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粥（完）[普]

　　【白粥】


　　綿延不斷的大雨把你從睡夢中吵醒。

　　你們的房間一向隔音很好，好到即使是颱風天的狂風暴雨也只有些微的聲響。慵懶地起身，你看了看四周晦暗不明的環境，耳中只有悶悶的雨聲在窗外敲擊所有建築物傳來的嘈雜。

　　你覺得一天下來，最安靜的時段有兩個。一個是夜半，一個是午後大約一兩點時。看了看手機，上頭顯示一點四十三分。你又往回倒在棉被上，臉埋在裡頭汲取一些熟悉的味道，混合著你跟他的體味、揉雜了一些食物、灰塵、洗衣精、陽光、水、書本，共構而成，形成一種家的味道。

　　你厭惡他在房裡抽菸，所以房裡不會有菸味，那味道只出現在客廳或陽台。營造出一種較為成熟的、屬於男人的氣味。比起臥房裡懶散放蕩、適合睡眠的味道來說，陽台上花草泥巴以及煙灰混雜的空氣，好像比較那麼社會性一點。

　　躺在床上，瞪著灰濛的天花板，雨還在下。外圍環流帶來的雨勢跟灌蟋蟀一樣湧入小島南方，好在這座島像顆番薯，蕃薯不怕落土爛，只求枝葉代代湠，在水裡番薯依然會生根發芽。

　　想到番薯就突然很想吃蜜番薯，或者是番薯稀飯之類的。噢你的食慾老是在微妙的時間作怪。

　　你起身，抓抓肚子，覺得餓了。於是下床，往餐廳走去。

　　你的伴是苦命的警察逮林，上下班的時間不太固定，放假也沒他的份。逢年過節更是出勤的熱門時間，尤其像是中秋節、過年等，抓聚賭抓酒駕排臨檢，不忙到睡在派出所還真不可能。

　　心疼歸心疼，但工作就是工作。還好你一向很看得開，很多事情自己來也沒這麼困難。

　　走進餐廳裡，餐桌上擺著一個小陶鍋以及一張紙條。

　　你先看了紙條：「自己開罐頭或煎個蛋，不要偷懶只吃稀飯。」

　　情人的字跡一向剛毅，橫豎勾撇都像是要戳穿紙張；用語也簡短，但倒十成十傳達出他平常的口吻。

　　你打開陶鍋蓋，裡頭是半鍋稠白又粒粒分明的粥。沒加任何東西、稍許鹽巴調味的白粥。而且已經冷了，它在鍋裡安安穩穩，大概跟熟睡時的你差不多。你湊近，稍稍聞了一下。

　　其實比起任何有調味有配料的粥，你更喜歡的是這種毫無摻雜、乾淨潔白的白粥。尤其要冷的，熱呼呼的粥吃起來總是燙舌，什麼甜鹹都分不出來。但有配料的粥冷掉了之後容易油膩或者過鹹。白粥倒不會，只吃得到米的香甜和一股水氣。

　　你從櫥櫃裡翻出了鹽花生、脆瓜罐頭、菜心、和一罐肉鬆，再拿一個小盤子以及乾淨的筷匙，倒了十來顆花生、夾了一筷子脆瓜、舀了一匙菜心放在同一個盤子上，接著把肉鬆倒進陶鍋裡，鋪了滿滿一層。

　　開動。你說。然後稀哩呼嚕地吃起來。

　　乾肉鬆和濕肉鬆都有它微妙的口感，酥鬆的絲稠的、配上脆瓜菜心咖咖地咀嚼聲，口腔裡的聲音暫時掩過了窗外如瀑的雨聲。你抬眼，一時間差點以為對面坐著你的爸爸。

　　你的飲食習慣跟你爸爸一模一樣，除了這點之外，你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像他。無論是外表、身高、手腳的大小、皮膚，以及性向。

