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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 [進擊的巨人│莫韓] 天生如此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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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lysky2 發表於 2023-12-13 13: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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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擊的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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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寫在前面:
這是從2016年起就開始撰寫的長篇連載,後來因為三次元事務繁忙而斷更(被揍)最近正在把過往寫的巨人同人文與段子一一整理上來,連帶這篇也一併放上,希望有天我能寫完它!我對莫韓這個CP的愛都在這篇集大成了!


【正文開始】


      莫布利特第一次見到漢吉時,差點搞不清楚是他或她。

  他還記得那是新兵入團的第一天,調查軍團的主要幹部們輪流上台自我介紹、簡單解釋軍團本部的動線與日常勤務後,所有新兵就由各班班長帶開操練整隊。

  他就是在那時見到漢吉的。

  「喲,各位好,初次見面。」眼前的人頂著一頭明顯是胡亂紮起的馬尾、還戴著一副厚重的眼鏡。長長的瀏海下透出一張極富英氣的臉孔,那張臉生在男人身上叫秀氣、女人身上叫英俊,莫布利特不免俗的往下瞄去、對方的下頜到頸項處是一片平坦,和「她」的胸脯一樣。

  「我先自我介紹吧,我是第三班班長,漢吉˙佐耶,很高興見到你們,歡迎各位加入調查軍團這個怪人的集散地。假如你們運氣不錯活得久、或是腦袋沒壞不趕著送死,你們絕對會發現這裡比你想像的要迷人有趣。」「她」連珠砲般地說了一長串,聲音有如少年,但比起雌雄莫辨的外表,接下來這位班長口中吐出的話才更叫人吃驚。

  「我的專長是巨人研究,主要針對他們的生理構造與習性,但可惜我們一直都沒有辦法活捉巨人,因此這方面的結果依舊有限。」漢吉似乎越說越興奮,話題已經轉到了巨人上,臉上的表情由一開始的故作嚴肅轉為瘋癲,「想到這裡我就覺得真可惜,這麼奇妙的生物卻一直沒有辦法進一步接觸,說穿了我最大的願望就是活捉隻巨人,把他們的皮膚骨骼一片片切下來瞧個仔細,你們不覺得這很有趣嗎?」

  全場鴉雀無聲,莫布利特偷瞄了一眼同期的新兵,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瞪著眼前這位非常「特別」的長官。

  「哎呀?我好像說太多了,差點忘了我還得帶你們去寢室。在這之前,有沒有人自願來我這裡當助手啊?可以和巨人有第一手的接觸喔。」

  真是不吸引人的條件,全場依舊保持沉默。漢吉對這樣的情況似乎也習以為常,只是淡淡的聳了聳肩,之後立刻帶他們去寢室打理行李。在前往宿舍的路上,落在後排的莫布利特聽到自己的幾個同期交頭接耳起來。

  「我覺得我碰上了神經病。咱們加入調查軍團不就是要砍巨人?怎麼會有人想活捉那種東西來研究?」

  「我也這麼覺得,跟著這種人才是趕著送死吧。」

  「欸他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啊?長得不男不女,腦袋也怪怪的。」

  「相由心生,人妖會想跟巨人在一起也很正常嘛。」說完幾個男兵竊笑了起來,原本的抱怨開始轉向低俗的嘲笑。

  莫布利特把他們的話全聽得一清二楚,保持沉默的他並沒有上前阻止自己的同儕。並非他對黃色笑話抱持著過度的潔癖,面對長官的心態也非一味的點頭稱是,但這些話聽在他耳裡,著實相當不舒服,即使他說不上來是為了什麼。

  轉眼間已經到了宿舍,莫布利特和其他人一一放下行李,開始整理床鋪,那幾個士兵依舊繼續聊著低級的話題。

  「不過真的把巨人的東西放進去,下面會裂開吧?」一個長著鷹鉤鼻的男兵說道,滿臉賊笑。

  「就算會裂開,我看那個人妖也會恨不得騎上去。」

  「他下面有洞嗎?」其中看起來最年長的一位士兵冷不防反問,惹得他們哈哈大笑起來。

  莫布利特決定打斷他們,他快聽不下去了。「呃,等等就要檢查行李和裝備,我想你們要來不及了。」他指了指牆上的鐘。

  笑聲戛然而止,方才大開黃腔的三人掃興地看了他一眼,隨後悻悻然地低下頭開始整理。莫布利特也不理會他們,轉身跳下自己所在的上鋪,決定先一步到外頭熟悉環境。就在他踏出宿舍大門時,一個轉身差點撞上人,這才發現眼前的人就是剛才那位令他印象深刻的班長。

  莫布利特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漢吉臉上的表情分不出喜怒哀樂,他本能的立正行禮,一邊在心中祈禱這位長官沒聽到剛才那些下流話。

  「你動作真快。」漢吉開口,雙眼透過厚厚的鏡片打量著他,「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莫布利特˙柏納。」

  「這樣啊,莫布利特,」漢吉的語調一如先前高亢,叫人分不清喜怒,「你去叫其他人出來吧,再磨蹭下去,你們就要沒東西吃了。」

  似乎沒事,莫布利特在心中鬆了一口氣,他放下橫在胸前的手臂轉身就要離去,漢吉忽然叫住了他。

  「對了,順便告訴他們,巨人沒有生殖器官。」

  莫布利特猛然回頭,漢吉的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的模樣卻讓人讀不出情緒。隨後漢吉揮揮手轉身離開,徒留莫布利特一人愣在原地。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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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flysky2 發表於 2023-12-13 13:3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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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日子忙碌到讓莫布利特沒有心思多想,這裡對於體能與立體機動裝置的訓練比起訓練兵時嚴格且密集許多。畢竟對調查軍團而言,能否在危急時靈活應用立體機動裝置,是從巨人口中保命的關鍵之一,從飛上天的那一刻開始便是考驗體力、視力與空間感的時候。每次練習結束後,莫布利特第一件事就是和同儕窩到樹叢旁狂吐不止,滿嘴酸水的同時他還有種錯覺,彷彿腳下踩的地面下一秒又會翻轉過來將他甩向天際。

  辛苦的不止體力活,莫布利特所屬的漢吉小班隸屬於艾爾文分隊長麾下,自然也成為「長距離搜索陣型」的試驗對象,新兵都得在短時間內熟讀地圖瞭解牆外地形、還必須摸熟新隊形的配置。一天的課程與訓練輪番折騰下來,莫布利特只覺得從頭到腳每個細胞都在哀嚎,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跳上床舖好好睡一覺。

  然而枯燥的日子總是要找些娛樂,睡前尚未熄燈的片刻是少數的放鬆時間,新兵們總是會趁此時閒聊幾句,內容不脫家鄉的往事或是抱怨軍中的一切。莫布利特很少主動挑起話題,絕大部分是保持沉默,偶爾才對同儕的八卦閒聊隨意回應幾句。此時的話題已經從某個人家鄉好吃的乳酪轉到了馬匹有多不聽話、哪個長官很討厭,果不其然他們瘋癲的漢吉班長又成了大家揶揄的對象。

  「所以有人搞清楚漢吉班長的性別嗎?」

  「女的吧?這麼娘的男人我第一次看到。」

  「胸部這麼平的女人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其中一人聳聳肩。

  「其他女生說看過她從女廁走出來,應該是女的。」

  「她到底有沒有洗澡啊?每次看到她的頭髮我都覺得很噁心。」

  「夏迪斯團長怎麼都不說她些什麼?有這種同事我一定會瘋掉。」

  「巨人嫌髒不想吃,正好增加生還率,團長哪會嫌?」

  「呃,生還率和髒不髒應該沒什麼關係吧?你們看艾爾文分隊長頭臉乾淨,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說到這個,真不知我們是幸運還是倒楣,有個恨不得和巨人結婚的班長、上頭的分隊長卻搞出個什麼長距離什麼陣型、打死不想跟巨人幹架,夏迪斯團長應該頭痛得很吧。」

  「至少在艾爾文分隊長手下可以活得久些。」一個戴著眼鏡的士兵搔搔頭。「前提是漢吉班長別發神經去追巨人。」

  「我說阿貝爾,你都跑來這裡了,還怕巨人?」所有人一陣哄笑,莫布利特也跟著笑,即使他有種說不上來的不太自在。

  「算了啦,現在坐在這裡的人,都沒資格說這種話。」高大的凱吉笑著說,「不過你們是為什麼會想來這裡?」

  「呵,」一個總是帶著憂鬱眼神、看起來少年老成的高瘦士兵說道,「我爸早死、我媽改嫁,她的新男人把我趕出家門,我想說自己無牽無掛,死在牆內牆外都一樣,就跑來這裡。」

  「我爸年輕時也在調查軍團,媽懷我的時候他就死在牆外,回來時只剩一隻腿。」長了一張長臉的威廉開口,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悲傷或憤怒,「我媽哭著要我別來,但我想找到那隻吃掉我爸的巨人,叫牠把我爸給吐出來。」

  接下來其他人分享的入團理由或多或少都不太愉快,氣氛忽然沈重了起來,一時之間沒人說半句話。

  「莫布利特,你呢?」戴著眼鏡的士兵忽然點了莫布利特的名,「你再不說話,我們就要當你是啞巴了。」

  莫布利特才回過神來。所有人全盯著他,一時之間他有點發窘。

  「我⋯⋯我想去看牆外長什麼樣子。」他小聲地說。

  所有人都露出了錯愕中帶點失落的表情,莫布利特覺得更困窘了,他甚至覺得自己的耳根開始發熱。就在此時,就寢時間已到,走廊上的燈一一熄滅,寢室瞬間暗了下來。黑暗掩去了他的難堪,莫布利特把臉埋進枕頭,好不容易才放鬆下來。

  寢室外僅剩一兩盞油燈,莫布利特聽著同學的鼾聲,自枕頭下翻出偷帶來的禁書,就著微弱的光線湊合讀著。那是一本述說牆外風光的禁書,書裡正好寫到牆外的極北之處,有高聳的峽谷夾著一望無涯的藍色鹹水,還有綿延不斷的巨木森林。

  他閉上酸澀的眼,試圖想像那幅模樣。他所知的世界裡,無論是高山河流或是平原,總是被一道白牆硬生生切斷,什麼是真正的無邊無際,莫布利特從來沒真正理解過。

  出了牆就有機會看到吧,莫布利特心想,隨後很快進入夢鄉。



  今天又是例行的立體機動裝置訓練,不同的是場地移到了本部附近的森林。眼前不少樹木上都綁了標記,新兵都必須在極短的時間內反覆通過指定的位置,最後找出藏匿在樹林間的巨人模型,目的是訓練他們能在高速急轉彎的情況下準確打倒目標。莫布利特摸摸自己的腹部,今天早餐沒吃太多,應該不會重演上回在空中吐出來的悲劇。

  哨聲響起。莫布利特和其他士兵一同躍向空中,他壓下扳機,錨槍釘進樹幹、渦輪夾著氣流與聲響將他推向空中,大風在他耳邊刮過,眼前是蓊鬱的森林和一望無際的藍天,轉眼間他已一頭栽進樹林中。濃密的枝葉擋住了陽光,他只能憑著灑落的幾束光線與殘存的方向感尋找目標。

  不遠處出現了一道模糊的巨大影子,今天運氣不錯,莫布利特心想,他從樹上一躍而下潛進森林深處,試圖飛近藏匿在林間的巨人模型,只要順利的話,就可以——

  冷不防的竄出一道人影,對方手上雙刀毫不留情地朝他臉上劈來,猝不及防的莫布利特當場從樹上如倒栽蔥般摔下,在和地面來個親密接觸之前,他及時射出錨槍,整個人就像市場中剛宰好的肉雞懸吊在半空中。然而他連氣都來不及換,對方已經朝他俯衝過來——

  「啊啊啊漢吉班長您在幹什麼啊啊啊啊啊啊——!」

  莫布利特當場慘叫,銀光在他眼前劃過,千鈞一髮之際他收起鋼索往上一躍,漢吉的刀在他的靴子上留下了淺淺的切口。莫布利特往下一看,漢吉依舊不死心地朝他追來,他只得發動立體機動裝置朝遠處逃去。

  以全速連拐了好幾個彎後,莫布利特才發覺自己已一頭栽進森林最深處,眼前昏暗的景色是他前所未見,現在他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不知何時漢吉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大概是追丟了,莫布利特心想。他揀了一株粗壯的樹枝落腳,試圖靠著依稀可辨識方位的太陽重拾方向感。

  熟悉的渦輪發動聲劃破了寂靜,莫布利特本能的抬起頭,臉上咧著笑的漢吉自他正上方一躍而下。

  「班長這樣我真的會死掉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莫布利特回過神來,他才發現自己上半身俯趴在地、下半身則以扭曲的姿勢掛在矮樹叢間,他還可以感覺到自己右邊半張臉幾乎陷入了泥地。全身上下疼痛不已,還伴隨著極度的暈眩與頭痛欲裂,他剛才在空中究竟翻了幾圈?

  眼前出現了一雙軍靴,漢吉蹲在莫布利特面前直盯著他,雙膝如同男人般豪放分開,臉上依舊是那抹瘋癲的笑。

  「不錯嘛,閃得很快。」她開口稱讚,微微拔高的嗓音讓她聽起來似乎沒那麼男孩子氣,但莫布利特只覺得驚魂未定。「不過姿勢要調整好才不會摔成這樣,在牆外你要是像現在趴在地上發呆,就等著被巨人踩扁吧。」

  「班長,恕我直言,」莫布利特從牙縫中擠出話,感覺到泥土衝進了他的嘴裡、噁心感益發強烈,「根本沒有人說中途我們會被攻擊!」

  「你以為牆外的巨人會這麼好心,跟你說『哈囉莫布利特,我接下來要從背後撲過來咬你囉。』再來吃你嗎?」漢吉笑得更深了,「你永遠不會知道巨人什麼時候會出現、什麼時候會攻擊你。」

  莫布利特不服氣,「但巨人應該是見人就吃,怎麼可能會針對目標?」

  漢吉伸手往他頭頂就是一拳,莫布利特連哀叫的力氣都沒有,「虧你這麼認真上我的課,還記得『奇行種』嗎?這種巨人就是會有特定的行動模式,甚至會鎖定目標捕食,你還真以為他們不會指定你莫布利特來當下酒菜?」

  莫布利特已經沒力氣反駁,全身癱軟的他雖然不服氣,卻又不得不承認漢吉的話句句屬實。

  「不過你表現倒是不錯,可以閃過我所有攻擊,應該也沒那麼容易死在牆外。」漢吉臉上依舊掛著笑,但眼神已轉為嚴肅。她拍拍身上的塵土站起身來,臨走前不忘拋下一句:「等你趴夠了就自己站起來,別忘了還是要砍到模型才算數。」

  莫布利特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他似乎知道漢吉下一步要做什麼。沒多久他就聽到同儕們此起彼落的慘叫聲,伴隨著漢吉瘋狂的笑聲、還有重物摔落在樹叢間的聲響。

  這個班長絕對是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莫布利特心想,他硬撐起身子,暈眩與噁心感終究擊潰了一切,最後他趴在樹幹旁大吐特吐起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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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flysky2 發表於 2023-12-13 13:4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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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上)


  熟悉的酸水味道直衝口腔與腦門,不同的是這回伴隨著濃濃的血腥味。莫布利特勉強抬起頭來,看見滿地散落的屍骸與鮮血後,又忍不住乾嘔起來。剛才忽然有不少巨人出現,漢吉和幾個老兵率先突圍、莫布利特和其他新兵撤退到後方,但奇行種的出現讓他們措手不及。莫布利特不記得自己怎麼活下來的,只記得血。      

  有什麼東西滾到了他的腳邊,莫布利特定睛一看,是威廉。更正確的說,是威廉的頭顱。他的頭皮被咬掉了一截,但那長長的下巴仍讓莫布利特認出是他。

  嘿,出發前你不是才說要找到殺了你爸的巨人,還說要剖開他的肚子、拉出你那無緣的老爸?結果你整個人都跳進巨人的肚子裡,只留這麼一點在外頭,這像話嗎?莫布利特在心中這麼問。眼前的森林籠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霧海中,莫布利特記得書上說夏天時這片森林深處會開滿美麗的紅色花朵,但眼前除了血還是血、還有殘缺不全的屍體。

  這就是前往那個無邊無際的世界的代價?莫布利特心想,而他手邊僅剩下兩把刀、還有剩餘不多的氣體,他得用這些在這無邊無際的血海中殺出一條血路。

  巨人自樹叢的另一端緩緩出現,莫布利特絕望地舉起雙刀,即使他知道自己接下來可能也成為血海的一份子。

  然後他聽見了由遠而近的馬蹄聲,莫布利特還以為自己產生了死前的幻聽。他轉過身去,看見乘著馬匹的漢吉自森林中狂奔而來。他掐了自己一下,會痛,這不是夢。

  「莫布利特——」漢吉高喊,她單槍匹馬地衝到莫布利特身邊跳下馬來,從頭到腳都沾滿了塵土與血漬,和莫布利特一樣。

  「你沒事吧?」她開口問道。

  莫布利特茫然地點點頭。

  「其他人呢?」

  莫布利特茫然地搖搖頭。

  漢吉的眼神暗淡了下來,僅僅一瞬間後隨即又被怒火所點燃。莫布利特第一次看到她的臉上出現嘻笑以外的表情。

  「還有力氣嗎?」漢吉輕聲問。莫布利特點點頭,聽得出她力求鎮定,但現在的漢吉彷彿已被點燃引信的炸藥,滿腔的憤怒下一刻隨時會爆發。一隻10公尺級的巨人已步步逼近他們,明顯是奇行種,正揮舞雙臂以極快的速度朝他們狂奔而來。還等不及莫布利特反應,漢吉已經先舉起了刀。

  「你們剛才就是碰上這傢伙?」

  「是的。」直到現在莫布利特才找回了說話的能力。

  「真難為你們新兵了,第一次出牆就碰上這鬼玩意兒。」她瞇細了眼,表情有如盯上獵物的野貓,「看來只好把他們拆個徹底,好挖點情報出來了。」

  莫布利特愣了愣,還沒反應過來,漢吉已經如子彈般衝了出去,他也只好跟上。出乎他意料的是漢吉並非一味往前猛衝,而是先跳上離巨人稍微遠些的樹木,好觀察牠的行為模式。偏偏奇行種的速度比他們想像的更快,莫布利特看見牠四肢的關節都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延展開來,想來這就是牠之所以有超乎想像的速度與攻擊力的原因。

  「啊,這就是你為什麼可以輕輕鬆鬆就滅掉整個小班的原因嗎?」漢吉臉上出現了扭曲的笑意,和她雙眼中的怒火形成強烈對比。莫布利特吞了吞口水,比起巨人的恐怖、現下漢吉的怒氣更叫他不寒而慄。奇行種不斷揮動長得出奇的雙臂對漢吉發動攻擊,然而漢吉似乎像是在捉弄牠似的不斷在樹叢間跳上跳下,卻也總是在每個最驚險的時刻閃過巨人的攻擊。

  忽然間巨人轉過身來、巨掌狠狠揮向漢吉,就在莫布利特差點驚叫出聲的剎那,漢吉一個後空翻、修長的身子在空中彎成了一把弓,輕巧躍過巨人揮來的手臂、準確落在她背後的大樹上,隨後衝向前削斷了巨人的肘關節,動作快得讓莫布利特連眨眼都來不及。但巨人的捕食本能超乎他們想像,奇行種像是沒有痛覺一般立刻伸出另一隻手揮向漢吉,她即時射出錨槍來個急轉彎,反應不及的奇行種居然就這麼一頭撞上大樹。

  「莫布利特!」漢吉高喊,莫布利特才回過神來。他往下飛去,一刀劈向巨人的膝關節。出乎意料的是巨人的骨骼與肌肉遠不如他想像的堅硬,刀刃像切奶油一般沒入巨人的關節,莫布利特感覺到巨大的韌帶在刀下應聲斷裂,巨人的身子立刻歪了下來。幾乎就在同時,漢吉也用同樣的方法毀去了巨人另一邊的膝蓋。一聲巨響,巨人的上半身重摔在地,後頸露了出來。莫布利特看見漢吉俯衝過來,就是現在,趁這時給牠最後一擊——

  「我說,你到底是用什麼做的啊?」漢吉居然好整以暇的降落在奇行種的頭顱旁,視線和巨人骨碌碌轉的眼珠對個正著,「這麼大的個子,關節卻軟得不可思議,可是你剛才跑得這麼快膝蓋也沒斷⋯⋯」

  「漢吉班長!」莫布利特錯愕地大喊,漢吉這時已經拿著刀刃戳進巨人的眼珠,巨人脖子一扭就往漢吉咬去,他想也不想便衝上前拖住她,「您這樣很危險!」

  「哎喲,想咬我?看來你跟人類一樣怕痛?你真的跟我遇到的其他巨人不太一樣呢。」

  「班長!拜託您——」

  「別擔心,我很好,我只是想在他死前挖點情報出來——」漢吉一把推開他,力氣大得驚人,莫布利特看她快手快腳的衝向巨人破碎的肘關節,「我話還沒說完呢,巨人老兄,你就配合些留點碎片讓我研究個徹底——」她削下一片連著肌肉和軟骨的組織,伸手去摸,隨後又被燙得大叫起來。莫布利特衝向前搶下那團碎肉扔到遠處,漢吉居然還不死心的想要撿回來,被莫布利特一把抓住雙手,兩人就這樣拉扯起來。

  「不要阻止我——」

  「班長您這樣真的會死的!」

  「不從牠身上得到點什麼,我對不起死去的士兵!」漢吉大吼。

  莫布利特一愣,但隨即吼回去,「那請先保護自己!您死了更對不起活著的人!」

  有那麼一瞬間漢吉似乎冷靜了下來,忽然間啪擦一聲巨響,巨人的雙肘關節居然已神速復原,牠用右手撐起巨大的身子,左手則朝他們猛烈揮來。



  莫布利特從地上爬了起來,剛才千鈞一髮之際,漢吉推開了他,自己卻被壓在巨人的手掌下。他覺得自己在發抖,卻還是勉強撐起身子強迫自己往前查看。

  忽然間一把銀色刀刃自巨人的手背中穿刺而出,漢吉雙手舉刀站了起來,正苦苦地與巨人的手掌僵持不下。莫布利特衝向前去,一刀削斷巨人的手腕,將漢吉拉了出來,這才發現她受了傷,鮮血自她的額際緩緩流下,兩眼的鏡片也從中間裂了條大縫。莫布利特本能地想去扶她,漢吉卻搶先一步跳向巨人的後頸。

