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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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月與他的災星[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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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上 發表於 2023-7-9 23: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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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分類: 奇幻架空
連載進度: 長篇完結
  夜晚,兩道身影自天上落下。

  金色的身影不斷散發如同星光的光點,隨著時間身影逐漸消融越來越淡;紅色的身影燃燒著火光,像是一道墜入人間的災星。

  儘管要燃燒殆盡,兩人依舊沒有放開對方的手。

  絕對不可以鬆開--被一股執念驅使,紅色的人影緊抓著對方,而金色的人影勾起淡淡的微笑,說出話語。

  「--」

  夜空復歸黑暗。



本文最後由 上上 於 2024-1-27 20:2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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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上上 發表於 2023-7-15 21:0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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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與他的災星(01)[G]

  傳說黧陽.穆德修斯將軍戰無不勝。

  他為帝國征戰多年,卻看起來依舊年輕俊美,歲月無法在他身上留下絲毫印記。

  「穆德修斯卿。」年邁的帝國女帝抓著他的手,「你看起來一如朕年輕時候、那麼英俊...」

  「陛下過獎。」

  「這次,朕也要倚靠你的力量...為朕帶來勝利。」女帝混濁的眼珠中帶著狂熱與偏執,「啊...你一定是主神憐憫朕、賜予朕的戰神...你此番巡禮成就了朕的帝國...偉大的太陽神赫薇啊...」

  黧陽淡漠地看著這位身形佝僂的女性。她的手已彎曲如鷹爪,卻仍緊緊抓著黧陽不放。

  「屬下會…再次為您帶來勝利。」他輕聲說道。

  ◇

  安加杜勒帝國是大陸上數一數二強盛的帝國,信奉12主神之首太陽神。它原只是眾多小國中名不見經傳的弱小國家,卻在現任女帝安波爾·安加杜勒上任後開始大肆擴張,數十年間陸續併吞周邊小國,成為了南方的霸主。經過了這麼多年,女帝仍像是永遠不滿足般持續派兵擴張帝國邊境。與安加杜勒帝國緊鄰的國家無不繃緊神經,現在若在邊境與北方的斯溫次克帝國有了衝突,那就真的沒有他們的容身之處了。

  而密西卡鎮位於安加杜勒帝國最北邊的邊境,夾在多國之中、歷史悠久的小鎮因經商繁榮,並廣納來自各個地方的商隊,讓商隊在這裡交易世界各地的奇珍異寶。

  「將軍,我們到了。」

  「嗯。」

  帝國的軍隊在小鎮外停駐,引起人們的注意。為首的將軍有著一頭火紅的紅色短髮,身材挺拔,紅色的雙眼混著金色的光芒,目光淡淡地望著小鎮的入口。

  「今晚在這裡休整。我先去拜訪鎮長。」

  「是。」

  與此同時,路過的人們竊竊私語、討論著這位將軍--傳說中女帝的獵犬、戰無不勝的帝國戰神。

  「真的和傳聞一樣欸...好帥...」

  「我小時候就聽過他了,他怎麼看起來還是這麼年輕?」

  「他怎麼出現在這裡?又要打仗了嗎?」

  「皇帝還想擴張領土?那我們怎麼辦啊,我們可是靠貿易生活的耶...」

  「出現在這裡一定沒好事...」

  黧陽沒有漏聽任何一句話,但他僅面無表情地下馬,將馬交給下屬。

  ◇

  工作結束後,黧陽和副官慢慢沿著街道走回營地。

  「這次也是陛下親自下令...將軍辛苦了。」副官洛森還沒忘記剛剛鎮長是怎麼冷嘲熱諷,說不會提供帝國軍隊任何支援。

  「你們也是。」

  「您服務了這麼多年,是否考慮過退休...?」

  「陛下有恩於我,如果這些是她的願望,那我便要去達成。」

  「但您...」

  「啊啊啊!」

  這時前方傳來一陣尖叫聲,兩人同時抬頭,發現前方似乎發生了搶案。洛森還來不及出聲,黧陽已經一個箭步追了上去。

  人們驚呼,洛森趕緊越過人群追上,看見黧陽已經制伏了強盜。黧陽將犯人交給姍姍來遲的警備隊,無視圍觀的群眾離開街道。

  「你去休息吧,不用跟著我。」黧陽說,「密西卡很熱鬧,值得你到處逛逛。」

  「您也...這裡是?」

  不知何時兩人已經走到了小鎮的另一頭,相較商業區這裡冷清許多,道路上積滿落葉、雜草叢生,顯然是很久沒有人或馬車走過了。

  「密西卡居然也有這樣的地方...將軍?」

  黧陽像是沒聽到他的呼喚,逕自向前走。洛森趕緊跟上,順著他的方向才發現這條破敗的道路通往一座美麗的莊園。約三層樓高的城堡由淺色石材砌成,前院的路樹、花叢修剪得宜,樹藤恰到好處地爬在牆壁、塔樓,從外觀看來不像是年久失修的樣子。

  黧陽皺眉望了一會,伸出手搭在外圍的鐵鑄欄杆上,但一瞬間欄杆迸發火花,像是不歡迎他們的到來。

  「這裡有以魔力驅動的陣法保護…您沒事吧?」

  「...」黧陽看著自己的手心,對洛森的關心置若罔聞。他直直走向大門,準備推開時卻聽見了腳步聲。

  「是誰?」柔軟的聲線帶著怒意,一道人影從樹叢後出現。他身穿淺色的貴族絲綢襯衫,及地的金色長髮束成高馬尾,同樣金色的眼睛微微瞇起,毫不客氣地打量兩位外來者。

  「您是這座莊園的主人嗎?」洛森驚訝,不僅僅是因為對方的出現,而是對方擁有一對長長的、如同精靈一般的耳朵。他知道帝國境內有許多除了人類外的種族,但這樣特殊的模樣還是他第一次看見。

  「失禮了,我們來自安加杜勒帝國,我是太陽神祐皇帝安波爾·安加杜勒陛下的將軍黧陽·穆德修斯,這位是我的副官。」

  「帝國和我沒有任何關係。請回吧。」

  「方才追捕強盜,恰好經過此處。密西卡已經很少有這樣古典的莊園,不免有些好奇。」

  「強盜抓到了沒?抓到了就請離開吧。」

  「你先走。」黧陽對洛森說,「天黑前我會回去。」

  「好的。」洛森不知道為什麼黧陽對這個地方這麼在意,疑惑之餘還是照黧陽的命令先行離開。

  「將軍還有什麼事嗎?」

  「這個地方要打仗了。」黧陽說,換來對方一時語塞。

  黧陽將手放上大門的鐵欄杆,劇烈的火花炸開。對方見狀瞪大眼睛,眼中劃過一瞬間的慌亂。

  「...我會照顧好自己,不用帝國費心。」

  「屆時整個密西卡會被我國、敵國的軍隊蹂躪,以及充滿因戰爭流離失所的難民。」

  「難不成帝國還要徵收我的莊園?」

  「不,我希望您能讓我知道您的家族的狀況,讓我能預先安排逃離的路線與擬定臨時安置計畫。」黧陽平靜地說道,一雙清澈的眼睛盯著對方,不尖銳卻也毫不退縮。

  「...好吧,請進。」

  黧陽試著再度推門,發現已經沒有火花了。他快步跟上對方的腳步,隨對方走進城堡。

  「我該如何稱呼您?」

  「...曦月。」

  「好的。您也可以直接稱呼我黧陽。」

  「...將軍請先在這裡休息,我準備一下茶點。」

  「好的。」

  黧陽在會客室的沙發坐下,環顧四周發現室內的裝潢典雅簡單,和密西卡尋常的建築風格迥異。密西卡因為貿易繁盛,從小鎮的建築到人們的穿著都趨向華美奢靡,現在已經很少能見到這種相對簡樸的風格了。

  曦月放下茶杯和點心,瓷製茶具看起來也是相當古樸的花紋。他提著茶壺,慢慢將溫熱的茶水倒進茶杯。

  「請用。」

  「謝謝。」

  曦月在他對面坐下,同樣為自己倒了一杯茶。

  陽光從窗外灑進屋內,在桌上落了繁複的樹影。細密的灰塵在空氣中緩慢沉澱,兩人好一陣子都沒有說話。

  「將軍怎麼這麼篤定這裡還有住人?」

  「若從外面的道路情況來看,確實沒有人會注意,但莊園範圍內樹木都有經過修剪,花園整理得乾乾淨淨,這就讓人相當好奇了。」

  「好奇多數時候只會讓你陷入險境。」

  「我沒想到莊園主人下了保護魔法。」

  「...」

  「我知道這次的拜訪相當失禮,但請相信我,我想將戰爭造成的影響減到最低。」

  「那你何不說服皇帝停止征伐?」曦月挖苦道。

  「...」

  曦月沒料到黧陽沉默,但他也不在乎,逕自喝乾自己手中的茶。

  「很遺憾,為陛下效命是我唯一擅長的事情。」黧陽說。

  「你可以不要做,那叫什麼...辭職?」

  「也是。」黧陽苦笑。

  曦月安靜地盯著他一會,嘆了口氣:「將軍可以不用費心了,這裡我可以自己處理。我也沒有打算離開這裡。」

  「為什麼?」

  「因為...因為某些原因,我離不開莊園的範圍。」

  「我明白了。」黧陽點點頭,沒有繼續探究他的難處。

  「你是一位很好的將軍,希望你能成功辭職。」

  聽見他的話黧陽一愣,好半天才說:「...謝謝。」

  離開時,曦月送黧陽到莊園門口。黧陽走到大門前,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頭:「...抱歉,恕我直言,茶真的不太好喝。」

  「...啊?」

  「謝謝您的祝福。下次我再帶茶過來。帝國首都有很多不錯的茶。」

  「不要再來了!」

  看見曦月氣急敗壞的表情,黧陽笑了出來,並隨意揮揮手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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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上上 發表於 2023-7-30 21:3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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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與他的災星(02)[G]


  與密西卡鎮長的交涉暫時無果,黧陽讓部下先行考察邊境的地形和可利用資源。他看著密西卡的地圖,發現曦月的莊園位在小鎮的東南角,離城鎮的主要道路和廣場都有段距離,若戰事爆發,第一時間尚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

  雖然對曦月和他的莊園還有許多在意的地方,黧陽還是選擇在兩天後先回帝國首都。

  「是穆德修斯將軍!」

  「哇啊!」

  「將軍看這邊!」

  儘管他已經吩咐不要將路線和時間外傳,每次回到帝都總是有大批民眾夾道歡迎。黧陽嘆了口氣,盡可能不要和任何民眾對上眼。

  金碧輝煌的建築、造景、噴泉,還有濃得令人嗆咳的花香。

  太陽一如往常高掛,耀眼而使任何黑暗無所遁形。

  他垂下眼,不經意和群眾中的男孩對上眼。孩子有著一頭金髮,身上的衣物破舊,臉上也帶著髒污,卻仍睜大眼睛對他充滿好奇、敬畏。

  「將軍?」洛森喊他。

  「…」他回神收回視線,重新將注意力放回街道上。

  「即使是帝都,還是有這樣的孩子呢。」洛森低聲說。

  「世上總有陽光無法企及之處。」

  「看到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感到不捨呢。」

  「原本就生長在黑暗的人,是不適合用光明貿然灌溉的。」黧陽嗓音平板地說道。

  ◇

  首都的市場。

  「艾德溫,你剛剛跑去哪裡?」肉攤的屠夫喊,顯然對對方突然消失非常不高興。

  「剛剛我在街上看見了那位紅色的將軍!」被叫做艾德溫的男孩說道,「真的好帥氣!將軍還看了我一眼!」

  「你在說什麼夢話?他哪會看你這個骯髒的小鬼?」

  「他的眼睛好好看,紅色的還亮亮的呢…」

  「好了好了,下次再摸魚我饒不了你。」男人打斷他的話,「城西的卡爾男爵說你上次有東西漏送了,你是不是自己私吞了?蛤?」

  「咦?我、我沒有…」

  「我不管,我已經從你的工錢扣了,以後再出包你休想繼續在這裡工作!」

  「好、好的…」

  艾德溫趕緊溜回肉攤的倉庫。陰暗的倉庫雖不算骯髒,但長年存放肉品、器具的關係仍瀰漫一股令人不悅的氣味。他手腳俐落地將要送的貨品打包好,工作完成後他一屁股在地上坐下,小心翼翼地掏出口袋裡的東西。