　　把你和你的男朋友趕出家門時，老爸打破的那個、用來熬粥熬了十幾年的小陶鍋，不知道有沒有新的替代品。也許有吧，真希望兒子也能有一個新的，可以代替自己繼續陪著他吃粥，搶他的花生和蠶豆。

　　你繼續吃著，又想起你的男朋友。

　　有時候他也像這鍋白粥，冷的時候反而比較有滋味。當然，他很熱的時候通常你也被燙的無法思考，只能跟他一起沸騰而後冷卻。

　　你傳了封簡訊給他，說你已經起床吃飽了。當你洗完碗後，收到了他回傳的「好」一個字。

　　當真忙到連多打一個字都沒辦法，真可憐。你想著，開了電腦上個臉書，看看好友們的更新動態。地域性的分類這時候就出來了，國中小的同學大多在抱怨加外頭的巷子可以衝浪、或者是雨下到身上長出來的香菇都要比他自己的大了等等，歪七扭八的狀態更新。而大學同學則是出國的出國、上班的上班、鬧分手的鬧分手、鬧分手過後馬上換新女友的換新女友，比得來速還快，連結帳都免了。

　　消磨了整個下午，你又傳了簡訊，問需不需要幫他送晚餐。簡訊發出去沒多久，手機就響了。

　　接起來是他的同事急匆匆地說，你的男友被酒駕的人撞到了，現在送往某某醫院。

　　你一聽，愣了三秒，快速地回應了之後，掛掉電話，抓了鑰匙錢包匆匆地趕出門。外頭的雨大到雨衣形同虛設，而且打在手背上痛得要死。但你只有一股滿滿的著急和怒氣充塞胸口，去他的酒駕，這種天氣喝酒開車為什麼不自己開進水溝裡淹死算了，浪費國家資源。

　　你趕到醫院之後，問到了病房。幸好沒有骨折，但怕會腦震盪，還是要留著觀察一晚上。你握著他的手，坐在床邊。他摸摸你的臉，把佈滿臉龐的雨水通通抹掉。

　　過一會兒，他的同事進來，叫你迴避一下，有長官要來表達慰問，而且帶了一票記者。

　　你拍拍男友的手，他點點頭。你就先出了病房，假裝只是路過的民眾。

　　沒辦法，你們都不希望牽著對方的手，接受長官慰問之後，隔天出來的新聞標題是：「警雨天執勤遭酒駕撞傷，同志男友不離不棄」這種模糊焦點又容易引起戰意的句子。更別說保守的長官會不會因為男友的同志身分黑了他，把他永遠冷凍在小小的職位上。

　　你看著記者跟著警察長官魚貫而入病房，站在走廊邊的飲料機旁，想著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看看醫院的時鐘，也該是晚餐時間了。你跟他的好同事講了一聲你要去買晚餐，騎著摩托車又進了雨中。

　　到處在淹水，常走的那條路被封了起來，左彎右拐地你好不容易找到一間有開的清粥小菜，穿過重重人牆買了點白飯和菜，討了兩個塑膠袋包得緊緊，耗了許久才又回到醫院。這趟竟然花了你一個小時半，真是太扯了。

　　長官和記者都走了。你回到病房，拿出免洗碗筷，把飯菜裝給他，陪他一口一口慢慢吃。偶爾有護士進來，你也一律說你是親人，模糊地帶過你們倆的關係。

　　每當這種時候你會特別感傷，對於不能大方承認這件事。

　　一輩子都在符合社會的期待，只是有時候，最親近的人反而對你失望最深。

　　男友問你怎麼了，你只搖搖頭，說有點累了。外頭實在不是人在走的路。

　　他沒多問，只是湊了過來，輕輕地吻了你一下。

　　大概八點多時，你去護理站要了毯子，打算陪他過夜。他一邊看你整理環境，一邊陪你喇些閒話。

　　突然間他的聲音中斷了，你回頭，本想問他怎麼了，卻看見了房門口的人。

　　你的爸爸拎著一個溼答答的塑膠袋，袖口、領口、前額髮、褲腳，也都溼答答──標準的雨衣無路用所造成的後果──走了進來。

　　「阿伯。」
　　先開口的是你男朋友，他看你僵在原地，只好先打破沉默。

　　「哩那诶來？」
　　（你怎麼會來？）

　　「挖跨暗時新聞，報哩得傷。」爸爸低沉的聲音讓你有點惶恐：「搜意來跨賣ㄟ。」
　　（我看晚間新聞，報你受傷）　　　　　　　　　　　　　　　　　　　　（所以來看看）
　
　　「拔…」你只說得出這個字。

