼前這個人,在乎她的感受。

「父親不會同意的。」Elsa說。Anna開口,但Elsa比她搶先一步。「如果是這樣,Anna,妳會站在哪一邊?」

Anna垂下頭,清澈明亮的雙眼被瀏海擋住。Elsa的手在身邊緊握,心跳加速。如果她選擇父親怎麼辦?為什麼我要問這種問題?如果──她沒有想下去,她不敢想。她發現比起父親的失望,更怕失去Anna帶給她的光芒。

Anna抬起頭,凝望Elsa。「我永遠陪在妳身邊。」(*I am right here for you)

終於,握緊的拳頭慢慢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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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TOMATOBEAR 發表於 2017-3-23 10:5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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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Anna?」黑暗和悶熱裡,Anna聽見外面傳來女僕長的喊聲。

終於,眼前開了一道光線,Anna瞇眼忍住突來光明帶來的不適,從洞中看見女僕長Gerda微慍的臉色。

Anna跟隨在Gerda身後,端莊的黑色套裝顯示她與女僕長位階的高低。Anna偷偷回頭,帶有歉意地看向不久前被困住的儲物間,和站在成堆被單旁的女僕。

「妳有沒有聽進我說的話?」Gerda聲音威嚴的說。Anna立刻轉回來,但女僕長繼續走著,嘴裡念著像是自言自語的喃喃。

「我很抱歉,女士。」Anna探上前。「可是她需要幫忙,那麼多的被單,一個人處理不來。」

「我剛看到的是妳被埋在裡面。」

Anna安靜,垂下頭。女僕長在前方停下腳步,看著地面走路的Anna差點撞上。她抬頭,迎上Gerda的視線,軟化的嚴厲中有著溫柔。

「我不是在責備妳,孩子。其實,能夠使被單將自己埋住也是挺了不起的,在這座城從來沒聽過。」她說,然後又繼續向前行。「不過,與長官相處的時候,貿然離席是非常失禮的事情,妳必須謹記在心。」

「是的,女士。」

嘴角稍稍彎起,Anna再次跟上女僕長黑色長裙下的腳步。她能感覺到尾巴在裙子裡搖擺,伸手調整了一下頭巾,確保貓咪耳朵好好地藏在裏頭。

Gerda停在一扇門前,Anna認出這裡是夫人的工作室。她很少來這裡,服侍夫人是女僕長的職務之一。在Anna印象中,Gerda女士和Kai先生從她來到這裡之前就為艾倫戴爾城服務。她想這也是為什麼夫人告訴她轉為Elsa的貼身女僕後,被吩咐要向Gerda學習的原因。可是這跟她身處的這個房間有什麼關聯?這裡與其他房間最不同的地方,就是裡面擺滿了快上百件的衣服。

「停止四處張望,孩子。這樣沒有禮貌。」Gerda說。

Anna立刻站好。女僕長已經在她四周挪移衣架,空出一小塊空間,她走向前,拉出一面連身鏡。Anna看過Elsa房間也有一面,不過眼前這面足足有Elsa的三倍大,將她和女僕長都納入。

「我們需要先端正妳的儀態,我向夫人借了上午的工作室。」Gerda說。她顯然注意到Anna的表情,回身詢問道,「有什麼問題嗎?」

Anna微微一愣,手指悄悄的勾在一起。「一整個上午?」

「以妳目前的表現,也許需要兩到三個禮拜的時間,才能站在小姐身邊。」

Anna倒吸一口氣,Gerda略帶責備的視線掃向她。她趕緊壓下驚訝的表情,試著看起來平常一點。Gerda無奈地搖搖頭。

「Anna。」她說,語氣溫柔。「服侍女主人與一般的女僕工作不同,妳認為其中的差異是什麼?」

Anna想了想。「貼身女僕要完成女主人的吩咐,滿足女主人的需求?」

「是的。」Gerda點點頭。「妳說的是內部的差異,源自工作本質的。妳有想過外界會如何看妳嗎?」

Anna不解地眨眼。Gerda搭上她的肩膀,將她轉向鏡子,從鏡子裡看著她。

「Anna,妳必須記住,當妳身為貼身女僕站在女主人身邊,在外人眼裡,妳就代表小姐。」Gerda繼續說。「妳的衣著、妳的言行舉止,都在對別人說妳的女主人是個怎樣的人。」

見到鏡中女孩理解的表情,Gerda滿意地微笑。「當然,對現在的妳而言,還不能伴隨女主人參與公開活動,但是總有一天會的。」

Anna覺得自己又回到小時候,在城主夫婦注視下戰戰兢兢的用餐,腦袋迴響儀態老師反覆叮囑的餐桌禮儀。Elsa跟她都很討厭儀態課程,只要一找到機會,她們就會刻意與老師作對。Anna記得Elsa有一次跟老師激辯內褲的話題,她面不改色,彷彿在講經濟情勢般嚴肅,強調老師稱為不雅的字眼,把她氣得面紅耳赤。那之後好一段時間,她們對上眼就心有靈犀地想起這件事而忍不住笑意。

她以為禮儀的課程已經遠去,作為女僕的方便之一,就是為了應付各種勞力工作,不會有人苛刻她的動作不夠優雅和淑女。空氣漸漸悶熱起來,背後的汗水濕涔涔的令衣服沾黏。當Gerda請她坐下時,放鬆的肌肉微微抽動。不過一個上午,練習站姿、走動,女僕長緊盯任何一個微小的動作,要她調整後,維持。以前簡直是玩笑話,Anna心理埋怨。她真希望小時候能夠認真一點,而不是現在的魔鬼訓練。

「妳學得很快,看來小時候的課程還記得。」女僕長面帶微笑地點頭。

Anna臉頰泛紅。要說記得什麼,印象最深刻的是內褲。她沒有說出來,只是微笑回應。

Gerda開始在Anna身邊走動,眼神在她身上打量。Anna警覺起來,挺直背脊,離開椅背。Gerda沉默不語,Anna因此專注在鏡子裡的樣子。她微微皺眉,有些疑惑她在別人眼裡看起來會是這個模樣。突然,一隻手伸向她的白色頭巾,Anna猛力往前一縮,雙手護住頭頂。



Gerda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後退半步。她注視眼前的孩子,身子蜷縮在椅子上,肩膀微微顫抖,細微得她以為是看錯了。她小心地按上Anna的肩膀,引來女孩身體抽動。

「沒事的,Anna。這裡沒有其他人,門鎖著。」她柔聲說。

Gerda輕拍Anna的肩膀,等待她慢慢平復。Anna緩慢地坐回椅子,Gerda再度作勢要拿走她的頭巾,望向鏡子詢問害怕中女孩的同意。Anna遲疑地點頭。頭巾被摘下,雪白的貓咪耳朵冒出。Gerda驚訝於它們的美麗,純淨的白色,如降臨的初雪,帶她憶起那冰雪紛飛的夜晚,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麼來的,雪地沒有足跡,或是早就被白雪掩蓋,她就像飄雪一樣落入城中的後院。女嬰在她懷裡哇哇哭喊,在她胸口暖活起來。她將頭巾摺好放在一邊,輕柔地解開Anna的辮子,用手扒梳,紅色的髮絲像瀑布流下。

Gerda瞥向鏡中的Anna,上午的訓練在這瞬間消失無蹤。她毫不掩飾,更像是無法抵抗恐懼和不安壟罩全身。她駝背,盡可能把身體縮到最小。她甚至不敢回望鏡子裡的自己。

Gerda放下梳子,紅棗色的長髮尾端捲著些微的波浪弧度,是她好幾年兩條小辮子的緣故。Gerda熟捻的從中分出三小束,纏繞手指上。



Anna偷瞄鏡子,女僕長彷彿沒看到那對顯眼的白色貓耳似的,只專注在打理她的頭髮。貓咪耳朵緩緩立起,比她更來得放鬆──他們不受控的動了幾下,像在觀察環境──她必須集中注意力地想,才能將他們往前壓下,恢復她對後方僅有的視線。女僕長是她少數幾個真心信任的人,她的異狀讓她不太能與人交朋友,總是擔心在人前不小心露出破綻,將會引來什麼後果。那將不只是她,連同撫養她的城主夫婦都會連帶受責。但她的舉動肯定傷害了這位女士,Anna絞著手指,在心裡猜想她明顯的抗拒會令Gerda有多難過。

「皺眉可不適合妳現在的髮型。」Gerda說道。Anna抬眼看到自己,驚訝地眨眨眼。

Gerda稍微退開,讓她能看到更多。頭髮如花朵在後面盤起綻放,露出兩截粉色和桃紅色的緞帶。Anna左右擺擺頭,想伸手觸摸,卻又怕弄壞而收手放回兩腿間。

「盤髮讓人看起來端莊氣質。」Gerda說,與鏡子的她對視。「辮子的造型很適合妳,不過妳可以有些變化,尤其在正式場合上。我會教妳怎麼做。」

Anna看著鏡子的自己,發現它有點眼熟。「夫人和小姐的髮型?」

「很相似,但我做了點變化。」Gerda說。她拿起頭巾,為Anna戴好。

Anna趁Gerda轉身時再次伸手調整頭巾。

「來吧,今天時間不夠,下次再教妳怎麼做。」女僕長打開門。「我們找個模特兒,讓你能夠直接練習。等妳熟練後,我教妳怎麼為小姐編,甚至妳可以為小姐設計其他的樣式。」

Anna跟上前,經過Gerda身邊時垂下頭。

「我……我很抱歉,女僕長。」女僕長睜大眼,一臉不解。Anna接著解釋。「剛剛,妳想要幫我盤髮,可是我……」

女僕長拍拍Anna的肩膀。「錯不在妳──」她停頓,視線越過Anna。「夫人,小姐,午安。」

Anna轉身,先注意到Elsa,然後看向夫人,低頭鞠躬。想起不久前Gerda的指導,Anna讓肩膀放鬆,使全身擺放自然的姿勢。

「Anna學習得如何,Gerda?」Idun說。Anna抬頭,不自覺地瞥向一旁的Elsa,看見她撇開臉。

「她很努力,學習得也快。我想不久就能讓她在小姐身邊工作。」

Anna交疊在身前的雙手捏了捏,在人前被談論讓她有點緊張,不過她很在意Elsa剛剛的舉動。Elsa會跟夫人在一起,這情況很少見,Anna思索著,忽然她發現一件好像被遺忘很久的事,瞪足了眼睛。

Gerda向夫人告辭,Anna回神頓了頓,向溫柔微笑的夫人和面無表情的Elsa鞠躬,小跑步追上女僕長。她想喚住女僕長,開口時,卻發現停下的是她。

Anna回頭看,Elsa站在身後,拉住她的手。

「不好意思,Gerda。」Elsa說。女僕長轉身,Elsa依然輕扣Anna的手腕。「我能向妳借Anna幾分鐘嗎?」

「當然,小姐。」Gerda禮貌的鞠躬。

Elsa牽著Anna來到幾步之外的窗台邊。Anna一臉困惑歪頭看著她。Elsa注意到白色頭巾底下動了一下,她知道那是什麼。

「關於那件事……」她悄聲說。

「噢,別擔心,我剛剛想起來了,我是說,這一切都在計畫中,進行得很順利!」Elsa挑起一邊眉,Anna試著露出自信的微笑,然後嘴角彎向相反的方向。「對不起,我說謊了……」

「我不是那麼在意那件事,Anna。」Elsa揉揉她的手臂。「不過,我真的不認為那是個好主意。」

「但是我們可以試試看?」

Elsa停頓。Anna輕輕碰觸她的手,抬眼看向她,像是在徵求同意,或是請求。最後Elsa嘆氣,Anna露出笑容。

「妳會收到我的好消息的!」Anna說。

「好吧。我也有些事情要確認。」Anna追隨Elsa的視線在工作室的門上停留。聽見她說,「我該把妳還回去了,雖然不太情願。」她握起Anna的手。「真奇怪,妳不該是我的『貼身』女僕嗎?」

「我很努力在成為中。」Anna垂下頭,嘟噥道。

「我很期待。」Elsa微笑,向女僕長的方向點點頭。

Anna轉身時,Elsa再次叫住她。

「妳看起來很美。」她說。

Anna臉一陣紅,回以羞澀的笑容。



Elsa像罰站一樣站在門前,看著影子映在木板上。手伏上胸口,心跳依然是不正常的快。Anna越來越漂亮了,這樣想很奇怪,昨天才看過她,一個人的外貌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有如此大的改變嗎?她忍不住在Anna身上多作停留,僅僅是髮型的變化,氣質感覺起來就像另個人似的,更加成熟魅力。她並不是不喜歡Anna辮子的造型,Elsa在心裡反駁。那很適合她,很可愛,可是裸露的頸線柔美,肌膚看起來柔軟、滑順──砰!Elsa撫上額頭,暈眩感隨即而來。

Elsa進門時,母親眼神帶著些許驚訝,然後遮掩笑容。她頹廢地坐在椅上。

「這個敲門方式滿有趣的。」Idun說。

Elsa再度摸摸額頭,感覺有些腫起來了,可是反而是臉頰比較熱。

Idun將一個牛皮紙夾遞給Elsa。她看看母親,將它打開,裡面是一張服裝設計圖。Elsa很快就看出來這是之前母親詢問她意見的藍色水鑽禮服,並且依照她的建議改良過了。

Elsa抬頭看向母親,未說出口的疑問在她鼓勵的視線下又壓了回去。Elsa重新拿好設計圖,仔細端詳。胸前水鑽的設計依舊保留,將底下厚重的襯裙都拿走了,禮服變成貼身,著重表現在身體曲線上。

「這好漂亮。」Elsa驚嘆地說。

「妳提出的設計。」Idun微笑。「還記得我跟妳說過的話嗎,妳的眼光很獨到。」

「可是,這種樣式能夠被接受嗎?」

「事實上,它被客戶打回票了。」Idun說,帶有一絲歉意的口氣。「不過有些設計師認同妳的想法,對此感到驚艷。他們將設計圖讓給我,我想妳會喜歡。」

Elsa小心撫摸禮服的輪廓,留意手指沒有弄暈水墨。這種感覺難以言喻,看見她的意見成為具體的構想被畫出來,也許離完成還差一大截距離,可是眼前這小小的成果,令她感到興奮。

「所以,妳想跟我談什麼呢?」Idun問。

Elsa看向母親,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設計圖。製作事物的喜悅、表達想法的自主感,她無法壓抑。

「母親,我想成為建築師。」

Idun愣了一下,然後溫柔地笑。「我並不太意外。可是,我是有點驚訝妳會這麼直接,幾天前妳還是個不肯說出心裡話的女孩。」

她靜靜打量Elsa。「是Anna帶來的影響?」

Elsa像被人從背後刺了一下,身體繃緊。「這不是她的錯!」

「別緊張。」Idun輕笑。「我沒有要責備她。」

她往後靠上椅背,笑容在她表情消失,柔聲說,「妳一向保留心裡真正的話,在人前戴上面具……我知道這是Agdar要教給妳的,在商場上妳沒有什麼機會學習真誠待人,但我仍認為不論怎樣的成功,都不能永遠將人拒於門外。Anna,她是很好的示範。」

母親提及Anna時,再度露出淺淺的微笑。突然的,一個疑問浮上心頭。Elsa想知道這會不會是當初她跟Anna分開的部分原因。Anna一直說她是自願學習作為女僕,沒有人逼她,但是什麼樣的理由讓她願意搬出她們的房間,捨棄跟她一起學習和成長的時光?時至今日,Elsa仍然無法完全相信Anna的說法。

母親是為了讓Anna有跟她不一樣的成長環境這麼做嗎?Elsa知道父親和母親都不是這樣工於心計的人,況且如果真是如此,何必在Anna十歲的時候才送走。

「可是,」母親開口,吸引Elsa回神傾聽。「我不同意妳走這條路。」

Elsa沉默。

「妳看起來像知道我會這麼說。」Idun說道。

她點點頭。「它是很專精的職業,建築師們通常花了所有青春歲月學習,中途轉職並能成功的人只在少數。加上對女性的限制、家裡的事業不能停擺,你們的考量我都明白。只是──」她停下,猶豫著,眉間的皺紋逐漸加深。最後,她允許自己鬆口。「她說相信我。」

「那妳相信自己嗎?」Elsa抬頭,疑惑地看向母親。「如果連妳自己都不知道想要什麼,Elsa,那沒有人能夠幫助妳。」

Elsa低下頭,沒說話。

「我希望Agdar有教過妳如何上談判桌。」Idun說道,對女兒微笑。「那不只是在商業往來上,妳該好好想想。而且這對妳下個月的出海有很大的幫助。」

一會後,Elsa獨自離開母親的工作室。



Dubois想向他們採購更多的木材。Elsa閱讀幾天前他寫給父親的信,以及商業押據。Dubois家族在這幾年迅速爬升成為他們最大的採購商,他們以大量製造壓低成本的方式打入市場,逐漸蠶食競爭對手,也是他們客戶的獲利。父親的事業不完全受到影響,相反的,交易量和營業額隨著Dubois的強盛而增加。只是過去幾家小廠商陸續收業,而Dubois掌控過多的利潤來源,讓Elsa有些不安。

他的文章向來是最優美且讓人舒服的,比Elsa任何一位老師都值得學習,幾年累積的閱讀和觀察,讓她發現Dubois的信有某種難以察覺的巧妙安排,像機械錶精密,沒有一句話、一個字是浪費的。她原先以為是多心了,直到最近見到本人,便瞭解為什麼能夠書寫這樣優雅文書的人,會有如此堪稱暴力的商業手段。Dubois毫無疑問是她見過最傑出的商人,同時,她也開始遲疑,自己是否真的想變成這種人?

Elsa放下信。這件事她已經跟父親談過很多次,艾倫戴爾不能成為Dubois的木偶傀儡,下個月的商旅,他必須提醒父親小心這個人……Elsa揉揉眉間,在搖動的燭光燈罩下閱讀,令她眼睛有些疲累。她望向窗戶,夜色像一瓶藍色水墨,層層堆疊後,只剩深不可透的黑。

她嘆口氣,心想這個時間Anna大概不會出現了。她拿下髮圈,長髮披在身後,準備吹熄火光。她停下,門外有動靜。

一開始她以為看錯了,直覺門底的邊縫有一道黑影閃過。她等待,然後確認有人在她房門前走來走去。她微微笑,走了過去,小心的不發出聲音。

打開門時,Elsa如期見到Anna驚愕的表情,和一聲驚呼。她馬上遮住自己的嘴巴,Elsa快速的把她推進房間。

「妳嚇到我了!」她埋怨。

「不知道是誰半夜出現在我房門前,還一直走動?」

「那是……」Anna伸手將頭髮往耳後勾。Elsa注意到她也披散著長髮,一時心跳有些不規律。Anna看了看Elsa,又低頭看向自己的頭髮,臉頰略略泛紅。「這個,因為把盤髮解開之後,我還來不及綁辮子。」

Elsa走上前,按住Anna急忙綁辮子的動作。她拿起早些時候束髮的髮圈,將Anna的頭髮繞過肩頭,簡單束起放在肩上。

「我不懂妳為什麼在我面前還要這麼在意禮儀。我說過獨處的時候,妳不用管那些。」

Anna低頭,抿著嘴唇。Elsa驚覺剛才的語氣似乎有點嚴厲。她只是不喜歡Anna對她畢恭畢敬,卻不知道該怎麼打破這道無形的距離。Elsa立刻想起昨晚的教訓,該做什麼?Elsa處理腦中瞬間閃過的行動策略。向她解釋?抱她?親她?等等,我在想什麼?

「Elsa?」Anna關切的臉突然出現在眼前,Elsa往後退一步。「妳怎麼了?妳看起來……很熱。」

Elsa感覺身體在燃燒。她躲開Anna想觸碰她額頭的手,然後轉身。「我沒事。」

Elsa閉上眼睛,感覺犯了第三次錯。她深吸一口氣,轉回去面對Anna。Anna的表情顯示她完全不了解這個狀況,事實是,Elsa也搞不清楚。她握住Anna的手。她必須用力,才能讓顫抖不那麼明顯。

「我沒事,真的。而且絕對不是你的錯。」Elsa說。

Anna看著Elsa,遲疑地點點頭。她看起來有點茫然,但似乎接受了Elsa的說法。Elsa鬆了口氣,走向窗台將窗戶打開。沁涼的空氣湧上她,降低她的溫度。

當Elsa感覺不適合的高溫退去時,發現Anna不知道何時靜靜地站在旁邊陪著。

「妳很安靜。」Elsa說。「發生什麼事了?」

Anna驚訝的一頓。「沒有。」

「說謊。告訴我。」

「真的沒有。下午我照常打掃城裡,還有幫忙其他女僕,上午的缺席讓她們的工作量增加,到晚上都──」Anna眼睛叮的一亮。「Elsa,我們的計畫!莫爺爺說他有個姪子在學院教書,他是個建築師。爺爺說他可以幫忙,也許妳能去上課!」

「我想不太可能,進入學院需要考取資格,簽約的教師也不能私自授課。」

Anna氣餒地低下頭。Elsa壓抑住想要摸摸她頭的衝動。她最近實在有點奇怪。Elsa重新回到思考上。Murray,如果沒記錯,他是飼養城裡家畜的傭人,跟父親好像有些交情,但Elsa努力回想,對他的容貌還是一片模糊。Anna找出了一個資訊,Elsa不想讓Anna覺得她的努力沒有用處,可是正如她所說的,制度不准許。

籌碼。母親的聲音跳入Elsa腦中。她想跟父親對談,得到學習成為建築師的機會。她的手邊沒有籌碼,無法談判。Elsa手指抵住嘴唇。

「Anna,Murray有說他的姪子在哪裡任教嗎?」

「嗯……好像是叫奧……奧斯?」

「奧斯陸。」Elsa說。這個國家最大的學院。Elsa感覺體內一種屬於挑戰困難的興奮感被點燃。她嘴角上揚。「Anna,我要考進奧斯陸。」

「可是,妳說城主大人不會答應。」Anna說。

「我們要換個做法。這將會是我的籌碼。」

Anna疑惑地歪頭,Elsa笑了笑,傾身親吻她的臉頰。「謝謝妳幫我。我明天會去找Murray,聯絡他的姪子。」

Anna眨眨眼,粉紅色在Elsa嘴唇碰觸的地方暈開。

Elsa微笑。她應該要感到頭痛的,事情沒有一件解決,還得多加應付全國級的考試,可是此刻她充滿信心。Anna在她身邊,這個理由已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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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原作者| TOMATOBEAR 發表於 2017-4-6 11:2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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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Anna把頭髮用髮圈束好,垂放在胸前。之前Elsa將那只髮圈給了她,水藍色緞布,樣式很簡單。Anna低頭看自己的造型,簡單的束髮、私下穿的襯衫和裙子,她要以這個打扮去見小姐,女僕長若是知道,可能會念她一整天。可是Elsa好像不喜歡她穿得太正式,前幾次她穿著女僕服過去,她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Anna希望Elsa注意到這個髮圈,她並不是不想用Elsa給的東西,只是那些在傭人之間太過顯眼。

爐子上的水壺燒開,冒出一條蜿蜒的水氣。Anna將熱水倒入茶壺,備好茶具和幾片餅乾當作茶點,清潔檯子。

Anna端著托盤進入房間,心理期待Elsa看到她新裝扮會有什麼表情而略略緊張起來。但她低頭專注看書,眼睛連抬都沒抬起來。Anna有些失落。她俐落地將茶具在桌上擺好,盡量不發出聲音打擾Elsa,並為她沖泡紅茶。

當Anna聞到第一陣飄來的茶葉香味時,Elsa的聲音也傳進她的耳裡。

「我喜歡妳這個樣子。」

Anna穩住手,鎮靜的把茶壺放回桌上後才轉向Elsa。她正等著她轉過來,並向她露出得意的笑容。Anna在心裡認定,前幾天Elsa表現出來的肯定是故意的,就為了讓她自己換上她想看的造型。

「女僕長會殺了我。」

「Gerda?她不敢。」Elsa說,笑意更深。

Anna將紅茶遞給Elsa。她發現Elsa喝茶時有固定的流程,一開始她會將茶杯湊近鼻子聞香,通常閉上雙眼,她的肩膀會放鬆,表情舒緩,接著嘴唇貼著杯緣淺嚐,然後才會喝下一口。好像淑女,Anna想。她的記憶還停留在兩人捧著茶杯,鼓起腮幫子吹涼茶的時候。

「我越來越離不開妳了。」Elsa微笑。「妳泡的紅茶很好喝。」

Anna心裡有些小雀躍,她順從Elsa的指示坐下,然後把椅子往她那邊挪了挪。她可以聞到Elsa身上淡淡的香氣,與紅茶的清香混合,卻不覺得突兀。

她瞄了一眼Elsa擺在桌上的書,它們看起來很複雜,可是有點親切感。Elsa小時候常常在看這種書。

「其實妳不必每天都為我準備紅茶。」Elsa說。

Anna轉向她。她才剛覺得自己有點用處,現在Elsa就要趕她走了。

「妳現在要進行Gerda的訓練,還有本來的工作,這麼晚了……我希望妳能有更多時間休息,好好睡個覺。」

「那麼妳也是。」Anna說。「這個計畫是我們一起做的。我想要幫忙。」

「妳願意為我去買書,已經做得很好了。妳知道我不能拜託其他傭人,父親知道越少越好。」

Anna點點頭。Elsa的學習需要大量的書籍,新出版的,而她停止買這些書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她趁著自由時間出門,幾次之後已經帶回此刻堆在Elsa桌上的書量。她有那麼多的書要讀,Anna發現,驚訝自己現在才注意到這件事。

「我……我妨礙到妳了嗎?造成妳的麻煩了嗎?」Anna偷瞄Elsa,又看回她自己的手指。「我很抱歉。我可以將盤子放到這裡之後就離開,不會打擾到妳讀書,我知道妳很累了。也許我該走了。」