  那是一枚銀鈕扣,上面刻著繁複的帝國軍隊紋樣,即使在陰暗的倉庫裡仍閃閃發亮。艾德溫仔細端詳了許久,才把鈕扣收回口袋。

  ◇

  「密西卡不提供軍隊補給…是嗎?」

  「密西卡所處邊境本非適合農作之地,周邊也沒有足夠軍隊使用的乾淨水源。」

  「密西卡南部不是有那叫什麼…波爾比安?還是洛霍次?」

  「這兩個城鎮離邊境太遠,補給容易被切斷,作為後援據點並不適合,而且…」

  「行了行了,將軍征戰沙場多年經驗豐富,我想這樣的狀況您沒少遇過,屆時您定有良策對吧?」

  「…」

  「跟密西卡還有當地那幾個家族說,屆時若戰事不利,我們就直接退到波爾比安…太陽神的照拂到此為止。」

  走出宰相辦公室,洛森立刻低聲抱怨:「是是是,每次都不是他在前線…」

  「閉嘴。」黧陽冰冷地打斷他,「你帶第二小隊去密西卡東北邊的阿默爾鎮勘查。」

  「是。」

  說是這麼說,黧陽也明白皇帝的心思。幫皇帝收服頑劣的地方勢力和官員,這種事他沒少做過。

  要不乖乖上繳稅金服從皇命,要不就等著被戰爭輾過。

  他來到帝都的商業區。商店沿著帝都運河林立,販賣全帝國最昂貴、精緻的精品,景觀餐廳的價格也令人卻步,一餐要價平民一整年的薪水。

  他走進其中一間茶行,店裡的員工看見他無不驚訝地停下工作,負責接待的店員甚至講不出話,「您…」

  黧陽僅朝他點點頭,逕自走到貨架前仔細挑選。這間茶行他有記憶以來就一直在這裡了,他自己的宅邸也長期向他們採購茶葉。

  「將軍今天怎麼親自過來?」年邁的茶行老闆輕聲招呼,「您想要什麼樣的茶呢?是要送人的對嗎?」

  「嗯。」

  「對方喜歡什麼樣的風味呢?」

  「…我不確定。」想起見面的情形,他忍不住苦笑,「或許味道清淡一點的吧。」

  「那我推薦這款月露花的花茶。使用了月露花葉片的嫩芽與花瓣,淡雅的清香適合搭配點心,也很適合單獨飲用。」

  見黧陽猶豫不決,老闆笑了出來:「看來對方對您來說,不是能隨便打發的客人呢。」

  「您還是一樣觀察入微。」

  「我也推薦其他兩款花茶,我晚點差人直接送到府上。」

  「謝謝您。」

  店長送黧陽走出店外,兩人卻聽見突然從後巷傳來的爭執聲。

  「我早說這個小鬼手腳不乾淨!」

  「我沒有偷拿!」

  「還敢說沒有?東西就是少了!」

  「發生什麼事呢?不用在這裡大呼小叫吧?」茶行老闆上前詢問,黧陽本想離開,卻發現被責罵的是先前見過的男孩。男孩被兩個壯漢推倒在地上,十分狼狽。

  黧陽在原地遲疑了一會,卻不經意對上男孩投來的求助目光。

  「…」

  「東西就是少了,上次也是,怎麼解釋啊?」對男孩大呼小叫的是兩個隔壁餐廳的廚師,見茶行老闆走過來也沒有客氣:「怎麼,還想管秩序嗎?今天我們就要教訓這個臭小鬼!」

  「如果是嫌犯,那還麻煩兩位交給我。」黧陽出聲,慢慢走向男孩。

  「你…!」

  「少管閒事!」

  「我會委請帝都的騎士團好好調查。」黧陽彎腰,伸手拉起男孩的手臂,卻發現有什麼銀色的東西滾出了男孩的口袋。

  「啊…!」男孩低聲驚呼,急忙伸手要撿,卻馬上被黧陽踩住。

  「將軍?」茶行老闆焦急地低喊。

  「嫌犯我帶走了,再怎麼說竊案也不是由你們來動用私刑。」黧陽淡淡說道,帶著男孩走出巷子。

  男孩低著頭迴避黧陽的目光,而黧陽思考了一會,才說:「你叫什麼名字?」

  「…」

  「依規定,我現在必須將你送到騎士團,但我想知道,你有犯罪嗎?」

  「我沒有!」男孩立刻抬起頭,一對少見的橘金色眼睛睜得大大的。

  「好。」黧陽回答,牽著他往自己的府邸走。

  「…將、將軍,這裡不是往騎士團的方向…」

  「我知道。」

  「可、可是…」男孩已經看到了將軍府邸的大門。

  「那間餐廳一直以來都被鄰近店家投訴噪音、內部管理不當等問題。與其相信風評不佳的餐廳,我寧願相信一個小孩。」黧陽對門口的護衛點點頭,領著男孩進入大門。

  「您回來了。」管家對黧陽行禮,「這位是?」

  「幫他洗澡。」

  「是。」

  「等等…」男孩急忙抬頭,努力用慌亂的眼神望著黧陽:「我叫艾德溫…非常謝謝您今天願意幫我…」

  「嗯,我知道了。」黧陽點點頭,讓管家和女僕將艾德溫帶走。

  ◇

  「你真幸運!」

  「咦?」艾德溫乖順地任由女僕們幫他洗澡,雖然他有點害羞,但女僕們都相當友善。

  「其實啊,以前將軍一直都不吝對平民伸出援手,但卻不知為何再也不這麼做了。」

  「…將軍是個好人。」艾德溫一時想不明白其中緣由,只是這麼說。

  「你住在哪裡呢?」

  「我…住在市場的肉舖。」

  「是在東市場裡面那間嗎?」

  「妳們也知道嗎?」

  「當然呀,我們小時候也在那裡打滾呢。」女僕們相視而笑,「我們當時都在孤兒院,將軍府邸正在招收女僕,將軍還親自到孤兒院來呢。我們這些下人都是當時將軍親自帶回來的…」

  「遇到需要幫忙的孩子他也會帶去軍隊裡幫忙,副官大人好像也是因此和他相遇的呢。」

  「不知道你會不會被留下來?」女僕幫艾德溫擦臉,「呀,好可愛。」

  「我…可愛?」艾德溫覺得自己害羞得臉快要燒起來了。他趕緊轉過臉,看見自己的臉映照在旁邊的鏡子上:原本沾滿髒汙的臉被洗得白白淨淨,一頭金髮也變得亮麗起來,除了過瘦的問題,稍微修剪頭髮和換身衣服就和帝都貴族的小孩相去不遠了。

  「該不會你其實是某個貴族的私生子?」

  「呀,太可憐了…」

  「不、不是啦…」

  很快的艾德溫被帶回黧陽面前,他不自在地捏緊手指,盯著自己身上的襯衫鈕釦。

  「你想回去市場嗎?」黧陽一邊看著公文,淡淡看了他一眼。

  「我…」

  「如果你想留下來,我也不反對。但目前宅邸沒有空缺…」

  「那、那我可以加入將軍的軍隊嗎?」

  黧陽驚訝地轉頭,看見艾德溫閃閃發亮的眼神。

  「…在軍隊很累的,每天要走非常非常遠的距離,而且很危險。」

  「我可以!」

  黧陽招來旁邊的管家吩咐了幾句,並讓管家帶他離開書房。

  艾德溫讓他想起一些年代久遠的事情。

  他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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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上上 發表於 2023-8-6 19:5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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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與他的災星(03)[G]

  「穆德修斯卿?」

  「陛下,我在。」

  「北境那邊還順利嗎?」

  「目前密西卡鎮尚不配合協助,但有鑑於先前…先前弗爾森之役的經驗,我打算於當地設立避難點,以收容可能會受戰火影響的平民…」

  「你是最了解北境的,有你在朕就放心了。」

  「陛下…我想知道,這次您攻打斯溫次克帝國的目的是…?」

  「朕以為你已經很了解朕了呢。」

  「…」

  「朕最後的心願…是想再一次看到你為朕帶回勝利。」

  「陛下…」

  「你不會拒絕朕的吧?朕的穆德修斯卿啊…」

  「但…」

  「但是?難道你忘了,現在你的一切是誰給予的、是誰讓你從那種陰溝裡爬出來的?」

  「…我從未有一日遺忘。」

  「去吧,就在今日晚上出發…為朕帶回勝利。」

  ◇

  「管家大人,將軍大人什麼時候要出發?」

  「還不確定呢。今天艾德溫幫我在宅邸清點貨物,好嗎?」

  「好!」

  艾德溫和將軍宅邸的僕人們一起工作了幾天,所有人都對他很好,但他始終惦記著要加入黧陽軍隊的事情。

  「小艾德為什麼想加入軍隊?」另一個女僕問他,「離開帝都好累耶,而且是打仗喔。」

  「可是…」艾德溫回想起在路邊見到黧陽的時刻,「將軍不是很厲害嗎?大家都說他從沒有輸過。」

  「是沒錯…但在外面會弄髒、也不能吃好吃的食物喔。」

  「我不怕弄髒!」但沒有好吃的食物讓他很猶豫。他看著自己身上的襯衫,金色的鈕扣閃閃發亮,布料乾淨平整,這些他都非常喜歡,但他也是從小在市場長大的小孩,不管多麼骯髒的環境他都可以忍受。

  「是嗎…那,我會很想念小艾德喔。」

  「小艾德幫了我們很多忙呢。」

  「嗚…」

  見到他猶豫不決的樣子,管家和女僕們笑了出來。

  深夜,外面下起了大雷雨。

  艾德溫本來睡得安穩,突然被雷聲給嚇醒。他坐起身,發現大房間裡的女僕都不見蹤影。

  他跑出房間來到一樓,看見將軍宅邸的僕人們正在收拾東西,或是正要回到各自的房間。

  「小艾德?」

  「怎麼這個時候醒來了?被雷聲嚇醒了嗎?」

  艾德溫楞楞看著,「剛剛…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大家不睡覺?」

  女僕們靜默,旋即微笑著拉起他的手,「沒事沒事,我們一起回去睡覺,好嗎?」

  艾德溫說不上原因,但他一直覺得宅邸瀰漫著似有若無的不對勁,「為什麼不告訴我?為…」

  他突然明白了。能在晚上動員宅邸所有人的人,不是宅邸的主人還有誰呢?

  「將軍大人離開了對嗎?」

  「…」

  「我以為說好了可以帶我一起去、為什麼…現在還下好大的雷雨…」

  「是皇帝的命令。」管家說,「將軍大人必須在時限內完成皇帝的命令,所以已經出發了。」

  「小艾德跟我們一起等將軍大人回來吧?」女僕拉拉他的手,「將軍大人很厲害的,不是嗎?我們要乖乖在家等他的好消息喔。」

  艾德溫本還想說點什麼,但看見大家帶著悲傷的笑臉後,他將想說的話吞了回去。

  ◇

  『穆德修斯卿。』

  『你看,這是我們一起打下的帝國。』

  黧陽不擅長記日子,他只知道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被逼入絕境的王女帶著名不見經傳的戰士,擊敗了爭奪帝位的手足。不僅僅是平定內亂,更向所有曾踩過她一腳的人復仇、打下所有瞧不起她的鄰近國家…

  而黧陽,當時獲得的外號不外乎死神、殺人魔等等,而伴隨這些不光彩功績的,是皇帝給他的榮華富貴,以及平民對他的崇拜與愛慕。

  但這時,卻有個傢伙初次見面就叫他離職…的確是史上頭一遭。思及此,他無聲笑了出來。

  「將軍,這個時候只有您才笑得出來了。」洛森拉起被大雨打溼的斗篷嘆了口氣。

  「雨要停了,到洛可桑鎮休整一會。」

  一路上他們因為大雨減速,已經比預定時間延後了一天。此時烏雲終於散去,陽光灑落在廣闊的平原上。風柔軟地帶走悶熱的水氣,濕透的衣物讓他們感覺到些許涼意。像是被雨水沖刷過的空氣混著曠野的青草香,清新且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他們在洛可桑鎮停下休整。黧陽將事情交代給部下後,獨自一人來到洛桑鎮的市集。