　　「多謝阿伯。明阿仔丟ㄟ盪出院了。」男友冷靜地跟你父親應對。
　　（謝謝伯伯。　　　明天就能出院了）

　　「恩。」爸爸把溼答答的塑膠袋放到床邊茶几：「做夜宵吃，謀安納丟賀。」
　　　　　　　　　　　　　　　　　　　　　　　　　（當宵夜吃，沒怎樣就好）

　　
　　爸爸看著你，躊躇了一下。

　　「诶記哩呷飯。挖來鄧阿。」他淡淡地說完，就走了。
　　　（要記得吃飯。我回去了。）

　　到腳步聲遠離，你還是說不出任何話。

　　男友打開塑膠袋，裡面包著一個保溫便當盒。便當盒一打開，熟悉的氣味飄了過來。

　　肉鬆、豆枝、蔭瓜、麵筋、鹽土豆，還有兩個荷包蛋，被小塑膠袋分別包住，擠在便當盒最上層。底下不用說，滿滿的白粥，在日光燈底下泛著鈍鈍的光澤，柔潤的、香甜的、溫熱的。

　　巡房的醫生來的時候，看見你哭得不成人形，還面帶疑惑地安慰你，男友真的沒事，你不需要這麼激動。


　　白粥的味道和舊陶鍋所燉出來的不太一樣，你想爸爸應該換了個新的陶鍋了。

　　如果他願意用新陶鍋燉粥給你和男友吃，你也非常樂意和男友一起把那陶鍋燉舊，買好的花生、好的蠶豆、好的茶葉，一邊吃，一邊等白粥放涼。



　　男友說，等他下次放假，一起回家。


　　　　　　　　　　　　　　　　　　　　　　　　　　　　　　　　　　　　　　　　　　　　－ＥＮ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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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好遇到下雨天，舊文重貼，感謝閱覽

這篇文有著像白粥一樣清爽的氛圍，但卻讓人一邊吃一邊掉眼淚。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我在說甚麼啊啊啊)

嗚嗚嗚~好感動
話說看開頭一度以為是悲劇，幸好結局好溫馨

喜歡這種平和卻又帶點甜蜜的文章
文筆也超級好 好羨慕 QQ 不像我只能寫的斷頭斷尾哈哈
期待下次的文章唷

最後看得差點哭了TUT
好溫馨的結尾！

溫暖柔軟又平和，像白粥也像雨後涼涼的陽光。覺得適合下雨的時候看，整個很溫暖XD

好入戲的爸爸的台語QAQ一起回家吧！

從噗浪看到連結點進來，看完只希望明年他們可以用民法結婚TT
滿十八的朋友記得出門投公投，支持婚姻平權_(´ཀ`」 ∠)_

這篇其實挺現實反應了同志在現實世界會遇到的種種問題。畢竟現實家長不是那麼容易接受。不過結局是溫馨的就好

嗚嗚嗚這種溫馨的日常好棒啊QQ

真的是非常非常非常好看的文，喜歡

好看的文章，續集也看了，文筆很好，平和中帶著溫馨感，看了很感動

這是什麼催淚文啦TAT根本爆哭
續集也好棒！
是說能不能來個結婚番外~~拜託

篇福不長卻很催淚QQQQQQQ
三個人終於有機會能一起吃個飯，
圓滿莫過於此QQQQQQQQQQ

看完我眼角也泛淚光QQ
你寫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