Anna推開椅子起身。她所不知道的心裡某個角落,被捏得好緊好緊,鼻間湧上酸楚。Elsa拉住她的手。Anna不願看她,她沒辦法擺出笑容。

「我不是這個意思。」Elsa說。Anna聽見嘆息聲。「過來這裡,Anna。」

Elsa把Anna拉到身邊,讓她坐在腿上。雙手捧起Anna的臉,讓她不能閃躲。

「我當然很高興能與妳相處、看到妳。說實話,這是我每天最期待的時間。」

「我也是。」Anna微笑。她眨眨眼,「呃,Elsa,這樣有點……害羞。」

Elsa挑起單邊眉。「是嗎?這樣子我也能看書。剛剛竟然有人說會妨礙我。」

Elsa伸手抓起桌上的書,中間隔著Anna表現出一副認真看書的樣子,逗笑了Anna。

Anna凝視裝作讀書的Elsa,心頭流過一道暖流。她向神明許願,希望時間停在這一刻,那樣她就不用煩惱,也不需擔憂……Anna傾身抱住Elsa,雙手繞上她的脖子。Elsa的頭髮貼在她的臉頰,她能從肌膚感覺到他們的柔軟。

「Anna?」

「我好希望能夠順利……」Anna起身,注視Elsa在微弱燈光中閃亮的水藍瞳孔。「希望妳能得到想要的。」

Elsa笑了。「謝謝妳。」



Anna逐漸適應了她的新生活。她像是兼了兩份差務,上午的時間她會上Gerda的課,外表儀態暫時告一段落,女僕長現在要求的是她的口說用詞和語調。另外,女僕長也在教導她城裡的庶務。她被要求記下傭人的人力配置、廚房的食品管理、生活用品的採購程序等;傍晚至晚上,她則前去幫忙其他女僕。

每當她忙碌到極限,覺得走在路上隨時會倒下的時候,她總會想起,Elsa也在努力。過去,她是為了拉開距離而工作;現在,每次辛苦、每滴從額頭流下的汗水,Anna清楚地知道,是為了朝Elsa更進一步。

她能否回到從前與他們的關係?這個問題最近常常浮上Anna的心頭,她愈使力想將它驅趕,它愈纏繞她不放。她與Elsa的親密關係似乎回復了一些,是不是這個原因讓她竟敢妄想得到更多。Elsa,Anna心想,她改變好多。她還是能從Elsa身上找到小孩子時候的影子,那個調皮、喜歡戲弄她,同時又溺愛她的小姊姊。但她對女人的Elsa感到陌生,有時候Elsa凝視著她,望進她的眼裡,她能感受到某種……熱情。

馬兒嘶聲。Anna抬頭看,不知不覺間已經來到馬廄。她向兩隻探頭出來對她示好的馬兒打招呼,撫摸牠們的毛。她環顧周遭,想尋找老人的身影,一匹馬湊過來磨蹭,Anna被牠頂得後退。

「妳還是這麼受動物歡迎啊。」戴著草帽,身穿工作服的老人一拐一拐地走過來。

「莫爺爺!」

Anna跑向他,伸手想要接過老人提著的飼料桶,但被拒絕。Murray將飼料桶咚一聲的丟在地上,幾顆飼料從鐵桶裡噴發出來。他從工作服口袋拿出一封信,交給Anna。

Anna困惑的將信件翻到正面,收信人寫著莫爺爺的名字,而最底下寄件人的姓氏與他相同。Anna抬頭,發現眼前空無一人,到嘴邊的話又收了回去。身後響起飼料傾倒而出的聲音。

Anna轉身。「莫爺爺,你姪子寄來的信?」

「不想要先生注意到的話,這是最保險的方式。」

「謝謝你,我這就拿給小姐!」

Anna聽見莫爺爺哼了一聲,若不是對他有所瞭解,她不會知道這是老人獨特的表達方式。Anna露出笑容,向老人鞠躬致意。

她走在樓層間,覺得腳步輕快。事實上,她很想提起裙子跑到Elsa的房間,可是她才剛受過儀態訓練沒多久,這麼做會讓她愧對辛苦教她的女僕長。午休時間快要結束,Anna盤算心中的時鐘,認為能來得及將信交給Elsa,然後盡快趕去Gerda要她前往的倉庫。

Anna看到Elsa房間的門,只剩幾步的距離,但她緩了下來。身形寬厚,穿著三件式管家服的Kai先生從裡面出來,Elsa跟在他身後。他們在走廊上相見,Anna禮貌的向管家先生鞠躬。

「Anna,」Kai說。「妳也一起過來,老爺有事找妳們。」

Anna點點頭,讓Kai先生通過,跟隨在Elsa身旁一點的距離,她將信件收好在圍裙下。

Anna跟著Elsa走進城主的書房,Kai在她身後關上門,沒有一同進來。Anna有些迷惑,城主大人若是想找女兒談話,她為什麼要在這裡?假如有事情是她該知道的,身為城裡另一位上級管家,Kai先生為何要離開?Anna帶著疑問走進裡頭。

「父親。」Elsa簡短問候。Anna依照Gerda所教的,在女主人身旁淺淺鞠躬。

「坐下吧。Anna也是。」

Anna站在原地,不太確定城主指的座位在哪裡,這裡只有旁邊的沙發,而她─女僕─似乎不該坐在那裡。地上嗎?Anna皺眉看著地面,然後感覺到腰間的碰觸。Elsa輕輕推著她往沙發走去。

「距離出海還有兩個星期。」Agdar說。「準備得如何?」

「大致沒有問題。幾天前我將整理的行程交給Kai了。」

商旅!Anna幾乎忘了這件事,失落感瞬間壟罩著她。

Agdar點頭。「我有收到。妳規劃得很好。」

「謝謝。」Elsa有些遲疑地說。

「那麼,妳不會去參加奧斯陸的面試了?」

Elsa和Anna兩人一愣。Agdar將一只信件放在桌上,推向Elsa。「奧斯陸學院屬名給妳的信,很抱歉將它拆開了,我必須知道為什麼。妳在申請進入建築科嗎,Elsa?」

她沉默。

Anna緊抓圍裙,她能感覺底下的信件。她們錯過了什麼事情?為什麼學院會直接寄信給Elsa?也許Murray先生是寫信來通知這件事的,她卻沒能提前預防。Anna深吸一口氣,做好了準備,打算向城主大人解釋──溫涼的手輕碰她的膝蓋,Anna停住,看向一旁,Elsa表情淡漠,看不出什麼表情,靜靜地面向城主大人。

「妳那天說想要學習建築的相關課程……我以為只是妳的一時興起。」Agdar聲音聽起來很疲憊。他緩緩地說,「妳在想什麼,Elsa?妳打算放棄這些年對妳的栽培,投入另一項未知又冒險的行業嗎?」

「你已經很多年沒有在意我的想法了,父親。」Elsa終於開口。

「這對妳是最好的路。」

「但不是我想要的。」

「Elsa,沒有女性做建築師。」

「過去也沒有女性商人。父親,這是可以改變的。」

「我相信。可是你得考量現實的環境,建築的領域尚未成熟到可以接納女性。」Agdar語重心長地說。「Elsa,我給妳最好的教育,就是希望妳有別於其他女性能夠有除了結婚更多的選擇,自立的選擇。我教過妳如何做利益衡量。」

「是的,父親,你教過我。」Anna聽出Elsa語氣中的不尋常,她的聲音緊繃,有著倔強。她看向Elsa,從側面看見眼睛閃著光。「那麼是什麼讓你選擇事業,放棄家人。」

Agdar皺眉。「我在乎你們,Elsa。為什麼妳會覺得──」

Elsa突然站起身。「在無數個等著你回來的日子?只剩下數字、商據,和談論著不知道幾萬哩海外公司的餐桌時間?曾經我以為這是對的,為了事業,我要放棄喜歡的事物,為了事業,我必須接受最親近的人離開。但是這些值得嗎?直到我變成只為了維持事業運作的機器,我還要犧牲什麼?」

Elsa轉身走到門口,開門。停下。

「你放心,父親。」她說。「我不會去參加面試,下個月的出海照原定計畫進行。我為我的失禮道歉。」

Elsa關上門,留下Agdar和Anna呆愣地望向門口。Anna僵硬地將身體轉回正面。她本想追上Elsa,在最後她看見Elsa眼睛裡閃爍的淚光,可是她壓下衝動,抬頭看向Agdar。

她起身,走到城主面前,深深低頭。

「城主大人,是我的錯。我鼓勵小姐爭取,即使我知道這會與你對立。計畫也是我提的,我……我希望你能考慮小姐的願望。請不要責備小姐。」

一陣沉默後。「抬起頭吧,Anna。」

城主身後的亮光使他的輪廓加深,表情被陰影壟罩。這就是為什麼城主要找她一起過來,Anna想到。他知道是她出的主意,所以他一點也不意外。

Anna低頭絞著手指。女僕長不贊同她這個小習慣,Anna在意識到後停了下來。「我願意為我輕率魯莽的行為接受任何懲處。」

Gerda告誡過她。就在那天她找過莫爺爺,得知他姪子的消息之前,她詢問女僕長的意見,她說這不是傭人能插手的事,她的行為會害得自己被革職,她要她停下。她能去哪裡?會有比艾倫戴爾更善待她的家庭雇用她嗎?比起這種事,Anna發現心底升起更強烈的感受是,她不願離開這座城,這些人,老爺、夫人、女僕長、管家……Elsa。這裡是接納她的地方,她成長的地方,她沒有家人,可是他們讓她有家的感覺。

「Anna,我不會懲罰任何人。」Agdar說。他的語氣聽起來很熟悉,像Elsa安撫的聲音。Anna的緊張因此放鬆了一些。

城主往後靠,身陷在椅子裡,眼神渙散地望著桌面。

「她說得對……」他的聲音很小,幾乎像在喃喃自語。

Anna離開時,Agdar依舊坐在那裡沉思。她沒有再打擾他,悄悄關上門。

她知道該去找女僕長,可是她還是先繞去Elsa的房間。Elsa看到她,像用盡所有力氣才讓嘴角露出一絲微笑,Anna將眼前這個疲憊、憂傷的人,與方才見過的城主身影重疊在一起。

Anna開口,Elsa打斷了她。

「對不起。我我一個人靜一靜。」

Anna低頭,從圍裙底下拿出信,用手將它撫平。「我需要把這個拿給妳。」

她接過信,看不出來在想什麼。Anna退開,淺淺鞠躬後轉身離開。



親愛的艾倫戴爾小姐

如此榮幸收到妳的信。叔叔曾向我提起工作的地方,讚譽艾倫戴爾先生的品格高尚。

如妳所知,奧斯陸學院一般招生在每年秋季,而我誠摯地邀請妳,參與下個月建築科系的特殊招生。這是近幾年剛實施的獨立系統,我們希望廣納多元的人才,提供小姐這樣特殊的學生更適合的發展機會,進入本科系就讀。因此,將會採用面試的方式作為審核主體。

妳的文章和作品令人驚豔,難以相信從未受過正規建築教育,更重要的是,我能從中看到妳對建築的熱情。這比任何事都要來得重要。

我非常樂意作為妳的引薦人,請務必參加面試。妳屬於這裡。隨後妳會收到學院寄出的正式邀請信函,裡頭將詳細註記面試的內容。奧斯陸一直致力於兩性專業的平等,站在社會之前展望未來,我保證妳將會在此受到完整的教育和公平的機會。

萬分期待與妳的會面。

Anthony Murray



Elsa將信隨手拋在桌上。Murray的姪子肯定是建築癡。她看過這樣的人,他們對某件事─通常是興趣─極其癡迷。他們會高度專注,忘記進食,對日以繼夜的工作感到疲累,卻也興奮得停不了。年輕的Murray先生知道要迴避城主的耳目,卻完全忽略學院寄來的信件。Elsa閉上雙眼,嘆氣。可是,她不討厭這種人,她很羨慕,在為數不多的日子,她也相信自己屬於同一種人。

這段日子,她把自己逼到極限,在短時間內攝取大量的知識,每一刻都覺得頭腦在膨脹,炸裂,重組。她拼命地畫設計圖,從做中學,不懂的就去找答案,畫完一個又一個,錯誤很多,但也在減少。她很累,很瘋,可是很快樂。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她起身,將桌上的建築書丟在地上集中一個區塊,圖紙、設計草稿,任何東西,都往那丟去。桌上清完了,她又走到書櫃牆,把小時候買的書都拖出來,若是塞在裡層的,便把前面的書也一併拉到地上。她不在意。

厚重的書墜落在地上發出悶聲。硬殼封面撞凹、書頁反摺、扭曲。她抓起其中一本書,往牆壁砸去。這些聲音不能阻止她心痛,但是讓她舒服。

門外響起敲門聲。Elsa微微喘氣。她不知道現在幾點鐘,夜色已深,十之八九會是Anna。她環顧四周,這個景象會嚇到她,可是她沒有多餘的力氣收拾,也不知道怎麼面對Anna。她失敗了,狼狽、悽慘,重重地跌落地面。她真感到羞恥。

門被轉開。Elsa嚇了一跳望向門口─Anna不會在她沒准許下逕自開門,從來沒有─父親以同樣的表情回望著她。



Agdar看著Elsa,掃視紛亂的房間,最後他選擇走進去,抬起腳閃避地上可以說是橫屍遍野的書籍──幾乎是建築學的書,他發現。

他將手上的紅酒和玻璃杯放在出奇空曠的桌面,從口袋拿出開瓶器,俐落地拔掉木塞。

一會後,Elsa安靜地來到他身邊。Agdar正好倒完兩杯酒,一杯遞給女兒。Elsa搖搖杯身,入口前在鼻間停留片刻,才仰頭喝了一口。

Agdar微笑。「有個會喝酒的女兒真好。」

Elsa頓了頓。「Anna不會。之前她喝一杯就睡倒了。」

「那可真危險。」Agdar挑眉說道,替女兒又倒了一杯。

Elsa點點頭。

Agdar注意到女兒身後的書櫃,比他記憶中的還要多,佔領了整面牆。Elsa順著他的視線回頭看。

「我很久沒跟妳一起去買書櫃了,對吧?」

她轉回正面,沒有說話。

「我思考著妳的話。」Agdar說。「妳是對的。」

她搖頭。「不見得。我比大多數女孩子都幸運得多,或許是全世界。」

「那麼,我不該只給妳一半。」

Elsa困惑地抬頭,看著Agdar。「去面試吧。」

Elsa驚訝地張開嘴,Agdar微笑地說,「放手去做吧,不論妳的結果為何,妳想要做商人還是建築師,我和妳母親都作妳的後盾。」

「可是……可是你的事業?」

「我太著急要妳當繼承人,我以為我能為妳爭取到一席之地。」他搖頭。「我忘了妳有多優秀,妳該去主宰自己的人生。這才是我該給予妳的,自由。」

Elsa深呼吸,她的雙眼佈滿淚光。Agdar拍拍她的肩膀,將她摟進身邊。酒精在Elsa身體裡揮發,她的身體很熱,臉很燙,水份在流失。

Agdar拿出手帕,憐惜地看著女兒靠在他的肩膀靜靜啜泣。

「我很抱歉,為這些年的所有事。」他摟摟女兒,捏住她的肩膀。

「我也是。」Elsa說。她的樣子看起來平靜許多。「那些話太重,我……」

「妳對這件事道過歉,妳不需要再說第二次。」

Elsa吸吸鼻子,抬頭看向父親。「我愛你,爸爸。」

Agdar微笑,但沒有維持太久。

「妳知道嗎,Elsa。」他說。「我覺得妳那句『最親近的人』指的不只是我。我猜對了嗎?」

Elsa臉一陣紅。

「對不起,孩子。我不知道那件事傷害妳那麼深。當初Idun說我不該答應她提出的請求,我沒有堅持住。」

「Anna真的是自願要去做女僕?」Elsa問。「可是,為什麼?」

Agdar嘆氣。「那孩子心裡有傷,沒有辦法接納我們作她的家人。我到現在仍不知道告訴她身世這件事是否錯了,但那時我若不答應她,她會找不到出路。」

「我們現在很親密。」Elsa說。

「別放棄她,Elsa。她還處於迷惘中,可是我們從來就沒有把她視為外人。」Agdar轉頭凝視Elsa。「家人不會放棄彼此。我很高興妳對我說出真心話,我們……很久不曾如此。」

Elsa輕笑。「那不是我的問題。」

「那要對我說說嗎?妳最近遇到什麼事,或妳做了什麼事,噢,妳申請了面試?」

「事實上……」

最後他們爬上桌子坐著,一邊啜飲紅酒談話,懸空的腳下有一堆被胡亂放置的書本,直到夜空露出白肚,笑聲依舊回響在走廊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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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TOMATOBEAR 發表於 2017-4-6 11:3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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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五月的陽光溫和舒適,Anna聽說城主即將前往的南陸氣溫更高,夏季也較長,不知道那會是什麼感覺。管家Kai指揮馬伕將行李上車,提醒注意事項,回來時城主拍拍他的肩膀。

「我們不在的時候,城裡就交給你們了。」他輪流看向管家和女僕長。他們以鞠躬回禮。

城主轉向他的女兒。「而妳……拿到結果後,盡可能早些給我消息,好嗎?」

「我不確定學院會這麼快做決定。」Elsa說。

「那我在國外會睡不好。」Agdar微笑,張開手,讓女兒投入他的懷抱。「我會時時掛念著妳。」他親吻她的臉頰。

「祝你一路順風。」Elsa靠在父親的胸膛,微笑說道,然後轉向母親,也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Anna在旁看著,心裡為Elsa感到高興而揚起嘴角。Agdar向她的方向招手,她愣了愣,回頭往身後張望,臉紅的小跑步到城主面前。

「Elsa就拜託妳了。」他說。

Anna遲疑了一下,開口想說些什麼,最後她挺直身體,用合適的儀態向主人鞠躬。她抬起頭時,看到城主微笑。城主夫婦相視點頭,Anna看著他們走向馬車,在駛離走道前從窗口看見最後一眼。她突然有股衝動,想要追上去,像Elsa一樣與他們擁抱道別,但她只是站在原地,隨著馬車愈來愈遠直到剩下道路的一個小點,強烈的衝動化為一陣惆悵。有人牽起她的手。

Elsa對她微笑。Anna看看身邊,管家和女僕長已經走在回程的路上。

「我們散步一下吧。」她說。

Anna點頭。

隨著氣溫的暖和,花園漸漸多起了顏色。Anna一邊走一邊驚喜地欣賞花園,只要她回頭,Elsa就在身邊,微笑地聽她說話。一會後,Anna情緒顯得低落,也不怎麼說話了,只是手緊緊牽著Elsa。

「Elsa,我能跟妳一起去嗎?」

「因為看到父母的離開?」Elsa挑起一邊眉。她讓Anna轉向她。「我只是去奧斯陸,頂多兩到三天的路途。我很快就會回來。」

「我不知道,Elsa……」Anna撇開臉,望向圍牆──城主夫婦離開時的方位。「這種感覺……」

「對不起,Anna。我有其他的考量。」Elsa說。Anna看向她,眼神充滿難過。「妳知道這場面試對我很重要。」

「我想陪在妳身邊。」Anna說。

「我知道。但妳在的話,我會忍不住依賴妳。」Elsa看似艱難地說。「而且會分心……」

「妳剛剛說什麼?」Anna歪頭。

「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一個人想清楚。」

Anna垂頭。Elsa彷彿能看見頭巾底下一起垂下來的白色貓耳,她手指撫摸她的臉頰,令她抬起臉。

「嘿,別這樣。我保證──下次一定帶妳一起走。」Elsa柔聲道。

Anna眨眨眼,沉思一會後,綻開笑容。她深吸一口氣,視線穿過微笑注視著她的Elsa,一樣的小路,相同的景色,而她不在,感覺就變了調。Anna打起精神,大步往前走,經過常用來舉辦午茶宴的花園,繞到城的後方。她在不起眼的小角落找到一塊石頭,與幾塊形狀不一的小石子排成圓圈。中間的石頭不大,大約雙手足夠捧起的大小,但在那時候她得費盡全力才能搬動。她拔掉周圍雜亂的小草,裝進準備好的袋子裡,又從另一個袋子拿出幾片小魚乾,放在小碟子上擺在石頭圈前面。

她凝視石頭圈,腦海裡浮現她和小時候的Elsa,懷裡毛茸茸的灰貓一動也不動,閉上眼睛,看起來就像娃娃一樣。她們在這片草地找到查克,靜靜地蜷縮身子在角落。她們已經好幾天沒有見到牠,只覺得牠躲在城裡的某個地方,和她們玩捉迷藏,如往常一般。Anna記得她撫摸查克,感受不到毛皮下的溫度和生命的跳動,像在摸一塊物體。

她們奔跑著去找媽媽,Anna記得她邊跑邊哭,眼淚止不住,爬滿了整張臉。她停下來,感覺難過要將她吞沒,一步都沒辦法往前,那時候Elsa抓住她的手,帶她往前走。

Anna不記得那時的夫人說了什麼,她將手放在查克的胸口,然後輕輕撫摸她的頭。Anna聽見自己的哭聲,也聽見Elsa的。

「Elsa出發去奧斯陸已經第二天了……」Anna說。「她好厲害,她正朝夢想一步步前進,對吧!我相信她能夠做到,她是我的……我的女主人,能夠自豪的。女僕長說要為主人感到驕傲,噢,我忘了跟你說,我現在成為Elsa的貼身女僕了,雖然不是很及格那種,Elsa不願意帶我一起去……但也沒那麼糟,是吧?

「Elsa跟城主大人和好了,就像以前一樣。Elsa現在每天都會開心地笑著,我最喜歡她這個樣子。」

Anna臉靠在手臂上。「……我好想她,查克。」

Anna想要釐清這是什麼樣的感覺。過去她忙於女僕的工作,時常見不到Elsa,那時候她很孤單,她會對自己講話和打氣,告訴自己,即使不能再跟Elsa一起玩樂,她所做的事情都會成為Elsa生活的一部分,那讓她好過一些。可是現在有點不一樣,只不過短短兩天沒見到Elsa,寂寞排山倒海的來,她想著Elsa,想得令自己難受。這種感覺她還不熟悉,不知道該如何排解。

Anna站起身,拍拍裙子,露出笑容。「我們要在Elsa回來時幫她舉辦歡迎宴會。」她食指放在嘴唇上。「要幫我保密喔!」



鳴笛聲劃過天際,漫起陣陣白煙。Elsa摀著耳朵,看火車輪子上的橫幅上下轉動,速度加快,串連的沉重車廂往前拖離。她提起地上的行李箱,心想也該離開去打馬車回家了。難得有機會坐上蒸汽火車,去回兩次的時間實在不夠她研究這項科技的構造,若不是她現在心都繫在建築學上,搞不好她對這個會有興趣也不一定。不知道父親聽到她這麼說,會露出什麼表情。

Elsa轉身,望向人潮匯集的出口,神情變得疲憊。或許她真的應該找Anna來的,她在奧斯陸度過的日子,簡直是人生的汙點。直到離開城裡,她才發現自己什麼事情都不會做,平常被家裡的傭人寵壞了啊,她嘆息地想到。

穿過人滿為患的出入口,Elsa以為身體會被擠到變形。出來後她大吸一口還算新鮮的空氣,張望四處,期望能夠招到空的馬車,但能見到的座上都有賓客了。在喧鬧中,Elsa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她往聲音的方向探去,寬厚身形和碩大鼻子的臉孔正朝她招手。她露出笑容。

「你真是非常體貼,Kai。」Elsa將行李放進車廂,表情放鬆的微笑。「我一定要告訴父親幫你加薪之類的。」

「過獎了,小姐。你的旅途還順利嗎?」

Elsa開口,但最後有所保留。「謝謝你,Kai。但我有想要第一個分享的人。」

「當然,小姐。」他微笑。「讓我盡快送妳回家吧。」

Elsa坐上椅墊,讓身體被馬車緩緩帶走。她打開行李箱,從裡面拿出一個包裝紙盒放在手心。窗外的移動景色正逐漸符合Elsa記憶中的模樣,距離回到城的時間還有一大段,她決定先休息一會。



Elsa讓Kai協助她下車,手提箱子。Kai微微皺眉,她微笑。

「我去了一趟奧斯陸,覺得自己像個廢人。你們以後可不能再那樣寵我。」她轉向城,這個她住了十九年的地方。「回到家真好。」

她讓管家去處理馬車,自己則走向宅邸。她的心裡很想快點見到Anna,可是腳步很緩慢。她從沒想過自己會這麼眷戀家,這裡的每一塊石頭磚,一草一木都如她記憶中的那樣熟悉。她細心端詳每個細節,有些她不曾注意到的地方。之後她會在奧斯陸住上好一陣子,她想她會想念這裡。

城門從裡面被打開,Elsa見到Anna。她將行李箱放下,迎接Anna的擁抱。她還來不及仔細回味Anna抱起來的觸感,Anna就抽開身,抓住她的手,往城裡拉。

「等等,Anna──」Elsa說,伸長手勾住提箱的手把。「妳要帶我去哪裡?」

「快點快點快點!」

Elsa揚起古怪的笑容。這不是她想像中的歡迎,但Anna常常會做她意想不到的事情。看Anna在前頭跑跳,Elsa感覺在跟著一隻小兔子,Gerda不是才教會她儀態的嗎?要是她看到Anna這樣,大概又會念她幾下,不過她今天回來,也許嚴格的女僕長能夠通融一下。

Anna在大廳門前停下,打開一些縫隙往裡頭看,然後轉身掩住。她帶著些許神秘的笑容,胸口因剛才的跑動起伏,臉頰紅潤,看來有些誘人。Elsa壓下某種衝動。

「準備好了嗎?」她說。Elsa略從幻想中回神,Anna推開大門的同時,響起歡呼聲。

「歡迎回家,小姐!」大廳裡的傭人齊聲說。他們拉炮,彩帶紛飛,鼓掌。Elsa往上看,梁柱間甚至掛著橫布條寫著恭喜。她瞥向一旁,Anna用期待的眼神注視著她。Elsa扯開笑容,往前一步。「謝謝你們,盡量用餐吧,包含廚務們。今天一天你們都不需要工作。」

她的話引起歡呼聲。看到家裡傭人們開心的表情,Elsa覺得心情也跟著愉悅起來,也許她突然的決定有些輕率,但誰在意呢,城主大人今天可不在家裡。有隻小動物靜悄悄地來到她身邊,Elsa回頭。

「這可真是個驚喜。」她說。Anna燦爛地笑。她壓低音量,往上看。「不過,要是我沒有通過呢?」

Anna的表情瞬間黯淡下來,眼神透漏驚慌,Elsa在心裡笑了起來。她轉身,摟住Anna。她柔軟的身體靠在身上,體溫暖暖的貼著。她輕聲說,「我被錄取了。」

「恭喜妳!」Anna向前抱住她。「我就知道你做得到。」

Elsa凝視著Anna,手滑過她的手臂。祖母綠寶石般清澈的瞳孔,不帶有一絲雜質,在燈光下閃爍,令她迷失其中。若不是注意到身旁有動靜,Elsa覺得她可能會一直看下去。她轉身,Gerda站在她們旁邊,Anna抽開了她的手。