  「不配合就算了,居然還想殺我的部下。」漢吉冷冷地開口,利刃削開了巨人後頸的皮膚、露出裡頭的肌肉血管與隱約可見的脊椎骨,「關節不行、就讓我看看你的脖子吧。之前的巨人脖子裡頭什麼都沒有,你會不會是個例外呢?」

  莫布利特吞了吞口水,就在巨人即將扭頭咬向漢吉的那一刻,漢吉手中的刀也當頭揮下。

  巨人的嚎叫伴隨著滾燙的蒸氣響徹天際。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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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flysky2 發表於 2023-12-13 13:4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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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下)


  「班長,您沒事吧?」莫布利特仰躺在地,他只覺得自己渾身虛脫,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

  「真可惜,還是什麼都沒發現。」漢吉卻答非所問,口氣中滿是沒法獲得解答的遺憾,「骨頭削下來後就直接氣化,根本帶不回去。」

  看起來沒事。莫布利特心想,一邊又忍不住覺得自己真是白操心。

  「欸,莫布利特,你沒事吧?」漢吉忽然開口,嚇了他一大跳。

  「呃,我沒事。」莫布利特不知哪來的力氣坐了起來,他甩了甩自己的四肢,「手腳都還能動、應該沒什麼大礙。」

  「那拜託你拉我起來。」漢吉繼續說,「我的眼鏡壞了。」

  莫布利特轉頭一看,漢吉雙眼的鏡片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鏡框與破爛的皮繩勉強掛在臉上,而她則一臉茫然的望向遠方,雙手朝前方胡亂摸索,成了十足十的睜眼瞎子。他連忙讓漢吉把手搭在自己的胳膊上,輕手輕腳地將她扶了起來。

  「班長,您的馬呢?」莫布利特問道,他的馬早在先前的戰鬥中被踩死,現下如何離開這裡成了令人頭痛的問題。

  「啊、對,希望牠沒被嚇到跑太遠⋯⋯」漢吉這時才像醒過來一樣,她伸出手指含在嘴間吹起口哨,卻沒有動靜。她又吹了幾聲,四週依舊一片寂靜,只剩下風吹過林間的颯颯聲響。濃霧慢慢散去,莫布利特扶著她,一步一步在樹林間慢慢往前走。他可以感覺到漢吉掐緊了他的胳膊,沒了眼鏡的她似乎變得很沒安全感,莫布利特很肯定這不是錯覺。

  「別緊張,」漢吉居然開口安慰他,「我剛才是從米克那兒過來找你們,沒意外的話他應該離我們不遠,說不定等等就會碰上他⋯⋯」

  莫布利特只能點頭。接下來好一陣子兩人都沒說話,只是靜靜地往前走。忽然樹林間傳來騷動,莫布利特感覺到漢吉揪緊了他的袖子。

  「那是什麼?」漢吉瞇著眼抬起頭,整個人像豎著毛的貓警戒起來。

  莫布利特搖搖頭,他可以感覺到冷汗流下了腳底。現在他們沒有馬,漢吉又跟瞎子沒兩樣,要是巨人這時出現,他們就只有等死一途。

  「我去看看。」忽然間漢吉開口,她臉上雖然寫著害怕,眼中更多的是按捺不住的好奇與興奮。莫布利特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她想幹什麼,他連忙阻止:「班長您這樣不行——」

  「你在後面等著,我去就行,萬一有什麼事你就快逃——」漢吉對他的話根本充耳不聞,立刻甩開他試圖鑽進樹叢。

  「班長——!」

  「呃,還是你去吧,」走沒幾步,漢吉忽然又可憐兮兮地回過頭來,「我真的什麼都看不見⋯⋯」

  莫布利特差點當場昏倒,但他還是非常盡責地將漢吉扶到樹下,「我去吧,您在這裡等我。」

  漢吉這次沒堅持,她點點頭坐下。莫布利特往前走了幾步後還是不放心地回頭查看,確定她不會跟來後才鑽進樹叢。他小心撥開雜草,一下就發現了剛才騷動的來源。一窩野兔窩在草堆中、幾隻眼睛都還沒睜開的兔仔們安靜的躺在母親的懷中吸奶。

  還好沒事,莫布利特擦去頭上的冷汗後,輕手輕腳地鑽出樹叢。他看見漢吉獨自雙手抱膝窩在樹下,臉上的興奮已被茫然與疲累所取代。方才她斬殺巨人的憤怒與瘋狂早已消失無蹤,現在坐在原地等待的她看起來就像是個無助的小孩。

  這麼大的一個人了,還像個大孩子一樣要人操心。莫布利特在心中苦笑,伸手拍了拍似乎已經入定的漢吉。

  「發現什麼了嗎?」漢吉抬起頭,馬上又恢復了那種高亢的語調。

  莫布利特拉起她,「一窩兔子而已,別擔心。」

  「帶我去看——」

  「不行。」莫布利特數不清自己是第幾次說出「不行、不可以、這樣會出事」之類的話,「回到牆內就有得看,先回去再說。」

  出乎意料的漢吉安靜了下來,她乖乖扶著莫布利特往前走。

  值得慶幸的是接下來一路上都沒什麼異狀。不知走了多久,漢吉忽然打破沉默,「這樣悶著真令人難受,說些什麼吧,莫布利特?」

  莫布利特愣了愣,他本來就寡言,現下刻意叫他說話更是擠不出半個字。

  「啊我都忘了,你本來話就不多,」漢吉像是想起什麼地一拍腦袋,又恢復了那異常歡快的語調,「那我來問你問題吧。當初怎麼會想來調查軍團?因為想研究巨人嗎?哈哈哈⋯⋯」

  漢吉自顧自地笑了起來。莫布利特還是沒說話,只是小心翼翼扶著漢吉往前走。

  「欸,長官在問你話,你是啞巴嗎?」漢吉半開玩笑的伸手搥了莫布利特一拳。

  「我可以說,但請長官不要笑我。」良久,莫布利特才靦腆地開口。

  「喔?」

  「我只是⋯⋯想看看牆外長什麼樣子。」

  莫布利特吞了吞口水,漢吉一臉興致勃勃地看著他,似乎非常期待他繼續說下去,偏偏這時他又詞窮了起來。

  「就這樣?」

  「嗯。」莫布利特低下頭,準備迎接預料中的尷尬。

  出乎意料的是漢吉露出了讚許的笑,「很好啊,別不好意思。」

  莫布利特鬆了口氣,他順口反問:「班長呢?應該是因為喜歡巨人?」

  「這只是一部分的原因。」她輕描淡寫的回應,「一開始的理由跟你差不多。」

  「我在書上讀過,這裡夏天時會開滿稀有的紅色花朵。」莫布利特趁機繼續說,「可以的話,我不希望是在這種情況下來到這裡。」

  「你也會偷看禁書?」漢吉的眼睛亮了起來,「說到這個,我剛才在地上找到了些種子,回牆內後我想來種種看,說不定就是你說的那種花。」她越說越興奮,甚至激動地握住莫布利特的雙手。莫布利特有點尷尬,卻又不好意思甩開她。這個班長怪雖怪,個性倒是挺單純可愛。不管怎樣,她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我以為班長只對巨人有興趣。」在漢吉打算滔滔不絕的說下去之前,莫布利特搶先接話。漢吉先是一愣,隨後又笑出來。

  「這世上新鮮事可多著,只要有機會我都不想錯過。」忽然間漢吉抬起頭,「啊——那是什麼?是巨人嗎?」

  「那只是倒下來的樹幹,班長您別亂跑,這裡可是牆外!」莫布利特決定收回他先前對漢吉的評價,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班長實在讓他吃不消。他一邊說一邊努力拽住漢吉,試圖阻止她衝出去。

  「你怎麼跟老媽子一樣嘮叨?我可是你的上司欸。」漢吉咕噥起來,隨後又被什麼東西引起注意,「那是什麼?巨人在飛嗎?」

  「班長,那是老鷹,只是特別大隻——」

  「老鷹!?聽說牆外的鳥類品種也跟牆內完全不一樣,我要去追牠!」

  「班長您這樣會死的!這裡是牆外啊!」莫布利特失聲大叫,這傢伙是只要發現她沒看過的新鮮事就會變成這副德性嗎?然而漢吉卻已經掙脫他往前狂奔而去,莫布利特只好拔腿跟上。

  「老鷹去哪裡了?我現在什麼都看不清楚,莫布利特你幫我找找——等等那是什麼?」

  「那裡什麼都沒有!班長拜託您別亂跑,您真的會死的啊啊啊——!」



  「你們到底做了什麼?」米克不斷在莫布利特身上聞聞嗅嗅,狐疑地問。

  「我做錯了什麼嗎?」見到米克一行人後,莫布利特才終於有「活著真好」的感受,如今他可不想再有半點閃失。

  「更正確的問法是,漢吉那傢伙對你做了什麼。」米克停止了嗅聞的動作,面無表情的開口,「你聞起來跟她完全是同個味道。」

  「趕著送死的味道嗎?」吉爾迦湊了過來,一臉諷刺的笑。

  「總比你成天一身酒味好。」麗奈毫不客氣地給他一拳。

  「恭喜你活著回來,莫布利特。」納拿巴想笑,卻只能忍住,「我看你跟漢吉也挺合拍的,等等她就拜託你囉。」

  我只是個第一次出牆的新兵!莫布利特在心中吶喊,納拿巴卻把他往前一推,他只好乖乖地走向漢吉。已經上馬的她坐在馬鞍後方,前方空出缺來。莫布利特在心中嘆了口氣,卻還是心甘情願地跳上馬匹。

  「我看不見,就麻煩你囉。」漢吉瞇起眼對他笑笑。

  莫布利特點頭,一夾馬肚跟上隊伍。馬蹄聲中他忽然聽見漢吉的聲音低低地從背後傳來。

  「等到種出那些花後,我想帶去送給你的同伴。」她輕聲說。

  「班長,沒人在送死者紅花的。」莫布利特只覺得哭笑不得,但心裡又有些感動。

  他忽然覺得漢吉好像也沒那麼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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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flysky2 發表於 2023-12-13 13:4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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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上)


  漢吉醒了過來,她已經回到了宿舍的床上,全身的痠痛與疲倦都在提醒她歷劫歸來的事實。她定定地望著天花板、那些死去士兵的容貌一一閃過她的腦海,她也一一在心中默念他們的姓名,這是她唯一能哀悼他們的方式。她閉上眼睛在心中倒數,接下來她就得站起來、重新當一個調查軍團士兵。

  三、二、一。

  她睜開雙眼,爬下床舖後走向自己的桌子,上頭堆滿了雜物、與揉成一團的廢紙,墨水瓶與羽毛筆散落在桌上、幾灘乾涸的墨漬早已牢牢地滲入桌面。艾爾文傳來的公文擱在最上方、鮮艷的蠟封與潔白的紙質是整張桌子唯一乾淨的存在。她戴上眼鏡,從椅子上成堆的衣服中隨意撿起一件揉皺的黃襯衫和白長褲,忽然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停下動作,轉身將寢室大門鎖上、窗簾拉得嚴密後才開始更衣。她脫下外衣隨手一拋,拆開纏住胸脯的白紗布,又揀出新的一條仔細裹上,直到外表看不出半點隆起,這個步驟她絕對不會馬虎。隨後她紮好上衣褲子、與麻煩的皮帶搏鬥了一會兒後總算可以踩進軍靴。至於頭髮,她瞄了一眼額上的繃帶,決定披頭散髮的出門見人,一來她頭上的傷口現在還隱隱作痛、二來她相信回牆內後就忙得焦頭爛額的艾爾文絕對不會對她的儀容說嘴什麼。最後她才拆開公文信封,讀了幾行後就將文件往桌上雜物中隨手一放,反正比起咬文嚼字的內容、直接去見艾爾文才是重點所在。

  當她踏進艾爾文的辦公室時,裡頭只有他一個人,身旁是堆得快跟他肩膀一樣高的公文。他抬起頭,看見是她後,疲憊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怎麼,找我?」不等艾爾文開口,漢吉就先搶話。「如果你是要我寫那些看了就傷心的陣亡人數報告,也不必刻意把我叫來這裡。」

  「不管有沒有叫妳來,那些報告還是得寫的。」艾爾文伸手翻出一小疊資料,「但我想這件事妳應該會有興趣。」

  「喔?」漢吉揚起了眉,但還是沒有伸手動那疊文件。

  「你小班裡有個新兵莫布利特,還記得他嗎?」

  「當然。」漢吉點頭。

  「妳覺得他如何?」艾爾文繼續追問。

  「唔,」漢吉搔搔頭,有關莫布利特的印象在她腦海中一下全跳了出來,她也大方在艾爾文面前說出她的想法,「我本來以為他是只會認真上課的乖乖牌,身手卻出乎意料的不錯,這次出牆也證明他沒那麼容易死掉,輔助討伐奇行種也沒慌了手腳。」

  「還有呢?」

  「看起來話不多,其實跟老媽子一樣嘮叨。」說到這裡漢吉忍不住笑出來,「不過還不到惹人嫌的程度。」

  「真稀奇,居然有人敢對妳嘮叨。」艾爾文故意做了一個驚訝的表情,「我還以為他會先被妳嚇跑。」

  「他還不讓我跑呢,在牆外時他一直拉著我,好像我下一秒就會沒命——」

  「看來就這麼辦了,」艾爾文卻在此時打斷她的話,「就讓他接下來都待在妳身邊。」

  「什麼?」漢吉一時沒反應過來,「艾爾文,你也開始瞎操心了嗎?我出牆這麼多次、還不是好好的——」

  「妳是該被操心。」艾爾文一臉好氣又好笑的看著眼前嘟著嘴的下屬,「不過我不是因為這點才派人陪著妳的。還記得妳的巨人研究計劃嗎?」

  「當然記得,但我一個人慢慢收集資料就行了,中央那些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傢伙哪會管我們?」漢吉想起她和艾爾文不知從中央收到的第幾封拒絕信,偏偏軍團不管經費或人手一向吃緊,她也不願成為艾爾文的負擔,因此早已習慣孤軍奮戰的日子。

  「從今天起,他就是妳的助手,專門協助妳的巨人研究。」

  「你認真的?確定他不會被我嚇跑?」

  「他會被嚇跑的話,就不會交出這些東西。」艾爾文示意她看看手上那疊資料,漢吉這才終於動手翻閱。裡頭是長達好幾頁的報告書,莫布利特鉅細靡遺的記錄了出牆的一切經過,包括牆外的地勢、當天的天候、小隊遭遇巨人的經過。不僅如此,報告書中還記錄了每隻他所見到的巨人形態,包括他和漢吉聯手打倒的那隻奇行種。莫布利特精準的描述出該隻奇行種的特徵、包括比起一般巨人快上許多的速度、出乎意料柔軟且脆弱的關節;不僅如此,報告書後還附了幾張素描、奇行種大步奔跑揮舞雙臂的模樣躍然紙上,包括牠以奇特角度伸展開來的關節。

  漢吉闔上報告書,驚訝得張大了嘴。「他是怎麼在短時間內生出這些東西?」

  「就趁妳睡著的時候,妳才知道回來後妳倒了多久。」艾爾文微笑,滿意地看著她錯愕的表情。

  「嗯,以報告書而言這有點太冗長,但是以觀察記錄而言——」

  「非常適合。」艾爾文替她接話。「先聲明、我只是要他記錄一下出牆時發生了什麼事,沒想到他居然寫了這麼多,可不是我虐待他。」

  「他把上課寫筆記的精神都拿來用在報告書上了。」漢吉一點也不想掩飾她臉上的興奮之情,「我還以為他只是不愛說話,沒想到認真起來這麼驚人。」

  「還有,我之後會派人去整理一樓閒置的儲藏間,好用來當妳的研究室,這樣妳也可以不用擔心被打擾。」

  「也好,」漢吉嘻皮笑臉的說道,「反正也沒人敢跟我同寢室。」對於自己隨性過頭的作息與生活習慣,她很有自知之明。

  艾爾文不置可否,他早已習慣漢吉的吊兒郎當,「說實在話,我同意妳說的,我們不能只是把人往牆外送,對巨人的瞭解卻一直在原地踏步。」隨後他換上了嚴肅的神色,「既然中央不想理我們、我們就自己想辦法。派個助手減輕妳的負擔,這是我能做的事。」

  漢吉點點頭,心中百感交集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她怔怔地望著艾爾文認真的表情,揪緊了報告書默不作聲。

  「好了,再講下去我看妳要哭出來了。」忽然間艾爾文這麼說,臉上掛著惡作劇成功的笑容。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哭了?」漢吉隨即也故作瀟灑地說。「要不要你也訂副眼鏡來戴戴?」

  「軍餉很吃緊,我暫時不想花錢在那上頭。」艾爾文眨眨眼,「我還有事要忙,妳也別讓人等太久。」

  「遵命,分隊長。」漢吉依舊一臉嘻笑,隨後誇張的行了個過分標準的軍禮後轉身離去。一推開門她便看見莫布利特站在門外,似乎已等了許久,他一看見漢吉便舉起右拳放在胸前,一臉惶恐。

  「你都聽到了。」漢吉開口。

  「是的。」莫布利特的臉上依舊是那副惶恐又認真的表情。

  「報告書寫的不錯,希望我們以後可以合作愉快。」漢吉微笑,「好了,你的手可以放下來了,沒什麼好緊張的。」

  「以後也請班長多多指教。」莫布利特才放下手臂,漢吉發誓她看見他偷偷吞了吞口水。

  「喔,我們指教彼此的機會多得很,等等我們一起吃飯吧,我先來跟你說我的巨人研究成果。」她心情很好地看著莫布利特專注的表情,好一陣子沒人當她的聽眾,她得想想接下來該從哪兒開始說起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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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flysky2 發表於 2023-12-13 13:5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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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下)


  莫布利特只覺得頭昏腦脹,眼前的漢吉已經滔滔不絕地說了三個小時,內容從巨人的行為構造到牆外的景色地形無所不談,而且似乎有持續下去的趨勢。為了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他試圖從漢吉天馬行空的談話中擷取重要的資訊記錄下來,手邊已經堆起了一小疊筆記。就在漢吉把話題扯向牆外某處地下隧道裡的泉水後,莫布利特抬起一隻手發問。

  「所以,班長那時沒有碰到任何一隻巨人?」

  「哎呀,你真的有在聽我說話呢。」漢吉歡快地說,「那時我們不小心和補給部隊走散,整支隊伍沒水可喝,誤打誤撞跑進山洞裡,你知道嗎?裡面的岩石都是乳白色的,裡頭的泉水非常清澈,救了我們一命,而且因為沒有什麼光線,也不用擔心巨人跑進來——」

  「等等,山洞?」

  「正確來說,是天然形成的地下洞穴。」忽然間漢吉神色一改,「不過莫布利特,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我們一直沒法在城牆下挖地道出去?」

  莫布利特愣了一下,忽然間他似乎想到了什麼,隨即拿起紙筆想要記錄下來,漢吉卻一把抄走他手中的鋼筆。

  「有些事情記在腦袋裡就好了,別真的寫成白紙黑字。」她眨眨眼,露出一個稱得上是高深莫測的微笑。莫布利特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好跟著擠出微笑回應。

  「看來你蠻聰明的,那我們就繼續剛才的話題吧。」漢吉臉上的表情忽然又轉為瘋癲,「那邊的山洞有大有小,有些地方甚至人得趴著才能通過,巨人根本過不來。那時我就有個想法,就是我們為何不在城牆上鑿出槍眼或貓洞、再配上強力的槍械去打巨人的脖子?駐紮軍團的大砲準確率低、射程又不遠,但是……」

  她的聲音低了下來。這次莫布利特聽懂了,他想起方才在艾爾文辦公室外聽到的對話,漢吉抱怨中央根本視她和艾爾文的意見為無物,當時辦公室外沒人、只有莫布利特,除了他們三人之外不會有人知道她說了什麼。這個狂人班長雖然看似豪爽沒心機,但她很懂得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甚至會把她想說的話藏在沒說出來的部分,瘋癲的形象更不會讓人對她有戒心,莫布利特忽然覺得她其實比想像中更聰明。

  「還有啊,我們出了洞穴之後……」

  「停。」莫布利特鼓起勇氣,他抬起一隻手阻止漢吉說下去。「班長,您都沒吃晚餐呢。」

  「我又不餓。」漢吉瞄了一眼只咬了一口的麵包和依舊維持八分滿的水杯,隨後蠻不在乎地繼續說下去,「後來我就看到……」

  「班長,我們真的得走了,餐廳的人也要休息呢。」莫布利特只好說實話,視線忍不住瞄向對他們怒目而視的打飯班與伙房兵。他望向漢吉略顯失望的神情,隨後補上一句,「我們再找地方聊吧,您覺得如何?」

  漢吉的眼睛亮了起來,莫布利特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他轉頭望向其他的士兵,他們卻自顧自地開始將座椅歸位準備灑掃,沒人願意理會他。漢吉一把拉起他往門外走去,莫布利特只覺得自己即將走進地獄的入口。



  事實證明莫布利特高估了自己的能耐,而現在他更覺得自己低估了漢吉的熱情。正在興頭上的漢吉根本不放他走,還興致勃勃的將他拉到自己的寢室看看她的研究紀錄。

  「呃,可是那是女生寢室,我不方便——」莫布利特還想拒絕,漢吉卻充耳不聞似的把他往女生宿舍拖。

  「我在一樓自己一個人住,你不用擔心會嚇到其他女生。」她笑咪咪地說,臉上的表情像是終於找到知己似的興奮。

  不是這個問題!莫布利特在心中吶喊,所有的抵抗卻在漢吉打開寢室門的時候全吞回肚裡。映入眼簾的是小山般的文件與書籍、地上還有不少裝滿雜物的箱子、還有成捆的設計圖。一旁的椅子上堆滿了明顯是待洗的衣物,莫布利特環顧四週,發現這其實是一般幹部使用的兩人宿舍,只是另一旁的床舖與桌椅都被挪走、換成書架與置物櫃。莫布利特忍不住尋找任何可能的掩蔽處,深怕架子上的東西摔下來砸中自己。

  「哪,你自己找地方隨便坐吧,我這裡東西太多了。」漢吉順手抄來一張椅子要他坐下,莫布利特一邊把上頭堆放的書本擺到幾乎看不見桌面的書桌上,一邊接過漢吉塞給他的記錄本,滿滿一疊全寫滿了漢吉的巨人觀察記錄與牆外的動植物。莫布利特隨手一翻、其中一頁畫滿了鳥類形態,仔細一看品種似乎和牆內所知的鳥類完全不同。漢吉甚至親手解剖了這隻鳥,上頭用潦草的筆跡標示出鳥類的臟器。他想起上回漢吉在牆外吵著要抓老鷹,莫布利特費了點勁才憋住笑。