  他記得他曾在這裡聽過一位那茲男爵的演出。男爵當時病重,卻還是堅持辦了一場屬於自己的鋼琴演出。

  他不懂音樂,卻深深為此著迷。

  他來到當時的音樂廳。音樂廳的裝潢老舊不堪,看得出來聆賞樂曲已經不再是主流的娛樂活動。

  「你是來聽音樂的嗎?」路過的老爺爺出聲喊他,「現在這裡已經關了喔。」

  「我很久沒來了,很想念這裡。」黧陽對他點頭致意。

  「這裡已經要拆了唷…地主要蓋新房子了。」

  「是嗎…太遺憾了。在這裡欣賞演出是我年輕時的美好回憶。」

  「這樣啊…說起來,以前有好多演奏家和作曲家都在這裡演出和發表,現在琴都搬走了…」

  「琴?您是說那茲男爵彈奏過的拉克米西亞嗎?」黧陽突然被勾起興趣,「搬去哪裡了?」

  「欸…好多年了噢,少說30年前了吧?被賣去密西卡了。」

  「密西卡…」

  「你居然知道那茲男爵,你真的很懂得欣賞音樂呢。」

  和老爺爺閒聊後他回到部隊。下屬們問起他去哪裡,他說去了市集,並拜訪了以前去過的地方。

  「將軍來洛可桑做什麼?這裡好偏僻。」

  「洛可桑是不是沒落好一陣子了?聽說以前很繁榮。」

  「被密西卡搶走生意了吧?」

  「我聽說這裡以前是帝國北境的邊界?」

  黧陽靜默好一陣子,才慢慢開口:「最一開始,這裡並不屬於帝國。」

  此話一出所有人閉上嘴,互看幾眼後作鳥獸散。

  他們再度踏上前往密西卡的道路。洛森一邊看著地圖,一邊問道:「所以將軍是去鎮上買了什麼紀念品嗎?」

  「沒有…但或許我會想在密西卡買個紀念品回去。」

  「密西卡?買什麼?」

  「鋼琴吧。」

  「鋼琴?您開玩笑的吧?」

  「呵呵,或許不是喔。」

  「您剛剛是笑了嗎?不是、那最後也是我們搬回去…」

  ◇

  晚上,曦月坐在窗邊,皎潔的月光落在他的頭頂,也照亮他蒼白的肌膚。

  望著密西卡鎮繁榮的燈火,他很想走到外面、走到鎮上,觸碰那些對他來說危險又美麗的東西。

  不知為何,他想起好幾天前闖進莊園的那個人。

  好久沒和人說話了,希望那天自己沒有表現得很奇怪。想著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他站起身,走到房間的另一端。

  房間另一端是一台有著淡金色烤漆的三角鋼琴,琴鍵由象牙製成,因年代久遠而有些泛黃,但不妨礙它給人溫潤的觸感。

  曦月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按下其中一個鍵。鋼琴發出琴槌敲擊鋼弦的聲音,音色卻不知為何突然拉高,像是有人刻意調整它的音準。

  曦月皺眉,蓋上琴鍵的蓋子。

  「不是說要來,那就快來啊…」他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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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上上 發表於 2023-8-13 23:4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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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與他的災星(04)[G]

  人們都知道,安加杜勒帝國要出兵從來不需要名正言順的理由。

  但也拜皇帝高明的統治手腕所賜,安加杜勒帝國多次擴張後依舊強盛,麾下的穆德修斯將軍更是如同傳說一般從不敗北。

  「嗨。」

  「還真的來了啊…」曦月看著傳說的主角一臉沒事一樣站在他家門口,連他足不出戶都知道小鎮正因戰爭動亂不安。來到這裡的商隊也減少了,密西卡已經受到很大的影響。

  「依約定,我帶了茶葉和點心來了。」黧陽笑著舉起手中包裝精美的袋子。

  「…進來吧。」

  黧陽跟在曦月後面,發現對方今天換了不一樣的衣服。鈷藍色的西服和曦月的白皙皮膚和金髮相當相襯。長髮隨著他的腳步揚起,點點金光隨之飄散...就像是真正的精靈一樣。黧陽忍不住想。

  而他沒想到的是,對方在花園準備了精美的下午茶。

  鑄鐵雕花圓桌上鋪著淡米色的桌巾,銀色的點心塔上是密西卡的傳統點心,堅果與奶油香氣撲鼻而來。茶具是白色的瓷器,上面畫著典雅古樸的淡藍色花草紋路。兩張椅子前擺著簡單的餐具組,銀製餐具被擦得閃閃發亮。

  「我沒想到今天有點心吃。」黧陽說。

  「你可以不要吃。」

  「我都來了,不吃怎麼行?」

  「哼。」

  黧陽在桌前坐下,看著對方打開他帶來的禮物。對方顯然十分興奮和期待,但似乎是不想顯露出來,因此表情頓時有些扭曲。

  「不錯吧?」黧陽看著對方的反應,心情很好,「是最近這幾年新的茶,很受歡迎。」

  「…我、我當然知道。」

  「也是,畢竟這裡是密西卡呢。」

  「...你居然還有空買茶葉來,你很閒?不是要打仗了?」

  「呵呵。」

  「你還笑得出來?」

  「畢竟…怎麼說,遇到很多不順利的事情。能來這裡讓我心情很好。」

  「…」聽黧陽輕描淡寫地這麼說,曦月反而覺得有些難受,「你來這裡沒問題嗎?你的下屬不需要你嗎?」

  「那些不是我在那裡就可以解決的。」

  「我是聽說了很多關於你的事蹟。」

  「都是一些被誇大的故事罷了。人們總是喜歡對不存在的東西擅自寄予厚望,然後又擅自誤解、最後失望。」

  曦月沒有接話,靜靜打開茶葉、放入茶壺。

  黧陽看著熱水緩緩注入茶壺,蒸騰的水蒸氣混著下午的陽光,頓時讓這個下午茶變得有些迷濛、模糊。

  「…抱歉,說點別的。」黧陽說,「在密西卡被敵國佔領前,我想找一樣東西。」

  「你要找什麼?」

  「一架三角鋼琴。」

  「…」

  「怎麼了?」黧陽沒漏看對方的表情變化。

  「帝國會缺鋼琴?」

  「當然不缺,我想找的是特定的琴,前幾天我才聽人說被賣到密西卡了…但似乎也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或許已經不知去向了。」

  「你也會彈琴?你懂音樂?」

  「別這樣,欣賞音樂是我不多的興趣之一…你會彈鋼琴嗎?」

  「會是會...」

  「那今天我有這個榮幸聽你演奏嗎?」

  「…所以,你在找哪一架鋼琴?」

  雖然對曦月的反應感到有點奇怪,黧陽還是說:「是之前放在洛可桑音樂廳裡的拉克米西亞,當年我第一次聽到那茲男爵彈奏,非常喜歡。」

  「你…」

  「怎麼了?」

  「…你跟我來。」

  「?」見曦月突然站起身走向城堡,黧陽雖然疑惑,但也只能趕緊跟上他。

  穿過大廳、樓梯與長廊,最後終於來到位於深處的房間。

  「這裡是…琴房?」

  「嗯。」

  琴房瀰漫著陳舊的氣味,但所有琴譜、陳設都被人好好地整理沒有被灰塵掩埋。一台三角鋼琴被布料覆蓋,僅能看見一點金色的烤漆。

  「這就是…」

  「你要找的琴。」

  「它真的在這裡…太好了…」

  「只是一架老琴,值得這麼感動?」

  黧陽察覺他語氣的轉變,說道:「至少對我來說,遇見它、遇見那茲男爵的音樂都是我珍貴的回憶。」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

  「什麼意思?」

  沒有正面回答,曦月拉下布料、掀起琴鍵的蓋子,露出泛黃的象牙琴鍵。

  「它…它已經太老了。」曦月說。

  黧陽目不轉睛地盯著鋼琴,伸手輕輕撫摸琴鍵。象牙特殊的溫潤觸感讓他驚訝,這使他忍不住用指尖摩娑了好幾下。

  「喂、你幹嘛?」

  「抱歉抱歉…」黧陽趕緊抽回手為自己的失禮道歉,卻在抬頭看見他的表情時愣住了。

  白皙的臉頰泛著紅潤,連耳尖都變得紅紅的。金色的睫毛無措地眨動,眼神躲避黧陽的注視。

  「你…」

  「不是想聽嗎?」曦月打斷他,自顧自在椅凳坐下。

  曦月伸出手,纖細的指尖在鍵面上稍微遲疑,接著很快彈奏起樂曲。

  是很古典的曲式,和黧陽記憶中的十分相似。可很明顯的,因為年久失修,大部分琴鍵的音調都已經不準確、甚至是沒有聲音了。但很神奇的,隨著樂曲有些琴鍵突然又有了聲音,或是音調和先前按下的不同。一開始黧陽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幾次觀察後連他都發現不對勁。

  短暫的樂曲結束,黧陽一時說不出話。見狀曦月勉強勾了勾嘴角,說:「怎樣?說點什麼啊,我很努力欸。」

  「我…」黧陽試著組織話語,「謝謝你,幾乎是重現了我記憶中的曲子。」

  「…好了好了,回去吃點心吧,茶要冷掉了。」曦月突然站起來,急急忙忙往琴房外走。

  黧陽看著他的背影,旋即了解了什麼笑了出來,並跟上對方的腳步。

  ◇

  經過演奏鋼琴的小插曲後,黧陽隱約感覺有什麼不一樣了。

  本來覺得曦月態度有些不客氣,但現在感覺起來卻似乎多了一股侷促不安...不過他還願意跟自己在這裡吃下午茶而不是趕人走,應該是很開心的吧?

  「你幹嘛?笑什麼?」

  「嗯?有嗎?」

  「表情管理要做好啊,看起來超變態的。」

  「變態…好吧,我變態。」

  「到底是哪來的怪人…」

  「哈哈哈哈哈。」黧陽這次是真心笑了出來。雖然被當成變態,但他心情很好。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輕鬆和人閒聊了。

  曦月別開臉,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像是在藉此掩飾什麼。

  「點心也是你做的?」

  「是密西卡的傳統點心,核桃蛋糕和奶油餅乾。」

  「好像沒什麼在市集看到?」

  「很少人記得了,畢竟外面新奇有趣的東西太多了。」

  「不過我在其他城鎮也有看到類似的點心,比如…」

  黧陽微笑,說起他在外征戰多年的見聞,雖然並不是都很特別或非常好笑,但一下便吸引了曦月的注意。曦月端著盛裝熱茶的茶杯,時不時側過臉、目光掠過黧陽的側臉,唇角不自覺勾起,甚至對黧陽的話題有所反應。

  微風輕輕拂過綠樹,濃綠樹蔭與陽光穿過枝椏縫隙間的光斑跟著擺動,落葉溫柔地捲過金屬雕花椅的椅腳與兩人的靴子。

  「真好呢…」某個時刻,曦月說道。

  「如果可以,我帶你一起去吧。」

  聽見這句話,曦月頓時一愣,抬起眼睛眼神和黧陽的四目交接。

  黧陽也認真地注視著他,赤金色的眼神明顯別有用意。

  花園裡的空氣中頓時剩下樹葉的沙沙聲響,美好的下午茶景致頓時停止在這一刻。

  「…你在說什麼,我之前說過了,我無法離開這裡。」

  「但…」

  「謝謝你的好意。」曦月的嗓音些微走調。

  「…好吧。」

  黧陽話音落下的瞬間,曦月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胸口一沉,像是有什麼壓在胸口上。

  「感謝招待。」黧陽站起身,低聲說道:「是個很棒的下午茶。」

  「…」

  「如果可以,我會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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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上上 發表於 2023-10-28 19:1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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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與他的災星(05)[G]