「小姐,」Gerda說,她身旁的女僕端來兩杯淺金色的香檳。「能讓我們為妳祝賀嗎?」

Elsa微笑地接過香檳,走向群眾。他們手上都有一只酒杯,Elsa對他們敬酒,將現場氣氛往上推升。她注意到Anna正抬起酒杯,伸手蓋住杯口。

Anna疑惑地看向她,眼裡還有少許的抱怨。Elsa笑了笑,向她傾身。

「晚上我有重要的事情想告訴妳,我希望那時候妳是清醒的。」Elsa挑起一邊眉。「妳不是也想聽我在奧斯陸的事?」

Anna聽她的話,將酒杯放下,眼睛卻盯著它不放。她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喝酒的?Elsa心理質疑,想起父親說的,那可真危險。

餐會進行到一半,Elsa就牽著Anna的手離開了。期間也有些傭人離席,Elsa准許他們,Gerda似乎不太讚許她這麼做,但即使是傭人也需要自由的空間。出了自己的城堡,Elsa才發現世界比她想的大得多,親眼見過的視野比書本上的知識還要來得真實,也許她該上父親為她安排的商船,看看海外是什麼樣子。一想到傭人們待在這座城裡的時間如此漫長,她就為此感到可惜。Elsa決定等父親回來要跟他討論這件事。

Elsa盡可能向Anna描述她所見的。父親已經是跑遍各大城市和鄰近國家的商人,他帶回很多稀有且時髦的物品,但那只是九牛一毛,真正的城市,任何事情都能讓她感到驚奇。城市裡的人腳步緊湊地走著,人潮不止地流動,隨處可見穿著筆挺套裝的上流人士。最有趣的則在學院裡,許多像她一樣的年輕人,女性比例出奇的高,就如Murray先生說的一樣,在那裡,男性與女性可以受到平等的對待。他們昂首闊步,顯露自信。他們常常集聚成一小圈,談論她所不知道的專精知識。他們甚至有人在製作小型的動力機械,靠內燃發動……

「說說妳去面試的事!」Anna看著她,頭上的雪白貓耳挺立,眼睛閃閃發光。

「好吧。」Elsa舔舔嘴唇。「除了Murray先生,還有其他四位教授坐在我的面前。我緊張得快吐了!Murray先生似乎沒有發言權,只是靜靜在一旁看著我,這代表他沒辦法救我。有一位年紀較大的教授,他說的話我一個字都聽不懂,根本就在說密碼一樣的東西。他說我的程度很低,那還滿傷人的……」

Anna露出驚訝的表情。Elsa感覺到Anna溫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她微笑,反手握起。

「可是,他們說到我的設計圖。我心想反正毀了,再怎樣也不會更差,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巴拉巴拉巴拉,我說了一推,也沒聽到他們說話。最後,妳知道嗎,那位一開始對我沒有好臉色的教授,他說歡迎我。」Elsa低頭看向自己的手。「他跟我握手,要我去上他的課。就像夢境一樣……」

「這不是夢,Elsa。」Anna看向她。「妳辦到了。」

Elsa微笑的回望。「沒有妳,我辦不到。」

Elsa起身,到書桌打開行李箱,拿出紙盒收在手心。她回到Anna旁邊,靜靜望著它,最後將它遞給Anna。

她有些遲疑,在Elsa注視下打開。一顆銀色的鈴鐺閃亮。Anna幾乎是下意識的手伸往胸口。Elsa將鈴鐺從盒子拿起,在手中轉動。

「我在市集看到的,跟妳戴的很像。」Elsa往Anna看了一眼,繼續低頭說道。「Anna,我知道妳一直覺得自己跟我們不同。我並不是真的能夠體會妳的感受,我一出生,爸爸媽媽就在身邊,還有Kai、Gerda……許多人。我想了很久,卻還是不懂妳的想法。為什麼要避開我們?為什麼要像在償還一樣做著女僕的工作?我曾想過妳是因為討厭我……」

Elsa抬頭看向Anna。那一刻,Anna開口,卻沒有出聲。Elsa溫柔地抹掉她眼眶溢出的淚光,感覺自己眼睛也充滿熱氣。「那是什麼樣的感覺?當妳得知周遭的人都不是妳以為的關係的時候,妳一定很難過。而我只是賭氣的,因為妳沒有跟我在一起而生氣。對不起,Anna。但我們──我,絕對不會遺棄妳。」

Elsa低頭看著鈴鐺。「老闆說他們的商品可以刻字,我刻了我的名字。如果妳願意,我能幫妳戴上嗎?」

Anna挽起辮子讓Elsa從她頸間拿下墜子。繫有Anna名字鈴鐺的,只是一條普通的細繩,Elsa換了一條較細的帶子,將它與她買的鈴鐺掛在一起。繞過Anna的脖子,兩顆小鈴鐺靠在她的心口。

「妳永遠都不會是孤單的一個人,有我陪妳。」Elsa說。「還有……」

她傾身親吻,在Anna的嘴唇停留。她遲疑,驚訝,毫無動靜。Elsa握住她的手,更往前的,再親吻一次。她輕碰,按壓,緩慢退開。

「我愛妳。」Elsa說。

Anna眨眨眼睛,臉頰逐漸泛紅。

Elsa的嘴唇湊上前,再次親吻她。一隻手推往她的肩窩。「等一下。」此刻Anna的臉像蘋果般通紅,一路延伸到髮間露出的耳朵。

她微微喘氣,嘴唇半開卻說不出話。Elsa看著她,從她的眼睛到下巴,從泛紅的脖子到領口,而Anna硬生生地看著下面不願抬頭。她等待,知道Anna需要時間釐清她舉動帶來的意思。她繞了一大圈才找到對於Anna隱藏在家人和朋友深處的感情,也許她不該進展這麼快速,Elsa懊惱地想。不過Anna一直在誘惑她,在還沒有思考到那個地步時,她的身體就先有了行動。

「我們……」Anna說。Elsa聚精會神地傾聽。「我們的身分不該這樣,妳是小姐……」

「妳還記得在閣樓對我說的話嗎?」Anna終於抬起眼看她。「妳說我們一起面對,說服父親,我們辦到了。我們也能克服這件事。」

Elsa托起她的臉,凝視她。「現在,Anna,告訴我。除了身分之外,妳對我有什麼感覺?」

Anna再度垂下眼簾時,Elsa感覺失敗了。她認錯Anna對她的感情,也許她只是將她當成姊姊而已。溫暖的手撫觸她的臉頰,柔軟的雙唇貼緊她的。Anna吻了她。

Elsa傻住,心裡想剛剛她是否也這樣對Anna,所以她現在看起來很驚訝?她有像她一樣臉紅到蔓延耳朵嗎?這些都無關緊要。她們親吻彼此,貪婪地渴求,一次又一次熱烈糾纏,身體融入對方的懷抱。Elsa拉開Anna背後的緞帶,雙手在她身上撫摸,胸口、腰側、背窩、大腿,落下細吻,一邊呢喃她的名。手指纏繞。

Elsa醒來時,第一個注意到的是Anna不怎麼亂的頭髮。以往總是高過快一顆頭的爆炸髮型,如今只是些許散亂,以Anna的標準,或許能稱得上整齊。她們的肌膚在被子下貼近,以相似的溫和體溫互相傳遞著,不像昨晚那般炙熱。昨晚,Anna害羞又情慾的表情浮上Elsa的眼前,她不知道她們什麼時候睡著的,只記得她們以前所未有的距離擁抱彼此,直到疲倦。Elsa發現她們的手還是十指交扣的,她用另隻手將Anna摟近一點。Anna動了一下,往她的肩窩磨蹭。也許是因為抱著她睡的關係,Elsa下結論,闔上眼睛。決定往後每天都抱著她睡。



敲門聲驚醒Anna,她揉揉眼睛爬起來,感覺身體有點不聽使喚。她能想到的只有是不是昨晚睡前勉強做太多工作了,有時候會這樣,那讓她在隔天起來時會很累。然後她意識到光裸的身子,拉起被子遮掩。一個輕吻飛落在她臉頰,Anna抬頭,Elsa對著她笑。

她已經穿上襯衫和裙子,不是昨天回來那件。胸口的鈕釦還沒扣上,Anna看見她的胸部,紅了臉。

「Kai好像有急事找我,我先過去了。」她邊扣上領口邊說。Anna依舊低著頭,接著聽見Elsa輕笑。「出門時記得穿衣服喔。」

「我才不會忘記!」Anna嘟嘴說道。

她們短暫地擁抱,Elsa額頭輕輕靠著她。一會後,她出門去找Kai先生,Anna拾起被丟在房間地板上,她的女僕服。她左右張望了一下,快速地穿起衣服。在Elsa房間換上衣服讓她感覺很怪異。她看著連身鏡打理儀態,轉身,重複檢查許久,確認找不出任何奇怪的地方後才偷溜出門。

Anna不知道Elsa和管家先生在哪裡,女僕長已經將她派任小姐的隨身女僕,這意謂著她得快點找到她。他們不在接待室,Anna決定前往城主的書房。一路上,她有種奇怪的感覺,城裡出奇的安靜,傭人女僕們在各自的崗位工作,Anna從幾個女僕表情中發現不太對勁。不好的預感在心裡擴散,她加快腳步。

Anna敲門表明身分,令人意外的,女僕長也在,她為她開門。看見Elsa讓Anna放心了一些,她坐在沙發上,兩眼無神地看著地面,與早上的樣子相差極大。Anna疑惑地看向管家和女僕長,他們的表情凝重。

沒有人為她解說發生了什麼事,Anna注意到桌面上明顯被翻過的報紙,走上前,頭版的大篇幅報導立刻映入眼裡。通往南陸的大型輪船在海上遭遇暴風失蹤,尚未搜索到生還者。

Anna讀了一遍,又一遍,但她只是讓抓著報紙的手更加顫抖。不可能。她尋找Kai的眼睛,望進裡面,想得到回答。城主夫婦已經抵達南陸了,他們不會遇上這種事情,他們好久前就出發了,一定錯過了。除了哀傷,Anna什麼都沒看到。

她感覺被拉回好久好久以前,被巨大的悲傷和無助壟罩的時候。那雙溫柔的手,撫摸她的頭髮,像睡前的安眠曲輕輕哼唱。城主夫人的聲音在她腦海裡回響。生命都有終點,有時候它來得令人措手不及……

她的眼前模糊一片。

文字間綻開深色的圓點,慢慢……慢慢向外擴散,字墨扭曲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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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TOMATOBEAR 發表於 2017-6-18 01: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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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喪禮在大廳舉行。

飾品全部撤離,紅色的布幕也被收起。Elsa站在大廳一角,望著中央父母親的畫像。父親穿著黑色的燕尾服,母親則是紫色禮服和對應父親黑色的披肩,畫家描繪得栩栩如生,父親威嚴和溫柔的注視,母親微笑的嘴角弧度,完全不輸現代的照相技術。她曾經對父親說,在宅邸放畫像是古人才做的事情,父親給了她一個微笑,說特別喜歡畫像給人的溫和感,就好像真人站在眼前。

大廳擠滿了人。Elsa不特別在意,他們經過面前,嗡嗡說了什麼,又離開。毫無幫助。

「Elsa小姐。」Elsa花很久的時間,才讓眼睛聚焦在眼前的人,但也只是對他棕色的頭髮有印象的程度而已。「我代表Dubois家族前來致哀。」

夠了。

「我們準備接待艾倫戴爾夫婦,沒想到最後會等到這樣的噩耗。」

你們到底是誰。

「請讓我致上最深的歉意。同時,Dubois家族願意幫助艾倫戴爾度過這個危機。如果有需要任何協助,請妳不要吝嗇通知我們。」

明明沒有與父母親真正相處過。

Elsa轉身,頭也不回地往出口走去。



Anna與年輕的Dubois先生致歉後,向Gerda通報一聲,往Elsa離開的方向追上去。她去過城主的書房、夫人的工作室,最後在敞開門,Elsa的房間中找到她。黑色的外套被丟在床上,Elsa在書桌前把書斜靠桌子閱讀。Anna走近,看到厚重書本裡的複雜線條和符號公式。

「我得盡快趕上學院的程度。」

Anna微微嚇到。Elsa面無表情,翻動書頁。

「我落後太多了。他們是一流的,學校、教授、學生,我可以在那裡達成自學一直無法做到的境界。」

Anna瞥見桌邊一封皺褶的信件,在凹折的陰影底下,認出是Elsa的字體,中央的收件人寫的是城主的名字。她的心揪緊。

「父親相信我會做到,他讓我做自己想做的事,他……」Elsa停住,嘴唇顫抖。

Anna緊緊抱住她。

「不要再說了,Elsa。」

三個星期的等待,像是永久。最後城主夫婦兩人與其他未找到遺體的乘客被列為下落不明結案,停止了打撈,事件在不停歇的訊息潮流間被世人淡忘,只留下像他們一樣的心碎家屬。Kai先生再次向Elsa提起舉辦喪事,並辦理後續的繼承事宜。Elsa沒有說話,自從得知輪船的消息,大多時間她只是看著別處,沉默。看在Anna眼裡,那比任何畫面都令她來得難過。

她抓住Anna的手臂,用幾不可聞的聲音低語,「……他還不知道……」

Anna再次抱緊她,深怕若不這樣做,已經脆弱不堪的Elsa會碎成一地。Elsa攀上她的背,拉扯衣服。第一次,她哭出聲,在Anna懷裡,像個剛出生的孩子。Anna咬住嘴唇,壓抑著不發出聲,只允許在Elsa看不見的背後流下兩行淚。



當Anna感覺冷空氣拂過肌膚時,才驚覺時間的流逝。Elsa靠在她身上,有時候淚水會在她的臉頰無聲劃過。她們十指相扣,像最後一個可以緊握的東西。Anna朝窗外看去,只剩日光餘燼。

「Elsa,我為妳拿點吃的東西好嗎?」Anna動了動,想抽離身體,Elsa驚恐地抓住她。

「妳一整天都沒有進食……」

「不要連妳都離開我。」Elsa抬頭,眼睛再次蓄滿淚水。

Anna猶豫著,房外響起敲門聲。Anna轉頭,見Gerda端著茶壺進來,上面還有一些三明治。Anna投以感激的目光,再次體會到服侍多年的女僕長和管家與忘了時間的她比起來,在經驗上相差多大。

「外面……結束了嗎?」Anna輕聲問。

「在收拾了。老爺和夫人認識的人多,延遲了快一個小時。」

Anna點點頭。參加喪禮的人多半是艾倫戴爾的合作夥伴,上至供應商,下至製造商、客戶,紛紛派代表前來弔唁,有些甚至不惜遠渡重洋。看見女僕長擺放茶具,Anna直覺想過去幫忙,但手依舊被Elsa緊緊抓牢。

「我來就可以了。妳看起來沒有手可以幫忙。」女僕長微笑。「這讓我想起妳們小時候。」

Anna疑惑地皺眉。女僕長倒了兩杯紅茶,一杯放在鄰近Elsa的桌上,另一杯遞給Anna。

「挨罵時妳總是躲在小姐身後,緊緊抓著,誰也拉不走。」

「我沒有印象。」Anna說。

「夫人說,妳們長大後能夠互相扶持,會是一對好姊妹。」Gerda眼裡閃爍淚光。她放下紅茶,拿出手帕擦拭。

她們靜默一會。Gerda收起手帕,她的眼睛紅紅的。「小姐,請不要讓妳的身子餓壞了。」

許久後,Elsa鬆開環抱Anna的手,伸向三明治,小口小口地吃下。

「謝謝妳,Gerda。」Elsa說。

Anna鬆了口氣,看向女僕長。她微微地笑,淚水滲進眼睛周圍的細紋裡。

敲門聲再次響起。Anna往外看,管家先生站在門口,身後像跟著一群人。Elsa放下三明治,抬頭張望。

「打擾了,小姐。」Kai側身讓出一些空間,Anna看出後面是城裡的傭人。「他們想要來跟妳說些話。不知道妳是否有時間?」

Elsa緩緩起身。「沒關係,讓他們進來。」

幾乎是所有的傭人,Anna認得他們大多數。他們一個個走進來,表情哀戚,有人眼睛紅腫,有人低頭啜泣。他們上前與Elsa說話,敬愛地握向她的手。Elsa擁抱他們,安撫肩膀,在那刻許多人彷彿再也止不住的哭泣。他們聲音沙啞、哽咽,幾乎說著同一件事,感謝城主夫婦的僱用讓他們能改善家裡的貧困,並視如己出地對待他們。Anna發現眼淚默默地流了下來,在Elsa背對她還沒注意到時迅速擦掉。

夜晚來臨。沒有人離開Elsa的房間,這晚對每個人來說都太難熬。他們點上蠟燭,放在地上為城主夫婦祈福,願他們的靈魂安息。

傭人們來了之後,Elsa沒有再掉下眼淚。Anna遲疑地將手覆上Elsa,輕輕靠著她的肩膀。她看向Elsa被照亮的側臉,幾十道火光在她的眼裡搖曳,凝聚,融合。

「我將繼承家業。」Elsa緩慢地說,Anna幾乎以為她聽錯了。

她的聲音引起大家的注意,驚訝無聲的傳開。

「可是──」一名僕人脫口而出。Elsa看向他的時候,他低下頭。

「沒關係,說吧。」Elsa說。

僕人抬頭。「小姐,妳才剛被學院錄取。」

「父親允許我去追求夢想,可是他不在了,這個家……需要有人支撐下去。」Elsa環視身邊。「他們也許離開了,但你們也是我的家人。

「艾倫戴爾將會遭遇很大的變動,不久後我們可能需要減少傭人,或降低薪資,這個時刻會很艱難。你們可以去找更好的家庭,我會支付你們遣散費。」Elsa停頓,沮喪地垂下頭。「我很抱歉。」

傭人們紛紛露出疑惑的表情,小聲的交頭接耳,一會後,騷動漸漸平息。

「小姐不必為我們道歉。」一人說道,認同聲像漣漪散開。

「老爺和夫人在我最窮困的時候幫助了我。」另一人說。「我願意與艾倫戴爾度過難關。」

一些人出聲附和,並為Elsa打氣。Anna看見她的緊繃的表情舒緩,心裡也鬆了口氣。但她也發現有些人在熱烈的氣氛中低下了頭,默默不語。

隔日,陸續有人離開。Elsa依她的諾言給予辭退的人一筆金額,大約負擔得起車馬費和兩星期的生活費,對特別窮困的人而言,這筆費用足夠度過一個月以上。當他們接到Elsa給予的補助時,許多人流下眼淚,卻不願再抬頭看她一眼。Anna上前擁抱他們,她可以想起每一段跟他們工作的時光,那些在日夜間奔走勞動的日子。她明白的,他們有家庭生計要照顧,有現實層面考量,如同Elsa放棄她的夢想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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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TOMATOBEAR 發表於 2017-6-18 01:0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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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左邊是純白的長裙套裝,外套縫以墨藍色邊線,黑色的寬大袖口和衣領,長裙則是一片白,柔滑緞布,沒有一處皺褶或髒汙。右邊是水藍色的禮服,縷空上半部展露肩膀和前胸,Elsa偏白的肌膚會與它十分映襯,薄紗取代常見的蕾絲設計,比起另一套,它有較長的裙襬,穿上時會拖曳到地上。

Anna皺緊眉頭,頭上的雪白貓耳忽地直立。她將水藍色的禮服從平鋪的床上拿起,滿意地打量它。貓耳轉了轉,垂下。她把禮服放回原位,眼睛來回在兩套衣服上。

「Anna?」一道湊近耳邊的聲音說。

Anna嚇了一跳,回頭看見Elsa忽然出現在身後,往旁邊跳了兩步,裙子被炸毛豎起的貓尾巴撩起。「噢,天啊。」她驚呼。手忙腳亂地壓了好幾下,最後將貓尾巴拉過來順一順,才令它安分垂下去。

Elsa往床上的兩件禮服瞥了一眼。

「妳想試穿嗎?」

「不,謝謝。我正在為妳準備行李。妳整天都待在書房,大概沒有時間弄這些。」Anna的貓耳彈了彈。「妳看這兩件禮服哪個比較好?白色的比較莊嚴,但會不會太拘謹?妳有時候給人太多距離感。藍色那件看起來很美,可是又不太適合談生意……」

「Anna,我有件事想跟妳談談。」

「啊!不如兩件都帶上吧?妳可以依照當下的情況決定用哪一件,我們的行李還有空間,多點選擇總是比較好。那件酒紅色的呢?」

「Anna。」Elsa按上她的肩膀。「我想了想,還是覺得──」

「不要。」

Elsa眨眨眼,側頭看她。「我什麼都還沒說?」

「妳一定是要我不准跟著。」Anna垂下眼。

「這趟旅途會很漫長,坐船、馬車、旅店,都不比在這裡舒適。我想妳待在城裡比較好。」

「所以妳才更應該帶我去。光是要應付商業旅行就要耗費精力了,我能幫妳打點一切,讓妳專心在談合約上。我可以做到的!」

Elsa輕咬嘴唇。「Anna,我要見的都是生意人,妳……抱歉。妳幫不上忙,妳在這裡能夠做得更多。」

「可是妳隻身一人?」Anna挑起一邊眉。「現在他們認為艾倫戴爾衰弱,沒有財力,多帶一個僕人多少能夠顯示財力,妳拒絕Kai先生陪同,至少讓我……」

Elsa沉默。

「不只是這些考量。」她終於說道。

Anna怎麼會不明白。一年前城主夫婦搭船出海,就再也沒回來過。她或許能幫助艾倫戴爾重新站起來,帶領眾人度過傷痛,但只有Anna知道,深夜哩,她倚靠在胸口,睡夢中仍會呢喃。正因為如此,Anna不會讓Elsa獨自面對,即使這是她想要的。

她輕碰Elsa的手臂,望進她眼裡。

「妳答應過我的。妳說下次會帶我一起去。」

Elsa凝視Anna許久,最後鬆口氣。

「有時候我覺得妳比我更擅於談判。」

「我有一個好老師。」Anna捏了捏她的手臂,微笑。她的努力似乎博得Elsa一些些的放鬆,令她的嘴角上揚。

隔日,她們按照原定計畫出發,在管家和女僕長送別中踏上旅途。車廂裡,Elsa輕輕靠在Anna的肩膀。馬車喀答喀答的行走。她們的手在身旁相握。

最初是一筆遣散傭人的費用,而後是營運艾倫戴爾的必要支出,如今她們能夠花費在生活上的預算有限,Elsa尤其在自己身上省吃儉用,寧願把更好的物資需求留給城中的傭人。還好她至少因為顧慮Anna購買普通等級的輪船一人包廂,給了她們不多,但仍十分寶貴的私人空間。假如Elsa是一個人出航,Anna想著,她肯定會勉強自己跟其他乘客共處一室。她喜歡Elsa為他人著想的心意,可是她的行為已不只是如此。Anna深知這種感覺。那些學習女僕事務,在城中打雜,時刻忙碌的日子裡,她所想的也不只是報答城主夫婦的恩情而已。

房間裡擺置一張硬板床,占了大半空間。稱它為床或許過於客氣,木板釘在隔間的鐵壁上,由鐵架支撐,讓它可以壓下平放,再鋪上簡單的被罩,組成一個旅行的簡易床板。Anna彎身走進房間,點燃掛著的煤油燈,將行李下收在木板床底下。她坐在上面,木板嘎咿地響。

Anna看見Elsa皺眉。

「我們還是換大一點的房間。」

她拉住在門口正要往回轉的Elsa。

「這樣很好了,真的。如果Elsa想要換的話沒關係。可是如果考慮的是我,我完全沒問題!」Anna環視周遭。「妳看,這裡感覺有點像我們的閣樓。」

「可惜見不到星星。」Elsa最後說,將門關起,上鎖。這才是房間昂貴的原因,Anna想。

坐船的感覺像在鐵製的鯨魚肚子,緩緩地搖晃前進。

早晨清醒後Anna會去附近弄濕毛巾,到餐廳拿取一天份的食物。走在會突然傾斜的走道,Anna偶爾會被推去貼住牆面,令經過的人遮掩竊笑,不過很快,她就像在平地走路一樣輕鬆優雅。回到房間,Elsa通常已經開始工作,Anna會協助她做一些簡單的事務,像是蓋章、彌封,寫上屬名等。她也會照Elsa教她的讀信,試圖瞭解貿易關係和隱藏在文字裡的Elsa的心思。

Elsa說她可以自由去船上任何地方,可是一個女僕不是陪伴主人在外到處跑實在很奇怪,因此Anna大部分時間都陪在Elsa身邊。當午後瀰漫悠閒和昏沉氣息,Elsa讓Anna靠在她的肩膀。有時候Anna睏意漸深,迷糊之中,她會窩在Elsa的腿上,像隻真正的貓咪捲起身體。

溫度在進入夜晚持續下降,她們裹著同一件被子,周遭活動的聲音潛入海洋,而深遠的波浪聲圍繞她們,彷彿世界只剩兩人。Elsa只有在撐不下去的時候才會容許自己闔眼,她會抱著Anna,倚靠在她的胸前,直到心裡的聲音不再喧鬧,靜靜貼著Anna肌膚讓心跳鼓動傳入耳裡,安然入眠。

一夜,眾人沉睡後,Elsa輕聲抽離Anna的懷抱。Anna揉揉眼睛,看見形似Elsa的模糊黑影,聽見她的嘆氣聲。她伸手讓她牽住,帶她離開房間。

走在船艙走道,Anna低頭看,Elsa仍牽著她的手。她感到些微的困惑,在外面她們通常不會有這樣親密的舉動。也許是因為這個時間沒什麼人在外走動,Anna思考道。

Anna的眼睛很快就適應黑暗,以至於她登上甲板時,因眼前的燦光而瞇起。她從沒見過這樣明亮光輝的夜晚。搖動的海面映照銀色的月光,化作一塊塊不規則的銀片在波浪起伏。眼前所見無邊無際,望不到盡頭。迎面吹來一道強勁海風,Anna趕緊壓住頭頂的帽子,腳步踉蹌地退了幾步。腰際環上一道觸感,Elsa在她旁邊,幫助她穩住身子。