  「這是我之前出牆時,在森林裡撿到的死鳥。」漢吉笑著說,「回來後我花了不少時間對牠切切割割才畫出這些東西,納拿巴那時直嚷著噁心死了、還說她不要跟我住同一間寢室,我才搬到這兒來。真可惜,這玩意兒明明就很有趣。」

  莫布利特沒作聲,他完全可以理解納拿巴的心情。

  「剛才說到哪裡了?喔不管了,再來說巨人本身吧。莫布利特,你應該也發現了些什麼吧?」

  漢吉的話題又跳開了。莫布利特點點頭,上回他和漢吉聯手打倒奇行種的經過仍讓他餘悸猶存,他還記得巨人飛快的速度、泛著腥臭的血盆大口,還有支撐起龐大身軀、卻柔軟得不可思議的關節……

  「班長是什麼時候決定要研究巨人的?」莫布利特開口問了他一直很想問的問題。

  「你很會問問題。」漢吉微笑,她翻出另一本筆記,上頭記錄著她遇到一隻三公尺巨人的詳情。莫布利特瞄了一眼日期,約莫是兩年前的事。

  「那次我砍倒一個三公尺級的巨人後,一腳踢開牠的頭,卻發現那玩意兒輕得不可思議。就是那時我才覺得,巨人這種東西,本質可能跟我們想像的截然不同。」忽然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你上次問我,是不是因為喜歡巨人才加入這裡。我告訴你,我有多愛牠們就有多恨牠們,恨不得把這些吃掉我的同伴的傢伙砍成碎片。」

  她的表情一瞬間變得猙獰起來,莫布利特想起她上回殺死奇行種時、也是這副模樣。

  「可是光砍死牠們沒有用,如果不能從牠們身上得到些什麼,我們就只是一直把同伴推去送死而已……」漢吉的聲音又低了下去,莫布利特看著她落寞的眼神還有清瘦的臉龐,想到她平時那副瘋癲的神情,忽然覺得自己似乎窺見了漢吉少為人知的一面。

  「哎呀居然嚴肅起來了,你應該很不習慣吧?」說完漢吉又自顧自地笑起來,「既然你現在是我的助手了,我來說明一下之後你的工作吧。你也看到我這裡有這——麼——多的資料需要整理,」她比劃了一下滿屋子的書籍和文件,「我看你也蠻聰明認真的,之後晚飯時間結束就來幫我整理這些吧。」

  莫布利特狂冒冷汗,「這些?」他瞄了一眼已經堆到天花板的筆記與資料。

  「對,」漢吉微笑,伸手將一疊足足有三十公分高的筆記塞給他,「現在開始。」



  直到破曉的第一道曙光透進窗內時,莫布利特才得以走出漢吉的寢室。他只覺得自己連路都走不穩,身旁的長官卻依舊滔滔不絕的說著接下來的研究進度。

  「那個,長官,我先失陪了。」就在他們來到女生宿舍大門前,莫布利特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試圖用最後一絲力氣舉起手行禮。

  「晚上見。」漢吉心情很好地說。忽然間她指著莫布利特的身後問道:「欸,那是不是你的同學?」

  莫布利特一轉身,發現是早起的凱吉。他一臉錯愕地盯著莫布利特和漢吉他們倆,莫布利特轉頭一看,漢吉紅光滿面一臉興奮、臉上還有大大的紅暈;而他就算沒照鏡子,也知道自己一定是氣色灰敗滿頭是汗。想到這裡,他忽然明白凱吉誤會了什麼。他轉過頭去望向漢吉,她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心情很好地朝凱吉揮手打招呼。而凱吉臉上的表情也瞬間從錯愕轉為八卦,臨走前還不忘對莫布利特擠眉弄眼一番。

  「莫布利特,你怎麼了?發燒了嗎?」漢吉不明究理的問道。

  莫布利特忽然覺得自己在調查軍團的生活充滿了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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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flysky2 發表於 2023-12-13 13:5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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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上)


  漢吉有點不耐地挑起眉毛,她正忙著撰寫捕捉巨人的計劃,卻硬生生被打斷。

  「班長,您該吃點東西了。」莫布利特推來一盤切好的麵包,臉上的表情彷彿這是一封非簽不可的公文。

  「我不餓。」漢吉想也不想便如此回答,隨後把頭埋進紙中。

  「您整個晚上一口都沒吃,這樣會沒體力。」

  「沒空。」這次她連頭都懶得抬,滿腦子除了研究計劃還是研究計劃。除了炸藥之外,他們還需要堅固的繩索與網套,不知道能不能和中央的工廠訂購一批由黑金竹製成的繩網?但資金又是個大問題……

  「您連水都沒喝。」莫布利特繼續叨念。

  漢吉再也忍不住了,她猛地抬起頭,「你有空注意我,還不如先把手上的資料整理完——」隨後她閉上嘴,莫布利特身邊已經堆起了一疊謄寫好的資料,一臉認真地看著她。她嘆了口氣,伸手抓了一塊麵包塞進嘴裡,看見她咀嚼起來,莫布利特才低下頭去繼續工作。

  久放的麵包變得又乾又硬,漢吉食不知味地嚼著,現在的她滿腦子都是被打斷的不悅。被莫布利特這麼一打擾,她要寫什麼都忘了。

  「這個……」莫布利特忽然開口,漢吉連忙拿起水杯灌下、省得被他叨念,「有關巨人的觀察記錄,我大概把最初六個月的部分整理的差不多了,接下來就是寫成完整的統整報告……」

  漢吉鬆了口氣,她接過莫布利特遞來的報告書,「很好,謝謝你。」只要不是對她嘮叨,什麼都好談。剛才寫到哪了?對了,她需要黑金竹製的網子,還有堅固的固定錨……

  「班長,報告書請放在架子上,」看見漢吉讀完後隨手把資料往桌上一塞,莫布利特再度開口,「我都分類好了,這樣以後您就不用找半天。」

  漢吉頓了頓,肩膀垮了下來、和她的表情一樣。「隨便你吧,我聽你的就是。」說完把其他文件一逬粗魯的塞進架子裡,以示小小的抗議。

  莫布利特皺了皺眉,但沒有出聲。漢吉也無心理會他,重新拿起她寫到一半的計畫,剛才吞下去的麵包似乎起了作用,趁著靈感重新和她打招呼時,漢吉立刻把腦袋裡所想的全數洋洋灑灑寫下。接下來就是惱人的修改時間,漢吉試圖在腦中擠出所有她想到最委婉懇切的字眼,好降低被中央打回票的機率。她用力的抓著頭,比起寫這種裝腔作勢的鬼東西,砍巨人還簡單些。

  一疊紙張出現在她的眼前,漢吉抬頭一看,莫布利特正怯怯的看著她。她又低下頭去,發現是艾爾文之前和中央來往的正式公文副本。

  「那個,」看見漢吉疑惑的表情,莫布利特開口,「我之前跟分隊長拿了些中央批准過的公文,想說可以讓您參考怎麼寫……」

  漢吉愣了愣,這人該說是老媽子、還是她肚子裡的蛔蟲?不管怎樣,能解決眼前這份計畫才是最重要的。她開朗的道聲謝,隨後低下頭繼續埋頭苦幹。一瞬間又恢復了原本的寂靜,只有紙張翻動與書寫時的沙沙聲。

  忽然間室內的光線變暗了些,漢吉抬起頭,點著的油燈燈芯上開始迸出幾顆火星、火苗也變小許多,她揉揉眼睛,再一下子就好,一定要趕完這篇——

  莫布利特站了起來,他走向前主動調整燈芯,「班長,很晚了,您還是早點睡,剩下的明天再趕就好。」

  「不管,我一定要把它寫完。」漢吉的臉再度垮了下來,這小子又開始嘮叨了。

  「可是您根本沒寫多少。」莫布利特苦笑,漢吉望向自己手中的計劃書,寫到最後上頭的字跡已經變得潦草不堪、語句也破破碎碎不甚通順,好死不死這時她的眼皮也開始不聽使喚的往下掉,她試著保持清醒,卻忍不住打了個大呵欠。漢吉看見莫布利特的臉上露出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忽然覺得自己僅有的上司尊嚴正一點一滴消逝。

  「這麼暗,很傷眼睛,您快去睡吧,我來整理就好。」莫布利特又補上一句,同時也開始收拾桌上的物品,「對了,明天艾爾文分隊長要找班長們開會,泡個澡有助睡眠,」忽然間他停頓了一下,「這麼說很不好意思,但您也趁機打理一下您的儀容吧。」

  漢吉又頓住了,現在她覺得自己像個無行為能力的小孩、而莫布利特就像個老媽子將她從頭碎唸到腳,那種不是滋味的感覺又浮了上來。她噘起嘴,同時又忍不住別過頭去,不願讓莫布利特看見她不悅的表情。至於莫布利特,他三兩下就收拾好桌上的一片狼藉,隨後抬起頭對漢吉行了個標準的軍禮,漢吉甚至聽見他拳頭輕敲胸膛的砰砰聲。

  「晚安,班長,請好好睡。」臨走前他不忘叮嚀。

  漢吉木然地回禮,倦意在此時席捲而來,她只覺得眼睛快睜不開了。

  寢室門啪嗒一聲關上,漢吉悶悶不樂地踢開鞋子跳上床舖。洗澡什麼的就隨它去吧,她心想,隨後帶著一種連她自己都解釋不來的不快進入夢鄉。

  第二天早上漢吉帶著一頭微溼的長髮踏進會議室時,莫布利特忍不住鬆了口氣,至少她準時趕上會議、至少她聽了自己的話洗了澡、至少她眼神明亮神智清醒、至少她現在和分隊長說話時一如往常口齒伶俐,讓他可以暫時不計較那一頭亂髮。

  他從來沒看過像漢吉這樣不懂得照顧自己的人。

  「很好,」艾爾文啪搭一聲闔上漢吉方才交給他的研究計畫初稿,打斷了莫布利特的思緒,那是他倆昨晚挑燈夜戰的心血,「看得出來花了你們很多心血,這一個月來辛苦你們了。」

  莫布利特看見漢吉的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伴隨著她眼下的黑影。即使如此,她的聲音依舊極富朝氣。「沒這回事,寫這個很有意思。」

  「妳是指不寫那些客套話的時候吧?」艾爾文微笑。

  漢吉依舊嘻皮笑臉,「說得好像你很喜歡寫這些東西一樣。」

  莫布利特忍不住替她捏了一把冷汗,但艾爾文似乎不以為意,其他班長也是一臉見怪不怪,讓他又覺得自己是不是太過操心。

  「不開玩笑了。」艾爾文拉回正題,「跟大家報告個好消息,我們這次獲得少部分議員的支持,不但保住原本的預算,甚至還有可能會另外調撥經費給我們。」說完他朝漢吉眨眨眼,「妳的研究計劃應該有著落了。」

  這次漢吉臉上綻開了又驚又喜的笑容,她一把跳起來、力道大得甚至讓椅子往後倒去。就在她衝上前抱住艾爾文的前一秒,莫布利特用力拖住她。

  「班長我們在開會!大家都在看!」

  全場一陣大笑,連艾爾文臉上也咧出了笑容。一陣拉扯後漢吉終於安靜了下來,出乎莫布利特意料的是她的眼睛裡居然出現了淚水。

  「我做夢都沒有想到,這一切都可能成真……」她哽咽地說,莫布利特手忙腳亂的找手帕,他從來沒想過漢吉會掉淚。

  「好了好了,等經費真的下來,再激動也不遲。」艾爾文又笑了,口氣卻非常真摯,隨後他轉過頭去望向莫布利特,「也辛苦你了,莫布利特。漢吉被你照顧得很好,她看起來健康多了。」

  「啊,這是應該的,謝謝您……」莫布利特訥訥的說,一邊阻止漢吉直接用袖子擦眼淚。其他人似乎也被漢吉的情緒所感染,整個會議室瀰漫著少見的欣喜氣氛。趁著大家的情緒正高昂,艾爾文也宣佈了幾項日後的訓練重點以及針對牆外調查的準備進度,眾人就在歡快的氣氛下結束會議。

  走出會議室前,忽然有人衝上來大力拍他們的肩以示鼓勵,莫布利特的背上就結結實實地挨了一記,他一轉身,克拉斯班長正笑容滿面地看著他們。

  「辛苦你啦,照顧她很累吧?」克拉斯頭頂紮起的一撮髮辮隨著他的笑意上下抖動,不等莫布利特回話,他轉過頭去對漢吉說道:「欸漢吉,妳也要好好謝謝莫布利特,沒了他,妳一個人早就累死、根本生不出這些東西。」

  「我知道啦,別亂碰。」漢吉噘著嘴,一臉不悅地躲開克拉斯往她肩上拍的手掌。

  「好、好。」克拉斯收回手,沒繼續堅持。「還是一樣愛鬧彆扭,就不要每次都讓莫布利特怕妳出事拚命拉著妳。」

  「要你管。」漢吉也回嘴,臉上倒是恢復了笑容,「你也一樣講不出好話。」

  「好了好了,就這樣吧,你的助手被晾在旁邊很久了。」克拉斯抬起手求饒,「加油啊,辛苦的還在後頭,大家都對你們寄以厚望呢。」

  莫布利特望著克拉斯離去的背影,隨後轉頭看向漢吉。她的心情似乎好上不少,至少比起昨晚鬧脾氣時順眼得多。

  「你也聽到了。」漢吉忽然開口,「除了寫完那些該死的客套話之外,我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莫布利特看著她閃閃發亮的雙眼,相處一個月下來,漢吉這副模樣他再熟悉不過。心情正好的她踏著雀躍的小跳步往前跑去,莫布利特不用多想,也知道她一定要回到宿舍繼續奮鬥。

  「欸,你怎麼慢吞吞的?」漢吉回過頭來催促他,「再不快點,等等那些咬文嚼字的鬼玩意兒就全部給你負責。」

  莫布利特看著她甩動馬尾的背影,忽然有種涼涼的感覺從腳底升至胸口。陽光在漢吉的背影鑲上一圈光暈,莫布利特看著她歡快的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後鑽進了那間狹小擁擠的寢室。莫布利特想起那幾座嘎吱作響的書架,堆至天花板的書籍文件、還有從偶爾從書架縫隙間滲進的微弱光線。

  他忽然覺得漢吉走進了一間被責任捆綁的無形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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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flysky2 發表於 2023-12-13 13:5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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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中)


  莫布利特一手托住下顎,順道遮住他擔憂的表情。眼前的漢吉正不斷地振筆疾書,自從經費有了著落後,漢吉更加倍的投注心力與時間在研究上,只要一有空閒就往圖書室鑽、即使吃飯或午休時也不忘拿著書本或筆記尋找靈感。而她身為班長的職責也沒有因此鬆懈,各種高強度的訓練她無一不親自上陣示範、大小會議也從不缺席。蠟燭兩頭燒之下,漢吉選擇壓縮她所剩無幾的睡眠與休息時間,她用鏡框擋住益發嚴重的黑眼圈、用外套和皮帶裹住迅速消瘦的身軀、用更多的喋喋不休隱藏她的疲累與焦慮。

  這一切莫布利特都看在眼裡。

  漢吉搔著頭,乍看之下是在思索研究報告如何撰寫,但莫布利特知道她是在抓那一頭油膩的頭髮。漢吉一旦忙起來,連基本衛生都不顧。莫布利特有時覺得這種事情實在不該由他來提醒,但為了必須和她共處一室的自己、還有米克的嗅覺著想,他還是得三不五時提醒漢吉打理自己。納拿巴不願和漢吉同寢室的理由,想必不只那隻死鳥。

  「班長,您累了的話就趴一下、或去洗個澡,這些我來整理就行了。」在漢吉不知是第幾次抓頭髮揉眼睛後,莫布利特忍不住開口。

  漢吉根本充耳不聞,莫布利特只好提高聲音,「班長——」

  「我在趕報告,你沒看見嗎?」她不悅的抬起頭來。

  「就是因為看見了,才希望您休息,您幾乎沒好好吃好好睡。」他耐著性子回答,隨著接踵而來的工作壓力,漢吉的態度也益發我行我素,因為小事和莫布利特吵嘴的次數也比以前多了些。

  「最後還是我統整,那還不如現在弄完。」漢吉依舊堅持己見。

  「班長,您別逞強——」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可以證明我的想法,我不想浪費時間。」漢吉憔悴的臉上露出了不容質疑的表情,「還有,別把我當小孩管。」

  莫布利特不說話了,他轉而開始整理起桌上的雜物,至少找點事做就不必和漢吉進行無意義的口舌之爭。忽然間他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水罐,傾倒出來的水流下桌面波及到一旁堆放雜物的椅子,兩人連忙拉開椅子收拾桌面搶救災情。手忙腳亂中莫布利特碰掉了漢吉掛在椅子上的外套,他伸手想撿起,漢吉卻一把搶過。

  「我來就好,別亂碰。」漢吉口氣不悅的說,隨後又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似的將外套披回椅子上。莫布利特也沒回話,漢吉的生活習慣看似亂七八糟、卻在某些時候很有自己的堅持。他費了一番功夫才讓漢吉稍微養成把文件書本分類放好的習慣,但私人物品部份他在碰了幾次釘子後就沒敢插手。如今工作壓力甚大的她比平常更神經質,就像是隻警戒過頭的貓,隨時隨地都豎著毛、任何人伸手過去就等著挨她的爪子。

  即使只是想要安撫她也一樣,莫布利特心想。他理解漢吉的求好心切,更明白調查軍團長久以來在情報上的劣勢,但他看到漢吉這樣折磨自己,那種不舒服的感受又湧了上來。

  他決定再試一次。「您還是早點休息吧,明天一早還要監督研究室裝修的進度,累過頭的話監工品質也不會好的。」

  聽到新研究室,漢吉的眉頭稍微鬆開了些,但依舊沒有放下手上的紙筆。莫布利特也識相的不再多說,他向漢吉行了個禮之後,轉身走出她的寢室。

  回到男生宿舍後,莫布利特先去浴室洗了把臉,陪伴漢吉也耗去他相當的精力,鏡中的自己是前所未有的疲倦,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勞累又憔悴過。

  他不想再變成這個這樣子,他更不希望身邊的人變成這個樣子,這都是他從前就答應過自己的。

  莫布利特摸摸發悶的胸口,躡手躡腳地回到自己的寢室。其他室友早已呼呼大睡,鼾聲此起彼落。他小心翼翼爬回自己的床上,即使身體每個細胞都在叫囂著疲憊,莫布利特卻怎麼睡也睡不著。他翻起枕頭,掏出吉爾伽先前塞給他的烈酒瓶。記得當時他推辭了一陣,拗不過吉爾伽與海寧格的勸說跟著喝了起來,隔天雖然頭痛欲裂、但不否認酒精帶來的醺意與昏睡是如此迷人。現在似乎是該讓這玩意兒派上用場的時候。

  只是一口而已,沒關係吧?莫布利特心想,再說他現在只想好好睡個覺,應該不要緊的。

  他仰頭喝了幾口,烈酒嗆得他直發昏,隨後他就像被人揍了一拳般的失去意識。



  耳邊是鐵鎚敲打的咚咚聲、空氣中瀰漫著粉塵與濃濃的油漆味,漢吉揉了揉眼,試圖集中注意力在眼前的設計圖上。

  「停、停,太過來了,再往旁邊一點——」忽然她高聲喊道,比手畫腳的要士兵們將實驗桌擺到指定的位置。待士兵們將桌子一放下,漢吉忙不迭地掏出水平儀擺在桌面上、確認桌身沒有絲毫傾斜之後,她退後幾步觀察起室內的格局。

  實驗桌大致沒問題,置物架上回重新訂製了一批,之前湊合著從倉庫挖出來的根本不耐用。漢吉心想,一邊在待辦事項清單上打勾塗寫。接下來要添購新的實驗器材,舊的顯微鏡和解剖刀具還堪用、但是燒瓶試管玻片這些耗材要另外訂。喔,還有莫布利特一直嘮叨的實驗袍、貴死人的橡膠手套和一定得訂製的防護風鏡。她想不透為什麼莫布利特總是用一種深怕自己死掉的表情看自己,她打滾了這麼久,還不是活得好好的?偏偏他總是把自己當三歲小孩看。

  另一陣吆喝聲傳來,又一群士兵扛著櫃子搖搖晃晃的走了進來,漢吉連忙衝向另一邊,開始指揮其他人。啊對了,她還得把自己寢室內的藏書挪出一部份到這裡,再屯東西下去、不是自己哪天被掉下來的東西砸死,就是被莫布利特碎唸到死。之後還得在這裡擺個挑高設計的置物架、她先前已經計算好了所需的高度。架子的設計圖呢?她翻著手上厚厚的圖表,一邊心想。

  室內的溫度比剛才高了些,即使開了窗、直射進來的陽光依舊讓室內燠熱不堪、配上混濁的空氣,漢吉只覺得更心浮氣躁。該死,到底在哪裡——?

