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六 天青
淋雨的隔天,如美智子在他全身濕淋淋打開家門時叨念他的。春太在下午的歷史課先是開始喉嚨痛,晚上回家,他站在廚房,倒了一杯又一杯的水,卻無法抹去喉頭的灼熱感。原本的一小時長笛練習也愣是少了三十分鐘,他乾咳了幾聲,還差點把馬克杯裡的水灑了出來。 春太吸著鼻子,不順暢的呼吸讓他最後選擇起身打開床頭微弱的夜燈,從床頭拿了一本筆記本,他輕哼著旋律,細長的右手輕巧地在紙上彈奏,然後反覆修改了幾個音。並不是毫無睡意,在學校忙了一天,早上還有體育課的六對六排球練習,這會兒他早睏得不行。 不能打開大燈,父親會生氣──他苦笑,不知道多少個賴床的早上,小野勇人總唸著他要正常作息。不過這會兒鼻塞讓他分外難受,連要躺在床上閉著眼睛都覺得缺氧。 半夜,時針走到兩點還是三點,他才終於累得昏昏欲睡──在沖了個冷水澡之後。接著,隔天他就抵擋不住殘酷的病毒,三十九度半的體溫讓他離不開床半步。
「咳、咳咳……」 「千秋先過去學校了。」春太咳得厲害,美智子溫柔地拍了拍他的背脊,然後幫他換了一條新的毛巾:「等等我會幫你打電話。」
月曆上的星期三寫著滿滿的行程,這天有物理實驗課和英文小考,春太其實挺想至少去學校一趟,寫完實驗筆記再到醫務室休息,不過一來美智子阻止了他,二來他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甚至也沒有什麼食慾,美智子幫他煮的粥,就那樣從早上放到了傍晚。雖然十二點多時,他在恍恍惚惚間醒了一次。不過放在床邊又一次熱好的粥,他也只是坐在床邊吃了幾口,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春太,春太。」 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在夢裡聽到好像有誰在叫他。 「……嗯……」 「千秋來囉。」
千秋? 小野春太揉了揉眼睛,又一次確認了月曆上的日期。是星期三,他有些訝異,因為今天其實是輕音部的團練時間。 他還沒起身,已經有人先敲了敲門,千秋這天早早拆了那礙事的領帶,鬆了兩顆釦子,看起來似乎滿身大汗:「你還好嗎?」 春太搖搖頭──這會兒他渾身發熱,而且還狼狽地吸著鼻子。他迷迷糊糊地望向時鐘,才發現千秋似乎是趕了離放學時間最接近的那班車。 「はる──這個給你。」 千秋他手裡提著一袋東西,春太疑惑地望向他,似乎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布丁?」 「嗯,布丁。」千秋回應道:「剛好剩最後一盒。」 千秋小心翼翼地拆開了包裝,布丁剛好是他喜歡的口味,三日月堂做的。是學校附近的一間名店,就算放學後馬上跑過去,春太喜歡的焦糖布丁也常常讓他撲空。 「我還幫你問了筆記。」他把幾本筆記本放在了床頭:「雖然藤田南的字我真的看不太懂……」 「咳……我也……看不太懂。」春太終於難得地勾起嘴角:「你要不要也吃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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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飄起梅雨的六月,前田悠常常跟春太一起待在琴房。他在落地窗旁擺了一張沙發,於是常常是悠彈鋼琴,他讀悠哥書架上的收藏。或者他演奏旋律,而悠哥坐在窗邊靜靜聽著。 一個下午,在一個偶然的時刻,他們四目交接,杏色的眸與墨色的瞳,前田悠輕輕眨眼,那藏在眼鏡後面的眼睛像是在笑:「又在煩惱?」 他幾乎每個禮拜都會花上一兩天來這裡,或許是因為這裡讓他格外安心。他還是會等著跟千秋一起回家,通常是六點,偶爾會是七點。只是待在學校圖書館發呆的時間變化成了躍動的詩句與音符。 「嗯……還好。」他笑:「悠哥,你覺得這邊如果這樣彈如何?」 悠只是笑笑,摸了摸他的頭:「還不錯。」
前田悠知道,而小野春太並未察覺的是,他那好看的眉偶然還是會不自覺的微微蹙起。青澀的創作有春天的櫻與夏天的蟬,然不管是哪個季節,不變的是當中帶著的溫柔氣息。溫柔,而帶著一點憂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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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他咳得嚴重,美智子要他在家裡再休息一天。 筆記是千秋幫他重新謄過一遍的,他抱著筆記,覺得胸口似乎又發燙了起來。
「哪,はる最近不太高興嗎?」 昨天千秋留下來陪著他,一直到晚餐時間才離開。
吃完半碗粥以後,春太戳著布丁上面的焦糖,其實他生病的時候,勇人並不喜歡他吃這些甜食,這會讓病情惡化──而且不健康,大致上是這樣的理由。但千秋總會偷偷帶這些違禁品來給他吃,只因為知道他喜歡。
「嗯……?」 千秋突如其來的這句問句,讓原本思緒已經飄去天邊的春太有些手足無措:「咦?」 「只是一種感覺。」他苦笑:「說了はる會生氣嗎?」 「嗯?」春太歪了歪頭,高燒讓他有點反應不過來千秋說了什麼。 「はる是不是不太想見到我?」 「沒有。」他搖搖頭,後知後覺才想起,嗯,好像其實是有一點:「因為你很忙……。」 不過這次他未多言,只是小小聲地抱怨道。 「真的?」 「……真的?」 「你啊……」千秋笑,並沒有再追問什麼,只是輕輕地揉了揉他的頭髮,就像他們從小到大他習慣的那樣。 然後是一句輕聲的「對不起。」
對不起,讓你寂寞了。 春太沒有追問,但他想或許千秋是這個意思吧?至少他是這麼猜想的。
「沒事的……」春太努力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我也……對不起……。」
下一秒,千秋擁上了他,太突然,春太有些措手不及,發出了一聲慘叫。 「你在幹嘛?」 「嘿嘿,那……要不要一起去七夕祭典?就我和你。」
和好了,他想,雖然用「和好」兩個字可能不是那樣合適,但他確實是這樣覺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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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千秋輕碰上他指尖的剎那,他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又隱隱約約明白了些什麼。
「七夕嗎?」 「嗯,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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