她們走到船邊,Anna扶著欄杆,仰望那輪銀色的月亮。一種奇妙的懷念感油然而生,柔和,舒適,她想伸手觸摸。Anna眨眨眼,甩開頭腦裡奇怪的想法。她看向身側,Elsa望著海面,手裡拿著一束紫紅色的花。月光下,她認出那是番紅花。難過的回憶溜進Anna心裡。

所以她才在夜晚偷偷摸摸地起來。

Elsa拿起一朵花,朝海面灑下。它緩緩旋轉飄落至她們之後,浮在海面,直到黑夜將它掩沒。

那一夜,Anna聽著Elsa在懷裡的啜泣聲,假裝睡去。

Elsa確定了一件事,她實在很討厭人擠人的公共運輸。

當她們被人潮從港口推擠出去,沒多久就能看見Dubois家族的陣仗,四輛箱型馬車占據一整排路,車身皆鑲有藤蔓圍繞的家徽。要能夠忽略才是真正不容易的事。Elsa很篤定在信件中註明只有兩個人(或許一個人)。在她的家鄉,這種文化尚不明顯,在南陸之國,她知道馬車代表身分地位,要Dubois只派一輛馬車迎接客人會要他們的命。但四輛實在太多,Dubois做事總有他的目的。Elsa開始擔心。

接待她的是一名年輕紳士,燕尾服,白手套,合身挺拔的褲裝。儘管Dubois如此重視場面,這人的氣質感覺也不太像是家僕。

「榮幸與妳再次見面,Elsa小姐。」他說,語調有些口音。

啊,糟糕。Elsa完全想不起來這個人是誰,也沒有印象在哪裡見過。她試著別讓疑惑的表情顯現臉上,但她的沉默久到令眼前的人有些不知所措。正當她拉鋸在是否要混過去或是道歉的時候,Anna湊近她的耳邊低語。Elsa轉向男子,禮貌地點頭。

「抱歉我沒有馬上認出你,Dubois先生。上次那種場合……我真是太失禮了。」

「我能理解妳當時沉浸在喪親的傷痛之中,無暇顧及。我們別站著說話了,請上車吧。」年輕的紳士鞠躬,恢復自信笑容。「對了,請直接稱呼我的名字Hans。Dubois先生聽起來挺繞口的,將它留給父親吧。」

餐會在傍晚舉行。Elsa在Anna協助下穿著一套較為休閒,但也不失禮儀的酒紅色禮服。她慶幸聽從Anna的建議,多帶了幾套衣服。從港口接送到Dubois宅邸,Elsa深刻地體認到這個家族是如此遵循上流社會的準則,就連她的貼身女僕都不准與她搭在同一個車廂,若非她的強力請求,Anna有可能還得跟她分房。可想而知,她得一人赴會。

在得知會有人將晚餐送至她們的客房給Anna後,Elsa跟從Dubois家僕的帶領,進入餐廳。

老Dubois翹起嘴唇上的兩撇鬍子,熱烈地與她擁抱,Elsa彎身輕碰臉頰,彷彿他們再親密不過。

「妳真是美得不可方物!」老Dubois用方言說道。

「過獎了,先生。」

「妳見過我的小兒子。」

老Dubois繞過餐桌在主位坐下,打開餐巾塞在領口。Elsa朝年輕的Dubois輕輕點頭,讓他為自己拉開椅子。

「我不知道你有個這麼年輕的兒子。」誰會記得住13個兒子。Elsa保持微笑。

「啊,上次我去妳城裡時,他還在學校。跟妳差不多大,我特別讓他去接待妳。」老Dubois突然停頓。「我很抱歉令尊的事,我應該親自到場的。」

Elsa感覺嘴角抽搐了一下。「你的心意我們都明瞭。」

刀叉交錯。杯盤碰重。紅酒滑入玻璃杯旋轉。侍者從桌上收走空盤。

「妳要去幾場聚會,我的馬車都借妳使用。指揮、馬夫、僕侍,只要妳需要。」

「我恐怕不能這麼麻煩你,先生。」

「鬼扯。」老Dubois用餐巾擦嘴。「什麼麻煩?Agdar生前是我的好生意夥伴,我們是兄弟。我不能讓他的女兒搭一般粗俗的馬車。」

「請不用擔心,Elsa小姐。」年輕的Dubois說。「如妳不嫌棄,這段日子我們會照顧妳的生活所需。」

「事實上,我得去拜訪父親在南陸的友人。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不會在首都停留太久。」

「啊,這聽起來不錯。是新客戶?」老Dubois啜飲紅酒,搖晃酒杯。「艾倫戴爾近期的狀況令我有些擔心,親愛的。妳總是達不到我要求的量,我希望不是源頭那端出了問題。」

「有Dubois家族的支持,我們很快就能恢復過來。你知道我們合作的品質──」

「時間。」老Dubois手指敲打桌面。「商業是瞬息萬變的,孩子。你該考慮更實際的解決方法,我想我們家小兒子長得還算英俊吧?」

「公子肯定有許多少女愛慕。」Elsa平緩地說。

「妳有可能會是其中之一嗎?」

「我跟先生一樣,專注在家族事業。」

「看吧,這就是我欣賞妳的原因。」老Dubois說。「馳騁商場的女子,多麼理想主義。可惜Agdar沒來得及讓妳站穩腳步,但我們可以。他一直說,若是我們兩家攜手合作,絕對能站立頂端。」

「你說得對。」Elsa說。老Dubois微笑,靠上椅背。

「我們已經是兄弟,記得嗎?」Elsa勾起一抹笑,朝主位舉起酒杯。「敬Dubois。」

說完,她仰頭飲盡。

老Dubois愣了一會,突然放聲大笑。他勾勾手指,要傭人為他倒酒。他將酒杯舉向Elsa,從紅淳的液體中注視她。「妳很快就會瞭解,Dubois是妳最佳的選擇,但別讓它成為最後的。敬兄弟。」

侍者收走最後的空盤,Elsa用餐巾摁了摁嘴唇。

回房的途中,Elsa請傭人離開。寬闊的廊道只有她一人,交錯的影子,腳步聲。

我希望妳有別於其他女性能夠有除了結婚更多的選擇。父親的聲音迴響在腦子裡。自立的選擇。

Anna期望能在路上遇到人為她指路,但她從這頭走到那頭,手裡端著用完餐點的盤子,一個人也沒看見。

「是這裡嗎……也許是這裡……」她喃喃自語,徘徊在路口。

這裡每條路看起來都好像,讓她感覺在同一個地方打轉,也許不是,但她根本認不出來。這件事些微地打擊到Anna的自信心,在艾倫戴爾,她可是對任何地方都瞭若指掌,若是有人問起,她幾乎可以對每個細節侃侃而談。

過多久了?Elsa回到房間了嗎?大概還沒有,Anna想。如果Elsa沒看見她,肯定會引起一些騷動,那時候她會注意到,所以她還有點時間搞懂這迷宮。但繼續拖下去她擔心的事情遲早會發生,Elsa也許不會在意做出什麼事,但萬一有什麼不好的流言傳出去可不妙,現在對艾倫戴爾可是重要的時期。

Anna停下腳步,仔細聆聽,附近有人在小聲地談話。她確定不是從那對貓耳聽見的,那種聲音很特別,像不斷回音的喃喃細語,她不會認錯。她鬆了口氣,露出笑容,滿懷希望地往聲音的方向走去。轉過彎,Anna正要開口問路,眼前的景象令她馬上閉起嘴巴,迅速地後退靠在轉角的牆壁。

她的心怦怦跳。腦中殘留一閃模糊的畫面,好奇心驅使下,她偷偷探頭看。

身穿白色燕尾服的Hans Dubois先生,與一名女僕接吻。

Anna轉回身,抵住牆壁,喘息,試圖平緩受到的驚嚇。她當然不能就這樣走過去。她該往回走,或走上另條路,不要打擾他們嗎?可是這是她走出房間後首次遇到的人,他們可以帶她回去房間,也許她能等他們結束。Anna臉紅。

「需要幫助嗎?」

「我真的希望有人可以幫我……」Anna抬頭,Hans的臉出現在眼前。她大吸一口氣,突然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

「妳是Elsa小姐身邊的女僕吧?」

「我剛剛什麼都沒看到!我只是在找回去的路,要把餐盤……對了,這個要還給你們!」Anna將餐盤遞往前伸,重重撞到Hans的胸口。她趕緊收回來,滿臉通紅。「天啊,我很抱歉,先生。」

Hans揉著胸口,笑出聲,從Anna手裡接走餐盤。

「我帶妳回去吧。」他示意Anna向前走。經過一段走廊時,他順勢將餐盤放在柱子中央一個平台上。Anna眼睛跟隨餐盤轉頭。

「妳真的很關心那個餐盤。」Hans帶著笑意說。「別擔心,會有人負責收走的。」

Anna尷尬地低下頭。她剛剛在這個最重要貿易夥伴的公子面前出了多少糗?要是他與父親提起,會不會影響他們對艾倫戴爾的印象?她試著以女僕長的嚴厲目光來檢視自己的行為,深深地皺眉,以咬住嘴唇的刺痛反省自己。

Anna瞄向走在前方的挺拔身姿。他跟Elsa有些相似,他們年輕,走路步伐都透露著自信,抬頭挺胸,看起來高貴且氣質,她可以想像Hans先生成長過程受過什麼教育。他與女僕接吻。突然地,那個畫面浮現。Anna見到他的手指抬起女僕的臉,唇貼近。看別人接吻的感覺很奇怪,她親吻過,可是沒有想過看起來會是那個樣子。她想到Elsa,垂放的長髮,在月光下透著微光,宛如湖水波動的溫柔目光,淡淡的香氣,肌膚相觸時的溫差和柔軟……

「妳與Elsa小姐很親密的樣子。」

「噢。」Anna說,臉漸漸熱了起來。「是的,我們很親密。」

「剛剛的事,幫我保密好嗎。」他微笑,看向前方。「我們到了。」

Anna視線從Hans臉上移開,淡金色頭髮和酒紅色身影的人站在前面背對著她。她四處張望,眉頭皺得深,手往後撩起瀏海,緊張的神色在轉身看見她之後舒緩開來。

Elsa。Anna在心裡喊道。

她飛快筆直地朝這邊走過來,當Anna察覺時,已被她拉進懷裡。

她的臉深深埋進Anna脖頸之間。Anna艱難地想舉起手拍拍她,但只是讓手指勉強能點到她的手臂。擁抱的力道逐漸加強,Anna覺得要被Elsa舉起來時,終於鬆開一些。

她撫摸Anna的臉頰。

「妳跑去哪裡?為什麼離開房間?」

看見Elsa眼神透漏的無助和恐懼,Anna感到一絲罪惡感。

「我……」她瞄向一旁的Hans,Elsa似乎也注意到了。「Hans先生帶我回來的,我在城裡迷了路。」

Elsa閉上眼,像是試圖讓自己冷靜,然後轉向Hans。「謝謝你。」

她說完,立刻牽著Anna走回房間。

房內又是一陣寂靜。Elsa坐在椅子上,雙手撐著頭,頭髮往後梳。然後,沉默。Anna先是站在原處觀察Elsa的舉動,但她幾乎像雕像一樣停止了動作。她開始有點慌張。

「我覺得他是個好人。」Anna試著找話題。「我是說,Hans先生。沒有他的幫忙,我不知道還要繞多久。天啊,這裡真像個迷宮!但是,那時候他為什麼知道我在那裡,我以為我確實躲好了?」

「別太相信他們。」Elsa揉揉眉間,抬頭。「怎麼了?」

Anna眨眨眼。她不能說因為Elsa對這件事有反應讓她吃驚。

「噢……餐敘還順利嗎?」

「比我想的還糟。他們打算……」Elsa停頓。她抬眼看向Anna,將她拉到身邊,雙手環住腰,讓她坐到腿上。

「我們明天就到旅店去。那裡大概沒有這裡舒適……」

「不用擔心我。」Anna臉頰蹭了蹭。「但我希望妳能多跟我說些在煩惱的事。」

Elsa微笑。「改天吧。我有點累了。」

Anna凝視Elsa顯得憔悴的神態,想為她掃去陰霾,那些傷痛。一夜之間,她所熟悉的Elsa像拋下她成為了大人,也將所有秘密心事藏在那雙藍眼睛深處。Anna等著,有一天,Elsa會願意對她述說。她會準備好,與她最心愛的人度過每個艱難的時刻。

Anna接近,將Elsa的臉轉向自己,親吻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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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TOMATOBEAR 發表於 2017-6-18 01:0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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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這裡看起來總是很熱,一片橘紅色,像燃燒的太陽墜落於此。緩慢。靜止。我看著地面,發現雙腳站立空中。

我在漂浮。我往下墜。我死命抓住,抱在懷裡。我不能失去……

黑色的鳥成群飛來,翅膀遮住我的眼。

Elsa急促地呼吸,空氣灌進胸腔,一陣難耐引發咳嗽。她想吞嚥,乾燥如砂礫的喉嚨令她疼痛。汗水爬滿她的肌膚,衣服吸附,但從背脊竄流的寒意讓她發抖。她努力想搞懂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這裡是哪裡?她是誰?她捶往腦袋,試圖從那一片空白中找到記憶。

有人抓住她的手。耳鳴漸漸往外擴散,從變薄的音壁中,她聽到那個人不斷地喊聲。Elsa,她說。她試圖集中精神在眼前四五個轉圈的人影,最後她看見溫暖的橘紅色,慢慢清晰,Anna擔憂的臉浮現。

Elsa啜飲清水,喉嚨的不適舒緩許多,思緒也變得清晰。Anna安撫她的背,溫柔的觸摸令她感覺舒服和平靜。

「又作了那個夢嗎?」Anna說。

依循她的話,Elsa拼湊零碎的記憶。她彷彿又看見橘紅色光影,巨大、不可違抗的無聲要將她淹沒。她感到一陣暈眩,扶住Anna的手。若說是夢境,感覺未免太過真實,好像她真的身處在那詭異的地方一樣。夢境中,她似乎在找東西,最後抓住抱在懷裡的是什麼?Elsa總是想不出來。

她將注意力轉到桌上散落的紙張,都是商據和書信,一部分已經皺褶不堪,混亂的痕跡延伸到桌前。Elsa猛然站起,伸長脖子張望,在桌下看見破碎的藍色玻璃殼。她頹然坐下,捏著眉心。那是父親鍾愛的燈座,她將它推了下去嗎?Elsa緩緩地抬頭,環顧四周,兩面的深褐色書櫃,木門的圖案,最後是背後的大玻璃窗,這裡是她熟悉的父親書房。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我應該在南陸,設法找更多客戶的合約。」

「Elsa……」Anna按住她的肩膀。「我們一個月前就回來了。」

Elsa皺眉。她像是往湖水拋石,等待記憶從深處浮現。她聽見樂隊的旋律,挑高的天花板,水晶燈,旋轉的衣襬,上揚的嘴角,打量的眼神……

「妳說得對。」Elsa說。她們在南陸待了兩個星期。她怎麼會忘記?

「妳一定是太累了。Kai先生從市中心找來一位很有名的醫生,距離他抵達還有些時間,妳可以休息一會。」

「醫生?」Elsa歪頭看著Anna。「派崔克先生?」

「不。說是心理治療。」

「你們認為……」Elsa吞嚥。「現在我是精神病患了?」

「不,不是!」Anna蹲在身側,捧起Elsa的手。

Elsa往下俯瞰,點點閃光在她又大又圓的眼睛裡。

「求求妳,Elsa。最近妳昏倒越來越多次了,也許我們能試試看這個方法。」

Elsa撇開臉。「我沒有問題,只是貧血而已。叫廚房準備些能放的東西給我。」

「妳不能這樣日夜不停的工作。」

「那妳告訴我該怎麼辦!」Elsa甩開她的手。

「上游、下游都被搶走,Dubois步步逼近,我這該死的身體時不時昏倒,還得顧慮你們的心情。看看我這糟糕的繼承者,把一切都搞砸了。艾倫戴爾就要完了,父親的事業毀於我手中,還要看什麼醫生?」

Elsa喘氣。她靠向椅子,伸手擋住臉。「對不起,我不該對妳發脾氣。」

「沒關係。」Anna緩慢地說。「我知道妳很憂心艾倫戴爾的狀況,讓妳感到焦躁。但是,應該有比這還重要的事……」

「沒什麼比這還要重要的。妳知道嗎?到了現在,我才知道父親是對的。過去的我不瞭解他的努力,他所做的一切。如果我當初聽他的話,事情就不會如此了。」

「一定有辦法可以渡過。」Anna再次握住Elsa另隻手。「妳得養好身體,才能有體力應付。沒有告訴妳醫生的事情,是我的錯。我們先找出原因,好不好?」

「我想一個人靜靜。」

對方沉默了一會。手背上的溫度抽離。

「當然。」她說。「如果妳需要我,我一直都在妳身邊。」

聽見關門聲,Elsa拿開擋住臉的手,讓眼淚流下。



音樂開始,年輕男女紛紛結伴步入舞池。他們優雅地旋轉,隨音樂搖擺,臉上掛著滿足的笑容。Elsa在短暫享受三、四十人樂團的演奏後,離開她的桌台和Anna往舞池邊的吧檯走去。不會有人邀請她跳舞,她穿著Anna幫她挑選的白色長裙套裝,任何人都看得出來,她是來談生意的。

她找到圍繞成一小圈的黑色西裝男士,其中一位是她的客戶,她很自然的向他打招呼,進而加入談話。寒暄過後,她巧妙地切入正題,藉由讚揚客戶,鼓吹他介紹更多可以談成合約的商人。她步步為營,小心謹慎,在南陸的這段日子是她最大的機會,攬到夠多的客戶來源,她就能多少稀釋Dubois的控制,同時也能將這陣子被同貿易商搶走的上游端再次穩固起來。

她盡可能擺出最親切和藹的笑容,即使兩頰痠得她感覺不到在笑。她拿出計算建築結構的精密程度安排對話內容,引導對方進入她準備好的設局。可是,談話總是在最關鍵的一步止住。她的生意對象不是藉口脫離,就是將話題無數次的轉移。她發現他們不在意她能提供什麼服務或優惠,反而更關心哪一牌的紅茶比較好喝的瑣事。



「妳經常作夢嗎?」

Elsa看向醫生,他留著一把大鬍子,下巴消失在裡面,不修邊幅的模樣一點也不像能處理心理這樣細膩的問題。他搭了一天的馬車過來,若是請他回去似乎太不禮貌。Elsa瞄向桌上的文件,那些被她弄皺的書信需要重寫,而她只完成了兩張

「沒有。」Elsa說。

「我聽一位女僕說妳會夢到整片橘紅色的世界,能不能描述看看是什麼景象?」

她嘆氣。「沒什麼,就像你說的。」

「艾倫戴爾小姐,這樣我沒辦法繼續下去。療程是兩個小時,不論妳想不想談,我都會繼續問妳,直到我的手錶告訴我該離開。」

Kai奔波這麼長時間,就為了這兩個小時。Elsa提醒自己。

「我不知道。感覺很混亂,我會頭暈,而且醒來有一段時間,我什麼都不記得。」

「我們研究的案例中,常常會因為在夢境過於驚嚇而暫時失去記憶。妳會害怕嗎,對那個夢境。」

Elsa停下來,花了點時間回想身處在那個夢的感覺。

「我感覺……」她輕笑打斷自己。「等等,這太荒謬了。」

「妳想到的任何感覺都可以說,這裡沒有別人,不必考慮其他事。」

Elsa看了看醫生,從眼睛裡知道他是認真的。她垂下頭。「我感覺……平靜。」

「我以為妳指的是惡夢?」

Elsa看著手指在她的擺弄下糾纏在一起。

「只有在醒來的時候,那些不適困擾著我。就像你水裡一段時間,突然抬出水面,陽光刺眼,呼吸會感到疼痛,身體變重。」

醫生點頭,沙沙的在紙上寫字。有一種樂器聽起來就像這樣,樂手會拿在手上晃動,帶來海洋的聲音。



Elsa就是在另一場聚會聽過這項樂器,那位屋主特別喜愛從不同的國家進口稀奇珍物,包括各項樂器。因此那場聚會的音樂變化多端,許多新奇的樂曲不只Elsa第一次聽過,許多跳舞的人不是退出舞池就是乾脆站在邊上不知道如何是好。最樂在其中的恐怕就屬屋主本人和Anna兩人。跟著她參與聚會的Anna,因女僕身分通常只能在原地等候。看見Anna望向樂團,偶爾隨音樂擺動身體的模樣,Elsa倒是樂見她可以為自己找點事情做。

這次她換上水藍色禮服,引起的反應與之前完全不同,與她講話的人眼神熱烈許多,談的話題也從日常瑣事變成流行八卦。她開始慶幸屋主對音樂獨特的喜好,讓她能推開跳舞的邀約。藍色和白色禮服的唯一共同點,就是她依舊無法順利談到生意。

兩到三次的經驗後,她逐漸熟悉這些聚會的運作模式,美其名是商業聚會,實際上還是舞會性質。比起直截了當的談生意,南陸的生意人似乎更傾向靠關係來決定生意夥伴。Elsa終於明白,這是社交。她開始不再碰觸商業話題,而是迎合對方的喜好聊些無關緊要的小事,與對象在舞池擺盪。經過一個禮拜的努力討好,Elsa感覺到話題逐漸有了進展,儘管微乎其微,也只是從那個好喝的紅茶變成茶葉進口的議題,但已經讓她在當天回到酒店時抱住Anna親吻。



沒有什麼能比得上Anna的擁抱。她柔軟的身軀,擁在懷裡那股暖暖舒適的溫度,貼近肌膚時能聞到的甜蜜香氣,都令她沉醉。以至於她不在身邊的時候,落差是如此的明顯宛如重擊。Elsa讓身體重量陷入粗糙的沙發椅,不斷地講話,有時候她會忘記醫生也在這裡。也許是因為兩人本身沒有關係,她才能允許自己說出來。她的失敗,懊惱,和悔恨。每次她想起對父親的指責,胃部的酸液就會翻滾。

她溫柔的父親,接納了她的任性。不顧家庭的從來就不是他,而是拋棄責任的自己。站在與父親相同的角度,她看見那些曾經以為的蠻橫和專制,都是為了保護她。

Elsa看著醫生收拾包包,戴上帽子。

「下個星期我會再過來。」醫生說。

Elsa在他開門前叫住他。「醫生,謝謝你。但你不需要再來了。」

「小姐,請容我提醒妳,療程通常會持續三個月到一年,依客戶的情況判斷。妳的情況……我還沒有把握,可是絕不是兩個小時就能有改善的。」

「我明白。但我們也沒有多餘的預算了,不論Kai或Anna─那位紅髮女僕─說了什麼,我都無法繼續支付你。」

醫生思考了一會,回到Elsa面前。

「通常我不會在第一次療程作結論。」他脫下帽子。「妳的狀況聽起來累積了很多壓力,小姐。也許妳沒有察覺,但從妳的描述中,妳似乎傾向將所有責任一肩扛起,所有錯誤歸咎到自己身上。妳必須瞭解,有些事情不是妳能掌控的,妳必須放下,例如妳父母親的意外。」

Elsa感到心臟一陣絞痛。

「我建議妳跟身邊的人多說說話,就像妳對我說的。他們或許沒有專業的知識作見解,但這一直是最古老也最簡單抒發心情的方式。」

「我不能這麼做……」

「盲目地為別人著想,也是一種自私。妳應該要注意那些在妳身邊,關心妳的人,而不是已故的亡者。」



從一位紳士口中聽到女僕交易的時候,Elsa愣住好幾秒鐘,一度跟不上話題。在艾倫戴爾,她的父母雇用僕侍,在南陸,尤其對女僕,普遍的說法是買賣。

Elsa想要裝出對這件事很自然的模樣,但當他們眼光朝向Anna,並對她品頭論足的時候,厭惡感從腳底迅速升起。一想到這些日子以來,Anna都在他們這樣的注視下,Elsa就覺得噁心。他們向她詢問可以用幾個女僕交換Anna,或者多少錢買她一夜,Elsa氣得渾身發抖。她做了最不應該的事,中途離席。

下場聚會,Elsa找藉口支開Anna一人赴會。她扮著笑臉,強忍憤怒,殷勤地賠不是,稱身體不適才會有此舉動。他們一副勉為其難的模樣接受了她的說詞,隨後的談笑間,他們總是會提起一個詞。

Dubois。

Elsa試著向其他人試探,最後她瞭解到,她從來就沒有打進關係。每個人只當她是Dubois的附屬,在她做決定以前,就已經預設她會嫁進Dubois結盟。對他們而言,她身為女人的商業價值早就不存在。

沒有多久她買了回程的船票,毫無所獲的回到艾倫戴爾。



Anna捧著兩袋錢,裏頭的錢幣叮鈴地響。

「這是小姐的一點心意,她說很抱歉沒辦法親自來送你們。」

「哼。」莫爺爺說。「拿這些錢給小姐買些補品吧,看她瘦成那樣。」

一旁的廚娘緊握Anna的手,將錢袋壓回她的手掌心。

「我不在後,妳們也要好好吃飯,千萬不能有一餐沒一餐的。記得寫信,我會告訴你怎樣依小姐的狀況調整食物。還有──」

「夠啦。」老人說。「要說到幾點鐘,這孩子沒問題的。」

廚娘喃喃自語地點頭附和。她看向Anna,眨了眨泛紅的眼睛。「萬一有事……不要見外,妳知道哪裡可以找到我們。」

Anna上前擁抱他們。放開莫爺爺的時候,老人迅速地拉低帽子,轉身背對她。Anna想起小時候很害怕跟莫爺爺相處,他總是繃著一張臉,好像一年到頭都在生氣。現在她已經不會再誤會老人的舉動,十幾年一同生活和工作的點點滴滴浮上心頭,他們在這裡是這麼的理所當然,Anna從沒有想過要與他們分開的一天。

跟隨Kai和Gerda回到城裡,Anna聽見他們的腳步聲在走廊回響。第一次,她覺得這裡如此安靜。她抱著自己的手,竟感到有些寒意。

房門前,Anna深呼吸,揉揉臉頰,捏出笑臉。敲門後進入房間,窗戶開著,微風偶爾吹動窗簾,上午的陽光斜照進來,金粉般的光芒撒在Elsa身上。她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一副安詳睡臉。Anna撫摸Elsa臉頰,輕輕撥髮,在額間親吻。