  「漢吉班長。」忽然有人開口,而唯一會這樣叫她的只有一人。漢吉轉過頭去,看見莫布利特捧著一大瓶冰水、肩上掛著幾條毛巾出現在她背後。「我送水來了。」

  漢吉愣了一下,救星就在眼前,可是這陣子的齟齬竟讓她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呃,放桌上就好,我需要你。」

  「有什麼事嗎?」莫布利特的表情一如往常的惶恐,但口氣倒聽不出任何不悅。

  「架子的設計圖在哪裡?」

  「哪個?」

  「挑高設計的那份,我要拿來放蒸餾瓶——」

  「都在這裡頭了。」莫布利特肯定的說,見到漢吉狐疑的表情,他接過圖表翻找,「這邊,旁邊有註解,當初和實驗桌的圖放在一起。」

  「太好了。」漢吉擠出笑容,試圖隱藏自己的尷尬,沒有什麼比莫布利特的頭腦還好用。她擦了擦額上的汗水,忽然又有人在叫喚她,這次是為了燈罩。漢吉在屋樑下對著上頭的工人喊了半天,發現實在說不清楚,索性拿了梯子打算親自爬上樑。

  「班長,」莫布利特開口,取來另一架梯子。「我來吧,這麼熱,您喝點水歇一下。」

  漢吉已經沒力氣要他別再管自己,「你也上來吧,一起弄比較快。」

  莫布利特沒說話,這次他們一同將燈罩拉了上來,三兩下架好後兩人忙不迭的爬下梯子,屋樑上的灰塵落得他們一身。漢吉揩了揩臉,汗水混著灰塵在袖子上留下擦拭過的污痕,她看著同樣灰頭土臉的莫布利特,兩人陷入了有點尷尬的沉默。這陣子他們倆大吵小吵不斷,模式不外乎是漢吉一頭熱往前衝、莫布利特在背後又拉又勸,最後都不情願地稍作讓步。

  她知道莫布利特為自己好,但這種方式她實在吃不消。為什麼他總是不相信她可以照顧自己?忽然間艾爾文的話閃過她的腦海,漢吉心虛的低下頭。好吧,莫布利特可能不是第一個對她嘮叨的人、但卻是第一個可以如此不屈不撓的人。

  「班長,怎麼了?」莫布利特一臉疑惑的看著她,漢吉連忙回過神來。她打量了莫布利特一會兒,他的臉上除了汗漬與灰塵之外,還有無論如何都掩不去的黑眼圈和疲憊。漢吉愣了一下,忽然覺得有些慚愧。這小子也幾乎是燃燒自己在陪著她呢。

  「班長,您滿身大汗的,要不要回去換件衣服?」莫布利特又開口問道,「這裡很熱,換件薄一點的吧。」

  「不必。」漢吉幾乎是反射性的回答,她把領口往上拉了些,隨後拿起桌上的毛巾開始擦汗。她看了莫布利特一眼,拿起另一條毛巾扔到他頭上,「還說我呢,你也一樣。」

  莫布利特手忙腳亂的拿下毛巾,靦腆地朝漢吉笑了笑後開始擦拭,兩個人又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還笑得出來,代表他應該還沒那麼討厭自己吧,漢吉心想。其實她挺喜歡這小子的,等經費下來、研究室上了軌道後,她得找個機會好好感謝他。

  忽然間又有人叫她的名字,漢吉回過頭去,克拉斯就這麼站在他們背後,而他們完全沒發覺。

  「我剛才叫了你們好幾次了,」克拉斯笑著說,「不過這裡吵成這樣,我就原諒你們。」

  「少廢話,什麼風把你吹來的?」漢吉習以為常的回嘴。

  克拉斯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艾爾文分隊長等等要開緊急會議,他還指定妳一定要出席。」

  「發生了什麼事?」

  「不知道。」克拉斯聳聳肩,「看起來是大事就是了。」

  事實證明這不只是大事,還是足以擊垮她的大災難。

  「中央取消了我們的預算,不僅如此,」艾爾文的聲音一如往常冷靜,但漢吉看得出他淡藍色的眼睛下隱隱燃著怒火,「拿到的經費會比過去少上許多,我們的採購與計畫都得耽擱。」

  「意思就是,我的研究要停擺了是吧?」漢吉想也不想就衝口而出,氣白了一張臉的她緊捏著手上的公文,費了好大的勁才不把那張紙撕碎。莫布利特在她旁邊試圖安撫,但手才伸出來又縮了回去。

  「我們努力了這麼久,結果中央還是不把我們當一回事?口口聲聲說要打倒巨人、不想被關在牆內,結果一毛錢都不給,躲在牆內看著我們出去送死,再來說我們是米蟲!」漢吉咬牙切齒的說,怒吼聲讓偌大的會議室裡響起了迴音,「王政那些人到底要麻木不仁到什麼時候?」

  眾人面若死灰,整個會議室裡一片死寂,只剩下漢吉急促的呼吸聲,堪稱暴風雨前的寧靜。

  「妳先冷靜點,漢吉。」最後是克拉斯打破沉默,「受到影響的不只是妳。」

  「我沒什麼腦子,但我只希望我的夥伴和部下還能吃得飽。」迪爾克撚著鬍鬚說道。此話一出所有人都皺起眉頭。調查軍團預算短缺是不爭的事實,這點也反應在他們的伙食與薪資上,如今經費被刪,吃不飽的士兵要怎麼出牆砍巨人?

  「是羅沃夫吧?」一向寡言的米克忽然開口,所有人都轉過頭去看著他、隨後將確認的眼神掃向艾爾文、還有從頭到尾一直都沒出聲的夏迪斯團長。

  「嗯,」夏迪斯此時終於開口,沒有否認。「明天一早,我和艾爾文就會前往中央與薩克雷總統見面,無論如何都要把經費爭取回來。」隨後他轉過身對眾人宣布,「封鎖消息,今天的會議內容不能讓一般士兵知道。漢吉,妳也先回去休息。」

  漢吉沒有回應,只是機械式地行了個禮。隨後眾人魚貫走出會議室,轉眼間偌大的室內只剩他們兩人,唯獨漢吉卻一動也不動。

  莫布利特看著漢吉的側臉,她低著頭、長長的瀏海遮住了她的表情,但胸口依舊因為憤怒而激烈起伏。他怯怯的伸手想拍拍她的肩,忽然間漢吉一拳打在牆上,莫布利特親眼看見她的拳頭上濺出血來。

  「班長?」莫布利特大驚失色。

  漢吉臉色鐵青地回過頭來,「別管我。」

  莫布利特看著她垂著頭離去的背影,想起她剛才的眼神。他從來沒見過漢吉如此絕望的模樣。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替漢吉分擔些什麼,但他卻什麼都辦不到。

  莫布利特摸摸衣袋內的酒瓶,無力感再次席捲而來,今晚恐怕只有這玩意兒才能讓他再次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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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flysky2 發表於 2023-12-13 13:5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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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下)

  「班長,不可以——」

  「只是一個簡單的小實驗,不會怎樣的,拜託你別攔我。」漢吉沒好氣的說,隨後加快腳步前往半落成的研究室,莫布利特只好拔腿跟上。

  「設備還不夠齊全,您的防護裝備也都還沒來。」莫布利特幾近懇求的說道,「現在只有護目鏡、也請等到實驗衣來了後再說——」

  「等到那些東西備齊,巨人老早打進席娜之牆了,還等?」漢吉的口氣更加不耐,轉眼間他們已經走進了研究室,漢吉立刻熟門熟路的打開櫥櫃掏出實驗器材,莫布利特看著那些老舊的器具、忍不住皺起眉頭。

  「好吧,」他只好妥協,「至少讓我跟您一起處理。」說完莫布利特接過酒精燈,開始更換已短到不能再短的燈芯。漢吉連這都捨不得換,調查軍團的經費恐怕比想像中拮据。

  「班長,這個⋯⋯」

  一旁的漢吉早已陷進自己的思緒中,她的嘴角因興奮而上揚、雙眼散發出狂熱的光芒,是眾人眼中再熟悉不過的瘋癲模樣。對她而言,好奇心就像柴油、使命感有如氧氣,驅動著漢吉不斷前進。但她的活力卻有如引擎上迸出的火星,璀璨分明的同時卻是即將燃燒殆盡的前兆。忽然間漢吉手一晃,手上的燒瓶差點摔到桌上。

  「我沒事。」就在莫布利特開口前,漢吉搶先截住他的話,但卻沒轉頭正眼看他。「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但我很好。」

  您一點都不好,莫布利特心想,他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手中的酒精燈上,不去管漢吉剛才說了什麼。但他還是忍不住瞄了一眼她凹陷的雙頰,他的苦勸永遠趕不上漢吉自虐的速度。想到這裡,莫布利特只覺得更加無力。

  忽然間漢吉搶過他手上的酒精燈,莫布利特愣了一下,決定忍住不去插手。架好器材後,漢吉打開櫥櫃取出各式各樣的藥品,莫布利特看見她徒手旋開一枚棕色玻璃瓶的罐子,他揉了揉眼瞧清楚那是什麼後,先前的忍耐立刻拋到九霄雲外。

  「班長,那是硫酸——」

  「我知道,我眼鏡沒壞、看得很清楚。」

  「不是這個問題!」莫布利特幾乎要失聲大叫,「您什麼防護都沒有,受傷了怎麼辦?」

  「如果中央那些豬頭願意發錢下來的話,你愛多少防護就有多少,可惜沒這回事。」漢吉的忍耐似乎也到了極限,語氣中多了嘲諷,「但如果你每嘮叨一次就能換成一枚銅板的話,我看咱們就算出牆個一百次,剩下來的錢砸死那些臭貴族都綽綽有餘。」

  如此尖酸的言詞讓莫布利特忍不住擰起了眉,他耐住性子,「我只是不希望您受傷,要是有個萬一——」

  「要是有個萬一,那些貴族會先把我們推去當巨人的下酒菜。在那之前,我看不如先把自己弄臭弄殘,巨人嫌我們不好吃的機率應該會高一些。你問問其他人是不是也這樣想,嗯?」

  「請不要意氣用事。」莫布利特拚命壓抑自己很久沒點燃的怒火,「我只是希望您至少戴上護目鏡,這個動作不用花您半毛錢。」

  漢吉的口氣聽起來一點都不情願,「我當然會,畢竟我還想讓耳根子清淨些。」

  「我不喜歡班長這樣說話。」莫布利特也拉高了聲音,「協助您是我的工作,您不保重自己的話,研究計畫又要怎麼進行?艾爾文分隊長也說了,您都不好好照顧自己——」

  「他當初要你來我這裡時,可不是這樣說的。」漢吉的口氣益發刻薄,最後甚至吼了起來,「聽好,我才是你的直屬上司,我請你來是要你當我的助手、不是我老媽,別再把我當小孩管!」

  這句話有如雷擊,莫布利特當場僵在原地。他覺得自己像是被打了一巴掌,羞憤熱辣辣的爬上他的臉頰。他望向漢吉,她臉上的表情除了疲累外,更多的是連日來累積下來的焦慮與憤怒。但莫布利特已無法再去思考她怒氣的來源為何,漢吉的話已在他倆之間劃下裂痕。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舉手行禮,「很抱歉,我造成了您的困擾,請容我告退。」

  漢吉的嘴唇一開一闔、似乎想說些什麼。或許她想道歉,忽然間莫布利特閃過這樣的念頭,但他已經沒力氣揣測漢吉在想什麼。

  莫布利特轉頭關上門離開,力道比平常大上許多,隨後他頹然的倒在門板上,只覺得滿腔的鬱悶與委屈無處宣洩。

  他決定今晚要好好灌醉自己。

  他遲到了。

  漢吉呆呆的望著空無一人的研究室,牆上的時針早已偏離整點許久,大門卻遲遲未被推開。她嘆了口氣,獨自取出那些早該準備好的實驗器材。翻箱倒櫃一陣子後,她對著滿櫃的器材與藥品再度發起愣來。

  她常安慰自己,牆外的世界太大太複雜、以至於讓人怯於了解它。而她漢吉.佐耶便是那個不怕死的傢伙,如飛蛾般往撲向絢爛的火花,只為一窺隱藏在熾熱光芒下的真相。

  先前她對莫布利特吼的那些全是氣話,根本不是她的本意。她只是想要有可以揮灑的空間、想要證明自己,想要有人相信並無條件支持自己⋯⋯無論於公於私。

  探索真相的旅程艱苦又漫長,好幾次她都想放棄、卻又撐起身子埋頭猛衝。

  她真的好希望有人能了解這一切。

  莫布利特所做的幾乎無可挑剔,甚至早已超出一個助手應有的責任。打從一開始艾爾文要他來自己這兒時,他連疑問都沒有,就毅然接下這份工作。他的勞累認真擔心焦急,漢吉全都看在眼裡。

  他以近乎亦步亦趨的方式跟隨著她,漢吉想起納拿巴有次調侃莫布利特簡直就像隻忠心的大型犬,專門照顧自己這隻隨時會好奇踢翻水杯而弄得一身濕、三不五時就出爪傷人的野貓。他的任務就是在她闖禍前——以莫布利特極為嚴謹的標準——叼起她的後頸,將她帶向他所認為的安全之處。高密度的關心也讓她的個人空間一下縮小許多,漢吉只覺得無福消受,即使她知道莫布利特是為自己好。

  而如今這個少數傾其心力對待自己的人,似乎又被自己的怒火給嚇跑。

  忽然間納拿巴的話又閃過她的腦海,「妳真讓我招架不住。」她苦笑著說,隨後甩著那頭帥氣的短髮搬出了她倆的寢室。那天漢吉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有種說不出的寂寥。

  這樣也好,至少我又可以擁有自己的空間了,反正我以前也是這麼過來的。想到這裡,漢吉強迫自己轉念,臉上露出了自嘲的笑,但還是忍不住將眼神投向研究室厚重的木門。

  吱呀一聲,門板奇蹟似的被推開,莫布利特終於出現。

  「班長,很抱歉,我睡過頭——」他臉上不見以往的怯意,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見的慌亂與愧疚。他眼下還多了兩個大大的黑眼圈,氣色也比昨日見面時蠟黃。對於他的出現,漢吉發現自己居然沒有感到不耐,甚至還鬆了一口氣。她努力克制自己,不要露出眼神發亮或嘴角上揚的模樣。

  「快去準備,你遲到了。」她冷冷地說,心裡有個聲音叫她別這麼做,但漢吉選擇忽略它。

  莫布利特愣了愣,隨後轉過身去開始準備。漢吉也低下頭,該是專心上工的時候了。不愉快什麼的,就拿去餵巨人吧。

  他從來沒有覺得工作氣氛如此可怕。

  自從上回他們大吵一架過後,他和漢吉的互動就只有冷淡可言,兩人都下意識地避免處在同一空間、對話也僅剩下必要的公事交辦,連招呼都省略。

  這種氣氛簡直令人窒息,漢吉的大剌剌與衝動雖然總是令他頭疼,但至少有生氣得多。

  忽然響起了紙張翻動的聲音,漢吉將一疊記錄自桌子的另一端遞了過來。她臉上的表情分不出喜怒,比起憤怒叫囂或是瘋癲,莫布利特更怕她這個樣子。

  他想起和漢吉第一次見面時,面對新兵背後的奚落,漢吉也是這副模樣,彷彿把自己隔絕在所有人之外,進入無笑無淚的世界。

  忽然漢吉開口,「莫布利特,上回訂的那些東西什麼時候會到?」

  「大概這一兩天,」莫布利特嚇了一跳,他完全沒料到漢吉會開口,「我昨天才收到工廠出貨的信件,東西現在應該還在運河上。」

  「這樣啊。」漢吉如此說,「我還以為它們看到我們開的流血價格,嚇到不敢賣我們了。」

  莫布利特沒說話,他們沒多餘的預算是一回事、中央有意無意地打壓調查軍團又是一回事,他相信漢吉比誰都清楚這點。忽然他驚覺,這似乎是漢吉這麼多天來說過最長的句子。

  說些什麼吧,莫布利特,他心想,喉嚨卻像被鎖住一樣發不出任何聲音。忽然心中又有個聲音告訴他,別再開口了,你自以為是的關心、對她而言卻緊迫盯人。你想讓她更氣妳嗎?那個聲音在腦海裡隆隆迴盪。

  所以莫布利特繼續保持沉默,漢吉也沒再說話,又回到了先前冰冷的氣氛。她一如往常地陷入自己的世界,振筆疾書的同時她也不自覺咬緊下唇,彷彿要將整個人投進書海中。

  「班長。」忽然莫布利特不知哪來的勇氣,開口喚她。

  「幹嘛?」

  莫布利特停住了。漢吉的眼睛似乎亮了起來,口氣中彷彿也有一絲期待,但他馬上就告訴自己這是錯覺。

  「我、我得走了。」他隨口胡謅了一個理由,「凱吉他們在等我,我們約好了要一起——」

  「去吧。」還沒說完,漢吉就打斷了他,眼神也恢復了原樣。

  離開研究室前,莫布利特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漢吉又恢復了那種狂熱得幾近崩潰的模樣,但莫布利特只覺得不忍。

  那模樣像極了垂死掙扎的鬥牛、撞得滿頭鮮血的同時依舊死撐著要撞破眼前的柵欄,渾然未覺自己即將力竭。

  「喲?在喝悶酒?」

  莫布利特抬起被酒精薰得快睜不開的眼皮,努力看清眼前人的面容。對方一頭金燦燦的短髮耀眼得有如朝陽,臉上掛著爽朗如夏日晴空的笑容與他打招呼。

  「納拿巴前輩?」愣了幾秒後莫布利特才回過神來,隨後心虛的把酒瓶往懷裡藏。

  「不用藏了,我不是要來罵你的。」納拿巴一屁股在他旁邊坐下,與他一同望向眼前的曬衣場。現在是午休時間,絕大部分的人都在寢室小憩、只有極少數的人還在處理庶務,是短暫且珍貴的靜謐時光。

  「您怎麼會知道?」莫布利特囁嚅的問。

  「我用了一瓶私酒就讓吉爾伽把你抖出來。」

  「醉漢的話不可信。」

  「凱吉說你上回練習遲到,發現你整個人醉倒在這裡。」

  「我只是太累,躲在這裡打瞌睡。」

  「我家頭子說他最近常常在你身上聞到酒味,還說午休時間後這裡的味道最濃。」

  莫布利特不說話了,全軍團的人都知道什麼都瞞不過米克的鼻子,他喪氣的垂下肩膀。

  「就說了我不是來罵你的,幹嘛這麼緊張?」納拿巴笑得更深了,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陪著漢吉很累吧?」

  莫布利特愣了愣,最後老實的點點頭。

  「我說你也真老實,居然傻傻地整個人都賠進去,你不累、我們看得都累了。」

  「最辛苦的是班長,我只是想替她多分擔一點⋯⋯」莫布利特小聲的說,語氣滿是歉疚,「但很抱歉我失職了。」

  納拿巴驚訝的張大了嘴,「我的天,你壓力大到都在喝酒了,還在想能不能替她分擔?」

  「她如果真心願意讓我分擔就好,」一瞬間莫布利特稍微提高了聲音,隨後又縮了回去,「可是我覺得她好像⋯⋯」

  「好像不是那麼放得下?不是那麼有安全感?不是想像中那麼難相處、但又似乎不想讓人接近自己?」她連珠砲般說了一長串,「我說得對不對?」

  「前輩也這麼覺得?」愣了老半天,莫布利特終於吐出這麼一句,納拿巴將他說不出口的全說了出來。

  「唉,我也是過來人。」納拿巴露出苦笑,「欸,酒瓶別收起來,我也帶了酒,咱們一起喝。」

  「班長跟我說過,妳們以前是室友。」前輩都這麼說了,莫布利特也跟著拿出酒瓶。

  納拿巴率先灌了一口,「那她有沒有告訴你,為什麼我們會拆夥?」

  「因為她把死鳥帶回寢室。」

  「啊哈哈哈她連這個都告訴你了?看來她很信任你呢。不過這只是一部份的原因。」

  莫布利特靜靜地聽,眼前的納拿巴露出了無可奈何的表情。

  「說真的她人不錯,雖然有點怪、但其實很負責任、也很替同伴著想。」納拿巴這麼說,莫布利特忍不住想起先前出牆時、漢吉臉上憤恨的表情,「但就是那副脾氣,讓人想真正接近她都沒辦法。」

  「我一開始也想幫她,但說真的,砍巨人我很在行,叫我搞那什麼研究或實驗、每天泡在書堆裡看那些我根本不懂的玩意兒,我根本做不到。後來我想說,她的興趣我幫不上忙、那當個好室友總可以吧?可是她又那麼愛逞強,叫她好好照顧自己根本是天方夜譚。我也不適合當老媽子,每天嘮叨我也又累又生氣。」納拿巴的口氣聽得出明顯的埋怨,莫布利特幾乎以為她就要這樣抱怨下去,然而她話鋒一轉,「到現在我還是不懂,她明明就很需要人陪,為什麼總是倔強的把人推開?我又不會害她。」

  莫布利特在心中默默的贊同,納拿巴一語道破了漢吉個性上的盲點,從來沒人像她這樣說出口。

  「後來她把死鳥帶回寢室,我就趁機用這件事當藉口搬去麗奈那裡了,結果現在天天看麗奈跟我炫耀她有多波濤洶湧,人生的選擇就是這麼艱難啊。」

  這番話讓莫布利特當場被酒嗆到,耳根子紅透的他完全不知該做何反應,惹得納拿巴哈哈大笑起來。

  「哎呀?沒想到你挺純情的。但說真的,比起當她的好室友、我們比較適合當好朋友,這樣做也讓我們兩個輕鬆很多。」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納拿巴隨即話鋒一轉,「所以某個程度上我覺得你跟她也是絕配,她這隻野貓就交給你這隻大型犬教她規矩啦。」

  「前輩是說我是狗嗎?」這句話讓莫布利特哭笑不得,但他又不得不承認納拿巴的比喻很中肯。

  「我開玩笑的,幹嘛這麼認真?」納拿巴又噗哧笑了出來,「但說真的,我第一次看到有男孩子這樣亦步亦趨地照顧人,是什麼人把你教成這樣的?還是你受過什麼創傷?」

  納拿巴的口氣又在正經與玩笑間自由轉換起來,叫人分不清她的意圖。莫布利特低下頭去,若有所思起來。

  他總是有滿腔的話想說,卻一直說不出口。面對他敬重的上司,他想說的一切卻全化為嘮叨、反而在他倆之間築起高牆。

  「啊,被我猜中了?」納拿巴眨眨眼,「看來你真的有很多話想告訴她。」

  「前輩別這樣開我玩笑。」莫布利特小聲的說,不想承認納拿巴所言不假。

  「那就是猜對了。你想說話的對象,現在人在研究室裡埋頭苦幹,想不想去找她?」

  「可是……」

  「可是什麼?放輕鬆點,你這麼緊張兮兮,對你們彼此都不好受,也不要因為這樣就討厭她,好嗎?」

  「可是……」莫布利特瞬間露出了可憐兮兮的表情,當場讓納拿巴嚇了一跳,「我不討厭班長,可是班長好像討厭我了……」

  「哎喲喂呀,你們真是太可愛了!」納拿巴再次笑裂了嘴,「相信我,漢吉不會討厭你的,她只是找不到台階下,不知該怎麼跟你道歉。我看她還比較怕你討厭她哩。」

  「真的嗎?」

  納拿巴已經開始翻白眼了,「你不相信我的話,怎麼不自己去問她?」

  「真的嗎?」

  「你是要問幾次,」納拿巴快跳腳了,這對主從還真是一個鍋配一個蓋,「我看你不如現在就去找她,反正你酒都喝這麼多了、膽應該也壯夠了,就不要再浪費時間,快去!」

  「是是是……」莫布利特只好被納拿巴半推半拉的推回營內。

  然而卻有出乎他們意料的情況發生。一回營內,映入兩人眼簾的便是鬧哄哄的景象,不時有人在走廊上來回奔跑、還不斷的在喊叫些什麼。

  納拿巴順手攔住一個路過的士兵,「發生什麼事了?」

  「我不是很清楚,但聽說新的研究室那邊起了小火災——」

  「什麼?」兩人大驚失色,莫布利特更是當場跳了起來,「漢吉班長呢?」

  「我不知道——」

  接下來是凱吉的吆喝聲,「莫布利特,你怎麼還在這裡?」凱吉朝他倆衝過來,整個人上氣不接下氣,「我們找你找得快瘋了!」

  「漢吉班長呢?」莫布利特一把抓住凱吉問道。

  「研究室出了意外,漢吉班長受了傷,現在人在醫務室,剛剛我們忙著滅火……欸,你要去哪?」

  不等凱吉說完,莫布利特一把推開他,徑直朝醫務室狂奔而去。

  漢吉側身蜷縮在醫務室的病床上,左肩上被玻璃碎片割出的傷口已經縫了起來、但惱人的是那些燙出來的水泡、一路從肩頭蔓延至上背部,讓她躺也不是坐也不是。

  她只記得爆裂聲還有劇痛的背,之後便在醫務室醒來,身旁是鬧哄哄的人群。處理傷口時她一聲都沒吭,心裡滿是懊惱與愧疚。

  忽然響起了敲門聲,軍醫似乎跟外頭的人說了些什麼、但漢吉聽不清。接下來是門板關上的聲音、細碎的腳步聲朝著她的位置而來。只有一個人、而且不是軍醫,那會是誰呢?