  「大人。」黧陽剛走出曦月家,在路口等待的洛森便馬上靠過來,「您也待太久了。這個時間點您還是少單獨行動的好。」

  「不用擔心。」

  「您說服裡面那位撤離了嗎? 」

  「沒有,我被拒絕了。」

  「這樣啊…確實,也不是不曾遇過不願或無法撤離的民眾…對了,屬下似乎聽見了鋼琴聲?」

  「是啊。」黧陽點點頭一邊向前走,「他演奏了洛可桑那茲男爵的作品,我很喜歡。還記得當時有幸欣賞他的演出…」

  「哦…」洛森跟在他後面,「可是,我記得那位那茲男爵不是已經過世非常久了嗎…」

  ◇

  『拉克米西亞,謝謝你。』

  『因為你,我才覺得自己是自由的。』

  很少人知道,那茲男爵臨終前幾乎失明,那場演奏會上他可以說是在什麼都看不見的狀況下完成的。

  『我幾乎看不見,在我看來,你就像是在黑暗中的一抹光芒。』

  『你是金色的對吧?』

  『我可以叫你曦月嗎?天亮之前、黑夜中的月亮。』

  曦月坐在窗台前,對著黑夜發呆。

  他已經把蓋在琴上的防塵布好好蓋回去。反正不會再有彈奏的機會了,他想。

  他很清楚自己的感受。黧陽向他伸出手,但他拒絕了。

  他也很清楚自己為何激動和感動,但就到此為止了。

  看來是逃不過戰火了吧。他想。

  這時,窗外突然飄來一縷冰冷的氣息。曦月皺眉,在看見窗外的景象時愣住了。

  是個飛在半空中的白髮人形生物,頭上有著一對長長的角,背後一對巨大的獸翼幾乎將天空遮蔽。細長的紅色豎瞳孔盯著他,像是盯著獵物一樣銳利。

  曦月瞪大眼睛說不出話,恐懼使他開始顫抖,告訴他必須逃跑。

  「居然在這裡…」對方開口,是低沉的男人嗓音。

  「你…」

  對方沒有其他動作,像是對他沒有太多興趣,「你在這裡,那戰神就在附近了。」

  說完他一拍翅膀,捲起一陣狂風後消失了。

  好一會曦月才回神,慢慢思考他所說的話。

  「他…?」

  ◇

  「我們是在兩公里外的荒地找到他的。」

  「…」

  黧陽看著部下帶到他面前、理應待在帝都的金髮小孩,沉默沒有說話。

  「將軍大人…」艾德溫看著對方毫無感情的眼神,本來想說的話也只能吞回肚子裡。

  「我不認識,放他走。」

  艾德溫愣住,還來不及說話就被士兵抓起來拖出帳篷外。

  「小子,來到這裡辛苦了,但畢竟我們不是來玩的呢。」

  「趁將軍還沒生氣快滾蛋吧。」

  「我、我可以幫忙、請讓我留下來…」

  「幫什麼忙?幫忙送死嗎?」

  艾德溫被丟出帝國軍駐紮的營地。來到這裡的一路上他搭著商隊的車、徒步穿越荒野,好不容易才來到邊境…越想越委屈,他捏著自己染上髒汙的衣物,眼淚在眼眶打轉。

  入夜了,晚上的北境迅速降溫。穿著不多的衣物,他縮在城牆邊,祈禱晚上密西卡的士兵不會趕他走。

  「小朋友。」有人走到他旁邊,他趕緊抬頭,發現是黧陽的副官洛森。

  「現在這裡的商隊都走光了,有錢人也都準備跑了,我想你是沒有辦法回帝都了。」

  「…」

  「既然你都來了,那就幫忙點打雜的事吧,軍隊裡一直欠缺煮飯打掃的幫手。」

  「我、我可以!」

  「好。」

  艾德溫趕緊收拾物品,跟上洛森的腳步。他被領到部隊的伙房兵小隊,並被分配到一個睡覺的小角落。

  「謝謝你願意到這裡。」洛森說,露出有些無奈的笑容,「我是不知道將軍對你做了什麼,但記住,你的命是自己的,不是他給你的。」

  「好、好的…」

  「那麼,晚安。」

  洛森和其他人交代幾句話後便離開了。艾德溫縮在角落,寒冷的空氣幾乎要凍住他的腦袋,不多久便陷入昏睡。

  ◇

  「小子起床了!還睡啊!」

  艾德溫是被人用冷水潑醒的。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他趕緊睜開眼睛跳起來,發現天才濛濛亮,營地裡的人都已經起床工作了。

  「非常抱歉…」

  「還不快去幫忙!」

  「是!」

  艾德溫連大家叫什麼名字都還搞不清楚,就被到處叫來叫去一下幫忙搬東西、一下幫忙切馬鈴薯和煮熱湯。好在他先前住在市場,多數時候也是要做這些事情,他很快就進入狀況。這讓所有伙房兵小隊的人不得不對他另眼相看。

  「他是誰?」

  「不知道,昨天才被丟過來的。」

  「喂小鬼,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艾德溫!」

  「怎麼有小孩子啊?我們有這麼缺人嗎?」

  「因為將軍對我很好,所以我也想幫上忙…」

  「將軍騙小孩的功力還是一樣好呢。」

  「喂喂喂,講得好像將軍犯罪了一樣…」

  準備好所有人的早餐後,伙房兵小隊在篝火前喝著熱濃湯一面聊天。

  「之後要打仗了,你知道很危險吧?」其中一人說。

  「我知道…」

  「知道還來?」

  「但是我聽說將軍從來都不會輸!」

  「嗯…」

  士兵們你看我我看你,氣氛一時冷卻了下來。

  「小子,你覺得,不會輸是什麼意思呢?」

  「咦?」

  「只是打贏對手嗎?要佔領土地嗎?如果我們這裡有人犧牲,那我們算不算有輸呢?」

  「更誇張一點,你覺得,如果只剩下他一個人其他人都戰死了,那他算輸了嗎?」

  見艾德溫一副腦袋轉不過來的樣子,士兵們都笑了。

  「知道意思了嗎?」

  「謝謝你那麼有心啦,但過幾天還是快逃吧。」

  「一堆跟著他來送死的人,他已經氣到不想生氣了。」

  「皇帝想要斯溫次克帝國的南境省分,依照北方人那種爛脾氣絕對不會讓我們好過的。」

  士兵們你一言我一語,艾德溫低頭喝著湯,好一會才開口:「如果是那樣…那將軍一定很難過吧…」

  「所以囉,我們都知道這次是場硬仗,我們不想讓他難過。」其中一個士兵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了好了,既然知道了就動起來幹活了,還有很多事要做呢!」

  艾德溫趕緊把湯喝完,跟上大家的腳步。

  如果將軍會難過,那有什麼是會讓他高興的呢?他忍不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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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上上 發表於 2023-11-4 19:1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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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與他的災星(06)[G]


  曦月做了一個夢。

  四周是刺骨的冷風,一位紅髮的高大男子護在他前面,自己只能看見他的背影。

  先前見過的白髮紅眼男人緊盯著他們,令人窒息的壓力比先前感受到的更甚百倍。

  似乎有人說了什麼,接著一陣刺眼的光芒閃過,護在他前面的男子倒了下來。曦月趕緊扶著對方,驚訝地發現護著自己的居然是黧陽。

  他的手摸到一股濕熱黏膩,他翻看自己的手心,卻沒想到是某種金色的液體。

  他還沒回過神,閃光再次襲來,但這次卻是打在他的身上--

  「!?」

  他猛地坐起身,急促的呼吸還無法緩過來。髮絲被汗水黏在肌膚上,全身都在微微顫抖。

  突然,外頭傳來一陣喧鬧聲。他走到窗邊,看見一輛馬車上載著許多家當,似乎是正在逃離密西卡的貴族。

  人聲逐漸隨著他們離開而淡去。

  曦月靜靜看著,某個時刻像是下定決心站起來走出房間、走出城堡、走到了莊園的圍籬門口。

  他遲疑了一下,卻還是伸手推開鐵門。

  鐵門發出老舊金屬的摩擦聲,他看著莊園前的道路,深吸一口氣後踏出腳步。

  與他預想的不同,沒有任何事情發生。他不安地回頭看了看城堡,才想起自己並沒有計畫好要去哪裡。

  他慢慢沿著街道往密西卡市中心靠近,來到建築物相對比較密集的區域。因為要戰爭的關係街道上已經幾乎看不到人,剩下無法逃離的平民,以及少數巡邏的士兵。

  市場裡空蕩蕩的,少了人來人往的景象。曦月伸手拾起遺落在攤販上的蘋果,雖有些腐敗,但還是保有原本甜美的香氣。

  他走過販賣水果、蔬菜的攤販,指尖輕輕掠過木箱、丟棄的包材。他拾起一張地上的紙張,似乎是某個人的購物清單,上面寫著番茄、豬肉、豆腐等等。

  一陣風吹來,是市場獨有的複雜氣味:混合了魚腥味、地面潮濕的氣味、淡淡的腐臭味、些許蔬果的氣味。

  很神奇的,他不討厭這樣的味道。

  「你是這裡的居民嗎?」路過的男子向他投以好奇的眼光,「好像沒看過你?」

  「…呃,我是…」

  「你該不會是來觀光的吧,大家都跑光囉。」男子上下打量他,「看你這個樣子還是趕快離開吧,被打劫就糟了。」

  曦月離開市場,沿著街道走到了某個廣場。他看見幾個士兵穿著紅白金三色相間的軍服,這個配色他在黧陽身上看過。

  「閣下是?」士兵看見他立刻過來搭話,「不好意思,可能得麻煩您盡速做好撤離密西卡鎮的準備。」

  「謝謝你們,但我可能…」

  「那如果可以,那就麻煩您到這幾個地方避難。」士兵給他一張傳單,上面是一張圖,並點了三個紅點,「穆德修斯將軍已經派人在那裡準備一些應急的物資。」

  「謝謝…」曦月接過傳單,表面上面無表情,實則一頭霧水。曦月站在原地試圖搞清楚這張紙的用處,他隱約知道是要去這三個點,但到底在哪裡?

  「有任何問題可以再隨時詢問帝國軍,我們的營地在北門外。」

  「好的…」

  士兵們離開後,曦月立刻鬆懈下來。

  「我幹嘛不問他們啊啊啊…」他小聲對自己尖叫。

  不過他剛剛說北門…是在北邊嗎?問路人總會知道吧?他抬頭四處張望,不經意與好幾個理光頭看起來兇神惡煞的傢伙四目相對。

  「…」

  太不妙了。他的額頭上滑下冷汗。

  ◇

  「這些東西幫我送到C點。」

  「好的我知道了。」艾德溫捏緊手中的地圖,送貨這種事他最拿手了。

  「喂,你們是那個什麼將軍的人吧?」這時,一群小混混靠近營地,所有伙房兵小隊的士兵紛紛回頭。

  「蛤?你們來幹什麼的?」

  「我們來幹什麼?」

  「現在是要打一架就對了?」

  「喂,現在是怎樣蛤?」

  不知道為什麼場面突然火爆了起來,艾德溫看看左邊看看右邊不知如何是好,這時他看見一位一頭金色長髮的男性站在小混混之中,明顯也是很為難的樣子。

  「那個…請問您…」

  「…」

  對方一臉尷尬,而艾德溫眨眨眼,高聲問道:「是不是您有事找我們呢?」

  「啊對對對啦。」小混混們終於想起來自己來做什麼,「這位小姐說要到北門你們的營地。」

  「小姐…」被叫小姐的人明顯在他們後面露出不爽的表情。

  「早說啊,誰知道你們是不是來找架吵啊蛤?」

  「幹我們只是幫忙齁!」

  好一會兒熱心的小混混們終於走了。曦月站在原地,抬起手中的那張紙且表情僵硬。

  「…你們,這個要怎麼去?」

  ◇

  「咦,曦月先生不離開密西卡嗎?」

  「嗯…目前沒辦法呢。」

  曦月坐上艾德溫的送貨馬車,前往其中一個避難點。

  「將軍為不能離開密西卡的人準備了物資,曦月先生就安心待在那裡吧,帝都那邊和我們也都會定期提供物資的。」

  「你不怕啊,如果敵人把你抓走了怎麼辦?」

  「我相信將軍,他很強的!」

  提到黧陽,艾德溫的眼睛閃閃發亮。曦月看著他,卻又想到了自己做的那個夢。

  不會的、找個地方好好躲起來,一切會沒事的。他不斷對自己說。

  「曦月先生知道穆德修斯將軍嗎?」

  「知道啊,你是他的粉絲啊?」

  「因為將軍收留我,我才能來這裡幫他的忙喔。」

  「他把你帶來這裡?」

  「嗯…其實是我自己跑來的,但是因為他收留我、對我很好,所以我就覺得如果能讓他開心、幫他的忙就太好了…」

  「那你見到他了嗎?他一定氣死了吧?」

  「對,我被罵了…」

  見小男孩像一顆枯萎的花菜,曦月笑了,「當然的啊,這裡很危險欸,他收留你不是來讓你送死的。」

  「我知道啦…」

  看著艾德溫,曦月突然產生一個奇怪的想法。

  黧陽身為將軍,從不吝對人伸出援手。

  自己也不過就是這些人其中之一。

  「到了。」駕車的士兵說,打斷他的思緒。

  艾德溫立刻跳下馬車,手腳俐落地將貨物搬下。曦月跟著下車,四處張望發現這裡似乎是個地下地避難堡壘,目前由帝國士兵看守。

  「密西卡的鎮長帶著他的人跑了,所以只能由我們來幹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士兵抱怨,「曦月先生,不好意思要先委屈您待在這裡了,日常所需的物資都已經備齊了,大概兩週沒問題吧。」

  「兩週會結束嗎?」

  「哈哈,不知道…艾德溫,副官大人吩咐你也要留在這裡喔。」

  「咦!」

  「有任何消息我們會通知避難點的管理人。若沒有其他要事,就請先待在附近吧。」

  「謝謝你們。」

  可能是很久沒有坐馬車了,曦月開始覺得疲倦。他進入避難堡壘,發現裡面有約莫五十個床位,和一些桌椅,其它就是一些堆置的物資與糧食。他選了一個角落的空位躺下,不多久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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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上上 發表於 2023-11-11 19:5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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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與他的災星(07)[G]


  不想打。這不是黧陽第一次有這種想法。

  斯溫次克帝國是信仰風神的國度,人民性情豪放不羈、嚮往自由。且根據先前零星的交手經驗,他們的士兵個個驍勇善戰,和他們正面交手會十分棘手。

  「陛下為什麼會想要這裡呢…」

  「好像先前他們哪個王儲冒犯了陛下吧?」

  「哦如果是這樣就好辦了呢,直接到他的領地抓人?」

  「真不想跟他們打啊…」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營帳裡頓時瀰漫著一股避戰的氣氛。黧陽不發一語走出營帳外,望著夜裡的滿天星斗。