Anna走向書桌,研究進行到中途的文件,坐下來從中斷的地方書寫。這段時間她學了很多,從模仿Elsa的書信,和Kai的教導下,她漸漸瞭解Elsa的工作,以及艾倫戴爾嚴峻的情勢,也明白了之前她對Elsa說的片面之詞,有多麼無力。幸好,剩下不多的所得,在扣除傭人的預算之後,足夠負擔得起Elsa往後的生活和醫藥費。Elsa並不知道,她和Kai、Gerda已經沒有領取艾倫戴爾支付的薪水,他們編造假名目,除了最基本的伙食費,都偷偷將錢保留給Elsa。要騙過她很容易,她完全地信任他們,也沒有時間看顧內部財務狀況,而現在,她大多時間都陷入昏睡。

沒有醫生知道是什麼原因。最初只是短暫的昏迷,約十到三十分鐘。後來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醫生便無法再以貧血作為解釋。Anna曾試著去找之前被Elsa解約的心理醫生,但他說只能對病人醒著的時候診斷,而現在的狀況,也已經超出他的專業。

Anna想起Elsa描述的那個夢境。她不斷重複一樣的景色,橘紅的光線壟罩一切,身處在那裡像是沒有時間流逝,天空和地面顛倒錯置。令Anna感到害怕的是,Elsa從一開始頭暈,感到不適的現象,隨著她昏迷時間的增加,反而減少。就好像,她適應了那個夢,正逐漸被它帶走。

Anna將信件整理一起,準備帶去給書房的Kai先生,等他確認內容後,她就能把信件寄出。身後傳來微弱的聲音,Anna回頭看,Elsa正試圖撐起自己。

Anna上前攙扶,讓她靠在枕頭上。她好虛弱。看著蒼白的肌膚,手清楚摸到皮膚下的骨頭,Anna心裡一陣不捨。

她等待Elsa慢慢回想記憶,在她發問的時候告訴她想知道的。有時候她失去的記憶久遠得令Anna驚訝,她會問起Agdar先生旅行回來的時間,Idun夫人是不是在後花園裡等她。向Elsa解釋她的父母親已經不在人世令人難受,在她的眼神裡,Anna能看出她從清澈無知變得深沉痛苦。有一次,Anna避而不談,以為這樣能讓Elsa暫時忘記喪親的哀痛,但她發現,她終究會想起來,然後靜靜地承受。在那之後,Anna就不再這麼做了。她希望能陪在Elsa身邊,尤其是在最痛苦最難熬的時候,即使看見Elsa那樣令她心碎,她也想一起分擔。

「妳今天起來得滿早,現在才剛中午而已。」Anna揚起笑容說道。「妳餓了嗎?我這就去幫妳準備午餐!」

「他們離開了嗎?」

Anna點頭。「昨天是最後了。」

「他們有收下錢嗎?雖然不多,可能沒什麼幫助。」

「有的。他們要我轉達,請妳好好照顧身體。」

Elsa露出淡淡的微笑,像一縷煙,飄散在空氣裡。Anna協助Elsa躺回床。她望向窗外,沒有再說話。Anna撫平裙面,收好文件,往門口走去。

「Anna,我夢到……」

她停下腳步,回頭。「妳剛剛說了什麼嗎,Elsa?」

「我好像看見爸爸媽媽,在夢中。」

關起門,Anna倚靠在上面,腦海裡重複Elsa的話,忽然一道沙啞聲音打斷她的思緒,對著她的貓耳嘶聲低語。Anna壓住帽子,懷裡的文件刷地散了一地。她只是太想念父母,一直是這樣,沒什麼好擔心的。Anna從領口抽出項鍊,刻有他們名字的鈴鐺靠在一起。她把鈴鐺放在掌心緊握,收在胸口。靠著門扉,她滑落至地上,將自己關進黑暗裡。



Anna煮了馬鈴薯湯。濃稠的湯汁能夠有飽足感,Elsa若是胃口夠好,她能沾著湯吃下麵包。她將餐點放在托盤上,正要端起時,Gerda急急忙忙地走進廚房。

她拍拍心口。「謝天謝地,妳在這。」

Anna還沒來得及詢問,Gerda已經拉住她的手帶出廚房。

「等等,我們要去哪裡?我需要送午餐給小姐。」

Gerda停下,向Anna擺手。「餐點我待會拿過去,妳先去會客室找小姐。」

「會客室?為什麼Elsa要去那裡?」

「有客人。」

「我們沒有收到通知。」Anna皺眉。實際上她想說的是現在沒有人願意拜訪艾倫戴爾。

「他說他是Dubois的公子,前來探望小姐。」Gerda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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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TOMATOBEAR 發表於 2017-6-18 01:0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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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Elsa曾經看過一些醫學的書籍,裡面講到人體有個機制,在必要的時候,人能夠產生激素刺激身體,以獲取短暫超越一般體能的力量,藉以逃脫危險,是生物的本能。她覺得自己現在就開啟了這種狀態,若非如此,她至今虛弱得像是燭光殘火的身體,怎麼會此刻充滿了力量,好讓她應付Hans Dubois。

他穿著一絲不苟的白色燕尾服,作為探視顯得太過高調,但她反正也不相信他有這麼好心。Elsa走進會客室時,他站在窗前眺望景色,等到她走向主位,才悠悠地轉回身,向她鞠躬。彷彿他才是主人。

「聽說妳病倒了。家父和我都很擔心妳的身體狀況,他老人家特別要我趕快準備補給品過來。或許是太過匆忙,我們竟忘了先通知妳,造成慌亂實在很抱歉。」

「倒還不至於那樣的程度。不過公子特地前來,真是讓我受寵若驚。」

「父親一向看重艾倫戴爾這個商業夥伴。」Hans嘆氣,搖頭。「我們真的不願再聽到任何憾事。」

「公子千里迢迢而來,我想不會只是來探望和挖苦的吧。」

他笑了笑。「請不要曲解我們的好意,至少就探望而言,是真真切切的。」

「只是來看的,是土地?房子?還是地理環境?」

他收起溫和的笑容,嘴角露出一抹狡詐。

「奇怪了,我這個樣子明明能夠騙倒不少女孩子。」

「上次我說過,我不會是其中之一。」

「我知道妳的秘密,Elsa小姐。」

「不論你知道什麼,我都不會與你結婚換取同盟,Dubois先生。」

他先是輕輕微笑,然後發出笑聲。

「妳以為我是來趁妳最衰弱的時候提出婚約?不,我不像父親那麼溫吞。我是來這裡看妳一敗塗地,然後將妳所有的資產都奪走。我根本不需要妳。」

Elsa感到一陣冰寒。「我以為只有你父親會這樣不顧形象,現在看起來,我似乎是理解錯了?」

「噢,不。妳說得對,新生的Dubois不能再像老一輩那樣暴力豪奪。我喜歡優雅,更崇尚……文明一點的方式。所以我為妳帶來兩個更好的方案。我知道妳不願意跟任何男人結婚,父親就是沒看到這點,才用了錯誤的策略。

「第一,由我收購艾倫戴爾,妳退出經營權。別擔心,我會給妳好的解散費,妳瞭解我在意名聲。」

「我絕對不會出賣艾倫戴爾。」

「那麼妳考慮看看第二個方案。我要Anna。」

Elsa遲疑了一下。「你在說什麼?」

「紅髮實在很稀有,又這麼年輕漂亮,我會代替妳好好疼愛她。」

「夠了!」

他微笑。「你要是夠聰明,用Anna換取的至少夠維持一到兩年。等到你又不行的時候,我會再跟你要那位管家先生,最後是那位胖胖的女僕長。」

「你這麼做的用意是什麼?」

「就像我父親說的,在你能選擇的時候,就別讓它成為最後的。」Hans站起來,整理衣服。「我就不打擾妳寶貴的休息時間了。我會在市區住上一段時間,等候妳的答覆。」

他走到門口,像是想起什麼地轉身。「不知道Anna有沒有告訴妳我們之間的小祕密,也許妳會有興趣知道。」

窺見會客室裡的Elsa一眼,Anna迎向Hans的目光,他朝她這裡禮貌地點頭,隨即與他的傭人們離開。Anna思考了會,決定追上去。

Hans指示傭人先行而去,依Anna的要求獨處。待其他人都離開,Anna此刻才發現她提出的要求多大膽。

「許久不見了,Anna小姐。」

Anna急揮手。「不用稱呼我小姐沒關係的,我不是什麼重要的人。」

「那倒不見得。Elsa小姐的病況似乎很嚴重,必須由妳代筆。」

「我只是模仿字跡而已,實際還是得由Kai先生幫忙──」Anna噤聲。

「放心,Anna小姐。」Hans先生微笑。「我不會張揚。我跟妳一樣,只是比起其他人……較善於觀察而已。」

Anna鬆了口氣。

「請原諒我唐突地詢問,請問先生是來要求合作的嗎?」

Hans挑起一邊眉。「妳怎麼會這麼認為?」

「我知道Dubois家族積極地掌控艾倫戴爾的事業……我看得出來。」

「令人欽佩。」

「但是,先生你不一樣吧?你能幫助小姐嗎?艾倫戴爾對小姐來說很重要,在城主夫婦離開後,她一直當作這是她與父母親的聯繫,如果你們收購艾倫戴爾,小姐她──」Anna說不下去。她害怕話一說出口,便有可能成真。

「妳真是非常愛惜妳的女主人。」

「小姐是我最親密的人。」她低下頭。「也是我的家人。」

「那麼妳也願意用妳來換取妳家小姐最重要的事業吧?」

Anna眨眨眼。「什麼意思?」

「我剛剛也這麼問妳家小姐了。她是要留下妳,由我買走艾倫戴爾呢,還是用妳來跟我交換Dubois繼續供給艾倫戴爾的活路。妳覺得她會怎麼選擇,以妳……這麼瞭解她的話。」

「你怎麼可以這麼做?」

「妳太不瞭解自己的價值了,Anna。我不相信妳們在南陸待那麼久,沒有人提起妳的價錢,我想可能是Elsa小姐擋掉了吧。」

Anna想起在南陸最後幾天的日子,Elsa突然強硬地不肯她跟去,並在沒多久後,他們迅速地離開了南境之國。她沒有特別追究原因,而Elsa也沒有提過半個字。後來她忙於照顧Elsa每況愈下的病情,和兼顧維持艾倫戴爾的事業,不曾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最令我驚訝的是,她居然跟男人一樣喜歡女人。」

陌生男子的聲音從上頭傳來。一雙手用力壓住Anna的下巴,將她的頭抬起。Anna看見本來應該是Hans先生的眼睛,充滿欲望和暴力。

「妳有什麼樣的魅力可以讓女人著迷,可真讓我期待。」

Anna雙手往Hans胸口用力推。

「你在說什麼?你不是也跟家裡的女僕在一起嗎?」

Hans愣了一下,隨後哼笑起來。「噢,你說那個?可憐的Anna,妳難道不知道嗎?」

「不知道什麼?」Anna怒瞪他。

「女僕只是主人的玩物,我們購買女僕,就跟衣服一樣。妳不是也跟Elsa小姐有過?」

「我……我們不是那種關係!」

「還有誰?」Hans逼近,將Anna退到牆上,撫摸她的臉頰。「過去的艾倫戴爾城主有碰過妳嗎?」

Anna往Hans的臉上呼掌,他往後踉蹌。Anna感覺手臂被拉扯的痠痛。

「不准你汙辱老爺和小姐!他們跟你們那種人不一樣,你永遠都不要再進來這個地方!」

「我無意打擊妳,但妳恐怕要失望了。」Hans揉揉紅腫的臉頰。「等妳得跟我走的時候,妳就會瞭解,妳也只不過是她的玩具罷了。」

Anna用力跺步,她從來沒有這麼生氣過,感覺頭頂都可以冒出大量蒸汽拿來煮菜了。想到她對Hans求饒,她就對自己愚蠢感到羞恥。Elsa說過,不要相信Dubois,這陣子她也確實從貿易往來中看到他們手段的蠻橫,她怎麼會認為Hans不一樣?Hans指揮身邊的傭人時,他們垂下頭到露出後頸,而他甚至不會看他們一眼。只因為她看見他跟女僕親密的模樣,還有一直以來偽裝的溫文儒雅嗎?

她想起Dubois宅邸氣派豪華的廊道,沒有一位僕人走動。在艾倫戴爾絕對不會這樣,傭人們穿梭在走道,遇見城主夫婦和小姐時,彼此都會微笑地打招呼,主人們甚至會跟傭人聊上幾句。城主夫婦真心善待他們,所以他們才對主人那麼忠誠,即使在艾倫戴爾營運不善的時候,還是有許多人留下來。

雖然最後還是不敵現實壓力,Anna皺眉地想。但是她絕對不會離開,不只是因為城主夫婦的恩情,更是在那一夜,Elsa充滿愛情的凝視,溫柔的擁抱,讓她瞭解到,自己是被愛著的。她不在乎她怪異的外表,她的身世和身分。Elsa愛她。只要想到這點,她便感覺被Elsa捧在雙手裡呵護,親吻。愛情在她心裡發酵,感到既溫暖且充滿力量。

Anna的腳步變慢,最後停下。排山倒海的憂慮朝她襲來,甚至淹沒了憤怒。艾倫戴爾的困境是事實,即使她再怎麼模仿Elsa的字跡,也沒辦法藉由她的身分招攬客戶,Dubois若是收掉支援,只要他們有意願,艾倫戴爾馬上就會倒下。

她看著窗戶的倒影,彷彿時光倒回,傭人打掃的身影浮現,老爺威嚴挺拔的身姿,或陪伴她們玩耍時展露的笑顏,一旁夫人溫柔注視的目光,小時候的Elsa和她嘻笑跑著經過。Anna的視線想追上她們,轉過身,回到現實空蕩的走廊。

Anna回到會客室,Elsa仍坐在原位,靠著椅背,不發一語,彷彿知道她會來。Anna看見桌上有她之前準備的馬鈴薯湯和麵包,沒有動過的跡象,湯也不再冒著熱氣。

「我該怎麼辦,Anna?」

她像是喃喃自語地說話,泛白的細薄嘴唇抿成一線。Anna上前,握住她在桌上的手。

「Kai先生、Gerda女士,還有我,我們都存了一點錢。我們可以買一間房子,也許不像這座城這麼大,但是找一個空氣比較清靜的地方,有位醫生說過,環境可能會有幫助。」

「艾倫戴爾呢?」

Anna沉默。

「這是父母親的心血,妳要這樣放棄,任由別人拿走?」

「我知道艾倫戴爾對妳很重要,但它沒有妳來得重要。妳說過,妳不想成為只為了運作事業的機器。」

「那就是我的錯誤!」Elsa握緊手,微微發抖。「如果那時候我沒有那麼猶豫,如果我早就在為父親分擔家業,我可以協助父親擺脫Dubois,他們甚至不需要出海!」

「他們已經離開了,Elsa。就算妳能撐住艾倫戴爾,他們也不會再回來了。妳不需要為了這個事業讓妳之後的人生都毀掉,老爺和夫人也不會希望妳這麼做。」

Elsa搖頭。「妳不瞭解。妳永遠不會懂。」

「我努力在嘗試。」Anna艱難地開口,聲音支離破碎。

「怎麼做?妳跟我不同,妳不是父母親的孩子,妳要怎麼理解我的感受?」

Anna低下頭,努力不讓滿眶的淚水溢出。

「離開吧,Anna。」她聽見Elsa這麼說,並抽離她的手。

「我不再需要妳了。」

淚滴轉動兩人的臉,和她的話語,自由落體般墜落。

Anna勤奮地工作,儘管這座城裡已經沒有什麼打雜的事務,她還是盡可能的到處跑。Elsa不願意見到她。只要她出現在Elsa眼前,她就會要Anna盡早收拾行李離開。Anna不在意她說了什麼,她只想完成一件又一件的事務,讓她沒有多餘的時間想她的話。

她會潛進Kai先生在的書房,完成要寫的信件。與Gerda準備四人的餐點,自己在廚房用餐。沒事做的時候,她會從Elsa生活的周遭開始掃除,除了她的房間。

這天,Anna來到書房,Kai看到她進來抬起了頭。

Anna走到他旁邊,搬了一張椅子坐下,正準備拿起她要寫的文件時,Kai打斷了她。

他顯得猶豫,打開抽屜拿出一只布袋。

Anna猛然站起,椅子在她身後應聲倒地。

「我不要離開。」

Kai嘆氣。「妳們倆,實在太固執了。」

「你告訴Elsa,如果她真的要我離開,就叫她來找我。城裡我比她熟悉,她抓不到我。」

「這不是妳們倆小時候的捉迷藏,Anna。」

「連你也要趕我走?我能去哪裡?是你和Gerda把我撿到艾倫戴爾的,這裡是我的家。」

Kai站起身。他的身軀比Anna矮了一些,幾年的滄桑令他看起來很疲憊。厚實的手掌按住Anna的肩膀。

「人生不是只有一種選擇。」他說。「妳為這個家庭付出許多,離開或許是新的開始。」

「那你們呢?為什麼你們就能留下來。」

「小姐那個樣子需要人照顧。」他垂下頭。「而她不願看見妳。」

對話被敲門進來的Gerda打斷。她說有人來找Anna,是她不認識的人。Anna迅速跑開,跑開這些曾經是她最信任的人,最熟悉的地方。

走出大廳,看見門口的人,Anna緊繃的心情稍稍歇了口氣。Kristoff脫下他灰色的毛帽,展開笑容迎接她。她越走越快,直到邁開腳步跑進他的懷裡。然後,放聲哭泣。

接過浸濕的手帕,Anna用它擦臉,貼著肌膚,冰涼的觸感稍稍舒緩她眼睛的熱脹。她將手帕對角摺好,兩手握著。她吸吸鼻子,用哽咽的聲音說,「你的旅行還好嗎?」

Kristoff身子震了一下。「妳還問我,怎麼看都是妳比較糟吧!」

他抓抓頭。「啊,我不是這個意思……」

Anna輕笑,但很快收起笑臉。

「妳想說說嗎?」Kristoff說。

「我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

「沒關係,我有很多時間。」

Anna眨眨眼。陪伴的時間對她來說已經是奢持品,他們被生活所困,忙著解決燃眉之急的問題,已經忘記有多久,他們沒辦法空出時間陪伴彼此。現在就連待在這裡的時間,Elsa都要將它拿走。想到此,Anna忍不住鼻酸。

Kristoff認真地聽她說話,在她哭泣的時候,安靜的在旁邊等候。他不是個多話的人,可是他的陪伴給了Anna穩定的力量。情緒在不停的說話聲中像流水漂走,心裡壓著的石塊重擔也被移走,她知道它還在那裡,但已不像剛才那麼痛。她好奇地想,Elsa是否曾經也因為她的陪伴有這種感覺。

當Anna結束最後一段話,Kristoff緊皺眉頭,在膝蓋上的手握拳。

「我要去揍她一拳。」

Anna嚇了一跳,拋下手帕握住他的拳頭。

「她不是故意的。最近發生很多事情,她一定深深為此煩惱,才會說出那種話。」

「她這樣對妳,妳為什麼還要幫她說話?」

Kristoff繃緊的拳頭在Anna手中鬆開。Anna曾經很肯定這個問題的答案,但她現在撇開了臉。

「妳可以跟我一起走。」Kristoff說。他看到Anna驚訝而睜開的眼睛,不知所措地低頭,支吾亂語。他甩甩頭,抬起來直直看進Anna的眼裡。「我想跟妳在一起。我喜歡妳,Anna。」

Anna迴避他。「我……我不行,Kristoff。我很怪異。」

「妳記得我們見面時候的事嗎?」Anna看向他,與他眼睛交會。「妳說我跟麋鹿吃同根紅蘿蔔很奇怪,而且一副嫌棄的臉。」

「那不一樣。」Anna伸手拉了拉帽子。

「沒有不同。我喜歡妳,是因為我跟妳相處的日子,我知道妳是什麼樣的人。」

「不,你不知道。」

Anna緩慢摘下帽子,一雙貓耳立起,在陽光下雪白地閃亮。她能聽見Kristoff無聲的驚訝,還有來自她胸口激烈的心跳聲。

「這是……真的嗎?」

Kristoff伸手接近,Anna感覺貓耳朵彈了彈,低頭迅速將帽子蓋下,壓平。她偷看Kristoff,看見他驚訝地身子往後,她的心沉了下去。

「所以妳拜託我幫妳找關於貓的傳說!」他說,眼裡神采奕奕。這倒令Anna感到有些困惑,他不覺得她很奇怪嗎?

「妳可以跟我一起去!」Kristoff按住她的肩膀。「我們可以四處旅行、打聽,會比妳待在這裡收穫更多。妳一直想要出門旅行,想想看那個場景,在最北邊雪白的山中,會有七彩的光線從頭頂落下;站在最接近海浪的岩石上,感受風和水朝妳撲來;當妳在森林仰頭,茂密的枝葉會遮去藍天。妳可以到不同的國家,去每個當地的市集。妳不必害怕被人看見,我們會很快就離開。世界如此之大,Anna,一定能找到屬於妳的地方。」

跟隨Kristoff描繪的景色,她像是穿越時間與空間的限制,徜徉在世界各處。旅途中,她與Kristoff的模樣是開心的,他們會同心協力完成冒險,她知道他們一定做得到。他們是最好的朋友,而Kristoff強壯、體貼,在認識她之前就已經是傑出的探險者。旅程會非常驚險刺激,豐富繽紛。她可以想像那是個美好的夢境,而在夢境光彩炫麗的盡頭,Anna總會想起Elsa的臉

「我不行,Kristoff。」

「為什麼?」

「我愛她。」Anna說。「不論她對我做了什麼,我的歸屬就是在有她的地方。」

Kristoff像洩了氣,Anna觸摸他的手臂,希望至少能帶給他一些慰藉。他嘆氣地微笑,手伸進口袋翻找,拿出一個皺褶的信封,遞給Anna。

「今天我來找妳就是為了這個,我在更北邊的村落聽到的故事。我希望它對妳會有幫助。」

「謝謝你。」Anna接過信封。「一直以來,還有,接納我的外表,我很高興。」

他聳肩。「沒有妳想的那麼糟。還滿可愛的。」

Anna發自內心地笑,像烏雲滿布的天空中,露出一線陽光。

Annna長長地吸進空氣,鼓起胸腔,重新踏進艾倫戴爾城。當她跑開這裡的時候,覺得世界在身後崩塌,她必須比它還快,才能不被捲進廢墟之中。現在她面對眼前的難題,心裡不再有迷惘。她至今所過的人生,都在追尋別人心裡的位置,所以她努力工作,換取女僕的身分留在這裡;所以當Elsa需要她,她有正當的理由待在她身邊。她忽略了內心的感受,可是這一次,她一定要對Elsa說。

Gerda和Kai進出Elsa的房間,他們看見Anna,臉上充滿不知道是欣喜還是難過的複雜表情。Anna跟隨他們進入裡面,Elsa靜靜地躺在床上。

「從下午開始……」

「小姐從沒在這個時間陷入昏睡……」

他們搖頭,嘆氣說著。

Anna繞過床,走到Elsa身邊。她的胸口微弱地起伏,眼簾輕柔地闔上,她看起來完全潔淨,不與世俗牽掛,再多紛擾也傳不進她耳裡。Anna緊握她的手,放到唇邊。

「這次不管妳說什麼,我都不會再離開妳。」她親吻指節,喃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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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TOMATOBEAR 發表於 2017-7-23 16: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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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銀色光澤的聽診器在Elsa胸口遊走,派崔克醫生偶爾用兩指輕點她的皮膚,然後凝結不動。點點,停──點點,停──他拔下聽診器,按住Elsa脖子兩側,翻開眼皮,查看左右兩頰,最後停下來書寫筆記本。

Anna在一旁看著,兩手在身前捏緊。醫生的表情嚴肅,令她也跟著緊張起來,小心地呼吸,怕途中任何一個聲音都會打擾到他。

醫生向Kai招手,Anna上前為Elsa整理開襟的胸口,然後加入他們。

「……我已經盡我所能。」

「她這樣昏迷一天了。」Gerda說,聲音不如她往常的平靜。「沒有過這麼長時間。」

「能不能給我們些建議,醫生?」Kai說。

派崔克醫生沉思一會,從口袋拿出筆記本撕下一頁,低頭寫字。

「我不能保證住院就能找到原因,然而那邊設備較齊全,也能夠長期照護,現階段對小姐是最好的選擇。」

他點頭致意,帶著他們的希望一起離開。

Anna看到Kai手指緊壓紙條,在他把紙張捏皺前,收到上衣口袋。Anna輕碰他的手臂。「真的要……要把小姐送到醫院嗎?」

他的眉頭皺得深,一張臉扭曲混雜許多情緒。「這是最壞的打算。我們會賣掉艾倫戴爾,並且將這筆錢支付小姐的醫療費。」

「那之前呢?我們還能做些什麼?如果其他醫生──」

「Anna,妳知道派崔克醫生是最瞭解小姐身體的人。況且之前我們尋遍了全國的醫生都找不出原因,現在他們也不可能會有辦法。」

「可是,我們還沒有試過國外。」

「聘請國外醫生,花費太多了。我們必須保留對小姐更往後的打算。」

「請再等等。」Anna乞求。「她不能在醒來的時候發現失去一切。」

「再一段時間……」Kai點頭。「我不知道年輕的Dubois會願意等多久,他今天派人詢問小姐的回覆,我請他離開了,可是……」

「我們會找到方法的。」Anna說,但連她自己也懷疑。



Anna將一疊抱起來高過她下巴的書抬到桌上,身子重心不穩往前傾斜,她在上層的書本溜下去前及時擋住。她用手背抹抹額前的汗水,拿起第一本書,藻綠色書皮和燙金標題寫著:頭腦疾病與臨床研究。她深吸一口氣,坐定位置開始翻閱。

醫學用書的用字艱澀難懂,她在Elsa書櫃藏有的幾本中已經徹底瞭解過。她只不過是一個小小女僕,大多的時間都在掃帚鍋碗度過,怎麼能夠在短時間內看懂這些專業書籍?她不在意。她只想從幾千萬螞蟻般爬行的文字中,找到一點,哪怕微乎其微,有關Elsa病情的都好。她就是不能只坐在原地,望著Elsa醒來。