  「班長,」熟悉的聲音在布簾後響起,「我是莫布利特,我是來看您的。」

  漢吉愣住了,好一段時間她說不出話來,她以為莫布利特會氣到永遠不想再理她。

  「班長?」莫布利特又問了一次,「還是您累了,若您不方便見我,我這就回去。」

  「等等。」漢吉終於出聲攔住他,手忙腳亂的用毯子裹住自己光裸的肩、還得小心翼翼不碰到包紮好的傷口,「我穿好衣服了,進來吧。」

  布簾拉開的那一剎那,出現了一張滿是擔憂與歉疚的臉龐。莫布利特臉上的表情像是快哭出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你自己找地方坐吧,不必在這罰站。」漢吉故作輕鬆的說,卻不敢看莫布利特的眼睛。

  「我都聽麗奈前輩他們說了,」莫布利特依著她的話,拖來一張椅子坐下,「火勢不大、損失也不嚴重,只燒壞了一張桌子,炸掉的燒瓶還有燒壞的器材、也正好趁這機會一起淘汰。」

  漢吉默默地聽著,直到現在她的腦袋才恢復清明。至於添購器材所需的預算,就等她傷好了後再來煩惱吧。

  「班長,妳的臉……」

  漢吉把下巴埋入毯子中,藏起臉上的傷痕,「沒什麼,被玻璃劃傷而已、不嚴重。」隨後又小聲補上一句,「我有聽你的話戴好風鏡。」

  莫布利特點點頭,依舊是一臉憂慮。他的雙手絞著褲管,似乎想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不必這麼扭扭捏捏。」漢吉忽然搶先開口,「看你這個樣子,一定是要來跟我說『您看,我就說這樣會受傷吧?您怎麼都不好好照顧自己?』,現在我告訴你,我知道了、我再也——」

  「我不是來說這樣的話的,」莫布利特第一次打斷她,「我是來道歉的。」

  漢吉當場愣住,道歉?明明就是她自己體力透支、注意力不集中才弄出這場意外,他是要道什麼歉?

  「我應該要好好陪著班長,之前我也不該鬧彆扭,您心裡不好受我也懂,請您原諒我。」

  莫布利特臉上的愧疚千真萬確,漢吉看著他的表情,怔怔地揪緊了身上的毛毯。

  「什麼嘛,我還以為你是要來把我嘮叨一頓。」好不容易漢吉才擠出這麼一句話,現在她也一樣愧疚,「那我也要道歉,我不該對你那麼兇。」

  這下換莫布利特愣住了,兩人又陷入了沉默。

  「只要班長不在意,那我也不在意。」良久,他輕輕地說。

  「我不在意了。」她這句話是真心的。

  「謝謝您。」莫布利特一臉如獲大赦。

  但她還有問題要問,「那你可以告訴我嗎?你不在的時候,都跑哪裡去了?」

  莫布利特的臉又紅了,「啊,就跟其他人一起打雜什麼的……」

  「你喝酒了?」

  莫布利特像被燙到一樣跳了起來,這次連耳根都紅透了。

  漢吉忍不住苦笑,這小子真不會說謊,「麗奈她們都告訴我了。」她也不是笨蛋,自己的助手三天兩頭遲到、氣色一天比一天差,就算她沒了眼鏡也看得出來。

  「對不起,我……我這陣子煩心到失眠,所以想說喝點什麼讓自己睡著……」

  「我的天啊。」漢吉忍不住掩住臉。如果內疚可以化為實體,她現在應該已經被擠出了門外。「沒想到我把你整成這樣……」

  「沒關係的,我也不該這麼一頭熱、害班長不高興。」

  漢吉幾乎要嘆氣了。這小子又對她道歉,為什麼他可以替人著想到這個程度?

  「你這種個性到底是從哪裡來的,該不會是以前受過什麼創傷吧?」她打趣的說道。

  莫布利特又露出了那種侷促不安的表情,漢吉想起上回出牆時她試圖和莫布利特攀談,他也是這副模樣。

  「說吧,我不會笑你的。」該被笑的,是她這個失職的上司才對。

  「我小的時候得過肺病。」

  他說話的時候沒有看她,反而望向窗外,像個渴望出去玩的小男孩。

  「那時候的日子就是整天咳嗽、連說話都不能太大聲,稍微用點力氣就會喘,更不要說出門玩耍或上學,只有書本跟畫筆是我唯一的朋友。書上說牆外有廣大的森林、如火焰般滾燙的水、覆滿冰雪的大地,班長您知道這些嗎?啊,您一定知道的,我問錯問題了——」他靦腆地對漢吉笑了笑,臉上竟出現了千真萬確的歉意。

  漢吉沒笑,她看見莫布利特的眼睛裡一瞬間出現了光彩。

  「可是我看到的只有壁爐裡的火、院子裡的樹木,冰水會讓我咳嗽、連碰都不能碰。我也常常坐在窗邊,把孩子玩耍的模樣畫下來,一邊想著我什麼時候才能出去跟他們一塊兒玩。啊,我也喜歡畫小鳥,那時我覺得鳥兒是世界上最自由自在的生物,只要牠們想、就可以飛去牠們想去的地方,不必像我一樣被困在床上、還有又病又弱的身體裡。」

  回憶起童年的莫布利特沒有想像中的歡快,臉上的表情只有濃濃的寂寥。漢吉想起他的素描手稿,他筆下的花鳥蟲樹栩栩如生,鳥兒的每根羽翼都昂揚向上,彷彿下一秒就會跳出紙面振翅飛去。這樣的手筆,原來是出自於破籠飛翔的渴望。

  「那時候陪著我的就是我的家人。為了我,他們也犧牲了很多、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我身上。我也很不喜歡被管,可是那時的我的確很需要人操心。我記得有一次自己偷偷跑出家門爬上樹、想說能不能看到城牆,結果被我媽氣急敗壞的揪下來。」說到這裡他很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那天我咳了一整晚還發燒了,爸媽為了照顧我也整晚睡不著,現在想想自己當時真不應該。」

  漢吉也忍不住笑了,眼前這個溫和耿直的大男孩,當年居然也有任性的時候,這根本就是他們倆現今生活的翻版。

  「後來我身體比較好,可以出去上學,也終於可以跟別的孩子一起玩了,但我還是覺得很不滿足。」莫布利特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不甘,雙手也緊握成拳,「學校要我們坐在教室裡當個乖孩子、王政要我們留在牆內種田養家老死一輩子,那跟我以前生病時被關在家裡有什麼兩樣呢?可是我把這些話告訴別人,他們只覺得很可笑、覺得我是病壞了腦子。他們越說,我越不信、就是要出去,沒想到就加入調查軍團、跑到牆外——」

  「你不孤單,」漢吉忽然打斷了他,「我也是這麼想的,不然我也不會跑來這裡。」她覺得自己第一次觸及了這個大男孩脆弱的一面。

  莫布利特停住了,他揪緊褲管的手指緩緩鬆開,緊繃的臉部也放鬆下來、帶著如釋重負的坦然。

  「謝謝您。」他低聲說。

  漢吉也沉默了,她可以感覺到自己心裡也有一塊地方跟著肩上的傷口一同隱隱作痛,卻說不出理由。

  「所以……我也不喜歡看到有人生病受傷、或是不照顧自己,那會讓我想起以前身不由己的樣子……」他又輕輕地補上一句,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我會照顧自己的。」她想也不想就這麼承諾,但隨後又心虛的補充,「嗯,在我能力所及的範圍。」

  兩人都笑了,這是這些日子以來,他們之間氣氛最輕鬆的時候。

  「但還是請您專心養傷,畢竟您先前也沒有好好休息。」

  果然還是不改老媽子本性,漢吉在心中苦笑。「放心吧,現在夏迪斯團長跟艾爾文都不在,我也什麼都不能做。你也別再喝了,到時喝出病來、誰要照顧你?」

  「好的。」莫布利特也笑開了,「我答應班長,不會讓您操心的。」

  「這可是你說的。」漢吉挑了挑眉。「之後我還有很多事要煩心,預算採購還有計畫案什麼的,你倒下了我可不知道要怎麼辦。我又不能叫艾爾文幫我搶預算同時幫我打雜,他的頭髮已經夠少了。」

  「您倒下了才不知道要怎麼辦。」莫布利特原封不動地把話還給她,這樣一來一往的拌嘴似乎也挺有趣,漢吉被他逗得眉眼都笑開了。「說到這個,他們這一趟去了中央,不知要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

  「可能交涉不順利吧。」漢吉歪著頭說道,「前幾天米克收到信,就跑去中央跟團長他們會合。連他都被叫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們打著什麼主意。」

  莫布利特又正經八百地補上一句,「總之,希望經費能順利爭取,畢竟餓著肚子也沒法砍巨人。

  「你是想說『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弄傷自己,還要我收爛攤子』吧。」漢吉眨眨眼。

  「我可沒這麼說,」莫布利特也被逗笑了,「但您猜對了。」

  「你真的是老媽子耶,我媽都沒這樣管我。」漢吉噘起嘴抱怨。

  「哪天您見到我媽媽,您才知道什麼叫做老媽子。」

  「真的嗎?」……

  「欸,他們是不是和好了?」聽見布簾內傳出的談笑聲,凱吉轉頭問道。

  「看來是。」納拿巴心情很好的回答,果然解鈴還需繫鈴人,她心想。

  戴著眼鏡的阿貝爾手上捧著一杯安眠止痛藥,一臉不知所措,「所以這東西就不必了?」剛才軍醫可是千交代萬交代,務必要讓漢吉喝下這玩意兒。

  「你直接拿給莫布利特就好,只有他說得動漢吉。」納拿巴指指病床的方向。

  「不了,我不想破壞氣氛。」阿貝爾搖搖頭,「所以我們要一直留在這裡偷窺?」

  「什麼偷窺,我們是關心自己的同僚和上司……」凱吉正想抗議他用詞不當,接下來就聽見漢吉的咒罵,還有莫布利特苦勸的哀求聲。納拿巴立刻拉著另外兩人倉皇逃離現場,等到莫布利特衝出門外,三人早已不見蹤影。

  真是的。莫布利特在心中嘆氣,隨後捧起那杯被拋棄的止痛藥走回漢吉的床邊。漢吉依舊披著毯子、維持著剛才靠坐在床上的姿勢。不用他開口,這次她很乾脆地喝光了藥水。

  「請好好休息。」

  漢吉點點頭,隨後開始扭動身軀尋找舒服的姿勢躺下。「我要換衣服了,你先走吧。」

  「好的。」他轉過頭拉上布簾。陽光斜斜的射進窗內,將室內照得一地金黃。

  不知道這次團長他們會帶來什麼好消息?莫布利特心想,隨後踏著比以往輕盈許多的腳步離開了醫務室。

  
《待續》

本文最後由 flysky2 於 2023-12-14 23:1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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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flysky2 發表於 2023-12-13 13:5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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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上)


  這就是團長帶回來的好消息?莫布利特錯愕的盯著司令台上的三人,而其他人也跟他一樣目瞪口呆。

  那個叫伊莎貝爾的女孩綁著可愛的雙馬尾、聲音甜美極富朝氣,和她大剌剌的肢體語言一點都不搭軋,而她臉上的笑容彷彿加入調查軍團不過是去牆外遠足。另一名叫弗蘭的青年則比她沉穩一些,看起來神色自若,但拳眼向外的敬禮姿勢卻洩漏了一切。至於最後一人……

  那名矮小的男子是三人中唯一沒有行軍禮的人,他甚至連動都沒動。台上的他雙手環胸、兇惡的眼神來回掃視著台下的人,彷彿一隻弓著背、隨時會撲上前撕開獵物喉嚨的黑豹。莫布利特環視四周,他看見有些長官擰起了眉,還有人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夏迪斯團長接下來說了些什麼,莫布利特根本沒聽進耳,只記得那個男人銳利的眼、還有他睥睨一切的神情。

  他說他叫里維,就只叫里維。

  而這個如黑豹般凌厲的男人,現在正與他的頂頭上司兩相對峙起來。

  「大哥不要啊啊啊啊啊!!!!!」

  「班長不要啊啊啊啊啊!!!!!」

  就在里維的拳頭即將揮上漢吉的鼻樑前,莫布利特眼明手快地一把從漢吉的背後架住她,弗蘭和伊莎貝爾也忙不迭地把里維往後拖。

  「滾開!別用你的髒手碰我!」

  「唔?我覺得很乾淨啊?」漢吉嘟著嘴說道,臉上的表情猶如發現珍禽異獸的興奮,完全無視於瀕臨爆發的里維,還有滿臉冷汗的另外三人。「拜託讓我摸一下啦,你是怎麼做到剛才那個急轉彎的?這麼小的個子,肌肉卻不可思議的強壯……」

  「我說髒就是髒……混蛋,還摸!」里維怒吼。漢吉不知何時掙脫了莫布利特的鉗制,雙手如貓的爪子般準確鉗住里維的手腕。幾乎就在同時,里維狠狠甩開她,一個左鉤拳就往漢吉的臉上招呼過去。莫布利特大驚失色,漢吉卻如一陣風般輕巧閃過,里維的拳頭只輕輕掃過她額前的瀏海。

  「哇,動作真的很快。莫布利特,你看到他剛才揮動胳膊的動作了嗎?快畫下來!」

  「啊,是……」莫布利特只覺得頭髮嚇得都要飛走,但就在他伸手進外套裡拿素描本的同時又醒了過來,「不對,我應該要阻止班長……啊啊啊啊快退後啊班長!!!!」

  就在里維即將撲上前的那一剎那,莫布利特衝到了漢吉面前,就在他準備迎接鼻樑被打歪的痛楚時,弗蘭和伊莎貝爾一把攔腰拖住里維,他的鼻樑也因此榮幸地維持完好無缺。

  「抱歉,里維很討厭陌生人隨便碰他……」那個叫弗蘭的青年率先道歉。

  「沒關係的,」莫布利特摸摸自己的鼻子,漢吉早就被他一把拽到身後保護得嚴嚴實實,「班長不會在意這種小事……」

  「可是大哥在意!」伊莎貝爾尖叫,她身後的里維像隻即將撲上前咬人的惡犬,「弗蘭你先別管他們了,快來幫我拖住大哥!」

  「喔?看你很興奮地想要衝上前來,是終於願意讓我檢查了嗎?」漢吉的眼睛亮了起來,「來來來快讓我研究一下你的身體……」

  「不是這個意思!!」三人齊聲高喊,就在此時里維趁機掙脫開來往前撲去,漢吉一把推開莫布利特,擺好架勢準備還擊。

  「不不不不不不可以啊啊啊啊——!」

  「班長——」

  「我沒事,」漢吉試著把被打歪的眼鏡架扭回原狀的同時,一邊打斷莫布利特的話,她可不想被嘮叨到耳朵長繭。「我好歹也是從牆外活著回來的人,不會那麼容易就少塊肉的。」

  但那個里維是地下街爬上來還不會少塊肉的混混頭子啊,莫布利特心想,但沒說出口。「先不管他們的出身,好歹他們也是新兵,這樣嚇人我覺得不太好……」

  「嚇人?拜託,我不過是想跟他討教如何在空中急轉彎的同時反手拿刀劈中目標,你也看到了吧?」漢吉眨眨眼,「難怪艾爾文要大費周章把他們帶來這裡。」

  莫布利特點頭,方才里維一刀準確砍中模型、順道救下一名失手的士兵時,不只他和漢吉、全場都瞪大了眼。里維的動作迅捷如豹、落地時卻輕巧如貓,手上反握的雙刀有如貓科動物的獠牙。即使還沒出牆,莫布利特都可以想像巨人的後頸在他手下化為碎片的模樣。

  「不過……感覺他們並不是很好相處的人呢,希望接下來別出亂子。」莫布利特吞了吞口水,還是決定說出他的看法。撇開那個一身刺的里維,另外兩個人乍看之下較為和善,但其實也隱隱含著防備。這種格格不入的氣場、加上他們矮人一截的出身,即使調查軍團少有霸凌事件發生,莫布利特仍不免替他們擔心未來的日子。

  「我倒不這麼覺得,」漢吉卻和他有不同的看法,「他剛才可是拚上全力去救那個士兵。」難相處是真的,但說他們沒心融入……她可不這麼認為。

  「但您還是嚇到人家了。」莫布利特嘆氣,「也拜託您別那麼衝動,那個里維要是真的衝上來,我是打不過他的。」

  「誰要你幫我打架了?難不成你還想著出去攔他?」漢吉詫異的抬起了頭,「好歹我是你的上司,再怎樣都不會讓你親上火線,更何況我人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莫布利特只覺得啼笑皆非,這個令人操心的上司居然反過來操心他,「總之,還請您別隨便招惹他,您有個萬一、我擔待不起。」

  「你真的是老媽子耶。」漢吉笑嘻嘻地回嘴,「不管怎樣,他很強是真的、但沒有意願傷害我們,也是真的。」

  「您確定?」

  「當然,」漢吉露出了高深莫測的笑,「他剛才被我那樣捏著手腕、一下子就甩開了,你覺得……一般人有那麼容易從我手中逃掉?」

  莫布利特愣了一下,隨即理解的點點頭。方才看似驚險的鬥毆,其實只是里維與漢吉對彼此的試探。

  但他還是得盡到下屬的責任,「不管怎樣,這次您沒有受傷、只損失了一副眼鏡,是不幸中的大幸,但您還得跟艾爾文分隊長解釋為何又要花預算在眼鏡上,畢竟……」

  「好、好!我聽你的就是!別再唸了!」

  「里維,誰叫你惹事生非?」就在他們挨了弗拉岡分隊長一陣臭罵,現下還被罰去打掃滿是糞便與泥巴的馬廄後,弗蘭忍不住教訓起他來。

  「因為他用髒手摸我。」里維將馬糞鏟到一旁,臉上的表情比他鏟子裡的那堆東西不知臭上多少倍。

  「再怎麼說人家都是老兵,你這樣等於對上級長官動手,怎麼看都是我們理虧——」

  「我不在乎對髒東西動手。」

  「弗蘭說得沒錯,先打人就是不對。」伊莎貝爾罕見的幫腔,「而且對方是女生,大哥你好意思打女人?」

  「她是女人?」里維錯愕的抬起頭來,手上的鏟子差點掉在地上。

  「她是女人?」弗蘭也跟著張大了嘴,「伊莎,妳確定?」

  「當然。」伊莎貝爾不滿的雙手環胸,「你們這些男人眼睛是哪裡有問題?地下街待太久了,沒法適應光線看走眼了嗎?」

  「說實話,伊莎,」弗蘭好不容易從震驚中回復過來,「我不覺得我們眼睛有問題、應該是妳腦子有問題……」

  「弗蘭!」伊莎貝爾氣得作勢把馬糞往弗蘭頭上砸,被他眼明手快一把架住。

  「妳真的砸過來,等等被里維扔出這裡的就是我們。」弗蘭輕快的說,說完收起戲謔的神色轉頭望著里維,「不過里維,在這裡還是低調點好,別忘了我們的計劃。」

  「嗯。」里維應了一聲,似乎還是沒什麼反應。

  「我看你也少跟那個瘋婆子槓上,就算她不在乎,她身邊那個小跟班可是會跟你拚命的。」

  「嗯。」

  弗蘭嘆了口氣,「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大哥是因為打了女人,在愧疚啦。」伊莎貝爾嘻笑起來。

  「囉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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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flysky2 發表於 2023-12-13 13:5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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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中)

  在里維和漢吉轟轟烈烈地打了一架後,即使兩人以平安無事收場,里維的強悍與凶惡在軍團中已不脛而走。

  「我說里維,拜託你別那樣瞪人。」在不知道是第幾個士兵一和他們對上視線就立刻別過眼神後,弗蘭終於忍不住低聲規勸,「人都被你嚇跑了,我們混進這裡就一點意義也沒有。」

  里維皺了皺眉,但沒有回嘴。

  「算了,叫你跟陌生人混熟,不如叫你三天不打掃還容易些。」弗蘭嘆了口氣,「這種事我自己來就行。你就負責盯緊伊莎,趁她亂說話之前先攔住她——」

  「來不及了。」里維冷冷的開口,順勢抬起下巴揚了揚,不遠處是在漢吉身邊打轉的伊莎貝爾,「她動作比你還快呢。」

  「來,伊莎貝爾,來我這邊坐,我這裡有甜食喔。」漢吉笑咪咪地舉起紙袋在伊莎貝爾面前晃呀晃的,裡頭是鎮上最出名的奶油糖霜餅乾,即使隔著袋子都能隱約聞到甜膩的香氣。

  「大哥說不可以隨便吃陌生人給的東西。」伊莎貝爾眼巴巴地盯著紙袋,嘴上卻仍執拗地不肯答應漢吉。

  「我不是陌生人,我是妳在調查軍團的同伴。」漢吉並沒有因此打退堂鼓,依舊笑容可掬,「總是跟那些臭男生混在一起很膩吧?正巧,我也想認識新朋友呢。」

  「妳和他們看起來也差不多。」伊莎貝爾咕噥起來,自己倒是跟著漢吉席地而坐。

  「還說我呢,妳也是。」漢吉微笑,她打開紙袋、抖出幾枚酥脆的餅乾,自己率先吃了一口。「還習慣這裡吧?」

  「還好。」伊莎貝爾跟著伸手拿了餅乾咀嚼起來,「這裡的伙食沒有想像中的好,但至少水乾淨很多。」

  「我一直很好奇,地下街的人怎麼取水?靠地底下的泉水嗎?」按捺不住好奇心,漢吉忍不住開口問道。

  「地底下有泉水、但不多,為了搶水而打起來是常有的事。下大雨的時候可以接雨水、但之後淹水更麻煩。妳真應該看看大哥淹水後清理泥巴的表情,那時最好不要接近他。」伊莎貝爾的話匣子似乎開了,呱拉呱拉把所有的話傾巢而出。