  他很久沒來到北方了。早先,自洛可桑到密西卡的範圍是屬於一個位於安加杜勒和斯溫次克之間的小國,叫做弗爾森。

  弗爾森得罪了女帝安波爾,加上安波爾覬覦這條大國間的貿易路線,便派出黧陽滅了弗爾森。

  但出乎眾人預料,弗爾森居然使用了某種大型的古代魔法,對黧陽的部隊造成重創。

  他還記得當時的情景。黏稠的、深紫色的魔力四處流淌,令人窒息與不適。

  「將軍,」黧陽身上的魔法通訊裝置響起,「避難點C點的人說艾德溫帶了一位叫做曦月的男子過去。」

  「…你說什麼?是真的?」

  「是的,C點說因為那位身上的魔力波動太奇怪了,加上外貌實在少見,所以趕緊通知將軍。」

  「好,幫我留意這個人,有狀況立刻告訴我。」

  「是。」

  這個消息讓他鬆了口氣,但又萌生更多疑惑。他離開營區,騎上馬前往曦月的莊園。

  「這是...」

  與先前看到的美麗景象截然不同,所有花叢、樹籬全都枯萎泛黃,鐵籬笆爬滿鐵鏽,城堡幾乎要被藤蔓和荊棘淹沒,幾乎可說是一座廢棄的廢墟。

  他拉開鐵門走進花園,先前喝下午茶的桌椅也鏽蝕不堪,滿地都是乾枯的落葉。

  他轉而走進城堡,依記憶中的路徑來到了琴房。

  琴房裡滿佈灰塵,但陳設和他上次來的時候一樣,並沒有太大改變。而那架三角鋼琴被蓋在防塵布底下,且正在散發微弱的光芒。

  大陸上能使用魔法的人不算多,但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蘊含魔力的東西更是常見。鋼琴所散發的魔力像是淡而明亮的亮色水流,輕輕勾起他久遠以前、和這架鋼琴初次見面的回憶。

  他站在那裡許久,伸出手想碰觸鋼琴,卻又縮了回去。

  他離開琴房,回到莊園的大門口。

  他想了想,對著大門張開手。橘紅色的光芒浮動,並迅速建構為複雜的幾何圖案。他將手心轉向大門,下一瞬間亮起橘紅光芒,並像是網子一般套在整座莊園上,最後在幾秒後慢慢消失。

  他在原地思考一陣,才再次上馬離開。

  ◇

  對於一位鋼琴演奏家而言,表演前先熟悉場地的鋼琴是非常重要的。因此,那茲男爵在演出前兩周,他便見到了他要演奏的鋼琴。

  也是那一天起,曦月便知道那茲男爵的眼睛幾乎看不見了。

  觸鍵的深度、力度都恰到好處,但卻無法精確地掌握琴鍵的間距。

  他本來對那茲男爵的演出興致缺缺。他早已看過形形色色的演出者,自負的、平庸的、缺乏自信的…反正就是又一個普通的演奏者,又幾近失明,是能有什麼不同呢?

  他還記得,那茲男爵的家僕好幾次委婉地提醒主人是否就此放棄,但那茲男爵卻拒絕了。

  那茲男爵每天都到音樂廳練習至深夜,從一開始的頻頻失誤,到後來已經可以有八成的準確率。

  為什麼啊?

  為什麼要這麼堅持呢?

  『我庸庸碌碌了這一生,在最後完成自己的心願不過份吧?』當時那茲男爵笑著說。

  為什麼啊?明明連走路都需要人幫忙了。明明可以安份地待在家就好。

  如果演奏會表現不好怎麼辦?如果沒有人來看怎麼辦?如果成為了貴族間的笑柄該怎麼辦?如果…

  『我啊,這一生沒做過什麼冒險的事情,所以才會到現在還只是個小小的男爵。』

  『為什麼不呢?我也想乘著風,去那些我所無法抵達的地方。』

  然後就是無止盡的練習。

  曦月在旁邊看著,最後還是忍不住伸出了援手,幫他完成那場傳奇一般的演出。

  「…」

  曦月從睡夢中醒來,昏沉之際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他一轉頭,便看見艾德溫睡在他旁邊。男孩的身上、臉頰上沾著髒汙,但依舊睡得香甜。

  「睡成這樣,真羨慕你沒煩惱。」曦月忍不住戳了戳艾德溫柔軟的臉頰,換來艾德溫細小的嘟囔和皺眉。

  他起身看了看四周,發現又有許多平民來到避難點,人們或坐或臥小聲交談,或是和他們一樣小睡片刻。

  「…前線…衝突…」

  「帝國…北方人…」

  前線似乎已經有一些零星衝突,密西卡現在已經不安全了。曦月聽著人們的耳語,不由得想起此時可能在前線的黧陽。

  希望他平安無事。他忍不住想。

  「曦月先生需要一點食物和水嗎?」士兵推著推車發放物資,「目前暫時不能出去,委屈您了。」

  「我不用…」曦月看了一眼睡著的男孩,「…嗯,麻煩給我一份吧,謝謝。」

  曦月接過物資,放在艾德溫身邊。模糊地他聽到角落有人正在談論戰況,他猶豫了一陣,還是慢慢靠了過去。

  「你、你們知道外面目前怎麼樣了嗎?」他問。

  「哦?你是?」

  「好像沒看過你?你是密西卡人嗎?」

  「你是貴族嗎?怎麼還在這裡啊?」

  「我、我有朋友在帝國軍隊裡,忍不住有點擔心。」

  「是喔?」

  人們用狐疑的眼神看著他,「嗯,你應該知道吧,斯溫次克的魔法術士非常多,沒有人知道這次會不會拿什麼可怕的陣法出來。」

  「難怪穆德修斯將軍這麼謹慎,以前誰在乎我們這些貧民的死活啊。」

  「哼,假惺惺的傢伙,誰不知道那次就是他來打弗爾森?不然有可能發生後來那些事嗎?」

  「對啊,要不是他來,當時會死這麼多人嗎?」

  眾人你一言我一句,曦月發現自己似乎漏了很多重要的資訊,小心翼翼地問道:「…弗爾森?弗爾森不是早就滅亡了嗎?現在這裡不是安加杜勒帝國的範圍嗎…?」

  此話一出所有人用看著怪人的眼神看著他,好半天才有人說:「是啊,現在這裡是安加杜勒帝國。」

  「你果然不是這裡人吧?」

  「我…」

  「所以當時發生什麼事呢?叔叔們可以告訴我嗎?」突然,艾德溫從曦月背後鑽出來,對所有大人投以天真的眼神。

  眾人沉默互看了一眼,短暫交換眼神片刻後,其中一位才再度開口:「…總之,當時安加杜勒帝國派穆德修斯將軍來攻打弗爾森,不知道為什麼戰場上突然出現極為危險的大規模魔法陣。」

  「據說,當時除了穆德修斯將軍外,沒有其他人活下來。」

  「欸…」艾德溫瞪大眼睛,「將軍他…」

  「他要是死了還沒事,只有他活下來那事情就不對勁了。各種奇怪的傳聞不脛而走,都不怎麼好聽。」

  「搞不好不是人呢,哪有所有人都死光自己沒事的道理?」

  「該不會都是靠部下保護吧?當將軍真爽啊。」

  莫名的暈眩逐漸讓曦月聽不清眾人的話語,他眨眨眼,試圖趕走不適的感覺。

  「帝都大肆宣傳他的功績呢,皇帝多寵愛他啊。」

  「戰無不勝的戰神耶,真好笑。」

  「曦月先生?」艾德溫不安地拉了拉他的衣角,「你沒事吧?」

  「我沒事...」曦月低聲說道,卻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正在逐漸遠離一切。

  如果自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他是不是能獲得自由、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呢?

  至少能陪在他的身邊,而不是躲在這裡吧?

  「曦月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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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上上 發表於 2023-11-17 17:1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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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與他的災星(08)[G]


  眼前一片黑暗,漸漸亮起模糊的光暈。

  曦月看見一個美麗的庭園,一架金色的三角鋼琴放在正中央,潺潺小溪、翠綠樹籬與爬藤植物蜿蜒。

  彈琴的人和他一樣有著一頭金色長髮,像是一匹綢緞披散在背後、地上。他正在彈奏悅耳的曲子,白皙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翻飛,彈琴對他來說像是天生刻在靈魂裡、如呼吸一樣輕易且自然。

  這時,一位高大的紅髮男子出現在他的背後,他回頭仰視對方,說了幾個字。

  曦月沒聽清楚,只看見那兩人相視而笑、身影慢慢重疊--

  「--曦月!」

  他猛地睜開眼睛,沒想到看見的是黧陽近距離的大臉。眉頭皺得緊緊的,赤金色的眼睛裡滿是擔憂。

  「…?你怎麼…」曦月試著移動,卻發現自己正躺在對方的懷裡。他轉動視線,看見熟悉的樹蔭和花叢,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回到了莊園。

  「曦月先生突然昏倒了,所以避難點的士兵通知了將軍。」艾德溫湊過來,「曦月先生好一點了嗎?」

  「…我還是回來這裡了?」曦月笑了出來,「好吧。」

  「沒事的,我不會再離開了。」黧陽低聲說道。

  「…?」

  「你剛剛變得越來越透明,我…」

  曦月看著黧陽,好一會才伸出手指戳了戳對方眉心:「你不是應該在戰場上嗎?」

  「…」

  「你回去吧,那裡更需要你。」

  「不。」

  「你是將軍,沒有你的話你的部下們要怎麼戰鬥?」

  「我不在乎。」

  「但你不想現在前功盡棄吧?」

  「…」

  「你是很溫柔的人呢。」

  「我不是…」黧陽張嘴,試著尋找適當的措辭,「我是只會帶來戰爭與不幸的人。」

  「是嗎?」

  「…」

  「你試著做了很多補救的方法,對吧?」

  「…你知道,先前這裡一個叫做弗爾森的國家發生過什麼事嗎?」黧陽的聲音很低很低。

  「如果可以,你能告訴我嗎?」曦月伸手拂過他的眼角,毫不畏懼對方如同汙泥般黏濁陰暗的情緒。

  「…」

  「我、我也想知道!」躲在旁邊的艾德溫冒出來,也加入勸說的行列,「我相信將軍才不是其他人說的那樣!」

  「…唉。」黧陽看著兩人良久,才嘆了一口氣點點頭。

  「艾德溫,麻煩你幫我們搬一下桌椅,好嗎?」曦月說。

  「好!」

  「還有…」曦月伸手拍了拍黧陽圈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嗯,你可以先放開了。」

  「…抱、抱歉。」

  艾德溫將椅子拉過來讓兩位坐下,自己則爬上黧陽旁邊的位子。

  「當時…陛下想要弗爾森的原因很簡單,就是這條貿易路線。」黧陽說,將目光放在作工精細的雕花金屬桌上,「正好來訪的弗爾森三皇子說了一些冒犯陛下的話,給了陛下出兵的理由。」

  「所以你就到了北方是嗎?」

  「是。我知道北方人相當擅長古老的魔法。和術士被嚴格管束的南方不同,北方的風神信仰崇尚自由,斯溫次克帝國對能夠使用魔法的人沒有多加限制,因此術士比南方多很多,發展風氣也比南方興盛。因此,我當時也帶了術士過來,至少能對付他們的手段…但事實證明,我太天真了。」

  「最後你們不是贏了嗎?」

  黧陽緩慢的轉過頭,曦月這才發現那雙金紅色的眼睛異常混濁。

  「對。弗爾森只是個小國,完全招架不住我們的攻勢,就在即將攻下首都時,有人啟動了龐大的古代魔法陣。那個魔法不分敵我,不分北方人南方人,所有人都死了。」

  「…」

  「我看著我的部下,他們向我求救,但我無法拯救他們。」黧陽垂下眼。

  「可是將軍是怎麼…?」艾德溫忍不住問,但沒有人回答他。

  「後來,你就帶著弗爾森皇帝的首級回去了,是嗎?」曦月問。

  「…我們成功贏了那場戰役。」

  --舉國上下傳頌著穆德修斯將軍的英勇,他從慘烈的戰爭中生還、斬下敵方皇帝的首級,他是英雄。

  「我向陛下請求,請她讓我辭去將軍職務…但她大發雷霆…我能理解,忘恩負義的皇帝是最讓臣子心寒的,不會在史書上留下多好的名聲。」

  「但你確實受到了影響,你需要離開她的身邊。」

  「…可立下的功勞越多,我越是走不了。」

  「嗯…就說那個什麼,你想退休了?」

  「雖然她還有其他的將領,但當面臨嚴峻的戰役時,她還是會選擇我。」

  「…雖然這樣說可能不太好,」曦月想了想,仔細斟酌用詞,「那是不是有天她離開了,你就自由了?」

  此話一出黧陽立刻轉頭瞪著他,但很明顯的神情中帶著動搖,「…你說什麼?」

  「你冷靜點,我沒有要你做什麼。」黧陽的視線讓曦月一驚,但他仍繼續說道:「她對你有恩,可在你承受壓力的時候只想到自己的名聲。你難道只能一直承受她予取予求嗎?」

  「她對我而言...非常重要。請不要輕易說這樣的事。」

  「好吧,我不知道她對你到底多重要,但我覺得你還是趕快離開的好。」

  艾德溫的視線在兩人之間游移,一時間小腦袋瓜還沒轉過來,也不知如何處理突然轉變的氣氛。

  黧陽站起身,顯然是要離開的樣子,曦月則是雙手抱胸,沉默看著他的背影。

  「依你的建議,我回去了。」

  「哦。」

  「…別亂跑。」拋下這句話,黧陽離開了莊園。

  ◇

  「曦月先生…將軍他沒事吧?」

  「誰管他。你在這裡待著,別想跑出去。」說完曦月就走進了城堡。

  艾德溫跳下椅子,好奇地在花叢間穿梭。半個成人高的花叢對艾德溫來說就像是牆壁,小花園也變成了迷宮,但這不妨礙他的探險。繞著繞著他走到了大門口,但鐵門的門閂對他來說太高了,他再怎麼跳也完全搆不到。