她將有昏厥、睡眠、夢境等關鍵字的描述潦草抄在紙上,手指跟隨視線一行一行滑下,刷刷地翻動書頁,不斷重複這樣的工作。

期間,Gerda來過一次,端著她和Elsa的午餐進來。她們合力將Elsa抬起來靠在立起的枕頭上,盡可能地餵她喝水和一些伴著泥狀食物的湯。兩者都不是容易的事情,她們會給Elsa一小口的湯含在嘴裡,然後少量多次的水,讓食物能順利流進喉嚨。這項工作往往要花她們一個小時以上,不能太過急躁,過量會讓水和食物從嘴邊流出來。派崔克醫生盡他所能的為Elsa長期昏迷的狀態想出對策,但他坦言這不是長久之計。Elsa的身體檢查不出異常,或許沒有立即性的危險,可是在她清醒之前,很有可能會因為無法進食而營養不良,或者更糟。

他們的盼望就像獨自轉動的齒輪,沒有契合的卡榫而空轉,不斷運行卻毫無作用。

Anna的眼睛又痠又澀,她停下來揉了揉。抄寫的紙張積在桌上小小一疊,書本堆起的高塔還有一半多。她茫然地看著她的字跡,升起一股焦躁。她心裡很清楚,這些沒辦法對Elsa有任何幫助,她只是假裝讓自己忙碌,否則沉默的巨大手掌會壓得她喘不過氣。她用力拍打臉頰,兩側傳來的刺麻感,令她獲得暫時的清醒。現在還不到放棄的時候,Anna。她向自己喊話。動腦思考、動腦思考……

她站起來,把抄寫的紙張鋪平在桌上,看著他們來回走動。那些來看過Elsa的醫生,各個都比她專精在這個領域,這些書對他們一定輕而易舉,連他們都搞不懂在她身上發生什麼事,她該依靠醫學知識嗎?Anna看到她歪曲的字寫著夢境的解釋,有一派學說認為夢境是反映生活中遭遇的事。

她向每個醫生提過那個夢,他們通常輕微皺眉,點頭表示有聽到,有幾個人會註記在他的筆記,但他們大多不在意,認為那是不需要的資訊。唯一一次試過的心理醫生,聽到她陳述的時候,眼睛像發出光,他將它解釋為壓力的呈現,可是Anna覺得不只如此,她沒有根據,說不出理由,但就是這麼覺得。Elsa的夢境太清晰,太重複,而且像會呼應她的病情。

夢境。Anna輕咬嘴唇,試著再一次從這個角度切入。她想起某個童話故事,小女孩跌進夢境中,經歷各種冒險,最後醒來。她的腳步遲疑地停下,望向那個粉紅色的閉門書櫃,她記得那本故事書在裡面,如果Elsa沒有將它拿走的話。她甩甩頭,覺得這想法太異想天開,眼睛再度回到桌上的醫學書,這不是她的領域,既然醫生們都試過方法了,也許她該嘗試新的東西?她大步走向書櫃,將裡頭的故事書都拿出來。

Gerda一次次過來,房間就又變了一些。一開始是書籍堆疊,醫學書、童話書、文學、歷史、地理、生態環境,以彷彿要蓋一座小型書館的氣勢從市中心借過來,然後是各類器具、植物,最後在Gerda一聲令下,要求全部撤離。她安撫Anna,用一種遙遠的口氣對她說:我們能做的只有等待。Anna點頭應許,也許她心裡明白至今做的都是徒勞,也或許她終於無計可施。

放棄的感覺像在海裡沉浮,任由浪潮將自己推往別處。Anna在Elsa旁邊,握著她的手,希望她能感覺到她在這裡,然後找到她。

聽見房門轉動,Anna抹抹臉,從椅子起身。Kai和Gerda一同出現,Anna顯得有些疑惑,上前迎接他們。Kai交給Anna一份資料夾。她抬頭看他,然後轉開資料夾的細繩。裡面有一疊文件,是艾倫戴爾正式信函,標題寫著財產讓渡,下面有城主夫婦以及Elsa的印鑑,另一份是銀行的存簿,戶名是她的名字。

Anna驚訝地看向Kai。

「這是老爺和夫人本來要交給妳的,還有他們從妳嬰孩時為妳開立的帳戶。」

「我……我不能收下。」

「小姐繼承的時候,知道妳不會接受,所以沒有告訴妳。但是她交代我,要是她再度昏迷不醒,或是妳要離開的那天,必須將這個交付予妳。」

Anna感覺腦袋被重重地擊中,一陣暈眩。她回頭看向Elsa,幾乎就要開口,對她發脾氣,問她怎麼能不顧她的感受,不與她商量就安排了這一切,就好像她知道自己再也不會醒來。但Elsa只是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而她的喉嚨像被掐住,說不出話。

「我很抱歉,孩子,時間已經到了。」Kai說。「派崔克醫生說小姐的身體不能再撐下去,我們會送她到醫院去,三天後艾倫戴爾將會賣給Dubois。」

Anna低頭看手裡的財產,她好希望此刻抓住的不是薄薄的幾張紙,而是他們的手,放心依偎在他們懷裡,讓所有事情都擋在他們溫暖牢固的手臂之外。Anna緊閉雙眼,將再也無法實現的鎖進深深的腦海裡。

她輕輕點頭。

「我會跟Elsa一起去,用這些錢醫治她。有一天,我們會重新聚在一起,對不對?」

Anna盡可能地微笑,但在Kai和Gerda的懷抱裡,還是忍不住溼了眼眶。



Anna仔細地將剩下的一些書放回原位,也收拾起她和Elsa的回憶。當全部整理完,天已經暗了。她回到床邊,Elsa依舊安靜地沉睡,這段日子的折騰和紛擾,她似乎毫無所知。晚風在Anna身後輕柔吹拂,仰著月光,她能清楚看到Elsa的臉,突然的,她好想念那雙水樣波動的眼睛,自信揚起的嘴角

「妳在氣我把妳房間弄得一團亂嗎?我已經整理好了,比妳之前弄的還要整齊,我保證,妳起來看一看就知道了。」

「還是妳在裝睡,想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嚇我?妳真的很過分。比小時候,躲在床下抓我的腳還要過分,但妳若現在跟我道歉,我會原諒妳。」

Anna拉起項鍊,兩顆鈴鐺閃爍銀光。

「我相信妳。妳說過不會遺棄我。」

Anna低頭,注意到圍裙下有紙張擠壓的聲音。她伸手從下面抽出來,翻轉扭曲變形的信封,是Kristoff給她的。她曾經那麼在意自己的身世,將城主夫婦的好意都隔絕在外。其實一直以來在他們之間劃出界線的不是別人,而是她自己,而在她瞭解之後,也已經來不及擁抱他們。她想將信封丟棄,可最後一絲猶豫讓她收回了手。

Anna打開信封,Kristoff如往常一樣用撕下的筆記本內頁寫著:

這是我在北邊終年積雪的村落聽到的故事。當地的人相信,貓咪是死神的使者,祂們的隨從。尤其是雪白的貓咪,他們特別提到。

Anna蓋住紙條,心跳加快。死神二字在她腦海裡鑽動。她暫停一會,用發抖的手打開。

也許是在這個異常寒冷的邊境之地,他們對冰雪感到敬畏吧。他們說白色的貓咪是與雪一同降下的大自然力量,不可違抗。雪白的貓會靠近將死之人,帶走他們的靈魂到死神所在之地,因此當有白貓停在瘦弱或年邁的人身邊,他們相信,這人不久就會死亡。

Anna復誦完最後一句,身體僵硬得無法動,好像她在Kristoff描述的地方被凍成冰塊。她不該相信這樣的無稽之談,Elsa就不會。Elsa總是說數據、科學、事實,可是她怎麼沒有想過,她身邊的女僕為什麼會有一對異於常人的貓咪耳朵和尾巴,這件事從來就無法解釋。Anna思考著那些字句,宛如一陣風暴襲來,呼吸開始急促。每天有那麼多班的航行,為什麼城主夫婦會遇上那種意外,Elsa的昏迷讓全國的醫生都束手無策,這些都有個共通點──Anna猛然回頭。

夜色靜謐。月光從窗戶照射進來,在地上形成一片光影,微風輕輕吹動窗簾。Anna眼睛盯著窗戶周遭,猶豫地起身,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如擂鼓。她隨手抓住鈍物抱在胸前,腳步慢慢挪向窗台。距離窗戶還有一步。她深呼吸,掄起手上的鈍物,一陣翅膀拍打聲令她閉起眼睛,然後看見小鳥的影子消失在黑夜。

Anna鬆了口氣,轉回去,咚的一聲,手裡的東西掉到地上。

金色發亮的眼睛盯著她,黑色瞳孔針一般細。

一隻雪白的貓咪,毛皮微微透著月亮銀色光暈。牠低下視線,沿著床邊往上走,尾巴波浪般搖動。牠的鼻子湊近Elsa的臉,像是在嗅聞。

貓咪是死神的使者

帶走他們的靈魂到死神所在之地

死亡

Anna衝上前,用身體護住Elsa,一邊往旁邊揮手。

「不!不准帶走Elsa!不可以帶走她!」

「真是個沒禮貌的孩子。」

Anna第一個反應是那道聲音,伸手壓住她的帽子和裡面的貓耳,但隨後她發現這聲音太清晰,不像那團黑霧般的低語。她從Elsa身上爬起來,環顧四周,白貓已經不見了。

「誰在說話?」

肩膀附著一股重量,Anna回頭,一張超近距離的貓臉出現在眼前,牠的眼睛像透明的水晶體鑲嵌。Anna嚇得往後一退,撞到了櫃子,跌坐在地上。她吃疼地揉揉屁股,發現白貓輕盈著地,瞇起眼睛舔舔牠的手。

Anna盯著牠遲疑一會,然後搖搖頭,擺出手勢,準備要一把抓住。

「別做這傻事了,Anna。」

Anna倒吸一口氣。若非親眼見到貓咪開口,以及聲音從裡頭發出,她絕不會相信。

「你會說話!」

「比起你我覺得我正常許多。」

Anna拉了拉頭頂的帽子。「妳知道我──等一下,你剛剛叫我的名字?」

白貓不理會她。牠似乎還作出了嘆氣和搖頭的表情,但Anna不敢確定。牠再次走向Elsa。Anna迅速爬起來,擋在Elsa和白貓之間。

「你不能帶走她!」

「那不是我們的工作。」白貓瞥了她一眼,用滿不在乎的口氣說。「而且她已經不在這裡了。妳看不出來?」

「你知道發生在Elsa身上的事?」Anna說。「你知道要怎麼醫治嗎?我是說──讓她醒來的方法。」

白貓瞇眼。「你真的是一無所知。」

Anna感覺臉頰有些刺辣。牠的表情好像她應該要知道,好像她是個不乖的學生,而牠是對此失望透頂的老師。

「我們稱『裂縫』。死去的靈魂會在那裡找到他們下一個該去的地方。」

「可是……可是她還有呼吸!」

「這確實有點奇怪。我想是部分的靈魂到那裡去,活人跑到裂縫不是很常見。」

Anna從白貓看著她的眼神,感到一陣沉重。「是……因為我嗎?」

「一半。」白貓身後的尾巴晃了晃。「你是引路人,Anna。你有體質通往去裂縫的路,也許是她迷了路闖進去。」

「是我的錯。」Anna喃喃地說。

她凝望Elsa許久,然後轉向白貓,按著胸口。

「我可以到你說的裂縫去嗎?我能把Elsa帶回來嗎?這樣她就能醒來嗎?」

「妳的問題真多。你只有一半貓的能力,我不能保證你能回得來。」白貓往Elsa點了一下。「她也是。」

「沒有別的辦法了,我一定得去。」

Anna起身,從書桌拿一張紙寫了信給Kai,放在Elsa床邊的櫃子上。要是她回不來,她要把從艾倫戴爾得到的財產還給Elsa。就算她無法成功,Elsa也要繼續等到下一次機會。她同時希望Kai看到她的信,可能的話,會願意多爭取一些時間。

Anna回到白貓面前,蹲下來,與牠平視。

「我很抱歉懷疑你,對你做出那些……你讓我知道可以令Elsa恢復,我想謝謝你。」

Anna低頭致意。白貓沒有開口說話,但Anna可以感覺到牠接受了她的道歉。

「好!」Anna重新站起來,拍拍裙子。「呃……我要怎麼去那個裂縫?」

「首先把妳頭上難看的東西拿走。」

「嘿,別這樣說它。這是Elsa給我的……」Anna不情願地拿下,小心翼翼地撫平,放在她留下的信旁邊。

「妳的尾巴呢?妳得露出來。」

Anna轉身,尾巴通常藏在裙子裡,她想到了個點子,跑向Elsa的書桌,拉開抽屜,找到一把小刀,Elsa曾用它開過酒瓶。她看著背後,捏住一塊臀部上面的布料,吸一口氣,往下劃開一個小洞,讓尾巴伸出來。Anna看著身穿女僕服的自己,與剛冒出來有些興奮搖擺的尾巴,感到奇妙。

「我準備好了!現在你只要教我怎麼過去,我一定可以做到,是用念力還是魔法?等一下,你可不可以先告訴我注意事項?」

白貓眨眨眼。「我們已經到了。」

Anna正想開口,一股強大的力道將她往上拉,然後她發現,不是往上。

她在往下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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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原作者| TOMATOBEAR 發表於 2017-7-23 16:1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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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風聲狂嘯,裙襬和緞帶飛揚拍打。

Anna呼喊救命,但聲音如撕碎的紙片迅速捲飛而上,重力繼續無情的將她往下拖。

掉落的時間難以察覺,有時候Anna覺得才剛是幾秒鐘的事情,有時候又感覺過了好幾分鐘。她查看周圍,移動速度太快,景色模糊成一條條的直線,延伸到下面,她仍然望不到地面,她就像掉入無底洞。她揮舞手腳,用腰力把身體翻轉,這個動作讓她在空中滾了好幾圈,最後她保持平衡,伸展四肢擺出大字形面向下方。風灌進她的嘴裡,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她只好閉緊,但強迫自己睜開眼睛。

她不知道該怎麼停下,拼命思考也想不出辦法,可是她努力驅除消極的想法和一直試圖擴張的恐懼,若是機會來臨,這些情緒部會幫助她半分。忽然,一抹白色混入Anna的視野,又迅速消失。

「快停下來!」聲音從背後傳來,忽遠忽近。「妳想摔死嗎!」

Anna停頓了一下,想起那是白貓的聲音。她一起來了!Anna在空中轉身,尋找小隻的白色身影。白貓在空中一踩一蹬的,似乎很吃力的想追上Anna。

「拜託你,幫幫我!」Anna喊。

儘管一人一貓有段距離,Anna還是清楚看見白貓那生動宛如人類的表情,彷彿在說:我要怎麼幫妳?Anna的心涼了大半。白貓不知道她發生什麼事情嗎?他沒碰過這種狀況?他不知道怎麼處理?她會就這樣什麼事情都沒達成直直墜落到地面摔得粉身碎骨嗎?她不該到這裡來嗎?記憶的畫面倒帶,回到她掉落之前,白貓的聲音在Anna腦中響起。妳真的是一無所知,他帶著不能理解的口氣說。她應該知道什麼?他說他們是引路人。他叫她停下來──她能夠停下來!他以為她知道怎麼做!

「我不會──」Anna對白貓用力喊。「教我怎麼停下!」

白貓頓了一下,睜大眼睛看著他的腳掌。一瞬的時間,他們的距離拉大,Anna看著白點和她的希望一起縮小,然後白貓飛快地接近在眼前,Anna伸長手把白貓接到懷裡。

「快,面向下面。」白貓說。

Anna點點頭,抱著白貓扭轉身體。白貓攀爬到她的背上,抓住她的肩膀。

「專注。」白貓在耳邊低語。「想像地面,一個方塊,多一點,在妳腳下。」

「就這樣?」Anna一樣的大聲,她想白貓可能會露出不耐煩的眼神,可是她現在沒辦法顧慮他的感受。

「要輕柔的,像棉花,最好有點彈性。肉球,妳有肉球吧!」

「什麼?我沒有!」

白貓咋嘴,Anna不確定是不是聽錯了。

「把妳的四肢都向下,用四隻腳去接觸。現在,快點!」

Anna的心跳加速,它猛烈地跳動,讓她以為會先死於心臟病。她想到即使是訓練嚴苛的Gerda,也不會在她首次進行危險工作的時候將她丟下。但她還是得試,若結果都是摔死,那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她深吸一口氣。她聽見胸口清楚的心跳──撲通撲通──血液在血管奔流,耳旁的微血管跳動。風聲遠離,安靜。白貓的鬍鬚掃過臉頰。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以為時間靜止了,然後在察覺瞬息萬動的前一刻,Anna釋放全身的力氣和專注力,想像腳下凝聚多個方塊。

Anna雙眼緊閉,牙齒用力咬合。每一寸肌肉都在用力,微微顫抖,她縮得像一顆球。

「妳辦到了!」白貓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開心,Anna思考這件事的真實性。

「我還活著嗎?」

Anna緩緩睜開眼,輕輕地呼吸,對比下墜的動作,現在周圍靜得可怕。Anna不經意的往下一瞥,看見她飄浮在幾千公尺的上空,忽然一陣暈眩襲來,往旁邊傾斜,重力的手又再次拉引她,嚇得她又縮回原本的姿勢,雙手蓋住臉。

「妳縮得像烏龜幹什麼,快起來。不是還要找那個女孩嗎?」白貓說,口氣恢復冷淡。

Anna只敢從手臂中抬眼,看見白貓神態自若的在她頭頂優雅漫步。他走空中走動,像在平地一樣自然。Anna使以抱怨的眼色,若是白貓能夠在之前說明一下,她也不會這麼驚慌失措。白貓注意到她的注視,停下來歪頭看著她,模樣很是困惑。

Anna嘆氣,她想責怪貓咪這件事若是被Elsa知道,她肯定會笑她吧。想到Elsa,Anna覺得有了勇氣。她用手指戳了戳身下透明的地方,若她能趴在這裡,應該會有某種東西,白貓說的方塊之類的。底下的平面有點軟軟又有點彈性,摸起來還真的像肉球。Anna保持身體不動,往前伸手,朝外面點了點,一開始她像對著空氣揮舞,接著當她思考要怎麼做出一樣的東西時,手指碰到了堅硬的平面。

她再試著做了幾次,發現這種平面,白貓稱它方塊,是能夠隨她所想的製造出來,依據想要的不同,還能區分功能性,像踩在地面的普通方塊,還有剛剛她用來緩衝的,Anna決定叫它肉球方塊。Anna嘗試站起來,這種方塊很方便,讓她能隨意走在空中,唯一的缺點是透明的能穿透看到下面還是很恐怖,但他們很牢固,Anna練習到現在從來沒有突然失效。

不再害怕掉落的恐懼後,Anna這時才認清這個地方。一片沒有邊際的橘紅天空。Anna注意到頭頂,應該是她掉下來的地方,看起來比較像她熟悉的地面。顛倒錯置的天與地。Anna立刻想到Elsa描述的那個夢,她說的都是真的。

「Elsa一定在這裡……我們要怎麼找到她?」

「我不知道。」

「等等,什麼?」Anna看向白貓,他坐在空中舔手理毛。他看起來很放鬆,不像Anna被這像燃燒的天空壓得喘不過去。那是當然的,Anna想,他不像她是個鱉腳的新手,他一定來到這裡很多次了。「沒有什麼方法可以搜尋嗎‧跟這個製造方塊一樣的特殊能力?」

「我不認識她,我聽不出她的聲音。」貓手向Anna擺了擺。「妳得自己找。」

「聲音?我什麼都沒聽到。」

白貓眉間擠壓出深深的凹陷。

「妳不曾聽過嗎?一次都沒有?」

Anna心裡浮現一個猜想,伸手摸了摸頭頂的貓耳朵。

「別嚇我,孩子。」白貓鬆了口氣。「只要找到那女孩的聲音,大概就在那裡了。」

「可是,我只聽過很模糊,像是沙沙沙的聲音。」

「這不太可能。妳有曾經試著想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麼嗎?」

Anna垂下頭。「那聲音很可怕,我不敢……」

「要是妳不找的話,那我們現在就可以回去了。」

白貓往上躍幾步,像是真的要離開。Anna叫住他。

長期以來Anna一直覺得那是鬼魅的聲音,是因為她與一般人不同而有的怪異現象,是對她奇怪模樣的懲罰。小時候Anna相信,若不是Elsa在她身邊,有一天她會被那聲音抓走。她看了看白貓,他依舊擺出不理解的表情,彷彿那是很普通的事情,就像醒來時睜開眼睛般自然。自從掉入裂縫,每一件事情都顛覆Anna的認知。現在她要當作她很平凡,長著貓咪耳朵和尾巴一點都不奇怪,聽見不知名的聲音是很正常的。這還是第一次。

「請讓我試試看。」Anna說。

她深呼吸,閉起眼睛好讓自己專心。

在一片黑暗中,Anna試著要捕捉些什麼,但還是什麼都沒聽到,她正要開口詢問,一股熟悉的觸摸拂過肌膚,讓她汗毛立起,嘶聲在貓耳邊低語。一種多年來累積恐懼造成的反射動作,讓Anna縮緊身體。她努力抵抗,要保持清醒分辨迷霧般的聲音,但越來越多不同的嘶聲在對她說話,她開始招架不住,身體發抖,眼裡噙著淚。她想逃走,想靠在牆邊,想躲進Elsa為她築起的懷抱裡。謎樣的黑霧逐漸將她包圍,吞沒。

「別害怕。」柔軟的毛髮蹭向臉頰,Anna睜開眼睛,看見金色的瞳孔,像陽光照亮她。

「不要拒絕,Anna。」白貓說。「他們是妳的一部分,只要聆聽,接受它……」

白貓的聲音讓Anna放鬆,他在耳邊細語,安撫了她的緊張和害怕。在這份安心的最深層,Anna發現那是一種遙遠的,思念的感情。她來不及細究原因,黑霧般的聲音再次纏繞住她,她的緊張也慢慢爬升。

「他們不會傷害妳。」白貓清晰的聲音夾雜其中。「他們需要幫助,他們要妳帶領找到出路才對妳說話。傾聽他們的願望,妳會知道該怎麼做。」

Anna再度嘗試聆聽,閉起了眼睛。她彷彿看見小時候的自己,躲在桌下,縮在角落邊發抖,希望有人可以幫她。她把頭深深埋進手臂裡,遮住眼睛和耳朵的同時,那些聲音也像她一樣懇求幫助。最後,Elsa出現並解救她,但那些聲音,他們的呼救,一直被她所忽略……Anna忽然睜開眼,眨了眨,望向白貓,兩雙困惑的眼睛在空中對視。

「不好意思,你說了什麼,我沒有聽清楚?」Anna問。

「我沒說話。」

「但是這裡只有你在,我剛剛聽到──」Anna打住。白貓沒有開口,可是有人在講話,他說:請為我指引出路。

一開始Anna懷疑白貓會說腹語,盯著他想看出端倪,但越來越多不同的說話聲出現,她轉身查看四周,還是只有他們。

白貓看起來在笑,眼睛瞇成彎彎的兩條線。「妳聽見了,對吧。」

那些聲音不再是黑霧般的模樣,Anna可以聽出每一個字,不同的人,甚至能分辨是從哪個方向來的。

「現在妳能尋找那個女孩了。」白貓說。

Anna集中注意力,聽見更多的聲音,全部往她的腦灌進去。Anna身手壓住貓耳,微微喘氣。

「太多人了,我找不到。」

「過去看看吧,或許在他們之中。」白貓往前跳,走了幾步路回頭。「妳要不要過來?」

Anna望著空蕩蕩的腳下。她跨出一步,踩在另一個新方塊,然後下一步,依序前進,跑步跟上白貓。



隨著貓耳能聽見的聲音越來越大,Anna也能看見人群。他們同樣站立在橘紅色的天空上,只是還要更下面,而且都在一樣的平面,Anna想那應該就是裂縫的「地面」。這裡上下顛倒的感覺,有時候會讓她感到頭暈,但她越來越習慣靠著方塊在空中行走,和上下移動。

人群像浪潮波動,白貓說在裂縫的不是人,都是死去後的靈魂。Anna原以為靈魂會像煙霧,或是比較透明,像玻璃一樣的形狀,但他們有健康的膚色,會碰觸身邊的人,也有反應和動作,若不是他們站在天空太過突兀,Anna幾乎分辨不出差異。

「他們都是因為我沒辦法離開這裡嗎?」

如今Anna能夠清楚聽到他們在說什麼,他們向她請求出路,帶領他們離開。聽著這些,Anna對至今以來沒有回應他們感到愧疚。

「妳在之前不知道引路人的事,這件事不能怪妳。」

「但要是我仔細聽他們說的話,只要一次就好──」

「妳想說情況就會不一樣嗎?對無法控制的事情自責是一種傲慢,Anna。」白貓的眼神像一把刀,刺向Anna。「讓我告訴妳,就算能夠清楚聽到來自裂縫靈魂的請求,妳也不知道該怎麼來這裡。而妳以為害那女孩掉進裂縫──這是她的選擇。」

「不會的。Elsa一直努力要讓艾倫戴爾恢復,她不會想要來這種地方。」

「裂縫有反映靈魂渴望事物的特質,那通常是死去的人無法放下的。」白貓說。「若不是她想逃避現實生活的痛苦,根本不會到這裡來,而疲憊不堪的靈魂放著不管,總有一天會邁向毀滅。換句話說,是因為妳,她現在才有得救的機會。」

Anna回想Elsa生病的時間,正好是從南陸回來,艾倫戴爾開始走下坡的時候。在Elsa倒下前,她好像事先知道,並處理好了所有事情。Anna感到心裡陣陣抽痛。Elsa真的如白貓所說,是自願選擇來到這個地方嗎?而她在Elsa心理的分量不足以是留在現實的理由嗎?