  「那里維呢?他也為了搶水跟人打架過嗎?」漢吉不動聲色地問,即使她內心有一塊正為了得到情報而興奮尖叫。

  「當然有,大哥很強的!」伊莎貝爾的眼睛都亮了起來,「妳知道嗎?曾經有混混自己佔了水源地,還用高價賣水出去,大哥一氣之下就抄了他們家、還打斷對方的腿。」

  「後來呢?後來呢?」漢吉再也忍不住了,她拚命催促著伊莎貝爾說下去,而後者也沒讓他失望。

  「後來大哥和弗蘭找來所有人協調輪流取水、還輪班負責看守,每個人都簽名留指印。我數學不好,不懂他們怎麼分配,但總之大家都有水可以喝。」

  「這人不簡單啊。」漢吉衷心的說,看來這個里維不是只會打架,腦袋跟為人也和他的身手一樣好。

  「大哥是最強的,我一直都這麼相信。」忽然間伊莎貝爾臉上的光芒消失了,「即使被那個金髮混帳抓來這裡也一樣。」

  「人都在這裡了,就先別想那麼多。」漢吉試圖安慰她,臉上無一絲嘲弄。「況且艾爾文不是什麼簡單角色,你們吃鱉是正常的。」

  「他把大哥按到髒水裡,還拿我們的性命威脅大哥。」伊莎貝爾小聲的說,屈辱與羞憤浮現在她的小臉上。

  這次漢吉說不出話來了,她看見淚水在伊莎貝爾的眼眶中緩緩匯集。

  「地上的人……都是用那種看垃圾的眼神在看我們的嗎?」

  「嘿,我可沒這樣對妳,這麼說對我很不公平。」漢吉提高了語調,試圖讓氣氛歡快些,隨後又手忙腳亂的掏出一條皺巴巴的手帕遞給伊莎貝爾。「好了好了別哭了,剛剛不是還聊得很開心嗎?」

  「我不想看到大哥為我們受委屈。」伊莎貝爾接過手帕擦淚,「即使我一直很想到地上來也一樣。」

  「難為你們了。」漢吉摟住她的肩,一邊慶幸伊莎貝爾沒把她甩開,「不過說實話,我們沒辦法選擇自己的出身、但可以決定自己是否值得被尊重。」

  「是嗎?」伊莎貝爾轉過頭來,臉上的表情有著不解、卻又有一絲絲期待。

  「你以為這裡的人都是抱著高尚的情操跑來這個鬼地方嗎?」漢吉望進伊莎貝爾那雙看似憤怒實則單純的眼睛,心中有股說不出的嘆息,「多的是只剩爛命一條的傢伙,死在哪裡對他們而言沒有什麼差別,至少來這裡還有機會看到牆外。」隨後她又補上一句,「那怕一輩子只見這麼一次。」

  伊莎貝爾止住了抽泣,但眼眶中仍有淚水。就在漢吉以為她會就此沈默後,伊莎貝爾冷不防地拋出一句:「妳也是這樣嗎?」

  「我嗎?」漢吉嘴角一扯,咧出了瘋癲的笑,「告訴妳,比起關在牆內當只會吃飼料的豬、我更想到牆外看看那些我沒見過的東西。就算我死在巨人的臭嘴裡,至少牠們把我吐出來時,我是躺在牆外的天空下。」

  「金髮混帳也是這樣?」

  「哎呀,看來妳真的很討厭他。」漢吉拍拍她的肩,「我沒問過我家頭子是為了什麼跑來這裡,不過作為一個夥伴與上司,艾爾文倒是挺不錯的,這點我可以跟妳保證。」

  「真的?」

  「久了妳就懂了。」

  伊莎貝爾不說話了,取而代之的是若有所思的神情、眼中的戾意也隨之消散。她低頭看著被漢吉揉成一團的手帕,忽然噗哧笑了出來。

  「怎麼了?」漢吉不解地看著伊莎貝爾千變萬化的表情。這丫頭一下哭一下笑的、真搞不懂她在想什麼,漢吉心想。但她不否認自己很喜歡這個姑娘。

  「大哥要是看到這種東西,一定會把我們臭罵一頓。」伊莎貝爾伸手想擦去淚水,卻又想起什麼似的從上衣口袋另外掏出一條摺得方正的白手帕擦拭眼角,「這是大哥給我的,他說一切都要乾乾淨淨、灰塵什麼的都不准被他看到。」

  「他給妳的?」漢吉微微瞪大了眼,「難不成你們是——」

  「妳想太多了。」忽然間一道清朗的男聲響起,弗蘭帶著爽朗的笑容出現在她們身後,身旁則是瞇著眼死瞪著他們的里維,「他是嫌棄伊莎,要她好好把臉擦乾淨。我說對不對啊?伊莎?」

  莫布利特盯著不遠處的四人,只覺得這副畫面真是詭異。

  一個臉上猶帶淚痕的伊莎貝爾、一個面露微笑的弗蘭、一個滿臉饒富興味的漢吉,還有……一個恨不得用眼神殺死眼前所有人的里維。

  「妳對伊莎做了什麼?」出乎意料,里維居然開口了,口氣活像是漢吉剛才把一團馬糞扔到伊莎貝爾頭上。

  「喂,我什麼都沒做好嗎?」漢吉有點沒好氣的說,「這孩子受了委屈,我還安慰她呢。」

  「喔?」里維的眉毛擰得更緊了,口氣還是滿滿的質疑。

  「里維,你客氣一點。」弗蘭臉上依舊掛著笑,好聲好氣地勸著里維:「至少伊莎沒事嘛。況且你再這樣瞪人,我看她的小跟班要上來跟你打一架了。」

  被發現了。莫布利特慢條斯理地從馬匹後走出來,好整以暇地跟著他們席地而坐。從頭到尾他直盯著弗蘭跟里維,而他們也冷冷地回瞪。

  「好了好了,莫布利特你放輕鬆,他們只是想聊天。」漢吉微笑,隨後轉頭看著弗蘭,「還有,莫布利特是我的助手、不是我的跟班。」

  弗蘭的眉頭皺了一下,他轉頭望著里維、後者卻沒有要替他說話的意思。莫布利特費了點勁才憋住笑。

  「等等,」里維打量了莫布利特一下,「意思是他也會像妳那樣追著我跑、把我綁在手術台上切切割割?」

  「我最常做的事就是阻止漢吉班長追著您跑,至於把人抓來切切割割,那不是我的興趣。」莫布利特輕咳一聲,隨後補上一句,「我都負責畫下人體被切開後的樣子。」

  里維頓時語塞,弗蘭和伊莎貝爾則不給面子的當場笑出來。

  「你也蠻有趣的。」弗蘭真心的稱讚,「難怪會跟她湊在一塊兒。」

  漢吉笑了笑,「這裡可是怪人的集散地,不然艾爾文怎麼會把你們帶來這裡?」

  「醜話說在前頭,我巴不得宰了那個死禿子。」里維毫不掩飾地說。

  弗蘭和伊莎貝爾的臉色微微一變,漢吉卻一臉無所謂。「這還用你說嗎?軍團的人都知道你看我們不順眼,哪天你掀了這裡也不意外。」

  里維依舊死瞪著她。莫布利特偷偷握緊了雙拳。

  「妳說得有理,反正我們也跑不掉。」里維的態度居然放軟了起來,「死禿子倒是把這點看得很清楚,不然他才不會放著我們撒野。」

  「我們?所以你是打算在這裡待下來了?」

  「不要曲解我的話,臭眼鏡。死禿子到底是怎麼容忍妳這種人待在他手下?」

  「你們記性很差耶,我剛才不都說了,這裡是怪人的集散地。」漢吉依舊是那副天塌下來也不怕的表情,「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乖乖牌是沒法活著從牆外回來的,你以為巨人這麼好打發?新兵的死亡率多高,相信不用我提醒。」

  這次三人頭一回同時面露峻色。莫布利特和漢吉對看一眼,兩人都努力克制不要露出得逞的表情。

  「呿,我還以為來到地面上好歹自由些,搞了半天還是一頭被養在籠子裡的畜牲。」良久,里維才吐出這麼一句。莫布利特打量著他,有那麼一瞬間他看見里維眼中浮現出了狩獵者的光芒,隨後又隱沒在他嫌惡的表情中。

  「你抓到重點了。」漢吉深深地笑了,「不過慢了半拍,伊莎這孩子比你聰明多了。」說完她不忘拍了拍伊莎貝爾的頭,後者像隻被搔下巴的貓咪溫馴的瞇細了眼。

  里維皺了皺眉,但沒有作聲。倒是弗蘭在一旁幫腔,「嘿,伊莎,有人說妳聰明,還不快說謝謝?」

  伊莎貝爾挺起胸膛,剛才的眼淚已消失無蹤。「這是事實,不需要說謝謝。」

  漢吉笑了,隨後她拍了拍褲子站起身來,「好了,再聊下去,我怕弗拉岡那傢伙會跳腳。伊莎,有問題的話隨時來找我。」

  伊莎貝爾點點頭,臨走前她對漢吉咧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里維也跟著起身,卻不急著跟上他們。

  「喂,臭眼鏡。」里維叫住了漢吉,「妳當初是為了什麼來這裡?」

  「我剛才都告訴伊莎了,你何不自己問她?」漢吉四兩撥千斤的回應,「不然這樣好了,只要你答應讓我研究你的身體,我就告訴……」

  「滾開!」

  「班長不可以啊啊啊啊啊!」

  漢吉得承認,她沒想過會這麼順利。

  打從她上回請了一包餅乾後,伊莎貝爾幾乎三天兩頭就往她這兒跑。聊天的內容不脫她過去在地下街的日子、還有她加入調查軍團以來的酸甜苦辣。偶爾漢吉也會見到她和其他士兵分享地下街的所見所聞,她眉飛色舞又帶點男孩子氣的表情彷彿就是個開朗的小男孩。漢吉總覺得她有如生長在沙丘上的荊棘灌木、乍看渾身是刺,但若是小心避開、後退一步觀看,那枝葉竟也有了柔美的姿態、進而欣賞起她傲人的生命力。

  但今天有點不同。伊莎貝爾拉長了一張小臉,拖著腳步撲通一聲在漢吉身旁坐下,悶不吭聲。

  「怎麼了?」漢吉關心的問,她將一袋烤好的麵包邊推向伊莎貝爾,卻被一把推回來。

  伊莎貝爾的嘴角繃得死緊,彷彿又變回了剛加入調查軍團時充滿防備的模樣。

  「什麼事情讓妳不開心?」漢吉繼續追問。

  「我身上有味道嗎?」伊莎貝爾忽然沒頭沒腦的這麼問。

  漢吉愣了一下,「唔,我覺得還好啊。」為了舒緩氣氛,她自嘲起來,「不過問我不準,我連自己的髮油味都聞不到。」

  「那就好,我身上這件已經穿了兩天。」伊莎貝爾抬起手臂聞聞袖口,「要是大哥知道,我早就被他罵死了。」

  漢吉嘻笑起來,「不過是幾天沒換衣服嘛,幹嘛那麼緊張。」

  「答應我,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大哥。」忽然伊莎貝爾小聲的說。

  「怎麼了?」

  「是安琪拉跟凱拉,我和她們住同一間寢室,」伊莎貝爾斷斷續續地說著,「我們常吵架。」

  漢吉轉了轉眼珠子,想了一下後如此開口:「吵架不是件壞事,況且我想妳也不是無理取鬧的人。」不先站在這孩子這邊,她可是會把話吞回去的。雖然憑伊莎貝爾的脾氣,處理起這種事情大概也不會多和平,漢吉心想。

  伊莎貝爾的眼神鬆懈了些,「她們常常在午休時間還竊竊私語,吵得我不能睡、衣服跟雜物也到處亂放,還堆到我的位子上。我說了好多次,但……」她臉上的表情出現了屈辱,「她們說我怎麼這麼挑剔,我從地下街來、不是早就習慣了?」

  漢吉擰起了眉,一股熟悉的不舒服油然而生,但她忍住了,「然後?」

  「最近輪到我們負責洗衣服,我的衣服常常沒被收回來,都要自己跑一趟。我提醒她們要檢查是不是都有收回來,可是每次我的衣服都還是被忘在外頭……」

  漢吉靜靜地聽著,沒有說話。那種不適感從她的胃部爬升到了胸口,但她繼續忍。

  「然後就是前天,我再一次提醒她們,但這次她們又沒收回來,等我找到的時候已經全部被雨淋濕,我才沒衣服可換……」伊莎貝爾雙手環著胸前,手指掐進手臂,「我一直說服自己她們只是忘記了,可是……」

  「可是妳覺得她們不是忘記收衣服,而是『記得』不要收衣服,對嗎?」 漢吉輕聲問道。

  伊莎貝爾點點頭,她的手指掐進手臂,語氣也隨之激動起來,「搞什麼嘛,我還以為地面上的傢伙會比較有水準,原來都是在背後耍小動作的偽君子。有本事就打一架——」

  「等等等等,」漢吉連聲阻止,「妳們要是打起來的話,我可是很困擾——」

  「我好歹也是垃圾堆中打滾上來,才不會輸給那些連髒水都沒喝過的傢伙——」

  「妳冷靜點,伊莎——」

  伊莎貝爾激動得跳了起來,「不要勸我——還是妳也跟她們站在同一邊?」

  「就是因為我懂妳的感受,所以才要勸妳!」漢吉也拉高了聲音,方才那種不適爬到了喉頭,隨著她的怒吼傾瀉而出,「妳知道嗎?我以前也碰過這種事。」

  這下換伊莎貝爾愣住了,她臉上滿是錯愕與震驚。漢吉也愣住了,訝異於自己的衝動。好一陣子兩人都說不出話來。

  「坐下來吧。」最後是漢吉打破沉默,伊莎貝爾也乖乖的坐回原處。

  「這是調查軍團的『傳統』嗎?」伊莎貝爾小聲說道,聽在漢吉耳裡又是一陣刺痛。

  「說了妳可能不信,但我是進了調查軍團後、才比較沒有碰到這種事的。」漢吉轉過頭去,小心觀察伊莎貝爾的表情,「這裡的風氣比我以前待的訓練軍團好得多。」

  「訓練軍團?」

  眼看伊莎貝爾似乎會意不過來,漢吉隨即解釋,這讓她覺得自己似乎也可以藉此冷靜下來,「啊,我們都要在訓練軍團待上三年,結業後才選填志願決定自己要去哪裡,至於咱們都很討厭的憲兵團——要成績前十名的人才有資格進去。」

  「拼死拼活拿高分,就只是為了到中央混吃等死?」

  「沒人想去牆外砍巨人啊,除了我這種瘋子。」漢吉又露出了瘋癲的笑,這副表情是她最好的保護色,「妳知道嗎?我會來這裡的原因還有一個。那就是在巨人面前人人平等,不管是男是女貧富貴賤、沒有實力的人就註定成為牠們的大餐。」

  「所以……」

  「在這裡,能從牆外活著回來才是一切。我只能說,妳的室友太傻了。」

  伊莎貝爾擠出一個笑容,看得出很勉強。「她們的確笑過我,說我沒看過巨人憑什麼大小聲。」

  「那下次就活著從牆外回來給她們看,不就得了?」漢吉拍拍她的肩,「還有,每個人都有大小聲的權利,為自己爭取沒什麼不對。」

  伊莎貝爾又笑了,這次她的眼神才真正鬆懈下來。漢吉也放心地笑了,她再次把麵包邊推給伊莎貝爾,這次她沒有拒絕。

  「漢吉,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真難得妳這麼客氣。」漢吉微笑,「問吧。」

  「當年妳在訓練軍團……碰到了什麼事?」

  漢吉一愣,但只有那麼一瞬間。「比妳沒衣服換慘得多,妳不會想聽的。」

  「我在地下街也什麼都碰過。」伊莎貝爾的眼神很認真,甚至有點哀傷。

  「妳還是別知道比較好。」漢吉依舊堅持,但她感覺到雞皮疙瘩爬上了她的手臂。

  伊莎貝爾的眼神黯淡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擔憂。漢吉第一次看到她對自己露出這種表情。

  「不用擔心我,妳還是快去找妳的室友算帳吧。」漢吉拍拍她的肩,要她放心。

  伊莎貝爾笑了,她嚼完最後一口麵包邊,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後離去。

  漢吉目送她的背影,看著她的雙馬尾隨著步伐晃蕩,鬆了一口氣。她攤開雙手,這才發現自己滿手都是冷汗,緊握的雙拳在掌心留下深深的指甲印。

  莫布利特擦著汗,方才他們好不容易完成一場格鬥術的對練。即使調查軍團的主力是立體機動裝置與馬術,但基本的射擊與格鬥也在訓練的範圍內。「誰知道在牆內會碰上什麼。」漢吉總是這麼說,帶著高深莫測的表情,「畢竟有的時候,人比巨人可怕多了。」

  「欸,莫布利特。」凱吉的聲音將莫布利特拉回現實,「接著。」

  冷不防的一條毛巾朝他臉上飛來,莫布利特一把接住,不忘對凱吉道謝。

  「你幹嘛總是這麼客氣,」凱吉忍不住笑,「巨人可不會因為你有禮貌就不咬你。」

  「但我也不會因為多說一句謝謝就砍不到巨人。」莫布利特笑笑,他早已習慣凱吉的直接,這樣拌嘴也是不錯的生活調劑。

  「不錯啊,你也會回嘴了。」凱吉咧出了兩排白牙,「我記得你剛來時,在寢室幾乎都不說話。漢吉班長是怎麼把你調教成這樣的?」

  「少來了你。」莫布利特笑著搖頭,「我跟班長在一起時不是在想研究計畫、就是在做實驗,不然就是勸她別亂來,你們想太多了。」

  「喔?所以你們不是那種關係?」阿貝爾也跟著湊了過來,鏡片後的雙眼目露精光,「我還記得凱吉那時傳得繪聲繪影,好像你們……」

  「我就知道那天碰到你準沒好事。」莫布利特把毛巾砸回凱吉臉上,「好啦你們別再說了,我們真的沒什麼。」

  「真的沒什麼嗎?」冷不防的背後傳來一陣竊笑,莫布利特猛然回頭,幾個男兵不懷好意的緊盯著他。

  「就說沒什麼了。」莫布利特沒好氣的回答,回寢室他一定要揍凱吉一頓。

  「省省吧,你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出來後你都一臉憔悴,漢吉班長功夫很好吧?」

  「欸,你們……」凱吉和阿貝爾想緩頰,打算把莫布利特拉走,但對方擋住他們的去路。

  「讓莫布利特說嘛,不然我們都要以為他是啞巴。是你在上面還是那個人妖在上面?」

  「請不要這樣說漢吉班長。」莫布利特有點動怒了,「還有,她是女生。」

  「哎呀這麼肯定啊?那你一定看過囉。啊,你還沒回答我們她功夫好不好呢。」

  「不要這麼害羞嘛,難不成你下面跟漢吉一樣沒那東西?」

  「應該是沒有吧,不然怎麼這麼婆婆媽媽?」

  莫布利特氣得發起抖來,「你們這些……」

  忽然間漢吉冷不防的出現在他們背後,「你們是在問我床上功夫怎麼樣嗎?」

  所有人全嚇得跳了起來,莫布利特更是冷汗直流。漢吉卻一臉無所謂的樣子,身旁還跟了一個笑得春風滿面的納拿巴,「既然你們這麼想聽,那我就告訴你們,我跟納拿巴睡得可久了,問她比較準。」

  「妳要是肯乖乖洗澡,我想必可以跟妳睡更久。」納拿巴假裝擺出作嘔的表情,「但說真的,妳真是折騰死我了。」

  「別這麼說嘛,會嚇壞他們的。」漢吉笑咪咪的指著目瞪口呆的眾人,忽然間神色一改,「還有時間聊天,看來你們還不夠累嘛?去給我跑訓練場三十圈!」

  「什麼——?」眾人哀嚎,莫布利特更覺得自己遭受池魚之殃。就在他摸摸鼻子打算跟大家一起受罰時,漢吉卻面色清冷的朝他勾勾手,他只好拖著腳步跟著漢吉來到訓練場後方。

  一停下腳步,漢吉卻伸出手來摸了摸他的頭,將他的瀏海揉成一團稻草。

  「你呀,就是什麼都說好、那些人才會爬到你頭上。」漢吉氣急敗壞的說著,「要保護自己呀,這次要是我不在,誰來幫你?」

  莫布利特愣住了,他從來沒看過漢吉對自己露出這副模樣。然而漢吉根本不管他有沒有反應過來,依舊自顧自說下去,「看你這個樣子,你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應付對吧?教你一招,越是裝瘋賣傻,越是沒人敢接近你,很管用的。」

  「可是班長,這不是我的個性……」

  「你跟伊莎貝爾一樣,都要我操心。伊莎貝爾還知道要跟人吵架呢,偏偏你就什麼都不說。」漢吉根本不理他,「聽我的準沒錯,這種事我很有經驗的。知道了嗎?」

  聽到這番話,莫布利特愣了一下,但他隨即安撫漢吉,「班長生氣了嗎?只要班長不生氣,我也不生氣了。您說的我會注意的。」

  漢吉嘆了口氣,「你真的是濫好人耶,真拿你沒辦法。」說完她又用力揉了揉莫布利特的頭髮。

  「不用擔心我。」莫布利特保證,以往都是他操心漢吉,這次卻倒過來了。

  「你去休息吧,我得去盯著那些兔崽子、看他們有沒有乖乖受罰。」

  「好的。」莫布利特行了個禮,目送漢吉氣沖沖離去的背影,內心咀嚼起漢吉脫口而出的弦外之音。

  他忍不住忖度起漢吉過去可能發生了什麼事,忽然覺得他還是別想下去的好。


《待續》

本文最後由 flysky2 於 2023-12-14 23:1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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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flysky2 發表於 2023-12-13 14:0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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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中篇-2)