  正當他想找東西來墊高時,突然有人從後方抓住了他的衣領,嚇了他一大跳:「啊啊啊!」

  「想跑去哪?」曦月把艾德溫扛起夾在腋下,並一邊走回城堡,「你出不去的,莊園都是我的控制範圍。」

  「我沒有要出去啦…」

  「我會不知道嗎?還不是想在他後面當跟屁蟲。」

  「但是…」

  「你啊。」曦月彈了他的額頭,「他之所以對你好並不是要你回報他,你也不需要討好他。」

  「但是…將軍不是也是嗎?他對皇帝陛下很好呀。」

  「我是不知道皇帝到底對他做了什麼,但我覺得…」曦月想了想,「他也該對自己好。就這麼簡單。」

  「唔…」

  「你也是。他把你撿回家,不代表你要跑出來幫他打仗好嗎?你也要對自己好,懂了嗎?」

  「可是…」艾德溫低下頭小聲嘟囔,「我…我想做點事情回報他…」

  「你現在乖乖待在這裡,就是對他最好的回報啦。」曦月讓他坐在會客室的沙發上,右手伸到他背後,突然間憑空拉出一件新的米色襯衫,披在艾德溫的肩膀上,「把你身上的髒衣服換下來吧。」

  「謝謝曦月先生!」

  「不用謝。」曦月把他趕去別的房間,自己則走出城堡。

  他抬頭,看見天空頓時烏雲密布,以及從天而降的訪客。

  巨大的翅膀遮擋天空,陽光被烏雲遮蔽。白髮男子對曦月投以冰冷的目光,像是百無聊賴地看著弱小的生物掙扎。

  曦月盡力維持平靜的表情,緊緊捏緊手心,「你想幹嘛?我沒有邀請你來。」

  「你能做什麼?區區墮落的神明。」

  「神明?你太抬舉我了吧。」

  「…」男子抬頭,看見紅色和金色的光芒飄散,魔法陣的運作正在抽走他的力量,「不用大費周章了,你們的力量不及我。」

  「沒試過怎麼知道?」

  「唉。」白髮男子嘆了口氣,「已經讓你們來到地上,為什麼不能安份過日子呢?」

  「...」

  「你只要知道我不是你們的敵人就好。」

  「...從剛剛開始就一直講你們你們,到底是誰們?」

  「還要問嗎?」白髮男子語氣淡漠,像是在說「今天天氣真好」一樣。

  「當然是你,還有黧陽--音樂之神,以及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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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上上 發表於 2023-11-26 22:4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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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與他的災星(09)[G]


  「哈啊?」像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曦月忍不住失笑,「你有沒有搞錯?他是戰神就算了,我?」

  「是。」

  「音樂之神?別開玩笑了。」

  「你確實是。」

  「你看我現在是什麼樣子?」曦月一邊笑,嗓音無法控制地顫抖,「我甚至離不開這個破爛的莊園!隨便離開幾步就要消失,哪有神明的樣子?」

  「我不管你想不想接受。眼下有幾件事正要發生,我是來告知你的。」男子望著戰場的方向,「第一點,確實有人正在計畫啟動當年的陣法;第二點,安加杜勒帝國的皇帝正在前來的路上。」

  「…!」

  「好了,我說完了。」他隨意抬手,轉身就要離開。

  「等等!」曦月叫住對方,「你要去哪裡?去戰場嗎?」

  「是。」

  「我…」曦月捏緊手心,說道:「我有一個請求。」

  ◇

  「…最後,我們會在這裡會合,順利的話就能將可能的布陣點清除乾淨。有任何問題嗎?」

  軍隊中,洛森正在講解行動計畫。黧陽一邊聽著,一邊翻看皇帝用魔法通訊裝置傳送的命令。

  基本上都是請他回報戰況,有時是反覆說著為什麼自己要派他來北境、說自己有多麼信任他,記憶和說話次序顛三倒四。但黧陽僅快速看過,簡短回覆了現在的戰況。

  散會後大家各自休息,而行動會在午夜後開始。

  黧陽走出營帳,靜靜望著空無一人的荒野。

  當時的荒野也是十分寂靜…因為除了他,沒有人可以說話了。

  他清楚記得身體是如何被燒灼、溶解,且在不知多久後重新建構、最後再從血污與泥濘中爬起。

  他多希望自己死在那場戰役。

  他吩咐部下找出所有可能施展陣法的據點,目前十分順利,但還是不免引起了敵軍的注意。

  斯溫次克軍似乎想要談判,也聽說似乎有人想仿照當年的作法。各種情報流竄,黧陽選擇繼續執行他們的計畫,至少能盡力避免當時的悲劇再度發生。

  他想起稍早前曦月說的話。確實,他一直都知道最佳解,那就是離開皇帝,但他辦不到。

  「將軍。」傳令士兵在他背後開口,「陛下與帝都騎士團即將抵達密西卡。」

  「…你說什麼?」

  「陛下他們…」

  「她為什麼來北境?」

  「騎士團說陛下已經和您說過了…?」

  黧陽立刻拿出通訊裝置細細翻看每一條訊息,並沒有提到這一件事。

  他沉默不語。

  「將軍…」

  「...騎士團有沒有帶術士?有沒有隱匿行蹤?」

  「屬下不清楚…」

  黧陽向洛森交代命令後,立刻騎上馬前往密西卡的主要幹道。

  以往他都會帶士兵們迎接皇帝,但現在已經來不及、也不可能這麼做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看見帝都騎士團浩浩蕩蕩地前來,皇帝華美的馬車就在隊伍正中間。

  「穆德修斯將軍。」騎士團團長上前,「就只有您一人嗎?這是迎接陛下該有的樣子嗎?」

  「你們不該帶陛下來到這裡。」

  「這種事我難道是聽你的?我是陛下的騎士,不是你的士兵。」

  「騎士團的術士都去哪了?這麼薄弱的魔法屏障,是要向全天下宣告陛下來到這裡嗎?」

  「你…」

  「穆德修斯卿?」老邁、沙啞的嗓音傳來,所有人同時轉身朝後方低下頭。黧陽看見她緩慢的腳步,她撐著銀白色的手杖,步履蹣跚地走到他的面前。

  接著一陣劇痛擊中他的腳背,他立刻在皇帝面前單膝跪地。

  「從何時起,穆德修斯卿竟不將朕的話放在眼裡了?」

  「屬下前線軍務繁忙,沒能來得及準備…」黧陽看著緩緩放下的銀杖,低聲下氣地答道。

  「朕還記得以前愛卿多麼優秀,怎麼現在是這副德行?」

  「…」

  「朕乏了。」

  黧陽維持原本的姿勢,直到皇帝和騎士團的隊伍離開才緩慢跟上。

  營地裡滿是人群走動、紮營的聲響,黧陽協助皇帝安頓好,又聽她說了許久的話,結束時已經是午夜了。

  「將軍,您還好嗎?」 他的士兵們小聲詢問。被皇帝這麼一折騰,黧陽幾乎沒有休息。

  「不礙事。走吧。」

  他和洛森分別帶著小隊出發,來到兩國國界前的荒野,也就是當年的戰場。

  廣大的荒野只有稀疏的植物,絲毫不見動物、人煙,直到現在他仍能感覺到當年所留下的殘餘魔力。

  他指示部下前進,一邊讓隨隊的術士清除沿途留下的痕跡,順利來到第一個預定的地點。

  士兵和術士悄悄潛入斯溫次克軍駐紮的營地,黧陽與其餘士兵在樹叢中等待,不多久他的通訊裝置便收到順利完成任務的信號。待士兵歸隊後他們前往剩下的兩個預定地點,且都順利完成既定的任務,但黧陽卻仍隱隱覺得不安。

  太安靜了,斯溫次克不可能不知道他們在這裡。

  突然間,荒野吹起冷風,原本就寒冷的氣溫更加冰冷。黧陽回頭,感受到一股劇烈的魔法波動,且立刻令他全身顫慄。

  這股力量不可能為常人所有。

  「將軍!」術士上前報告,「國界附近出現強烈的魔力反應,距離營地只有3公里,我們是否立刻折返?」

  「立刻折返。」

  漫長的生命中,他未曾忘記任何一件事。

  像是他既定的命運一樣,所有記憶如同無法擺脫的罪孽,死死拖住他的腳步。

  ◇

  營地裡,安加杜勒帝國皇帝的帳篷。

  皇帝睜開眼睛,她聽見了腳步聲。

  「是誰在那裡啊?」

  黑暗之中一片安靜,不久離她幾公尺處亮起了一盞油燈。

  「抱歉,打擾了您的夜晚。」

  暖橘色燈光之中站著的是一位金髮的男子,他穿著古典貴族服飾,身上披著貴族出行時所穿的保暖紅色斗篷。他的神情溫和,金色的眼中閃耀著光點,精緻的五官在光影下柔美無比,長長的睫毛略顯不安地眨動著。

  「呀...這位美麗的孩子,你是從哪裡來的啊?」

  「我來自密西卡。」

  「有人說過你長得很像一位神明嗎?那位叫做...嗯...」

  「...沒有呢。」

  「是嗎,但朕覺得很像呢。」

  「...」

  「今晚非常冷呢,到朕的身邊吧。」

  「好的,謝謝陛下。」

  他在皇帝床邊的椅凳坐下,將油燈放在茶几上。

  「這裡很危險哦,你怎麼會來這裡?」

  「陛下不也是嗎?我聽說斯溫次克帝國掌握了危險的魔法。」

  「唉,因為黧陽也在這裡啊。」

  「黧陽?」

  「是啊,帝國的根基尚未穩固,這是他第一次遠征,朕得好好看著他…」

  「這樣啊。」

  「朕只有他…當時也是…沒有人來救朕…」

  曦月看著兀自陷入回憶的年邁婦人,沉默沒有說話。他將一條刺繡手帕折疊成方形,輕輕塞入對方的手裡。

  「陛下保重,我想黧陽一定非常高興有您在他身邊的。」

  「是嗎?」皇帝捏著手帕擦拭自己的眼角。

  「是啊。而且因為有您在,他成為了非常可靠、令人安心的將軍哦。」

  曦月微笑,憑空從身後拿出了一把小豎琴。

  「讓我彈奏一曲給您,好嗎?」

  「好好好,朕最喜歡音樂了…」

  「您也喜歡嗎?真是太好了。」

  他輕輕撥動豎琴,並低聲唱起旋律。隨著輕柔的音樂,曦月身上散發點點柔光,讓皇帝一時聽得入迷。

  曦月看著皇帝陶醉的神情,悄悄在心裡嘆了口氣。

  希望…時間能停留在這裡就好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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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上上 發表於 2023-12-3 10:5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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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與他的災星(10)[G]