「談話到此結束。把心思放在尋找妳朋友上吧,我們時間不多。」

「我們沒辦法待到找到Elsa嗎?」

「進入裂縫的時間只有夜晚,當月亮的光芒灑在我們身上的時候。」

「要是太陽升起呢?」

「那我們得等下個夜晚。而我不覺得那女孩能撐那麼久。」

Anna點頭,將心裡的疑問暫且拋到一旁,放眼底下徘徊的人群。她在他們上方走動,用眼睛和貓耳聽到的聲音尋找Elsa。



汗水浮現在額間,順著臉頰滑下。

Anna擦了擦下巴和兩頰,熱氣悶在皮膚下散不去,而這片橘紅色的天空,讓她感覺更加炎熱。她望向另一邊還沒找過的區域,人潮依舊擠得滿滿,而他們的聲音吵雜,光是花在分辨聲音的時間就佔了大部分,繼續這樣下去,只怕黎明會先到來。Anna低頭,想要從中斷的地方重新開始,她突然慌張起來,左右查看,最後頹然地站在人潮之上,感覺身體再也動不了。一瞬的分神,她已經無法分辨哪裡是找過的區塊。

Anna清楚聽見正下方一道清晰的聲音,請求幫助讓她離開裂縫。那是一位年紀很大的婆婆,穿著務農人家的服裝,看起來已經是十幾年前的樣式。她在這裡待了多久?是不是農婦的心情也跟著聲音一起傳給Anna,她能切身感受到她的徬徨無助和盼望。他們像指責的尖刺,豎立在Anna背後。她停頓,一個想法在腦袋裡轉動。

「老師,你能教我怎麼帶領他們出去嗎?」

白貓盯著Anna,眼睛瞪得大,瞳孔縮小。Anna望了一會,心想這應該是驚訝的表現。

「噢,我可以這樣叫你嗎?我不知道你的名字,稱呼你貓咪不太禮貌……你不喜歡?還是我想想別的?」

「沒關係。」白貓表情嚴肅,不過他尾巴高舉並輕輕搖晃似乎透漏了心情。「但妳應該優先考慮那女孩的事情,記得我們的時間有限。」

「我有個點子。」

Anna說完,解除底下的方塊,往下跳到人潮中。她站起來時,那位農婦看著她,其他人也注意到,紛紛轉頭過來。

「妳在做什麼?」白貓跟著她過來。「這樣是不可能找到那女孩的。」

「老師,我只能一個個引導嗎?」

「不需要。通常幾個出口就能疏散大部分的靈魂──」白貓愣了愣,然後沉思。「原來如此,或許可以試試。」

「聆聽他們的需要,同時感覺裂縫裡相似的空間,在那裡妳可以找到出口。」

Anna點點頭,立刻照著做。靈魂的聲音慢慢地同步,開口一致,述說相同的願望,這份期許愈來愈集中,不斷膨脹,這時,Anna感覺某處也在呼應,像是抽動一下,然後是規律的鼓動。她抬頭往上面張望,向右後方走了幾步,靈魂們自動讓出路給她過。她停下,困惑地盯著一片雲朵。

「找到了嗎?」白貓來到旁邊。

「在那裡。可是……我什麼都沒看到。」

「上去就知道了。做一道階梯出來,記得不要讓它消失。」

Anna看著先走一步的白貓在空中跳躍,決定跟上。她一階一階往上爬,來到雲朵前。距離這麼近,她更確定感覺是對的,但是眼睛仍然看不出端倪。她好奇往鼓動的方向伸手,手掌就在她的眼前隱沒。Anna嚇得趕緊縮回,反覆翻看手掌,動了動手指。

「這就是他們的出口。別跑進去,妳會回不來。」白貓說。

「你應該先提醒我!」

Anna還能感覺手掌消失的異樣感,加上白貓的話,讓她感到一陣寒慄。看著白貓不理會她甩著尾巴走開,Anna鼓起腮幫子。她別開頭,想到下面帶靈魂上來時,他們已經依序走上她做的階梯,並從出口走去,一個個消失。農婦經過時,Anna看到她露出笑容,並點頭道謝。

「我們的尾巴,對他們來說就像嚮導一樣。」白貓說,他坐在一旁。

「他們會到什麼地方?」

「那是只有死者才知道的事。」白貓沉默。Anna好像看到他眼神裡的哀傷,但很快又消失不見。「好了,妳想要疏散他們,動作要快點。我會幫妳的。」

Anna微笑道謝。她和白貓分別跳入人群,Anna趁著剛才的感覺還沒消失,開通了另外兩個出口,她發現這些出口不一定在半空中,有些甚至在他們腳下,沒有固定的規則可循。靈魂逐漸離開,視野變得寬廣,Anna看到幾公尺外的白貓正朝她過來。

「差不多了。」白貓說。「應該足夠妳找到她的位置。」

Anna點頭。有件事讓她很在意,不知道該不該問白貓。在帶領靈魂走向出口的時候,有些人顯得不太一樣,之前人潮太壅擠,她沒有注意到。那些靈魂站在同個地方不動,身體被灰色,一種像乾掉的泥土顏色綑綁住,有些甚至跟物品纏繞在一起。另外──Anna抬頭往上看──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烏鴉在上面盤旋。

Anna決定先聽從白貓的建議,將Elsa放在第一優先。她豎起貓耳,仔細傾聽。聲音減少很多,她可以很快分辨方位,逐一刪去選項。不消一會,這個區域已經全部搜尋過了,但仍沒有任何Elsa的線索。妳在哪裡?Anna往上爬,站在空中。她再次閉眼感受,回想Elsa的聲音,艾倫戴爾城傭人來來去去熱鬧的景象,以及城主夫婦。一個微小的聲音呼應她。Anna立即睜開眼,望向兩點鐘的方向。她再次感受胸口劇烈的心跳,不是因為緊張或害怕,而是她終於聽到了。Anna往前奔跑,白貓隨後跳上她的背。

「我找到了!我剛剛想著關於她的事,她回應了我!」

白貓沉默一會。「我不知道有這種方法。」

「一定是她!我絕對不會聽錯這個聲音──」Anna說話中斷。她剛剛踩到一個奇怪的東西,身體往前傾。她看著腳下,沒有方塊,可是她懸在空中。

「老師,我在飛!」她大叫,然後身體開始往下墜。

Anna趕緊踏在新的方塊,重心不穩往前跳了幾步才停下。她輕微喘氣,看看身邊和後面,不太確定發生什麼事。

「我們哪可能會飛,又不是他們。」白貓說。

「可是你看到了嗎?我剛剛飛到那裡!」

「不過就是踏在有彈性的方塊,這麼驚訝做什麼?」

Anna到吸一口氣。「可以做這種事嗎?」

白貓再度表現出一副理所當然,而她為什麼要問這蠢問題的憐憫表情。Anna感到受挫,她都忘了她的老師不擅長說明。

Anna重新確認Elsa的方位,在往前一步的地方想像一個像彈簧的方塊。她剛剛只是想要快點到另一頭去,方塊一定是因為呼應了她的想法,她同時想起最初往下墜落的時候,白貓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追上她,大概也是這麼做的。Anna踩上去,輕輕施力,感覺能輕盈的彈跳。

視線往前延伸,做出直線的普通方塊,最後是彈簧。Anna在心裡倒數,以普通方塊作為助跑,往彈簧方塊用力踏下去。她彈得好高,裙子也飛揚起來,她趕緊用手壓下蓬起的裙子免得影響視線。身體拋物線的落下,Anna算好落地點製造新的彈簧方塊,再次飛躍而起。



距離還很遠的時候Anna只能看到一點黑影,跟隨Elsa的聲音逐漸接近,前方的黑影愈來愈大並且浮現輪廓。Anna曾猜想過,但直到她站在這裡,才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艾倫戴爾城到掛天空,成群烏鴉在上面盤旋。

Anna正要往城走去時,白貓叫住她。Anna回頭看肩膀上的白貓,第一次見到他這樣凝重的表情。

「我不想這麼說,可是……放棄她吧。」

Anna略為吃驚,自從她來到這裡,經歷那麼多關卡,好幾次連自己都覺得要失敗了,白貓也沒有這麼說過。她思考了一會,伸手抱住白貓,將他安置在另一個方塊上。

「謝謝你幫了我這麼多,老師。但我不會放棄Elsa,我一定要帶她回去。如果裡面很危險的話,我可以自己過去。」

「這不是危不危險的問題──」白貓顯得猶豫,最後開口,「我不希望妳傷心,現在找到她也沒有用了。妳見過那些被綁住無法動的靈魂,他們對現世的執念太深,等現實中的太陽升起,這裡轉為黑夜,烏鴉會把他們清理掉──妳還不懂嗎?」

Anna望向滿布烏鴉的艾倫戴爾城,繞過白貓往前跑去。

她聽見白貓在身後叫她,但她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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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TOMATOBEAR 發表於 2017-12-19 19:5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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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位於西南側,傭人宿舍房間的最底邊,有一柱高塔。Anna一開始只是為了打掃而去那邊,但她意外的發現這個佈滿灰塵和蜘蛛網的地方,架設梯子,容納兩人坐在上頭的隔板,以及往上看,石頭磚瓦砌成的圓錐屋頂,有一個突顯的,可開式的木板。她經常待在那裡望著夜空,偶爾能見到月光,想像自己是城主夫婦的親生女兒,或她原本的家庭會是什麼樣子。


「太好了,密窗還在。」

Anna拉扯幾下後打開木板。她不確定這個艾倫戴爾城跟現實的構造會不會相同,但她可不想驚動上面盤旋的烏鴉。她沒有時間多向白貓詢問,如今大片的烏鴉數量多到能遮蔽艾倫戴爾,她唯一清楚的是得快點將Elsa帶走,在他們面前開窗,若是引他們進城就不好了。

Anna藉著方塊使力,正要投身進入密窗時,聽見鳥類的翅膀拍打聲。她慢慢往上看,一隻烏鴉停在磚瓦,黑溜溜的眼睛發亮盯著她。他們隔空對峙了幾秒,Anna決定一股氣鑽進密窗裡。她踏在透明方塊上,確認烏鴉沒有其他舉動後,將密窗蓋下。

還好只是一隻烏鴉。Anna安慰自己。

她在心裡打量路線起身,頭頂撞到堅硬的東西,讓她痛得再度蹲下。她淚眼汪汪的往上瞧,從密窗到隔板還有段距離,她究竟是撞到什麼?Anna盯著吸附牆壁的書桌,驚訝到說不出話。

她小心站起來查看,用手推了推。這是一般的木桌,她的房間也有一個,桌子像黏在牆壁,推它會向上移動,而且不會掉下來,這裡看起來更像某個傭人的房間被擠進尖塔的圓柱裡,除了書桌,Anna也認出這種牆壁顏色。Anna從桌下穿過去,慶幸不是衣櫃。她一邊用方塊輔助往上爬,來到應該是走廊的地方,如Anna所料,這座城內已經不是她熟悉的樣子。

裂縫的規則是上下顛倒,雖然一開始會錯亂,但Anna很快就習慣了。艾倫戴爾城外觀雖然相同,理面卻像一個大迷宮,像是有人用刀子將它切成好幾塊,打亂之後又隨意拼湊起來。Anna就目前看到的景象,能夠數出十個不同的空間,他們交錯,上下左右也都被扭轉,站在這裡沒有多久,Anna便開始頭暈。

她閉上眼睛,甩甩頭,希望把腦中混亂的景象甩掉。她專心聆聽Elsa的聲音,並決定按照白貓教她的做法:跟著聲音走。

Anna直直穿過空間,往核心走過去。這個迷宮有個好處是,不需要照著原本建築的構造前進,Anna重新燃起信心,說不定沒有她看見的那麼複雜。她繼續往前走,經過客房、天花板、窗台、大廳……她開始覺得不對勁,行走的空間愈來愈小,她現在擠在廚房跟走廊的交錯空間,得橫著身體像螃蟹走路,然而最後她沒辦法前進,得蹲下鑽進下面的小洞。

她的衣服磨損,幾處被勾破,臉頰和手臂沾染了灰塵,有些地方因為摩擦有些刺痛。Anna沮喪地看著更小的開口,已經沒有路可以前進。她忘了一件事,裂縫和迷宮艾倫戴爾的差別。或許她是往聲音前進,但這裡不像裂縫空無一物任她隨意穿梭。Anna往回走,心裡開始焦急,她在這迷宮到處亂闖的時候,天就要黑了。

「我還在想妳跑去哪了。」熟悉的聲音說。

Anna抬頭,看見白貓和她那副招牌的不能理解表情感到開心。

「老師!」她蹦蹦跳跳跑過來,一把抱住他。「你怎麼會在這裡?我很抱歉沒有聽你的話,可是──」

「好了好了,我知道。」白貓從Anna手臂裡脫逃,跳到衣櫥上。「快點過來吧。」

「小心點,老師。這裡像個迷宮。」

白貓皺眉。「在你不知道從哪裡弄成這副德性的時候,我已經找到那女孩了,而且還等妳很久。」

「你找到她了?」Anna難掩高興,白貓則跟她相反。

「我告訴過妳了,Anna。她……」

「一定有別的方法。她還有未完成的夢想,她還要活上好幾十年,我一定會讓她回去。」

Anna大步向前,超過白貓並催促他。白貓躍了幾步跟上,指引她該怎麼走。

Anna一腳跨上床,用趴著的姿勢穿過縫隙,下來時蹲在方塊上。白貓一派優閒在幾公尺外等她,小型和柔軟的身體讓他在這迷宮無往不利,Anna總算了解為什麼她能這麼快。

「我真不能理解妳為什麼要這麼努力,Anna。有些事情妳不能改變。」

「如果我能呢?」Anna露出疲憊的微笑。「我知道老師你說這是傲慢,我也思考過你說的話……我還是覺得,是可以改變的。一個人如果不行,那就兩個人,即使是最小的改變,每個人同心協力的話,一定會有不同的結局。我只是不希望在我有能力做些什麼的時候就放棄了。」

Anna終於抵達白貓在的地方,停下來喘氣。白貓忽然沉默起來,他看起來並不像因為Anna說的話而生氣,感覺比較像哀傷。也許他經歷過什麼事,他只是想告誡Anna。她知道,她能感覺出白貓的好意,和想要保護她的心情,縱使Anna不清楚是什麼原因讓白貓來到她身邊,願意幫助她這麼多,她仍非常感謝。那讓她有一種,像是那些愛著她的人,家人一般的感受。

「走吧,穿過這邊就到了。」白貓說。

Anna望向天花板的走廊,起身往前走,中途她開始跑步,但在最後幾步停了下來。

「怎麼了?」白貓在Elsa房門前回頭。

城主夫婦站在白貓兩側,他們穿著出航離開那天的衣服。

回憶在腦海湧現,她想起那天的道別,在車窗的最後一眼。她都知道,他們一直在等待,等待她再次稱呼他們爸爸媽媽。Anna強忍要奪眶而出的眼淚,深呼吸,走到他們面前。現在最重要的是帶回Elsa。Anna握住門把,一雙手覆在她的手上,Agdar和Idun看著她。Anna轉開門把,往裡面推。

Elsa在房間中央,被無數條土灰的繩帶綁住,就像Anna之前看到被束縛不動的靈魂,甚至更多,紮在房間各個地方,像百年大樹盤根錯節,將她牢固在半空。

Anna建立空中走道,直接來到Elsa面前。她撫摸Elsa的臉頰,感覺這既真實又像夢境。她像是感覺到Anna,緩緩睜開眼睛。

「Elsa,我來找妳了,我們回去吧。」

Elsa半開著眼睛,兩眼無神,看到Anna也不為所動。

「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好像……不認識我?」

Anna轉頭看向白貓,她注意到白貓背後的鏡子。Anna看著鏡中的自己拉起辮子,低頭,她的頭髮變成了白色,跟貓耳和尾巴一樣雪白。「怎麼會?」

「妳在過來的路上就漸漸變成白色了,我以為妳知道,畢竟妳原本的毛髮應該是白色才對。」

「是因為這樣Elsa才認不出我嗎?」

「即使妳是原來的髮色,我也很懷疑。我沒看過被困住的靈魂有任何識別能力,他們只沉浸在自己的幻境。」

Anna放開辮子,轉而拉扯Elsa身上的繩帶。

「妳在幹什麼?」白貓說。

「我要把Elsa救出來。」

Anna消去方塊,從繩帶滑下來。她拿起房間內的東西,用各種方式敲打、撬開,一陣子後,她滿頭大汗,頹坐在地,身邊盡是被破壞的物品碎片,而繩帶連一道微小的裂縫都沒有。

白貓來到Anna身邊,舔了舔她的手,Anna因此感到手掌一陣刺痛。

「這些到底是什麼?我要怎麼解開它?」

「妳沒辦法破壞他們,那是靈魂的執念,是跟我們不同層次的東西。」白貓沉默一會。「該走了,Anna。我帶妳來,是為了讓妳死心。」

「不。」Anna爬起來,走到Elsa面前。「一定有辦法。」

「妳可以聽見她在說什麼。」白貓嚴厲的語氣說。「她跟這座城連結在一起,這就是她想要的結局。」

Anna望向Elsa。她聽得見,她從一開始就聽到Elsa在說什麼。

爸爸媽媽的死都是我的錯。

「不是的。」

為什麼我沒能守護艾倫戴爾。

「這不是妳一個人的錯。」

讓Anna離開。遠離我。她會有更好的生活。

「為什麼妳要自己決定,我只要有妳在,我要妳好好活著。」

Anna看著Elsa無神的眼睛,那些話語不斷在她腦海重複一遍又一遍。她再也忍耐不住,抱著Elsa放聲哭泣。

一道輕柔的貓叫聲吸引Anna注意,她遲疑地轉向白貓。白貓搖頭。柔軟的觸感在Anna腳邊磨蹭,她低頭往下看,灰色的貓咪與她四目交接,喵了一聲。「查克?你怎麼會在這裡?」

Anna感覺手臂間傳來的動作。一如雕像的Elsa竟也跟著看向查克,與見到Anna的時候不同,Elsa的表情看起來在思考。查克在她腳邊走來走去,不斷用身體和頭磨蹭,一邊喵喵叫,像是在吸引她們注意。

「妳記得查克?」Anna問。

Elsa沒有回答,但她一直看著查克。

Anna從來沒有在這裡看過白貓和烏鴉以外的動物,難道查克也是引路人?但是白貓說過這裡沒有其他引路人。Anna看向白貓,他卻一臉詫異盯著查克看,似乎比她更不瞭解發生什麼事。她努力思考,想從查克的出現得到些線索,但眼下的情況似乎沒什麼關聯。

也許,就像白貓說的,她還是改變不了,她還是那個哭泣得無法前進的小女孩。

「妳還記得嗎,Elsa,我們發現查克的那天。」那副景象彷彿又重新浮現,查克、城主夫婦,她們親密的家人相繼離去。「媽媽告訴我們,生命都有終點,有時候來得太突然,讓人措手不及……」

Anna想起白貓教導她聆聽靈魂的聲音,要她不要拒絕,去接受。他們是妳的一部分。忽然間,她想起Idun後半段的話,那一段並不是全部。

「我們感到悲傷,我們痛苦,是因為他曾經存在我們的生命中。在往後的日子,我們會用這種方式想起他,成為我們的一部分。」

Anna別開臉,也許,她該放手了。

「我記得。」

Anna抬頭。Elsa看著她,明確地望進她的眼睛裡。

「Elsa……」Anna眼裡湧出淚水。「拜託妳……回到我身邊。」

「我一直想著,要父親認同我,為我感到驕傲……」Elsa說,伴隨一道碎裂聲。「我想再跟父母說話,我想要維繫他們留下的艾倫戴爾,我想要妳離開去過更自由的生活,我怎麼能忘記──」

碎裂聲愈來愈大。

「妳才是最重要的。」

數百條繩帶應聲碎裂,Anna和Elsa在碎片紛飛中緊緊相擁,她們凝視彼此,在眼中看到自己的笑。這一刻,像是等了太長的時間。忽然天搖地動,她們抓穩彼此,緊扣手。

「發生什麼事?」Anna驚呼。

「快點走。」白貓溜到Anna身邊。「我不知道妳是怎麼做到的……但既然她不再留戀,這裡很快會瓦解!」Anna點頭,拉起Elsa。「往這邊!」

白貓朝另一扇門箭一般竄去。Anna這時停下,張望四周,Elsa因為牽著的手被拉住。

「Anna,妳在找什麼?」

「爸爸媽媽,還有查克!」城主夫婦依舊站在他們過來時的門口。Anna朝他們喊,Elsa拉住她。

「妳在說什麼,他們怎麼會在這裡。」

Anna看了看Elsa和城主夫婦,發現她看不見。Anna被Elsa拉著跑,她回頭瞥了一眼,城主夫婦對著她們微笑,消失在落下的瓦礫之間。謝謝你們。Anna不再回頭,跟上Elsa。

「為什麼這麼慢,接下來妳們想被砸死是吧!」在前面等著她們的白貓,氣急敗壞地說。

「貓咪在說話?」Elsa靠近,一臉驚訝。

Anna噗哧一笑。「妳說過他們會說話的,不是嗎?」

她們打開最靠近的一扇窗戶,一大群烏鴉衝進來,翅膀拍打,叫聲此起彼落。她們為彼此遮掩蹲在窗戶下,過了一會,烏鴉的腳和尖嘴不再碰到她們,聲音也變得不清楚。Anna從Elsa手臂間看到烏鴉與她們隔開一段距離,他們拍打,喊叫,可是好像有堵透明的牆壁讓他們過不來。

「真是一群沒禮貌的臭鳥。」白貓哼氣。「聽著,Anna,出去後快點找回去的路,妳知道怎麼做,不要浪費時間。」

「Elsa怎麼辦?我應該找什麼樣的出口?」

「妳連自己家在哪都不知道嗎?只要不是太遠的地方都可以,靈魂會自己回去身體。現在,快點出去!」白貓用頭頂Anna。

Anna爬過窗戶,接住Elsa。Elsa踩在方塊看到底下懸空,一時腳軟攀住Anna時,她想起還沒來得及跟她說明,也許她跟白貓相處太久了。又是一群烏鴉朝他們飛來,白貓飛躍,用方塊及時擋住了他們。

「妳還在磨蹭什麼!」白貓說。

Anna簡短向Elsa說明,並握住她的手。

「老師妳也快我們一起。」

「我還需要妳擔心?妳再囉嗦我真的要生氣了!」

Anna帶領Elsa向前,沒多久,倒掛的艾倫戴爾城在他們眼前崩落。

「這裡是……?」Elsa張望四周。「Anna,我在作夢嗎?為什麼妳會在我的夢境裡?」

Anna捧住她的臉,墊起腳尖,親吻。

「我一直想親口告訴妳……」Anna說。「我愛妳,Elsa。」

Anna察覺到似乎太過突然了,些些臉紅。她彷彿聽見白貓的聲音在她耳邊怒吼,要她快點尋找出口。因此她只好不理會僵硬的,看起來粉紅色的Elsa,閉起眼睛專注感受。

她能感覺到一種只有現實生活才有的律動,那是充滿生命力的能量,在她們上空,最頂端──那些看起來像現實地面景色。她就是從上面掉下來的,引路人擁有在空中往上攀爬的能力,那麼就很有可能是往那邊去。Anna集中搜尋上面,她想像在陽光照耀下的艾倫戴爾城,不是迷宮的樣子,是她所熟悉的走道、大廳、房間,還有Elsa和她充滿回憶的地方。

「我找到了!」

Anna搖醒Elsa,帶著她往上爬一階一階的方塊樓梯。她們就要回去了,回去艾倫戴爾。Anna伸出手,Elsa在她身後大叫,黑色的影子忽然出現,撞上Anna。

Elsa在Anna往後倒的時候接住她,攀在方塊階梯沒有摔下去。Anna睜開眼睛,黑色的影子逐漸散開,露出一個人的樣子。黑色頭髮往上豎,像一團火焰,身後的黑色羽翼展開。

「妳要去哪裡呢,小貓咪?」她居高臨下說著。

不一會,她的身邊圍繞著烏鴉,也將Anna和Elsa團團圍住。

「我們要回去現實世界。」

「貓咪可以走,靈魂留下。」

Anna與Elsa互看一眼。Anna在Elsa攙扶下站起來,她挺直身體面對黑髮女人。

「請聽我說,她還活著,我必須帶她回去。」

「我才不管她是死的還是活的,沒有靈魂可以從裂縫出去,這是我們訂下的規矩。」

Anna皺眉。「妳怎麼可以這麼不講理!」

黑髮女人走下方塊階梯,靠近Anna。Anna不肯退縮,直直瞪著她。黑髮女人捏住Anna下巴,將她的臉拉近。她的臉一皺,將她放開。

「妳聞起來就像……她。」

「我不懂妳在說什麼。」Anna一邊思考該怎麼逃脫。

「聽我說個故事,小貓咪。她是這裡以前的引路人,一隻沒大沒小的白貓,對,就像妳那讓人厭惡的白色,一模一樣。」

「妳用情緒字眼說別人是不好的。」

「我當然可以這麼說,就是她從我這裡帶走一個半死不活的靈魂。而我不會允許另外一個特例。」

Anna看見黑髮女人一個眼神,便知道自己太遲了,烏鴉們朝她衝飛過來,而她沒有足夠的反應時間。Anna感覺背後被抱住,頭被往下壓。

當Anna發現Elsa挺身護住了她,一想到所有烏鴉都攻擊Elsa,Anna第一時間要解除底下的方塊來逃離烏鴉。

「Anna,沒事。」Elsa開口,和著喘氣聲。

「我就知道該被擔心的不是我。」

Anna從Elsa懷裡看見白貓的身影。她還來不及開心叫出老師,一道雷霆般憤怒的吼聲打斷他們。

「連妳也要打破紀律嗎,Ingrid?就像妳妹妹一樣。」黑髮女人說。她和她的烏鴉都被擋在白貓的方塊外。「你們這些月亮派來的四足動物,該死的管好你們自己!」

「快走,Anna。天快亮了。」

Anna撥開Elsa的手臂,裂縫橘紅的天空從上面開始變黑,像有人拿黑布罩住。

「老師,出口被……」

「去找其他沒有變黑的,這傢伙很麻煩,我只能擋住她。」

Anna望向頂端,她尋找出口的速度比不上天色變黑。

「Anna,快動起來。」

「我找不到,老師。」

Anna低頭。她早該在黑髮女人說話的時候硬闖過去,現在都來不及了。烏鴉們攻擊愈發猛烈,白貓的方塊逐漸縮小。在依然吵雜和混亂的聲音中,Anna聽見白貓清晰且柔和的聲音。