  鬧哄哄的室內充斥著人聲與酒氣,里維和弗蘭已經被一群士兵團團圍住,其中還包含了那個臭眼鏡身邊的小跟班和他的室友。里維從來沒想到,一臉溫文儒雅的莫布利特灌起酒來卻是這麼兇猛,而他不僅自個兒喝得兇、勸酒能力更是驚人。莫布利特不斷叨念他又跟著漢吉做了什麼瘋狂實驗、他如何通宵達旦焚膏繼晷只為了見到漢吉心滿意足的笑。要不是知道他是在說那些奇怪的研究成果,里維還以為他是個深陷單相思的癡情男子,上刀山下油鍋只為見到佳人一顰一笑。而弗蘭居然也招架不住他的苦情攻勢,跟著莫布利特一杯接著一杯喝了起來、還不忘與莫布利特的室友聯手安慰起他。另一旁的伊莎貝爾則早已被漢吉和納拿巴灌得半趴在桌上,卻還不忘撐起身子試圖跟她們吱吱喳喳,里維看了只覺得頭痛了起來。

  不是說好只是做做樣子,別讓其他人以為他們不合群反而難辦事、順便把伊莎帶回來嗎?沒想到弗蘭居然入戲至此,連里維千杯不醉這點都抖了出來,逼得他得跳出來一起喝。他咬牙怒瞪弗蘭,後者只回以他一個求救的表情,隨後又被莫布利特和他的損友們灌下一杯。里維見狀搖了搖頭,決定自個兒喝悶酒去,順道打量一下四周。來這兒也有一陣子了,難得有機會可以近距離觀察這裡的互動生態,他可不想錯過。弗蘭一直嫌棄他有社交障礙,但他只是有自己的辦法。

  杯底敲擊桌面的喀拉聲把里維拉回現實,他抬起頭,看見一臉似笑非笑的漢吉,她身旁還掛著一個已經喝茫的伊莎貝爾。

  「我來把她還給你們。」漢吉笑咪咪地一把推著伊莎貝爾坐下,後者立刻趴倒在桌上。「難得你跟大家一塊兒喝酒,就別擺著臉嚇人了。」

  妳還比較嚇人,里維心想,但他只是冷著一張臉接過漢吉遞給他的酒。「再沒幾天就要出牆了,那個死禿子放著大家這樣喝?」

  「艾爾文才沒那閒工夫管我們,」漢吉依舊微笑,「況且不讓我們喝個幾杯發洩壓力,在出牆砍巨人前,咱們會先內鬨互砍。」

  說得有理,有那麼一瞬間里維在心裡默默贊同,不過他可不會對他們有絲毫同情。畢竟他們的目標從頭到尾只有那封羅沃夫要的信、還有艾爾文的項上人頭。「真要是那樣,我看他的頭髮會掉得比牆外的活人還少。」

  「哎呀,看來你真的很討厭他,這真是我聽過最惡毒的詛咒了。」

  「我還懷疑他是不是成天躲在辦公室裡抹髮膠,才會常常不見人影。」里維忍不住補上一句,這確實是他的真心話。

  「哈哈哈——」漢吉甚至笑得前俯後仰起來,引來一陣側目,里維這才發現整個餐廳的人早已團團圍住他們。好不容易漢吉才直起腰來,「看不出來你還挺有幽默感的,但你似乎很在意他的行蹤嘛,看來你真的很想殺了他喔?」

  「閉嘴,臭眼鏡。」里維冷冷的回嘴,直覺告訴他眼前人只是用嬉笑怒罵的態度隱藏了一切,鏡片後的眼神看似瘋癲實則清明。他不想去揣度漢吉對他們知曉多少,只要她別礙事就行。「他要是死了,整個調查軍團就等於全體出牆餵巨人,再笨都看得出來。」

  「地下街的少在那胡說,」其中一個年輕士兵開口,「我們還有夏迪斯團長——」

  「團長嗎?那老頑固只會叫我們全力衝鋒,哪怕眼前是巨人的臭嘴也一樣。」另一位顯然資深些的士兵不屑的說。

  「你們這些人倒是挺會說上頭的壞話,」漢吉笑了笑,臉色卻不若剛才自在。「別忘了他也救過咱們不少次。」

  「就是說嘛,」開口的人有著一頭金燦燦的短髮,里維認出她是在米克手下的納拿巴,這是他少數記得住名字的人,「要不是有團長,漢吉早在來這的第一天就掛了——」

  「納拿巴妳少來——」

  「有道理,難怪漢吉只有碰到團長才會正常,連艾爾文都沒這待遇呢。」另一個里維叫不出名,只依稀記得他是幹部的黑髮士兵拍著自己的腦門,一臉恍然大悟。

  「克拉斯你——」

  一名女兵彎起嘴角,笑起來風情萬種,「漢吉很正常?那不是反而不正常嗎?」

  「麗奈妳怎麼也——」

  「等等,」不知何時莫布利特抬起頭來,「班長有正常的樣子嗎?好想看喔!」

  「莫布利特!」漢吉終於忍不住失控大叫。全場哄堂大笑,連里維都不住莞爾。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地下街的酒吧,一群亡命之徒用酒精與喧鬧相互取暖,好遺忘他們沒有明天的事實。這感覺還不壞,他心想。

  那個中分小圓臉立刻被他的瘋狂班長一掌推回桌上,隨後發出輕微的鼾聲。里維看了漢吉一眼,滿臉通紅的她表情卻是柔和的。真該叫那小圓臉把她這模樣畫下來給她看看,他很期待她到時的表情。

  「妳這樣可愛多了,」忽然間納拿巴冷不防拋出這一句,「剛來這裡的時候妳彆扭得很呢。」

  「妳是拿我跟牆外的巨人比吧?」漢吉皺起眉頭,一瞬間又換上了那副瘋癲的表情。「把我跟怪物比在一塊兒,妳也真抬舉牆外那些東西。」

  「至少不是拿妳跟那些臭貴族比,畢竟把他們扔出牆外、巨人還嫌難吃。」里維接話。眾人明顯愣了一下,似乎是沒料到他會主動加入話題。

  漢吉眨眨眼,像是在讚許里維,「啊哈,看來你學會了融入這裡的方法,那就是和咱們一起臭罵那些躲在內地裡的豬。」

  里維不置可否,但這招似乎奏效,至少他沒在現場的人身上看到不悅的神色。

  另一道喧譁聲傳來,克拉斯提著幾瓶酒穿過人群而來。當酒瓶「砰」的一聲被擺上桌時,眾人明顯騷動起來,里維認出那是在黑市奇貨可居的烈酒。他在地下街時喝過一次,那時他和別人打賭,對方飲下一杯後立刻臉色發青倒了下去,他則慘白著一張臉扶著桌沿站了起來。弗蘭和伊莎貝爾要上前攙扶卻被他揮開,「我清醒得很。」他說。

  兩名士兵分坐在矮桌兩頭,里維從側邊看去,酒瓶與酒杯如城牆般橫亙在他倆之間。他們互相伸出一隻手,雙掌扣住彼此,僵持幾秒後矮個子的手臂被壓倒在桌上、對面那個高個兒站起來振臂歡呼。矮個子顫巍巍的手舉起酒瓶灌了一口,隨後無聲地滑落在桌面上、被其他人扔到角落。髒死了,那酒還有人要喝呢,里維心想。驚奇的目光中他在桌邊坐下,冷冷的看著那個狂喜的士兵。

  高個兒士兵不甘示弱,「地下街的,小心你回家哭著找你爸。」

  「我看他連自己的爸是誰都不知道。」其中一名圍觀的士兵忍不住譏諷,瞬間引起一陣爆笑,里維聽得出那笑聲中多的是對他的奚落。他聳聳肩,伸出右手。

  轉瞬間勝負已分,被罰了酒的對手向後倒去,一雙雙穿著軍靴的腳將他踢下椅子、和那個矮個子作伴去。里維稍微解鬆領巾,室內的溫度開始變高,「還有誰?」

  歡呼聲在廳內爆裂開來。他的挑釁出現了效果,接下來不斷有人輪番上前挑戰,隨著對手一一敗下陣來,里維身邊的呼聲與加油聲也越來越高昂。鼓譟中他甚至每贏過一局就灌下一杯烈酒,里維覺得喉嚨中燃燒的不是酒精、而是地獄之火,疼得他神智不得不清醒過來。不知何時別處幾張桌子上已經出現了小型的淘汰賽,那些勝者意氣風發的走向他這張桌子、之後垂頭喪氣地被扔向角落疊在一塊兒。他身邊圍滿了人,酒精和熱氣讓他們的臉紅通通的,像是火光映照在他們臉上。地獄中的火。

  一道纖瘦的人影在他對面坐下,里維抬頭,是漢吉。渾身酒氣與汗臭的她,笑吟吟伸出一隻手。

  「我可不會放水。」里維輕聲說。

  「這話要我來說。」她回嘴,「你還沒讓我好好研究你呢。」

  「閉嘴,臭眼鏡。」他不甘示弱的扣住漢吉的手,她的手和其他士兵一樣、掌心佈滿厚繭,但里維同時也注意到她的右手中指上有長年書寫磨出的老繭,唯獨這點別人沒有。

  「別這樣嘛,開心點,」她輕快地說,那隻細瘦卻粗糙的手強而有力的回握,「這有可能是出牆前我最後一次和你說話喔?換點別的詞吧。」

  「居然給我醉成這樣。」漢吉架著莫布利特慢慢走回宿舍,後者不斷打著酒嗝,「上回不是叫你別喝了?藐視長官的命令可是會被處罰的。」

  「班長還好意思說我,明明您也喝了不少⋯⋯」莫布利特抬起浮腫的眼皮說道,他的眼神看起來迷茫、但口齒卻很清晰。「況且您平常就在處罰我了啊。」

  漢吉笑了出來,「我是為了攏絡他們啊。弗拉岡只會跟他們硬碰硬,沒打起來就不錯了。再說艾爾文大費周章把他們帶來這裡,肯定不是讓他們來吵架的。」

  「我覺得他們應該在計畫些什麼,」莫布利特伏在她肩上輕聲說,乍看之下連路都走不穩的他、一雙小眼睛卻顯露出光彩,「可惜我套不出弗蘭的話。」

  「盡力就好。」漢吉將他的身子往上撐了一些,「艾爾文也不是傻瓜,自然會有辦法制住他們的。」

  「要是他們能成為戰力就好⋯⋯嗚噁!」忽然莫布利特彎腰蹲了下去,酸水與穢物自他的口中傾瀉而出。

  「你先醒酒比較重要,三天後就要出牆,別讓夏迪斯團長把你扔出牆外⋯⋯」漢吉慌忙伸手去攙他,袖子也被嘔吐物濺濕。「等等,有水溝,別踩進去——」

  莫布利特踉踉蹌蹌地爬起來,「我沒事⋯⋯」

  「走別條路吧,我討厭臭水溝。」漢吉重新將莫布利特拉回自己的肩上,脫口而出的是濃濃的厭惡。煤油燈在他們身上拉出兩道又黑又長的影子,隨著他們的步伐蠕動。

  「真難得班長會嫌臭⋯⋯」

  「居然還有力氣消遣我,」漢吉敲了敲他的頭,「還醒著吧?撐著點,快到宿舍了。」

  「班長,」莫布利特忽然抬起頭來,「希望下次還有機會這樣和您一起喝。」

  漢吉愣了一下,隨後彎起嘴角,那笑容中是濃濃的苦澀。「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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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flysky2 發表於 2023-12-13 14:0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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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下)


  帶著青草味與濕潤泥土味的空氣灌入鼻腔,涼風撲面而來,莫布利特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氣,覺得這真是個適合遠行的日子。

  更正,這是個特別適合牆外調查的日子。莫布利特看著自地平線上冉冉上升的紅色煙霧,心裡這麼想。幾乎就在同時,左前方有數道綠色煙霧劃破天際。隊伍隨之轉向、整支部隊彷彿一頭有著自身意志的巨大野獸,在平原上縱橫前行。

  「第十二次。」莫布利特開口,出發前漢吉吩咐過他要仔細計算巨人出現的次數,「距離我們出牆差不多一個小時,這段時間內我們遇到了十二次巨人。」

  「差不多。」漢吉如此回應,「根據先前的報告,巨人的數量與出現頻率,會和群聚的人類數目有明顯的相關性。以我們這次的部隊人數下去換算,這還在平均值之內。」

  「你們關在研究室裡就在算這個?」凱吉忍不住問,「我還以為⋯⋯」

  「小子,八卦可以讓你跟人嚼舌根,但沒法讓你對上巨人時活下來。」漢吉輕咋一聲,「比起跟巨人硬碰硬,不如了解牠們的習性、讓部隊擬定最適合的戰術還比較有意義。你看,這麼多的巨人,要是每次都跟他們對打,沒走幾步路我們就全陣亡了,你說是不是?」

  凱吉被堵得當場說不出話,莫布利特對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別回嘴,漢吉總是有辦法讓他們啞口無言。

  「所以⋯⋯這是為什麼艾爾文分隊長要啟用長距離搜索陣形的原因?」這次換安德魯發問。

  「答對啦。順帶一提,艾爾文看了我分析巨人出現頻率的報告後,就拚了命地要讓這個搜索陣形啟用,畢竟我們經不起一再的折損。」說到這裡她的聲音似乎苦澀了些,但很快又恢復過往那高亢的語調,「以往只有我一個人統計、簡直累死人,莫布利特在這方面真的幫了我大忙。」

  「我很高興能幫上班長的忙。」不知該怎麼回應漢吉公開的讚揚,莫布利特只能訥訥的回應。

  「那麼首先你得活下去,才能繼續來幫我的忙。」漢吉笑了笑,隨後換上了慰問的口氣,「第二次出牆了,還會怕嗎?」

  莫布利特苦笑,「至少沒像上回吐滿身。」

  「大約有三成的新兵會在首次出牆時就陣亡,你們現在還能站在這裡,代表都還有幾分實力跟運氣。希望這份好運能一直持續下去。」

  莫布利特忍不住開口,「班長,這次有新兵,我很擔心⋯⋯」

  「我知道你在說誰。」漢吉很快打斷他,「他們實力不錯,但就像我剛才說的,希望運氣與所有人同在。」

  「我以為班長不信這個。」安德魯一臉詫異,隨後像是驚覺自己的無禮的補上一句:「我以為⋯⋯班長只相信書本還有報告書。」

  「我信它們,但有了報告書並不代表可以掌握牆外的一切,我們能做的就是只有不斷累積經驗而已。畢竟⋯⋯」

  漢吉的話立刻被口哨聲以及信號彈發射的嘶嘶聲給截斷,左前方的護送與補給隊伍陷入大亂,一群巨人自森林中竄出,大步朝莫布利特他們走來。

  「巨人出現!準備作戰!」

  莫布利特用力吞了吞口水,將恐懼與差點淹到喉頭的酸水一併吞下。漢吉早已先一步策馬衝向巨人。莫布利特也隨後跟上,他得在漢吉趕著送死之前先攔住她。

  總共六隻,三公尺三隻、十公尺兩隻,另一隻⋯⋯少見的高大,大概有二十公尺左右。漢吉想了想,以往遇上的巨人最高不過十五公尺,這隻算是刷新了紀錄。其中一頭三公尺級巨人飛快朝她衝了過來,漢吉躍上一旁的樹幹後又轉身跳下,精準削去巨人的後頸。就在她回過頭準備對付其他巨人時,看見莫布利特搶在她的前頭,以同等俐落的手法打倒了另一頭巨人。

  「不錯嘛。」漢吉讚許的看著滿頭大汗的他。

  「小型巨人速度快,容易驚擾馬匹,所以得先除掉⋯⋯我只是照著班長您給的情報做。」莫布利特抬起頭來,那眼神澄澈的像是溫馴的大狗,和他一身血污形成強烈的對比。這是成長的代價,漢吉心想。

  「後方隊伍被攻破了!」

  漢吉一驚,只見後頭的士兵沒能牽制住另外幾隻三公尺級的巨人,紛紛被受驚嚇的馬匹給摔了下來、有幾個人甚至被壓在馬身下。她和莫布利特立刻上前搭救,就在巨人即將扯下凱吉的手臂之際,漢吉削去了巨人的雙手、隨後莫布利特一刀砍向後頸,順勢將巨人的頭顱一腳踢開。但兩人的動作再快也沒法攔住所有巨人,已有士兵成為巨人的大餐。慘叫聲與哭聲不絕於耳,漢吉不忍細看那些慘況。能救一個是一個,她在心中不斷這麼吶喊,一邊不斷定錨跳躍下刀。無論如何都要攔下巨人,不能讓牠們逃走、否則後方的隊伍就⋯⋯

  一隻巨掌橫亙在她的眼前,漢吉一頭栽入巨人的掌心、隨後全身傳來碾壓般的劇痛。眼前是巨人泛著腥臭的血盆大口,她絕望的閉上眼。

  下一秒她自空中摔落,就在漢吉以為自己即將滑進巨人的臭嘴時,環住她的卻是強而有力的臂膀。莫布利特砍斷了巨人的手指,千鈞一髮之際救下了她。

  「班長您沒事吧?」他大喊,慘白的臉上滿是冷汗。

  「我沒事,快放開我,還得回去救其他人⋯⋯」

  「可是⋯⋯」

  漢吉忙不迭地打斷他,「弗拉岡的傳達隊伍就緊跟在我們背後,他那一隊全是新兵,要是沒法在這裡攔下巨人,我們的防線會出現破口!放手!」

  莫布利特一驚,隨後放開了她。兩人一前一後衝回戰場,試圖打倒另外兩隻巨人。莫布利特甩出鋼索、不偏不倚刺中一隻十五公尺級巨人的小腿,他往上一跳、刀口劃過巨人的膝蓋下方,卻偏離了韌帶幾吋。巨人頓時揮手攻擊,莫布利特驚險閃開後鬆開鋼索,漢吉隨即補上位置、一刀砍向對方的膝蓋骨,然而只削下了巨人的皮肉。連續兩次都沒能剝奪巨人的行動能力,巨人隨即邁開步伐奔跑,兩人連忙跳上一旁的大樹、才免去被巨人拖著跑的慘況。然而他們並沒有太多喘息時間,另一隻二十公尺級的巨人無視眼前的士兵、突然間朝著補給隊伍衝去,異於其他巨人的行為顯示牠是隻奇行種。體力已耗盡大半的兩人仍不放棄的在後頭追趕,就在他們衝出樹林的那一刻,那隻異常高大的奇行種已搶先沖散了弗拉岡率領的傳達隊伍。

  「是奇行種!我們攔不住牠!」漢吉絕望的大喊。此時有幾名士兵躍上奇行種的背部試圖打倒牠,巨人卻突然大力揮舞手臂,其中兩人立刻摔了下去、另一人則當場被捉住後咬去半個身子。漢吉看見弗拉岡領著如同無頭蒼蠅的隊伍試著突圍,卻有幾名士兵和他說了什麼之後,徑自從隊伍中衝了出來。

  是里維他們。

  一切彷彿變魔術般的不可思議,地下街三人組熟練的跳躍與飛行早已在訓練時見識過,但更驚人的是他們天衣無縫的默契。弗蘭和伊莎貝爾同時毀去巨人雙膝時簡直就像完美的雙人舞、里維撲上巨人的脖子時更迅捷如狩獵的黑豹,三人的攻擊一氣呵成、就連身經百戰的老兵也自嘆弗如。就在里維砍下後頸、巨人轟然倒下的剎那,漢吉忍不住和所有士兵一同驚呼出聲。

  「莫布利特,」漢吉輕喚她的助手,對方也目不轉睛地盯著這驚人的一瞬,「找機會跟他們聊聊吧,他們立大功了。」

  里維雙手抱胸不發一語,弗蘭與伊莎貝爾也一臉凝重,空氣彷彿也隨之凝滯。

  為了第二天的任務,夏迪斯團長下令他們今晚在這座廢棄的古城遺跡稍事休息,他們三人也跟著軍團一同住了下來。頓時下至小兵、上至團長,現在全擠在這座小小的古堡,從前只有在操練或訓話時才能見到的高階幹部、現下卻成了可以輕易錯肩而過的存在。

  他們自然沒有放過這個機會,方才里維費了番唇舌拖住艾爾文、好讓弗蘭和伊莎貝爾可以偷翻他的行李。既然軍團本部中遍尋不著那封羅沃夫想要的信,想必艾爾文一定隨身攜帶、連出牆也不例外,弗蘭這麼說。

  只是這回又無功而返,三人就這麼相對無言了好一陣子,沒有人想開口打破這低迷的氣氛。

  「看來他不只把信帶出牆,還片刻不離身啊。」良久,弗蘭終於率先打破沉默。

  「該怎麼辦才好⋯⋯」伊莎貝爾苦著一張臉,隨後對里維投以求救的眼神。「大哥,說些什麼吧?」

  里維依舊沒說話,眉頭深鎖的他現在滿腦子都是艾爾文方才對他說的話。

  初陣就打倒奇行種,對此里維並不特別感到欣喜,甚至覺得沈重——畢竟他們的功績是建立在其他士兵的犧牲上,而他並不喜歡看到有人死去。死亡這種事情,他在地下街看得夠多了。

  但是艾爾文的眼神彷彿略過腳下的屍山,執意的盯著牆外未知的一切。里維不懂他出牆的初衷,但他對里維說著「只要能把世界奪回人類手中,調查軍團會毫不猶豫獻出心臟。」這種話時,仍有溫度的眼神中滿是執著。

  要一個血未冷透的人帶領士兵前仆後繼地送死,這是多大的折磨?而更令里維不解的是,仍然有新血不斷跟著踏出牆外,只為探索這個未知的世界。里維想了想,只覺得更加迷惘。

  這個團體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

  「大哥?大哥?」

  「什麼?」里維抬起頭來,迎接他的是弗蘭和伊莎貝爾困惑的眼神。

  「我們叫你好幾次了,你都沒理我們。」弗蘭有些訝異的說,「真難得看到你在發呆。」

  「不,我只是⋯⋯有點累了,一時恍神。」里維馬上把腦海裡的畫面拋諸腦後,「總之,如果艾爾文是隨身攜帶那封信的話,那就只剩一個方法了,就是殺了他。」

  氣氛在一秒內立刻凝結,弗蘭面色凝重,就連一向粗神經的伊莎貝爾聽了也忍不住冷汗直流。

  「你是認真的嗎?」弗蘭難以置信的說,「話雖如此,要解決他可沒這麼容易,況且這裡是牆外,指揮官要是死了、我們也⋯⋯」

  一道高亢的嗓音打斷了他們,「方便打擾一下嗎?」

  三人猛然回頭,漢吉的表情像是發現了什麼天大的秘密,她笑嘻嘻地說道:「嗨,我都看到囉!那個決定性的瞬間!」

  被發現了嗎?里維不動聲色的將手伸到充當坐墊的麻布袋下,用力握緊他隨身的小刀——

  「就是你們打倒那頭奇行種的瞬間啊!」漢吉興奮地大喊,「真是太厲害了,我看得都熱血沸騰起來了!」

  一觸即發的態勢頓時軟化,里維的手放鬆了些,但仍握著刀柄。他看著雙眼閃閃發亮的漢吉,一時之間竟反應不過來。

  「喂,發生什麼事了,怎麼都沒反應?」漢吉不解地問道,渾然不覺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我是在稱讚你們耶,至少笑一個吧?」