  「那是…!」

  「天啊…」

  斯溫次克帝國的士兵們說不出話,每個人都懷疑自己的眼睛。

  那是只有在斯溫次克帝國的神話、神廟中才存在的身影。

  巨大的獸類翅翼、白色的髮絲、長長的犄角、鮮紅色的瞳孔,以及伴隨其出現的寒冷與風暴。

  士兵們無法動彈,有人甚至開始跪拜、喃喃自語。

  「…神明降臨戰場了…」

  「這次必定是我們的勝利!」

  「天佑帝國!」

  「風神…是風神嘯空…!」

  白髮男子停留在上空,似乎是正在尋找什麼,並未向底下跪拜的人類投以任何目光。

  黧陽帶著士兵趕回營地,同時盯緊天上的白髮男人。

  他的手在顫抖,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臟正在狂跳,全身血液沸騰。

  絕對不可以讓事情重演、絕對--

  「將軍!」

  見黧陽回到營地,洛森趕忙上前報告,「您也看到了對吧?」

  「你們順利完成了嗎?」

  「是…您要去哪裡?」

  「戰場。」

  「目前斯溫次克軍陷入混亂,屬下認為我們應…」

  「來不及了。他來了。」

  「將軍?」

  黧陽腦中一片混亂,他捏緊手裡的佩劍,明明高速思考著卻沒有想出任何解法。

  是他。

  贏不了。

  不可能。

  「將軍,斯溫次克軍尚未進犯。」洛森沉聲說道,「那位如果是想要殺了我們,他早就做了。」

  「…」

  洛森的話黧陽都聽得懂,但完全無法冷靜下來。

  必須回去找他、將他帶在身邊、不,要將他藏起來--

  「黧陽。」

  柔軟的嗓音在背後響起,黧陽回頭,看見曦月就站在眼前。

  他顫抖著,對曦月伸出手。

  「黧陽?」

  「…你怎麼在這裡?」

  「穆德修斯卿?」皇帝跟在曦月背後走過來,「發生什麼事了?」

  「陛下,我們會解決的,請您安心休息吧。」曦月執起老婦人的手,彎下腰溫柔地哄著,「交給黧陽,一切都沒事的。」

  在場所有人震驚地看著這一幕,尤其是黧陽,他看著曦月帶皇帝回到帳篷,內心充滿無數疑問。

  「你得好好跟我解釋。」曦月走回來時,黧陽立刻上前抓住他的手腕。

  「你先冷靜。陛下交給我,你去吧。」

  「你怎麼來這裡的?騎士團怎麼可能讓你…」

  「沒事,等你回來,陛下還會好好的。」

  「你做什麼?你到底知不知道現在這裡有多危險?」

  「聽我說!」曦月提高音量,「天上那個傢伙不是我們的敵人!」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可是…」

  「是他帶我過來的,時間有限。」曦月強硬打斷黧陽,「你不是擔心斯溫次克會再次使用之前那個古代魔法嗎?現在就是阻止的時候!」

  曦月用力直視黧陽,「如果發生任何意外,我會幫你保護陛下的。」

  「你、不是…」

  「我怎麼樣?」

  「被那個東西碰到你也會死!」

  「我不會啦,我是神明呢…至少天上那個傢伙是這麼說的。而且你也是神明啊,我也會跟你一樣沒事的。」

  「你…」

  「好了,快去吧,我們等你回來。」見黧陽還是臉色鐵青,曦月勉強彎起微笑,「我相信你可以的。」

  ◇

  「那位不是…?」

  「…」

  洛森記得那位是位在密西卡的莊園的主人,但黧陽顯然沒有要回答他的意思。

  黧陽騎上馬,帶著先鋒隊伍緩慢靠近荒野中央,握緊馬匹韁繩的手捏得死緊。

  他想起那一天。

  從天上掉下來的那一天。

  「人都到齊了。」見黧陽的隊伍靠近,嘯空勾了勾嘴角。他淡淡看著跪拜自己的信徒,說:「我想找一樣東西。許多年以前我們無意間遺留在這裡,是時候物歸原主了。」

  「…?」

  「什麼?」

  「風神大人在說什麼?」

  「將軍,我們是否就現在的情況順勢採取行動?」洛森問。

  黧陽舉起手,要洛森先暫緩。

  「別裝蒜,我沒時間。」嘯空冷冷說道,「把陣法交出來,最好不要等我去找。」

  斯溫次克的士兵們你看我我看你,全都一頭霧水,其中一位像是軍官的士兵走上前,說:「偉大的風神大人,您的子民們感激您的降臨…您看,對面是無恥進犯斯溫次克的南方人,您的子民懇請您的庇佑…」

  「將東西交出來。你們知道我指的是什麼。」

  荒野上颳起強風,黧陽指示術士架起防禦屏障。

  「50年前,一個叫弗爾森的國家把它拿出來用,死了幾萬個人。一旦啟動,在場所有人都不會活著離開這裡。」嘯空說。

  斯溫次克的士兵們騷動起來,但也有人不滿地喊道:「難道我們得任由南方人欺侮?這不公平!」

  「是啊,我們需要自保的武器!」

  「嘖。」

  「將軍,他說的是真的?」黧陽的部下問。

  「是。」

  「但…他真的是傳說中的風神嗎?神明真的會這樣現身嗎?」

  「把他當成真的會比較好。」黧陽深深吸了口氣,「現在,風神證實了這裡確實有那個陣法存在,而我們也搜查了很多潛在的藏匿地點,既然我們去過的地點都沒有,那剩下的點也不多了。」

  他招來隊伍中的術士,並低聲交代了接下來的計畫。

  這次他要徹底斬斷這個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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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上上 發表於 2023-12-10 14:1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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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與他的災星(11)[G]


  依黧陽所知,啟動古代陣法需要數位術士在指定位置同時施術,並由多位術士投入大量的魔力。因此,根據這些條件,有很多異狀是可以馬上觀察到的:刻意被隱蔽的區域、數個彼此距離相同的據點、術士移動的痕跡、魔力波動不尋常的地點等等。

  「我們已經調查與摧毀好幾個據點,既然摧毀這些據點他們仍有啟動的可能性,那就代表施術條件改變了。」

  「陣法被他們改良過了?」

  「50年了,它很有可能被改良過,變得更容易啟動。如果是這樣我們無從防起,但有件事是不會變的--他們需要大量的魔力。」

  「您的意思是…我們要切斷他們的魔力來源嗎?」

  「是。除了術士外,其他人分成小隊除掉他們的術士,術士跟著我行動。」

  「是!」

  他單膝跪地,將右手貼在地面上,手中乍現光芒。

  光芒緩慢而規律地閃動,地面也隨之緩慢震動,術士們發現周邊的魔力正以黧陽為中心不斷匯聚,且越來越密集、濃厚。

  「掩護我。」

  術士們啟動攻擊陣法嚴陣以待,而斯溫次克軍顯然察覺了黧陽的意圖並採取行動,一時間戰場上煙塵瀰漫,各色陣法閃動,爆炸不絕於耳,但黧陽仍不為所動,手上蓄積的魔力密度也越來越高。

  「將軍,這很危險!」術士們說,他們的經驗告訴他們這遠遠不是一般人所能操控的力量。

  「他們來了,注意前方!」

  突然間,一道巨大的轟鳴聲響起,周圍氣溫突然升高,所有人無不感到一股巨大的壓力。

  那是與一般魔法完全不同、令人毛骨悚然的力量。

  「穆德修斯將軍,你要知道,這一切都是你逼我們的。」

  黧陽抬頭,煙塵之中看見一隊斯溫次克的術士站在不遠處,深紫色的光芒不安分地跳動著,纏繞在他們的身上。

  「…原來如此。」黧陽挑眉,「這是你們改良後的結果嗎?」

  「這是眾神賜予我們的武器。」為首的男性術士說,眼睛被妖異的光芒染紫,「這次我們不會讓你逃了,而且,所有人都會因你而死。」

  「你們是弗爾森的遺民?」

  「我們活著,就是為了向你復仇!」

  「就算這次又被你僥倖逃脫,苟活的你也會永遠背負害死人的罪惡!」

  「你們覺得,我身上背著的還差你們這一點人命嗎?」黧陽說道,臉上掛著無可奈何的笑:「要不要試試看?殺了我。」

  此話一出,安加杜勒帝國的士兵和術士們個個臉色丕變,「將軍!」

  「你...」對方顯然不明白他的話,「你說什麼...」

  「我能不能活下來我無所謂,但你們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

  「你知道為什麼我要阻止你們用這個陣法嗎?這個陣法只要啟動了,它的力量就會開始慢慢融蝕你們的身體,就像是凌遲一樣。而在你死後,沒有人能知道哪一塊是你的屍骨、沒有人能帶你回到故鄉安葬、沒有人會記得你...」

  「...閉嘴!」

  下一秒,深紫色的光芒如同飛刃切裂了術士的防禦屏障,且以肉眼無法看清的速度直接削下了黧陽的右手臂。一瞬間鮮血如注,噴濺在地上積起鮮紅的血水窪。

  術士們從沒看過黧陽受這麼重的傷,全都被嚇得手足無措。他們手忙腳亂地想幫黧陽止血,但卻被黧陽阻止了。

  「呵呵。」

  黧陽感覺到眼前發白,侵蝕身體的痠麻和劇痛讓他無法行動,但卻還是笑了。

  術士們不明白為何黧陽為何還能笑得出來,下一秒他們看見先前所聚集的濃厚魔力纏上了他的身體,混合燦金色的紅光閃耀,他的右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再生,且光潔如初。

  「是不是魔力不夠用啊?和當年的強度差得可遠了。」

  「你...!」

  「怪物...」

  「這傢伙果然不是人!」

  黧陽緩慢活動右手,但同時間他察覺自己的部下們開始與自己拉開距離,從眾人的低語和反應能聽出他們的震驚和動搖。

  他們向後退了好幾步。

  「這...」

  「難怪他...」

  「我就聽說他都不會老...」

  啊,是該結束了。

  這樣將軍與部下的遊戲。

  他苦笑,將蓄積的大量魔力集中在手中,並將魔力壓縮、最後化成了一把閃耀著紅光的長劍。

  他高舉長劍,如同要劈裂大地的姿態。

  結束了。

  ◇

  看見黧陽受傷時,曦月瞪大了眼睛,身體差點就要擅自行動。

  腦子裡一片混亂,他捏緊了手,連指尖都泛白。

  「結果怎麼樣了!」

  皇帝拉著曦月焦急地望著戰場的方向。聽見開戰的消息時老婦人堅持要親眼看著戰況,卻又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曦月皺緊眉,他能感受到戰場上異常的魔力波動:令人不安的、令人恐懼的,以及那股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控制的力量。

  某個時刻,他看見戰場上亮起刺眼的紅光,接著緩緩消散。

  戰場上的煙塵散去。

  他們終於能看清戰場上的狀況。許多斯溫次克士兵倒在地上,還能站著的斯溫次克士兵寥寥可數。戰場上已經看不到任何深紫色的光芒,令人不適的氣息消失了,先前停留在上空的風神也不見蹤影。

  而黧陽,他站在戰場上,手上的紅光慢慢消散。

  他身後的部下們離他遠遠的。

  他獨自一人,緩慢地走回營地。

  曦月看著他,身體僵在原地。

  皇帝的騎士們騷動著,所有人都看見了戰場上發生了什麼事。

  這就是他們戰無不勝的將軍,帝國的戰神。

  他們甚至不知道該不該迎接他,就在所有人都猶豫不決時,皇帝率先採取了行動。

  「穆德修斯卿!」

  「...陛下。」黧陽低聲呼喚朝他快步走來的年邁女士,垂下的眼神淡淡的,準備好接受任何處置。

  「你平安歸來真是太好了!」

  老婦人無聲看著他好一會,才激動地拉起他的手,「你的手是怎麼回事?流了好多血...傷口呢?」

  「沒事,我很好,謝謝陛下關心。」

  「太好了...第一次出征朕很擔心啊...」

  「很抱歉讓您擔心了。」

  「這下朕就安心了...」

  曦月看著兩人的互動,如釋重負般呼了一口氣。

  看來沒事了。

  「曦月。」黧陽呼喚他,「請務必留下來,我有話跟你說。」

  曦月看了看周圍依舊戒備的騎士,回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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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上上 發表於 2024-1-21 20:1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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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與他的災星(12)[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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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黑暗的大地被從天而降的火球鑿出巨大的坑洞。