「一個人如果不行,那就兩個人。現在還不是放棄的時候,Anna。妳做過很多連我都感到驚訝的事情,妳救了那女孩。想想妳對我說過的話。」

Anna看向Elsa,握緊她的手。「老師,請你也要平安。」

Anna說完,消去方塊,她和Elsa往下掉。

她出聲提醒Elsa,做出足以接住她們兩人的肉球方塊,安全著地。她往上看,果然一群烏鴉跟著追上來,白貓沒辦法擋住全部。Anna拉著Elsa奔跑,在她的指示下,Elsa配合她的動作和口令,踩在彈簧方塊跳躍。Anna在追逐的過程中,注意頂端的天色變化,以及其他出口,但只要她們稍有停留,就會被烏鴉逮到。

她試著像白貓做出抵擋的方塊,但都無法捕捉到,在這消耗的時間,鎖定好的出口相繼變黑,而且能找到的出口離現實的艾倫戴爾愈來愈遠,若是她從太遠的出口出去,Anna擔心Elsa的靈魂是否還能回到身體。另方面Anna也害怕Elsa不像她熟悉彈簧,不敢做出太強彈力的方塊,而失去擺脫烏鴉的機會。

她必須先擺脫烏鴉。Anna知道自己的想法很瘋狂,但她還是停了下來。Elsa在一旁邊喘氣邊看向她。Anna感覺心跳得很快。

「妳相信我嗎,Elsa?」

她微笑。「當然。」

「那麼……」Anna看著底下的天空,深呼吸。「跳!」



風聲狂嘯,裙襬和緞帶飛揚拍打。

Anna不再害怕。四周景色快速的移動,Anna等待,一直到她看見有靈魂徘徊的底部,用肉球方塊接住她們。她扶起Elsa。

「Elsa,我要妳強烈渴望回到艾倫戴爾,妳的房間。」

「我不太懂。」

「我要妳想著回去艾倫戴爾,我要妳在心裡請求我幫忙,帶妳回去現實世界。妳一定要想得很具體,妳的房間,妳的書櫃,想想我們回到那裡的事情。」

「我知道了。」

烏鴉追了上來,Anna拉住Elsa往人群跑去。「不要停,繼續想!」

Anna邊跑邊回頭,烏鴉又變得更少了,他們被中途綑綁不動的靈魂吸引停了下來。Anna猜的沒錯,他們會駐留在被綑綁的靈魂身邊,就像他們佔據艾倫戴爾城一樣,如果他們聽從黑髮女人的命令,那麼現在也足夠遠了。最後,烏鴉都已經轉開注意力。

Anna抬頭望向上面,黑影已經離她們很近,一半以上的天空都已經轉為黑暗,她再也不能到上面尋找出口。

Anna握住Elsa的手,額頭靠著她,閉起眼睛,聆聽Elsa靈魂的願望。回到艾倫戴爾,回到她們的現實世界,重新開始生活。Anna睜開眼,牽著Elsa往右上方走,大約十個階梯的距離。Anna伸出手,手掌隱沒不見。若頂端是連接現實世界和裂縫,底下是死去靈魂的出口,那麼Elsa是活著的靈魂,她會從哪裡出去?可是要是她失敗了呢?她和Elsa都會消失。

Anna盯著無形的出口,感覺時間流逝,她卻不敢跨出一步。Elsa拉拉她的手。

「我也想跟妳說一件事。」Elsa撫摸Anna的臉,親吻她。「我愛妳,Anna。」

黑暗壟罩在她們頭頂,她們握緊彼此的手,一同前進。裂縫的黑夜來臨。



陽光刺眼,Anna伸手擋住。空氣裡有草和露水的味道,Anna想起了所有事情,她看向自己的手,應該是牽著Elsa的那隻手,現在空無一物,而Elsa也不見蹤影。Anna認出這裡是艾倫戴爾城的後院,往後門奔跑。

太陽逐漸升起,陽光從窗戶照進走廊。Anna喘氣地來到Elsa的房門,她握住門把,彷彿再次感覺那雙溫柔並且守護她們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給予她力量,即使看不見,她知道他們仍在她心裡。Anna轉開門,Elsa站在窗前,窗簾被拉開,在微風吹拂下擺動。

Elsa轉身,看向Anna。

Anna覺得她好累。她一整夜沒睡覺,到處奔跑、跳躍、攀爬。她的眼睛又痠又痛,此刻又湧出淚水。她每走一步都覺得身體嘎吱作響,就快要解體。但她還是跑向Elsa,投入她的懷抱,她的歸屬,她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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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TOMATOBEAR 發表於 2017-12-19 19:5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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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Elsa的手繞到Anna身後,感受她在手臂裡,她的心跳聲,溫暖,柔軟臉頰,髮絲拂過肌膚的觸感。她把臉埋進Anna的肩窩,汲取她的味道,親吻她的脖子,有好一會,她不願鬆手讓懷抱在手裡的感覺消散。Anna嵌進她的身體,像一股能量重新回到她的生命,讓她感覺真實,以及活著。


Elsa目不轉睛看著Anna,手指觸摸她的臉。Anna手心貼上她的手背,呼呼笑著,令Elsa心裡軟成一片。

「我好高興妳回來了。」Anna說。

「都是真的?那些烏鴉,還有妳出現在夢中……」

「這說起來是個很長的故事,妳一定不相信我遇到了什麼事情!」

Elsa輕笑,這份感覺似曾相識。她撥開Anna額前雪白的頭髮。「這個嘛,也許我要先從妳的頭髮顏色開始習慣。」

Anna失去笑容,一瞬間,重逢和互相擁抱的喜悅變了調。她低頭看著垂在肩膀的辮子,皺起眉頭深思。

「怎麼了?妳看起來很好,我是說,我很喜歡妳原本的髮色,但白色──不論妳是什麼樣子,Anna,都不會改變我對妳的感情。」

「不是這樣的,Elsa。這有點難解釋……」

Anna推開Elsa,在她轉身之際,Elsa害怕會她會再次遠離,伸手抓住她的手。

「解釋什麼?我很抱歉對妳說那些話,我瞭解對妳已經造成傷害,現在說什麼都沒辦法改變──」

「不,不是妳的錯。我在那裡聽見妳的心聲,我知道妳不是真的要趕我走……」Anna說。「問題在我身上,我讓妳去到那種地方,如果我不能確定這個力量不會再帶走妳……」

「妳要離開?」

「只有一陣子。老師可以教我怎麼控制,不會再讓妳遇到危險。只是──我需要時間,去瞭解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去接受我這個樣子。」

「Anna,當我再度睜開眼睛看到這個世界,一切是那麼的陌生,直到妳出現在我眼前,抱著妳,我才能感覺在這裡的意義,我才能想起我是誰。過去我做了可怕且愚蠢的決定,我永遠都不該讓妳離開我。」

「沒事的,Elsa。」Anna手繞到後頸,拿下項鍊。Elsa看著交到手裡的鈴鐺,上面刻有Anna的名字。「我會一直在妳身邊。幫我留著它,好嗎?」

Elsa搖頭。「不要走。」

「拜託妳,Elsa……」Anna說,眼裡閃爍淚光,哽咽讓她說不下去。Elsa將她拉進懷裡。

「若是下一次發生這樣的事,我不知道能不能帶妳回來。這是最好的辦法。」Anna抬起臉,擦掉眼淚,露出笑。她拉近彼此,靠著Elsa的額頭。「我一定會回到妳身邊,我保證。」

Elsa流下眼淚,沿著臉頰,滴在Anna的衣服上。她不能允許自己答應Anna,可是她知道沒有其他方法阻止Anna離開。她曾經也為了Anna做出令自己痛苦難耐的決定,但只要想到從此Anna能夠安全無慮,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如今Anna何嘗不是為她著想,她清楚這股決心的強大,所以只能哭泣,像個孩子無能為力,換取Anna多停留一些時間,哪怕一秒鐘,在她身上。

「我有更好的辦法。」一道聲音說。

Elsa往Anna注視的方位看去,一身雪白的貓咪坐在她的床上,尾巴擺動。她又往四周看了看,分不清說話聲是從哪裡出現。Anna放開Elsa,朝白貓跑過去,一把抱住。

「老師!你平安無事嗎?」

「廢話,那些烏鴉怎麼可能傷得了我。」白貓在Anna懷裡掙扎。

Elsa遲疑的上前。「你說有別的辦法?Anna可以不需要離開嗎?」

她覺得向貓咪問話實在蠢斃了,是她還在做夢嗎?但白貓金色的眼睛望向她,令她感覺一陣緊張。白貓趁Anna不注意,跳離她的手臂,在一旁理毛。

「Anna,我說過她掉進裂縫不完全是妳的關係,妳是沒在聽我說話嗎。」

Anna認錯般低頭。「可是……只要我還在Elsa身邊,她就有可能會再度進入那個地方,到時候,烏鴉肯定不會放過她。」

「沒錯,所以我才在這裡。」白貓說。

「我來找妳有兩個目的,一個是確認妳是否有能力擔當引路人。月亮已經看到妳所做的事,妳可以繼承這個能力,跟其他引路人被分派到世界各地完成任務。」

「另一個是什麼?」Elsa問。

「你們人類都這麼沒禮貌嗎?」貓咪瞇起眼睛看了Elsa一眼,又回到Anna身上。「Anna,妳有一半的貓咪與一半的人類,月亮認為應該由妳選擇。若妳選擇當人類,我會取回妳的能力,雖然妳的耳朵和尾巴是實體沒辦法改變,但妳不必再擔心靈魂的聲音或是掉入裂縫。」

Elsa鬆了口氣,滿心喜悅地看向Anna,但她安靜沉思。

「老師,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白貓沉默。

「你認識我的母親嗎?」

白貓緩慢眨眼,垂下頭。「是的,Anna,我認識她。她是我妹妹。」

「烏鴉說過去曾有貓咪從裂縫帶回靈魂……」

「她違反了規定,將死去的靈回帶回現世,使人復活。我遵從月亮的指示,對妳的父母親處以懲罰。我想妳不會諒解,但我希望妳不要怪罪妳的母親,她在妳身邊停留到最後一刻。」

Anna張開手,擁抱白貓。

「謝謝你告訴我,老師。」

白貓抬頭看向她。「妳不生氣嗎?」

「媽媽一定也不會責備老師的,你們是家人啊。」Anna微笑。她回頭,向Elsa伸手。Elsa愣了一下才握住她的手。

「看來妳作好選擇了。」白貓說。

「我花了很長的時間尋找自己的身世,以為沒有血緣關係就不是家人,等到我失去他們,才瞭解真正重要的不是那些。我不會再迷失了,即使我不能前往裂縫,不能跟媽媽一樣作為的引路人,媽媽跟我還是聯繫在一起,是她帶我來到這個世界,給了我名字,讓我遇見這個家庭,還有心愛的人。」Anna望向Elsa。「我要跟她在一起。」

「那麼該說再見了。」白貓說。

Anna再次與白貓擁抱,白貓舔了舔她的臉頰。

Anna散發光芒,一陣宛如白色煙霧從她身上脫離,帶走她頭髮和貓咪特徵的雪白,回復成溫暖的橘紅。煙霧在Anna面前形成一抹長髮女子的身影,目光溫柔注視著她。「媽媽……」Ann向前伸手,像投入女子的懷抱撒嬌,它的手輕輕撫摸Anna,又如煙霧散去,聚集在窗台前白貓的身側。

Elsa上前擁著Anna,讓她靠在胸前啜泣。Elsa知道Anna有多麼渴望瞭解她的身世,卻在此刻才發覺Anna為了留在這裡捨去了什麼,令她的心揪緊。

「老師,我還能再見到你嗎?」Anna擦擦眼淚。

白貓回頭。「查克說妳給他的小魚乾很好吃,如果我也有的話……」

「我會為你們準備很多。」Anna露出燦爛笑容。

橘紅髮色和貓咪耳朵,Elsa提醒自己必須記住,這是Anna對她的愛情。她親吻Anna的眼淚,嘴唇濕潤,帶著些微鹹味。進入房間的Gerda和Kai看到她們,露出驚訝的表情,他們眼裡雖然泛著淚光,表情都是笑著的,他們四人圍成一個圓圈,彼此手臂交錯,抱在一塊。



Elsa書寫合約,深夜寧靜,偶有身後傳來的鼾聲。Elsa回頭看床上的鼓起,從上午開始Anna就睡了一整天,她一定是累壞了。忽然,Elsa發現以前她不曾懷疑,聽說貓咪一天要睡十五個小時。Elsa看著Anna,目光變得柔和。希望她有個好夢。



Elsa穿上襯衫,繫好領結,套上深藍外套,整理袖口。鏡子倒映出穿著正式服裝的女性商人,她曾經看著這副模樣,期許擁有父親的決斷和魄力,母親的柔軟身段和聰慧,這或許是她最後一次看見自己身穿這套衣服,以及代表這個身分。Anna換好衣服從簾幕走出來,她顯得有些害羞,不知所措。她不是穿著平常的女僕服,這一次,她答應了Elsa的要求,以女仕的洋裝出席。

Elsa迎向她,牽起她的手。Anna快速瞄了Elsa一眼,另隻手捏著裙子,引起她的注意。

「妳在擔心貓耳嗎?這裡有些頭飾……」Elsa轉過身拿出幾個放在桌上。

「這樣真的好嗎?」Anna說。「將艾倫戴爾賣給Dubois。」

Elsa微笑面向Anna,輕輕擁著她的腰,同時沒有漏看Anna咬著嘴唇的小動作。

「我知道一開始這麼提議的是我,可是真的要這麼做嗎?或許我們能爭取更多時間,想一個不必出售的方法……」

「我想得很清楚,Anna。」她抬起Anna的臉,四目相望。「就像妳說的,即使這些不在了,也不會改變我們是爸爸媽媽孩子的事實。妳才是最重要的。」

Elsa在Anna臉頰親了一下。「何況,我們不需要照著他們的遊戲規則。」



來到會客室,Hans Dubois在座位等候,Kai和Gerda為她們拉開椅子後在旁就座,席間還有他們請來的三位法律和會計專師。

「妳看起來氣色好很多,Elsa小姐。」年輕的Dubois說,語氣裡沒有關心,更多的是猜疑。

「承蒙這段時間的關照。」

「長話短說吧,今天帶這位女僕小姐出來,難道是終於決定將她賣給我以延續艾倫戴爾的苟延殘喘?我不得不讚賞,這套衣服令她看起來很美。」

「如此放肆!」Kai敲擊桌面。「你正在對小姐說話,放乾淨你的嘴!」

「真是奇觀,Elsa小姐。難道在這北境之地,區區家僕也能插嘴主人的商談?」

Elsa眼神示意Kai,然後向Dubois低頭。「請容我致歉這份失禮。」

「談正事吧。我改變心意了,女僕小姐只會為妳換來一年的時間。」

「我想你誤會了,Dubois先生。Anna是以我的家人身分出席,我將出售艾倫戴爾的經營權。」

Elsa指示拿出商業轉售合約書,攤放在桌上。Hans掃過文件,視線重新回到Elsa身上,陷入沉默。

「妳在玩什麼把戲?」

Elsa向桌面擺手。「你可以請你的人查看文件是否有問題,任何紀載不詳細的地方,我們都可以現場立即討論。」

「這麼容易?妳不像那麼容易會放手的人。」

「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Elsa笑。「我是個失敗者,把父母親的事業搞得一團糟,是我沒有能力。也許,交給Dubois,能將父母的事業推向高峰。」

Hans要他的人檢查合約內容。等待一陣後,他們交頭接耳,Hans勾起一邊嘴角,滿意地點頭。

「內容沒有問題,等我簽下名字,合約金額就是妳的了。我必須說,這次妳作的決定非常明智。」

「別那麼著急,我們還有一個人沒到,他應該在來的路上。」Elsa微笑。「Kai,能夠幫我連絡上嗎?Gerda,會議還很漫長,請妳幫我們準備茶點。」

Hans抱以狐疑的眼光,但還是默許Elsa的行為。隨著時間過去,Hans的人已經查看合約三遍,在他的要求下,他們再度拿起眼鏡,在背後露出不悅的表情。Hans直直盯著Elsa,而她毫不在乎,轉頭跟Anna聊起之後生活的安排,在桌下牽著她的手。只要從Anna臉上不安和尷尬的程度,Elsa就能推想那位Dubois的臉色有多難看,那令她笑得更是燦爛。

「Elsa小姐,妳究竟要我們等到何時?如果只是一個律師還是會計,我們這裡的人就能搞定。拿到合約後我還有很多事要做。」

Elsa正要開口,Kai已經領人進到會客室。Elsa起身迎接,與一位身穿白色套裝的中年男子握手,並請他就Dubois對面入座。

「既然人都到齊。」Elsa說。「你們可以開始競標了。」

「這是怎麼回事?Elsa小姐,我們說的是一對一的買賣!」Hans站起來。

「那是你提的要求,而我沒說你是唯一的買家。」

「別以為我不知道妳在打什麼算盤。」Hans瞇眼。他轉而瞪視對面的男子。「我不曉得你是從哪裡找來的,她付你多少錢,我出雙倍,要你別攪這個局。」

「老Dubois以為自己能一手掌握南陸的經濟,現在派個龜兒子就想插手北境的事了?」男子撇嘴,用北方口音說。

「不好意思,請問你是什麼角色,想跟我們家族競爭,我會讓你後悔今天出現在這裡。」

「別哆嗦了,小鬼。」男子說道。「你只須知道將來我掌管北境最大的原料廠即可,以後我們會有很多時間往來。」

「Johansson……」Hans咬牙切齒,斜看Elsa。「妳把妳最大競爭對手找來?」

「你得小心了,Dubois,你知道自從我這不孝女接掌之後,上源有不少供應商被鄰國吃掉,就像你們對待我其他下游一樣。」

「太讓我驚訝了!這就是妳對待父母心血的方式?」Hans壓低聲音,「我們是商業夥伴,Elsa小姐,請妳想清楚,令尊如果還在世,他會怎麼看待妳的行為。」

「我說過了,Dubois先生。我只是個失敗者,希望將來的經營者能做得更好,以及謀取我方的最大利益。你問先父先母會怎麼看我今天的行為?我想他們會為我感到驕傲,因為我為家人做了最好的決定,這都多虧你。」Elsa微笑。

她看見Hans Dubois的灼灼目光,彷彿時光倒轉,幾天前,在同一個房間,在他羞辱的言詞下,她的眼神是否也是如此,她幾乎脫口而問:你也是一樣嗎?追尋父親,亟欲獲得他的認同。

「就別再談我的家務事了,這樣對Johansson先生太失禮。盡快開始吧,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Dubois以原先合約金遠高四倍的金額買下艾倫戴爾的經營權,這對一個宛如風中殘燭的公司,他們付出太多的代價,而鄰國競爭者依舊虎視眈眈,等待機會。Elsa可以想見年輕的Dubois想要在這裡打下天地將會十分艱困,他太過自信,而且急於獲得短視成就,在最後亂了腳步。大門開啟,Elsa的思緒中斷。她往門口看去,Anna換了另一套禮服,袖子改為肩帶,裙子花邊的皺褶是淡淡的桃紅色,像她現在兩頰的顏色。

Elsa早已換下深藍的正式套裝,穿著她最喜愛的水藍禮服上前迎接Anna,帶領她來到舞池中央。

「Elsa,等等,我不會跳舞,Gerda沒有教過我,她說來到舞廳,女僕應該要在一旁等候,我不可能在這麼短時間之內學會,要是我踩到妳的腳怎麼辦?」

「拜託,Anna,我們留在城裡只剩下幾天了,妳不會想連跟我都沒跳到一支舞就離開吧?」Elsa握住她的手,另一邊環著她的腰,往旁邊踏出一步。「我教妳,跟著我。」

Anna低頭緊跟Elsa,僵硬地跨步,隨著時間過去,她逐漸放鬆,開始能跟著Elsa自然地擺動。Elsa沒有遵循社交舞的步伐,其實現場連樂隊都沒有,只有兩人在空蕩的舞廳旋轉。沒多久Anna玩了起來,要求Elsa陪她做一些以前看過的舞蹈動作,有時候她們做得很好,有時候爛透了,兩人彎腰捧肚笑成一片。在最後,她們輪流哼著歌,Anna靠在Elsa肩膀,輕輕搖晃。

她們花了一整天巡遍艾倫戴爾城的每個地方,作最後的道別,以及留下回憶。當Elsa帶Anna來到西南側的尖塔閣樓,已經是半夜時分。Anna臉上掛著笑容,蹦蹦跳跳說著這裡她要第一個上去,Elsa跟在她身後,在她看到夾板上的花束和巧克力感到驚喜的時候,抱住親吻她。

她們決定在這裡待到天亮,Elsa將毯子披在Anna肩膀,兩人倚靠彼此,仰望一窗的夜空,手指纏繞。







Elsa低頭看向自己的穿著,襯衫、裙子,和Anna手上的外套,微微皺眉。

「加外套會不會太正式了?」

Anna上前幫她繫藍色領結。Elsa注意力從她與藍色緞帶纏繞的手指,轉移到她紅色直立,朝氣滿滿的貓耳朵。

「這是妳第一天到學院報到,還是慎重一點好。」

「知道了。」Elsa傾前親吻Anna的額頭。

「嘿,妳偷襲。」

Elsa挑起一邊眉,兩手亂揉她的頭髮,搔癢貓耳朵。Anna邊笑邊推開,最後讓Elsa抱住她。

「妳不跟我一起來?」Elsa說。

「今天我跟Gerda和廚娘有約了。」Anna用頭輕輕頂了Elsa一下。「別擔心,我會找到想做的事情,也許有一天我會跟妳一起去學院上課。」

Elsa微笑,將唇湊近Anna,兩人擁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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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hikaru801 發表於 2017-12-25 17:38:43
只看該作者

  哇我終於看完了!花了好多天XD

  一開始看到Anna居然是貓耳棄嬰設定時覺得很意外,接著看到姐姐居然是無魔法設定就更覺得很好奇作者會帶來怎樣的故事,然後看到捲軸忍不住抖了一下。是充滿愛意的長度呢XD
  本來以為會有小時候的劇情,結果序章結束後突然就大家都長大了!
  雖然有點可惜,但是女僕跟小姐的劇情還是讓我相當期待!

Anna在Elsa身後用層層棉被堆起撐住她的身體,然後用熱毛巾為她敷臉,細心地在臉頰按壓,直到臉上出現紅潤色澤,接著為她毛躁的頭髮梳理成自然垂放。期間她鼻頭一皺,Anna眼明手快地抽張面紙壓住她的鼻子,將衛生紙揉成一球俐落丟進竹簍裡。最後加添一件衣服在肩頭,帶領她走到桌子。「看,我請廚房阿姨幫妳準備了特製早餐!」Anna打開餐盤,烙紋的烤土司、金黃炒嫩蛋、香煎培根、水煮小熱狗、沙拉盤,以及──她把一顆滾到盤外的葡萄擺回正位──水果籃。Anna揚起大大的笑容看看早餐,又看看Elsa。

  作者很常在敘述時使用短句,經營出一種細瑣卻溫柔的氛圍,對話也多是簡短的應答,帶著一點疏離又寂寞的感覺,很特別但也需要一些時間習慣,但是讀久之後就會感覺到那種有些低調的溫和,我覺得這種文風寫細水長流的感情文很適合!

  情感進展的方面前期多是由Elsa的獨白來帶動情緒,對於Anna的心情較少琢磨,但是大概是因為Anna的角色性質的關係,反正這兩個人總有一天會相愛所以好像也滿合理的!!

  故事的設定除了Anna的身世和Elsa沒有魔法之外,其他讀起來大約和電影相同,大戶人家家裡經商,父親希望Elsa隱藏自己的能力(建築/魔法)繼承家業,而Elsa為此努力與改變。
  作者在前四章時有鋪陳一些Anna的設定,不過實際上用到是在正文的第十一章,也就是我讀起來感覺開始完全脫離電影設定的位置。
  其實讀到第十一章時我稍微有點意外www
  Elsa居然就這麼突然昏迷了!不過讀到貓咪是使者的部分又突然覺得:啊,故事開始進入解謎區了!於是抱著『太好了這部分感覺變得很有趣』的心情快樂的讀了下去!
  跳肉球方塊那段很有畫面,我覺得是整個故事裡我最喜歡的部分!雖然是在很緊張的時刻但是反而感覺很活潑,從原本有些溫和的故事變得很生動!Anna跑跑跳跳的感覺太可愛了!

  雖然知道結局不會發刀,不過看到黑髮女人時還是緊張了一下(順帶一提我查了Ingrid,看不太出來她是誰,感覺是別部的CROSS?所以黑髮是壞皇后嗎?)
  最後白髮是來自媽媽的設定還滿有意思的,把最後一個謎題也交代了!

  感謝作者帶來這麼溫柔的故事!
  我覺得外傳可以寫一下建築師Elsa親手設計的第一間充滿愛情給兩人居住的房子,然後發糖發好發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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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原作者| TOMATOBEAR 發表於 2017-12-25 21:06:11
只看該作者
hikaru801 發表於 2017-12-25 17:38
  哇我終於看完了!花了好多天XD

  一開始看到Anna居然是貓耳棄嬰設定時覺得很意外,接著看到姐姐居 ...


哇太感謝你了!
你應該是在噗浪匿名提供感想的善心人士
因為很久沒有寫短篇,填了最近比較滿意、完成度較高的作品。想說萬字以上應該會選擇閱讀吧,沒想到竟然看完了,有點不好意思又非常感謝!

這一篇故事確實滿依原電影的劇本走,唯一不同的是,我想寫當Anna成為異端、與眾不同時,故事的發展。當然也有貓耳Anna,女僕與小姐種種喜歡的設定w

頂著貓耳尾巴碰碰跳跳的Anna,最喜歡了 ><

Ingrid是美劇Once Upon a Time(童話鎮) 第四季前半,冰雪奇緣篇章中登場的一名角色,寫成另一位與Elsa有相同冰雪魔法的阿姨,若有興趣,我覺得改編得不錯,可以當成電影另個平行世界的番外篇來看,飾演真人版的Elsa和Anna演員都很棒。
故事中黑髮女子(烏鴉BOSS)是取自Elsa以前還是本格壞人設定的黑髮造型(就是很像佐助的那位XD)。

謝謝你的心得,收到了很棒的禮物!
也不好意思,讓你花了那麼多時間 ><

留言

對是我XD 想說匿個名因為我素行不良www 感謝解釋,我上網看到的幾個白髮女的影片都像是同人的COS,原來是美劇! 很高興你喜歡,聖誕快樂!! 2017-12-25 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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