  弗蘭和里維依舊面色鐵青,倒是伊莎貝爾硬擠出了一個微笑。

  「哎喲,妳怎麼笑得這麼彆扭?是不是又有人欺負妳了?」漢吉蹲下身摸了摸伊莎貝爾的頭,隨後轉向另外兩人,「還是欺負妳的就是他們?」

  「臭眼鏡,妳少說幾句、沒人當妳是啞巴。」里維幾乎是從牙縫中迸出每個字,如果可以,他真想用手上這把刀割掉她那喋喋不休的舌頭。

  「大哥和弗蘭才沒欺負我,」伊莎貝爾噘起嘴,「會欺負我的也從來不會是他們。」

  「我懂。」漢吉眨眨眼,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包零食,伊莎貝爾開心收下後立刻拆開包裝吃了起來,還不忘順手分給里維和弗蘭。怕甜的里維一聞到那甜膩的香氣就皺起眉頭,弗蘭則頂了頂他的手肘,示意里維友善一點,但自己也沒有伸手去拿。

  「所以妳來幹嘛?又要拿我做實驗?」里維沒好氣的問。

  漢吉還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別把我想得這麼糟嘛,我可是來跟你們道賀耶。」

  「喔?」里維忍不住防備起來,他實在不相信這個臭眼鏡會說出什麼好話。

  「我說的是實話。」漢吉聳肩,隨後一屁股在弗蘭和伊莎貝爾中間坐下,弗蘭忍不住挪了挪位子,「如何?第一次出牆,沒被嚇倒吧?」

  「才沒有。」伊莎貝爾一邊嚼著零食一邊說,兩頰塞得鼓鼓的,「不過牆外的世界⋯⋯」她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尋找適合的措辭,「沒有想像中簡單。」

  「這是事實。」漢吉同理的說,隨後問另外兩人,「你們覺得呢?」

  「啊,真的很不簡單,」里維主動回答了她,這讓漢吉揚起了眉,「但外頭的空氣的確清新許多。」

  「你是跟地下街比?」

  「跟牆內比,臭眼鏡,」里維不悅,「否則我們是為了什麼而出牆?」

  「我喜歡你這句話。」出乎意料,漢吉真誠的說,「看來你感受到牆外的『魅力』了。」

  「是巨人對妳來說有魅力吧?」里維忍不住回嘴。

  「誰叫牠們擋了人類出牆的路,我只好把牠們抓來研究一番了。」漢吉笑笑,「還有啊,你們都這麼拚命打倒奇行種、還救了這麼多士兵,就別再用這種態度對人了。」

  漢吉的話似乎戳中了他們心中某個部分,因此三人都沒有作聲。

  「這裡沒那麼壞,就像我也不認為你們有那麼壞一樣。」

  「妳這麼說,我們也不會感激妳的。」里維還是沒有放鬆戒心。

  「但被你們救下來的人會感激一輩子。」漢吉放輕了聲音,鏡片後的雙眼很懇切。

  里維皺了皺眉,「臭眼鏡,妳喝醉了嗎?」

  「我醉倒是三天前的事,現在早醒了。」漢吉伸手指向四周,里維才發現有不少士兵看向他們這兒,但眼神與過往的排斥不同。稱不上全然接納,但至少開始把他們當成同類。

  「每一個人對調查軍團都很重要,像你們這樣的新血更是。有不同的聲音,才能促使一個團隊進步。」漢吉的語調此時變得柔軟許多,口氣誠懇的幾乎要讓人落淚。「你知道嗎?大家見識過你們的戰鬥後,瞭解到依據做法的不同,即使是人類、也不會輸給巨人,並因此獲得了勇氣喔。」

  里維說不出話來,他沒想到會是這個樣子。

  「喂,里維。」開口的是和他們同一分隊的賽拉姆,平常開口閉口對他們叫小混混的他,現在臉上卻出現了羞赧的表情,「有機會的話,說一下你們當初怎麼練習立體機動裝置的吧。這玩意兒即使是正規訓練,也要花上兩三年才能熟練呢。」

  「呃,就是練習、不斷反覆練習。」里維一時詞窮,只好這樣回答。

  「真的只是這樣?我們一開始光靠皮帶維持平衡都很困難呢。」克拉斯幫腔,眼睛裡有滿滿的笑意。

  「我們很厲害吧?」伊莎貝爾再也忍不住興奮,她大喊,「對我們刮目相看了對吧?」

  「真的很厲害。」漢吉給了她一個「我就說吧」的表情,「尊重是靠自己爭取的,你們辦到了。」

  「謝謝妳!」伊莎貝爾大聲的說,甚至開心地跳起來攬住漢吉,後者像在哄小孩一樣拍拍她的背。里維吃驚地看著這畫面,他和弗蘭面面相覷,一時之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好啦,大家都這麼說了,」漢吉笑咪咪的說,隨後一把推開伊莎貝爾、一臉狂熱的對著里維直笑,「你們要不要分享一下練習的訣竅——」

  「拒絕,」里維想也不想立刻回答,「這是我自成一派的方式,不是用來教人的。」開什麼玩笑,真的答應了自己大概會被抓去當這臭眼鏡的白老鼠,比起這個他還寧可去跟一百隻巨人對打、或是和艾爾文閒聊彼此的身高與髮量。

  「真可惜。」漢吉一臉惋惜,隨後自己打了圓場,「我看大家都累了,不如我們就先各自休息吧。伊莎貝爾、弗蘭,也謝謝你們,下次再聊吧。」她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臨走前不忘回頭,「如果我們都能幸運回到牆內,再像前幾天那樣喝一杯吧,這次我請客。」

  確認漢吉已經走遠後,弗蘭終於開口,「我說里維,其實教他們一些簡單的訣竅也無妨吧?這是拉近距離套出更多情報的好機會——」

  「除了你們之外,我不想對別人的性命負責。」里維截斷他的話。「別忘了我們是為了什麼來這裡。」

  「可是大哥,你明明就和她聊得很開心。」伊莎貝爾伸手去擦嘴角,見里維皺眉,她轉身掏出軍團配給的手帕擦拭,「我很少看到大哥話這麼多呢。」

  「人家一包甜食就把妳收買了?」里維忍不住哼了一聲,「還有,妳的手帕什麼時候換了?我先前給妳的呢?」

  「我給漢吉了,她比我更需要。」伊莎貝爾拍拍手上的食物碎屑,「況且她幫過我、剛剛還替我們說話,大哥你不是也這樣教我們?」

  這下換里維被堵得啞口無言,惹得弗蘭忍不住笑出聲。「哎呀,看來地面上的空氣真的挺新鮮,連伊莎的腦子都變靈光了呢。」

  「弗蘭!」

  「停停停⋯⋯」弗蘭一邊擋下伊莎貝爾的追打一邊說,「不過說真的,她雖然怪、但感覺人不壞。」

  「就是說嘛。」伊莎貝爾嘟著嘴,「而且⋯⋯你們不覺得,這裏的人為了出牆而拚死和巨人戰鬥——」

  「跟我們不顧一切要來到地面上很像,對嗎?」里維接腔。

  「嗯。」伊莎貝爾點點頭,「或許你們會覺得很奇怪,但這段日子相處下來,我挺希望他們還能繼續在牆外大展身手、以後也能不斷展開調查⋯⋯」

  「天啊,看來得在你們說出『為人類獻出心臟』這種話之前,重新擬定奪取資料的計畫才行。」弗蘭苦笑,隨後正色轉向里維。「里維,你做好不顧一切的準備了嗎?」

  里維點點頭,沒有說話。他伸手在座墊下摸索,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早已放開了匕首。

  「你看到他們闖進來?」開口的是艾爾文,他的表情在昏暗的燭光下顯得更難以捉摸。

  「是的,分隊長。」莫布利特伸手擦去額上的冷汗,「他們還翻了你的行李,似乎是在找什麼。」

  「我知道了,謝謝你,回去休息吧。」艾爾文的聲音不大、卻很有力,「就算他們想在牆外動些什麼手腳,我們也會有辦法。」

  「謝謝您,屬下告退。」莫布利特行了個軍禮後轉身離去。

  目送莫布利特離開後,艾爾文從上衣暗袋中掏出幾枚信封、隨後又收了回去。他伸手捻熄燭火,一雙藍眼在黑暗中閃爍不定。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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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flysky2 發表於 2023-12-13 14:0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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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下-2)


  「這裡是牆外,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這是漢吉很久以前聽過的一句話,出自一位早已命喪巨人之口的前輩。當時的漢吉眼睜睜看著前輩的脖子被巨人硬生生扯斷,他的腦袋伴著鮮血滾到自己腳邊,像是被扭斷的酒瓶塞。

  漢吉聽見自己喉嚨發出一聲如野獸般的嘶喊,隨後她發了瘋一般的向前撲去。憤怒如洪水般淹沒了理智,漢吉手起刀落的同時,巨人的四肢在轉瞬間被她一一斬下、彷彿屠夫肢解砧板上的肉雞。比起殺敵求生、現下的她更想用手上的雙刀宣洩憤怒。失去手腳的三公尺級巨人被她削成了一顆滾倒在地的巨大肉球,漢吉刑求式的剜下巨人的兩顆眼珠,在巨人的慘叫聲中,她一刀劈下巨人的後頸、連牠的頭顱也一併砍下。

  還不夠。漢吉憤恨的一腳踹去,巨人的頭顱卻飛得老遠,輕的不可思議。

  一個念頭在腦海中如電光石火般顯現,瘋狂的叫她自己都難以置信。她站在原地發抖,分不清是因為悲憤還是震驚。

  「喂!佐耶!還在發什麼呆?」另一名士兵衝到她身旁大吼。

  「我、我只是覺得,這隻巨人好像⋯⋯」漢吉猛然驚醒,她試圖解釋,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妳沒看到這些傢伙害死我們多少人嗎?」對方粗魯地打斷她的話,「只有妳才會整天想要黏著牠們,我要是奇行種、第一個就咬掉妳這顆蠢腦袋。還不快走!」

  漢吉咬住嘴唇,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沒回嘴。她悻悻然地轉過頭去,看見前輩半張的眼睛直勾勾的望著天空,死前的驚懼現在全化為空洞。她蹲下身捧起前輩的頭顱,替他闔上雙眼。沈甸甸的重量壓在她的手上,漢吉覺得自己一輩子都忘不掉。

  同伴的催促聲沒有停歇,在更難聽的咒罵往她身上招呼前,漢吉拋下了前輩。她聽見「咚」的一聲,那聲音彷彿巨鎚落下、將憤怒與無力敲進她的靈魂裡。

  而現在她感受到的不只無力、還有絕望。

  濃重的烏雲如黑墨一般迅速潑灑開來,隨之而來的是猛烈的暴雨以及刺眼的閃電,雨勢之大叫人幾乎睜不開眼。漢吉努力揩去鏡片上的雨水,卻是徒勞無功。一旁的凱吉等不及的裝填信號彈朝天發射,然而彩色的粉塵一碰到雨水立刻被沖刷得無影無蹤。

  「可惡!」凱吉大罵。無法使用信號彈、代表長距離搜索陣形完全失去作用,現下他們全成了在草原上亂竄的無頭蒼蠅。

  「班長,我們該怎麼辦?」安德魯大喊,他的臉上水痕交織,分不清是冷汗還是雨水。「是不是該等傳令?」

  「如果需要人傳令,我可以去。」莫布利特開口,「傳達隊伍離我們應該不遠,找到他們之後或許還可以和中央部隊會合。班長和其他人留在這裡,一起行動比較安全。」

  「不行!」漢吉想也不想衝口而出,分不清是出於擔心部下的安危、還是不願讓莫布利特離開,「這種大雨還想騎馬傳令?既然你都說了一起行動比較安全,那就給我乖乖留下!」她轉過頭去,故意不看莫布利特臉上的惶恐,「安德魯,發射音響彈,至少有機會讓別人知道我們在這。」

  「是!」安德魯大聲應答。音響彈劃過天際,預料中的尖銳哨聲在空中僅響了一秒、立刻被震耳欲聾的雷聲蓋過。

  所有人都沈默了,然而上天似乎不願輕易放過他們,大霧隨即席捲而來、能見度一下子僅剩眼前幾公尺,彷彿下一秒就會有巨人自濃霧中現身吞掉他們。她回頭望向其他人,恐懼寫在他們的臉上,而她相信自己的表情和他們也差不了多少。絕望中漢吉又回頭看了一眼,正好跟莫布利特對上視線。

  莫布利特的嘴唇在發抖、雙手也死死地握緊韁繩,但他看向漢吉時,那表情就像隻飽受驚嚇的大狗、卻仍不忘守護主人與同伴。他朝漢吉點了點頭,眼睛裡雖有恐懼、卻也有信任。

  他相信我。漢吉愣了愣,所以我也要相信自己。她對自己說。

  「留在原地、一起行動,但不要和別的隊伍會合。」想了很久,漢吉下了一個此生最瘋狂的命令。

  「班長?您確定?」所有人都驚訝地張大了嘴。

  「巨人會朝人口集中的地方聚集,人數越多、吸引來的巨人就越多,瑪麗亞之牆外的四個甕城就是為了吸引巨人、用來減輕駐守大範圍城牆的壓力而設計的。」漢吉一股腦地繼續說下去,她並不期待所有人都能完全理解,可她沒有別的法子了。「要是搶著跟前方的隊伍會合,對巨人而言、大量聚集的人類等同憑空冒出的大餐。現在下著暴雨、又起大霧,而我們還在不利戰鬥的平地上,只怕會被巨人包圍後吃個精光。與其這樣,不如保持警覺分散開來,直到雨停了為止。」

  「可是這跟坐著等死有什麼兩樣?」凱吉忍不住高聲問道。

  「我知道這看起來沒什麼兩樣。」漢吉努力不讓自己的語氣有所遲疑,「但現在我們能仰賴的只有對巨人的知識,還有⋯⋯」

  「還有運氣。」莫布利特接話,就在所有人都轉頭看向他時又補上一句,「但無論如何,我相信班長。」

  漢吉忍不住露出一絲感激的微笑,「那麼,我們就祈禱不要遇上一大票的奇行種吧,這真的得仰賴運氣了呢。」

  她和她的班活下來了,但有些人顯然不是。就在漢吉看見獨自一人的里維後,這份感受變得更加強烈。

  士兵們來去匆匆,無人願意搭理坐在地上的他。他身上彷彿有個巨大黑洞,旁人只消經過、就等著和他一同被捲進無止盡的絕望。

  漢吉走到里維身邊,和他一起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隔著一段距離。

  「妳來幹嘛?」里維沒轉頭看她,他的下半張臉埋在手臂裡。

  「我看你不太好,想說跟你一塊兒坐。」漢吉轉過頭去,正好對上里維那張憔悴的面容。那表情漢吉再熟悉不過,只要是在牆外經歷生離死別的人、都會有這樣的表情。

  里維看了她一眼,隨後撇過頭去,然後是一陣長長的沈默。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漢吉以為她們就得這樣枯坐到天荒地老時,里維終於開口。

  「你們早就知道我們的目的了?」

  「起初只有艾爾文知道,在那之前他沒跟任何人說過。」事已至此,漢吉也不打算隱瞞,「但既然連莫布利特都看到你們去偷翻人家的行李了,我也不能坐視不管。」

  里維咬住下唇,那表情是滿滿的懊惱與悔恨。

  「原來從頭到尾,我們只是用來釣出羅沃夫的魚餌。」他的聲音聽起來滿是懊惱,「看來不只羅沃夫把我們當工具,那個滿口仁義道德的死禿子也是。」

  漢吉沒有作聲,這時替艾爾文或調查軍團辯護沒有任何意義,因此她只是靜靜的聽里維發洩。

  「早知如此,一開始我就不該答應羅沃夫的條件、不該到地面上來⋯⋯」里維哽咽了起來,「該死的,我還在牆外拋下他們⋯⋯」

  「他們的死,不是你的錯。」漢吉輕聲說,「你盡力了。」

  里維露出一個難以置信的表情,「妳的隊伍可是平安回來了,怎麼可能懂我的感受?妳知道嗎?我跟他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相信我』,結果看看他們被我的選擇害成什麼樣子、連弗拉岡他們也——」

  「我說,這不是你的錯。」漢吉忍不住提高了聲音,「他們不會怪你的,出牆就是這樣,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上一秒還在跟你說話的人、下一秒可能就會掉進巨人嘴裡,哪怕你們有再強的信任也一樣。你說我不懂,我告訴你,上一次出牆時我替部下斷後、結果他們卻碰上奇行種,只有我跟莫布利特活著回來。你說我是該躲在牆內自責一輩子,還是繼續戰鬥?」

  里維直瞪著她,那表情彷彿漢吉把整桶馬糞塞進他嘴裡,但她不想管了,此刻她只想把一切宣洩出來,「躲起來很簡單、面對卻很難,我知道這非常痛苦——」她嚥了嚥口水,「可是既然我活下來了,我能做的就是把牆外的真相帶回來、然後背負著他們的死繼續前進,直到我為人類獻出心臟的那一天為止。」

  又是一陣沈默。里維的表情萬般複雜,隨後他轉過頭去、似乎是在思索什麼。漢吉也跟著安靜下來,兩人就這樣對坐無語。

  「喂,我問妳,」良久,里維終於開口,「如果這一切犧牲都是沒有意義的,妳該怎麼辦?」

  「至少我奮鬥過了。」漢吉回話,「況且你以為躲在牆內就天下太平了嗎?你也看到牆外那些傢伙了,哪天要是牠們踢破城牆闖了進來,不管你、我、你的朋友,或是艾爾文跟指使你的臭貴族,大家都會死在巨人的嘴裡。」她意味深長地看了里維一眼,「巨人面前人人平等,但我不希望所有人都親身體會到這個道理。」

  里維的神情終於稍微和緩了些,看起來是真的聽進了她的話。說出一切心聲的漢吉此時只覺得自己被掏空,她疲倦的望著被晚霞染紅的天空,紅得有如鮮血潑灑。

  「你的朋友走了,我很遺憾。」過了很久,她終於說出這句話。「說了你可能不信,但失去伊莎貝爾、我也是很難過的。」

  「我沒說我不信。」里維悶悶地說。

  漢吉苦笑,想起伊莎貝爾的笑臉還有喋喋不休的模樣,她忍不住眼眶一熱,隨後她從上衣口袋掏出一條手帕,「這是她之前給我的,那時她還跟我說,這是你給她的、要我有天記得還給她。那時她看起來心疼死了。」她把手帕遞給里維,「我想現在也只能還給你了。」

  里維彷彿挨了一記重拳,久久說不出話來。漢吉拿著手帕的手懸在空中,他過了好半天才伸手去接。

  「臭丫頭,我給她的東西、她居然拿去亂送⋯⋯」他喃喃自語起來,隨後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那我也說件妳可能不信的事,每次伊莎和妳聊完天後、都會跑來告訴我妳們聊了什麼,她也挺喜歡你的。」

  「我也沒說我不信啊。」她順著里維把這句話還給他。

  「她說她被室友排擠時,妳還安慰她。」

  「啊,是的。」

  「她還說每次妳跟她聊完,都會順口問要不要找我一起來,但每次她都會回絕,然後她就會跑來我這邀功、說她又成功阻止我被你抓去實驗。」

  漢吉一拍腦袋,「她連這個都說了?我明明就是開玩笑的。」

  「她還把妳給她的零食分給我們,有一次妳帶了肉桂麵包邊給她,弗蘭吃了讚不絕口。」

  「她應該早說的,我就多帶一些給你們。」

  「弗蘭和她還⋯⋯」里維說不下去了,他把臉埋回手臂內,隨後是低聲的嗚咽。

  漢吉轉過頭不去看他,只是靜靜地仰望天空。天色開始轉為靛藍,幾顆星子浮現在天際。太陽真的下山了吧,她心想。

  如果沒有那道牆擋著,可以看到真正的落日就好了。

  「他還好嗎?」莫布利特一邊整理馬鞍,一邊開口問她。

  「不太好,但可以放心的是,他不會做傻事。」漢吉回答,一邊卸下自己的靴子、鬆開腳上的皮帶,她揉了揉腳背上壓出的紅痕。

  「那就好。」莫布利特鬆了口氣。「畢竟⋯⋯把他們呈報上去是我的職責,但我並不希望他們因此承受不必要的處罰。」

  「他遭遇到的遠超過處罰。」漢吉淡淡的說,「我們沒有人希望這樣,但事情就是發生了。」

  兩人都沈默了,只剩下莫布利特整理鞍轡的窸窣聲響,漢吉也重新穿回她的靴子。

  「喂,莫布利特。」漢吉拍了拍腳上的塵土,抬起頭喚他。

  莫布利特立刻換上了一副隨時任她差遣的模樣,「班長請說。」

  「我要跟你說謝謝。」漢吉真誠的說,「謝謝你願意相信我。」

  莫布利特正經的表情放鬆下來,露出一個靦腆的微笑,「我也要謝謝班長,謝謝您帶領我們活下來。」

  漢吉也笑了,忽然覺得眼眶有點熱。為了掩飾,她拍了拍莫布利特的肩,兩人並肩走出馬廄。眼前是美麗的星空,伊莎貝爾曾經興高采烈地和她分享第一次看到星空的喜悅,那笑容仍歷歷在目。

  「班長?」莫布利特關心的問道。

  「啊⋯⋯抱歉,」漢吉揉了揉眼角,試圖擦去淚水,「我們走吧。」

  「好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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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與人數 1海草 +10 收起 理由
一枝嫣梅出牆來 + 10 太太寫的好好,感覺韓吉跟小莫之間的信賴感就算不是cp 也讓人會心一笑,磨合碰壁的時候實在很讓人想按頭和好(操心的按頭阿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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