  挾帶的火焰將地面燒得焦黑,令人不悅的焦味瀰漫。

  坑洞中央,模糊的人形搖晃著站起身。降落的巨大衝擊使他迷茫,他看著自己完好無缺的雙手、身體,不幾秒金紅色的目光瞬間銳利,他抬頭,想起自己為何墜落於此。

  他還記得那個觸感。溫暖、卻如散沙石礫不斷飛散消失。

  必須得找到他、無論如何。

  「曦月...」

  ◇

  「曦月。」

  「嗯?」曦月從短暫的休息中驚醒,發現蹲在眼前的是黧陽。天色已經再度暗了下來,昏暗中黧陽的目光微亮,溫暖靜靜瀰漫開來。

  「陛下睡著了。」

  「這、這樣啊...那你還好嗎?」

  「我?」

  「我看見了,你的部下...」

  「...」黧陽露出無可奈何的微笑,「遲早的事情。」

  「我倒覺得,他們現在才發現也太晚了。」

  「也許是我藏得太好了?」

  「他們一直以為你是人類?不可能吧。」

  「聽起來你知道我是誰了?」

  「知道啊。」

  此話一出黧陽露出複雜的神情,「...你怎麼知道?」

  「那個風神說的。」

  「說到他我就想問,」黧陽皺起眉頭直視曦月,「他去莊園找你?他有沒有對你做什麼?」

  「沒有啊,他只是說了我們的身份。」

  「...」

  黧陽沉默,而曦月不自在地撥了撥頭髮,說:「他幫了我很大的忙呢,要不是他我不能離開莊園這麼久。」

  「你知道...他是誰嗎?」

  「?不就是什麼風神嗎?雖然長得很嚇人,不過真的蠻厲害的。」

  「...好吧。」黧陽鬆了一口氣。

  「怎麼了?」

  「沒有。」黧陽微笑,「我請人送你回去吧。」

  「那你接下來...我是說...」他彆扭地擠出幾個字。

  「怎麼了?」

  「你...」曦月努力尋找措辭,但發現黧陽的表情十分怪異,像是在偷笑,「...你笑什麼?」

  「沒、沒有啊。」

  「我看到了!」

  「你看錯了。」

  「我要走了!」

  「好,我會再去找你的。」

  「不用來了!」

  「我會去的。謝謝你來這裡。」黧陽勾起淡淡的微笑,伸手拉住曦月的手,「我想再聽你彈琴。」

  曦月愣在原地眨眨眼睛,尖尖的耳朵染上淡淡的粉色紅暈。

  「誰、誰要彈琴給你聽...」

  這時,從皇帝帳篷的方向傳來了騷動聲,騎士們慌張地聚集過去。

  「陛下駕崩了!」

  ◇

  黧陽看著躺在床上的皇帝,老婦人的睡臉安祥,完全不像是已經離開的樣子。

  「陛、陛下睡了一會,我上前幫她拉緊被褥,沒想到卻發現...」隨侍在側的騎士說道。

  帳蓬內一陣靜默,不久騎士團團長率先打破沉默:「嗯...我想,我們先帶陛下回帝都吧。」

  「嗯,就先這樣吧。」黧陽說,抬頭卻發現所有人都用古怪的眼神看著他。

  「我說...穆德修斯將軍,」騎士團團長說,「趁著這個時候,您是不是該向大家解釋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解釋?」

  「是啊,畢竟那太嚇人了,對吧?」

  「受了這麼重的傷還...」

  「就、就是說啊...」

  帳篷內的騎士們你一言我一語,他們緊盯著黧陽,眼神同時飽含崇敬與害怕。

  「而且,在陛下睡著前,你也在帳篷待了很久吧?」

  「是啊!就算做了什麼也不會有人知道...」

  「對、對啊,是不是你對陛下下的手?不然怎麼會無故突然駕崩了!?」

  「...」

  在一陣混亂的指責中,黧陽呼了口氣。

  「就算我如何辯解,想必都沒有用了。」

  又是一陣靜默,黧陽最後看了一眼皇帝,「那麼,請你們務必好好帶她回去。」

  然後便離開了帳篷。

  ◇

  曦月抬頭,看見黧陽從皇帝的帳篷走出來。

  他本想說點什麼,動了動唇卻說不出口。

  「她走了。」黧陽說。

  「這樣啊。」

  「該怎麼說呢...總覺得突然輕鬆很多,好像可以退休了。」

  「...」

  「聽起來他們沒有很想我回帝都的樣子。」

  「喔...」

  「突然就變成流浪漢了呢。」

  「那...」曦月轉開臉,嗓音越來越小,「如果沒地方去的話,要不要先來我這裡?」

  「...真的嗎?」

  「...別、別忘了,你撿到的那個小屁孩還在我家!」

  「好好好...」

  ◇

  「...其實,這和我一開始想得很不一樣。」

  「嗯?」

  「我是指皇帝,她比我想像的更...親切。」

  黧陽和曦月走在回密西卡的路上,冷清的街道上只有兩人的身影。

  「她病了一段時間。」黧陽低聲說,「所以我才會說,要離開她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

  「我倒是想知道,」黧陽轉頭看著曦月,「如果陛下和她的騎士直接趕你走,你要怎麼做?」

  「呃...」

  「該不會是要直接衝到戰場上?」

  「也不至於啦...就是...嗯...也是有一些魔法可以用...」

  「哦?是怎麼樣的魔法?」

  「...你可以不要再問了嗎?」曦月惱怒地瞪了他一眼。

  「哈哈哈...抱歉,我想說的是,我很高興你來了。」

  「將軍!」

  突然,有人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兩人循著聲音來源轉頭,是洛森及其他士兵。

  「怎麼了?」看著他們欲言又止的神情,黧陽率先開口,語氣平靜,「你們若回帝都,幫我和家裡的人打聲招呼,說我不回去了,他們想去哪就去哪吧。」

  「您...」

  突然,士兵們全都朝他單膝跪下,「將軍...我們都以身為您的部下為榮。」

  「我說,剛剛把他當成怪物的也是你們哦?」曦月挑眉在一旁提醒他們。

  「我們...」

  「...」

  「這樣的事情遲早會發生,我並不是這麼在意。」黧陽說,「謝謝你們。」

  「將軍...」

  「你們對我不滿是很正常的...可以以一擋百的怪物玩什麼人類的遊戲呢?只是帶來災厄的不幸罷了。」

  「不是的!」

  「因為有您在,安加杜勒帝國才能繁榮昌盛這麼多年...」

  「就像是陛下常說的,您為帝國帶來了勝利!」

  聽著部下們的話語,黧陽淡淡勾起微笑。

  「是嗎。」

  「請不要說自己帶來不幸,我們都是因為您,而有不一樣的人生。」洛森說。

  「我明白了。」

  黧陽垂下眼,「我真的很高興能聽見你們這麼說。現在開始,你們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吧。」

  士兵們互看好幾眼,「將軍...」

  「我不適合再回帝都了,況且陛下駕崩了,帝都會陷入混亂吧。」

  「...我們明白了。」

  「請將軍保重。」

  士兵們離開後,兩人再次上路。

  「這樣好嗎?」

  「人類壽命太短,我已經習慣了。」

  「那艾德溫你要怎麼處理?」

  「現在要送回去帝都也不妥...!」

  兩人停下腳步。莊園的大門已經近在眼前,但他們也同時察覺了那個不容忽視的存在。

  「啊、將軍~曦月先生~有客人喔~」艾德溫在鐵欄杆後對兩人揮手,而站在他背後的,就是方才在戰場上引起騷動的神明。

  「...果然還是把他送回去吧。」曦月微笑。不知道是不是黧陽的錯覺,他好像看見曦月身上冒出了扭曲氣息...但不知為何,他卻感到如釋重負,笑了出來。

  「一起進去吧。」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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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上上 發表於 2024-1-27 19:5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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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與他的災星-終章


  「看起來沒事,我回去了。」

  嘯空看到兩人出現,隨即從鑄鐵雕花椅子上起身,像是鄰居隨便來打招呼一樣一派輕鬆。

  「等等!您...」黧陽趕緊叫住他,「您怎麼會來到這裡?」

  「我剛剛不是說了?收回我們的東西罷了。你也知道這個東西。」

  「...」

  曦月沒聽懂兩人在說些什麼,「所以...那個古老的陣法原來是您的東西?」

  嘯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說:「既然你們沒事,我要回去了。別再介入人類的戰爭,麻煩死了。至於你,」嘯空重新把視線放在曦月身上,「畢竟你現在變成這個樣子,我也有一部分責任。」

  說完他張開手,手中發出淡淡的藍光,一時間曦月感覺到一股暖流籠罩全身,接著慢慢淡去。

  「以後你可以短時間離開這裡,大概一周吧,這段時間可以活動自如,不會有身體不適的情況。」

  「等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曦月說,「我曾經夢到有關於您的事,您...究竟做了什麼?」

  嘯空淡淡看著他,沉默片刻才說:「你之所以會在這裡,是因為我粉碎了你的核心。」

  曦月愣住。一時間,空氣中只剩下風捲過樹葉的沙沙聲。

  黧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嘯空,「嘯空大人...這件事我認為...」

  「我沒打算為自己辯解,這是我當時認為最好的做法。如果想恢復以前的記憶也不是不行,現在你可以帶著他短暫離開這裡,把碎片一片一片找回來。」

  黧陽皺眉,但卻聽見曦月笑了出來。

  「...哈哈,其實啊,我還是不明白你們在說什麼。」曦月苦笑,「我似乎遺失了身為神明的記憶?確實,現在的我是一台古老的鋼琴,我只有自己身為鋼琴的記憶。」

  他轉頭看著黧陽,露出有點為難的神情,「你一開始就知道了?」

  「是。」

  「難怪你會來找我。」

  黧陽望著他,風把曦月的長髮輕輕吹起,柔軟的髮梢飄落,就像是當時在他手中消散的金色沙粒。

  「因為,我必須找到你。」

  他直視對方,一字一句咬字清晰。

  曦月不自覺向後退,看見他眼中堅定不移、甚至是令人感到壓迫的眼神,「為什麼...」

  「我也知道你不記得我了...抱歉,我無意造成你的壓力。」

  「你...」

  「可是,曦月先生不是已經認識將軍了嗎?」

  稚幼的聲線打斷兩人,他們轉頭,才發現是安靜許久的艾德溫。他拉了拉曦月的衣襬,「曦月先生不討厭將軍吧?」

  「是、是這樣沒錯...」

  「那不就好了嗎?」

  曦月皺眉,思考許久才鼓起勇氣迎上黧陽的目光,「但我...我可能永遠不會是你記憶中的那個人。」

  此話一出,黧陽臉上閃過非常細微的變化,快得令曦月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黧陽張口思考措辭,最後像是放棄一樣垂下肩膀,「是。我有心理準備。」

  「那、那就這樣吧。」曦月別開目光,「麻煩你幫我想起一切了。」

  「好。」黧陽說。但因為曦月轉過頭的關係,他沒看見此刻黧陽臉上複雜的神色。

  嘯空看了看兩人,站起身拍拍膝蓋,「那我走了。希望下次相見不是幫你們收拾善後的時候。」

  說完他騰空飛起,巨大的翅翼帶起強風,一下便消失無蹤。

  「...總之,現在我可以離開這裡了?」曦月不自在地開口。

  「或許先去鄰近的城鎮走走?」黧陽說,「我們可以慢慢計畫,不用急於一時。」

  「那乾脆不出門算了?」

  「這樣也很好。」

  「你們要去哪裡?」從一開始就一頭霧水的艾德溫忍不住問,「將軍和曦月先生要去旅行嗎?」

  「艾德溫,你現在可以不用叫我將軍了。我已經不是帝國的將軍了。」

  「欸欸欸?!」

  「他被解僱了。」

  「解僱是什麼意思?」

  「我要去睡了。」曦月顯然懶得理他。

  「意思就是我被帝國開除了,現在要和你一起住在這裡喔。」

  「真的嗎?」

  「我沒有答應要收留這個小鬼!」

  「嗚...曦月先生...我可以幫忙打掃煮飯...我很厲害的...」

  「閉嘴!而且我們不需要吃飯!」

  「咦!」

  「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情要驚訝?」

  「我們所需要煩惱的只有你的食物。」黧陽笑了出來,「嗯...現在密西卡沒有人...哪裡可以弄到食物呢...」

  「唔...」

  「...我們待會就去隔壁城鎮買食物,這樣可以了吧?」曦月妥協。

  「好耶!」

  「但...」黧陽尷尬地舉起手,「我沒錢了。」

  「...你認真的?」

  「剩一點點啦,還有一些身上的裝飾品...」

  「...」

  「那我可以種在莊園裡嗎?」艾德溫舉起短短的雙手在空中比劃,「我想種玉米和小麥,這樣我們就有濃湯可以喝!我還會做麵包、小餅乾...」

  兩人愣住,聽著艾德溫的計畫神情逐漸柔軟。

  他們三人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想、慢慢規劃,也還有很多未知的事情等著去嘗試。

  「你都沒想過如果我不答應讓你在我家種菜要怎麼辦?」

  「嗚...不可以嗎...」

  ◇

  「將軍,這是用我們家秋季收穫的小麥做的麵包,請您嚐嚐!」

  「這是我們鎮上最好吃的蘋果!您一定要收下...」

  「穆德修斯將軍...」

  「真受歡迎呢。」

  三人本來是買食物的,但剛踏進城鎮黧陽就被人認出來,造成不小的騷動。曦月和艾德溫站在一邊,手上早已塞滿小鎮平民們贈與的土產和紀念品。

  「謝謝你們,太客氣了...」

  「要不是您,繼密西卡後下一個遭殃的就是我們了,太感謝您了...」

  「我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撤離呢,但我們一家老小這麼多人怎麼來得及跑...」

  「您怎麼辭職了?沒有您邊境該怎麼辦呢?帝都是不是出事了?」

  「這個...」

  聽見關鍵字,曦月忍不住靠近豎起耳朵,並拿起艾德溫懷裡的一包零食假裝吃餅乾。

  「我想,斯溫次克好一段時間不會來犯,帝都也會派任新的將軍,而我...我會在我能力所及範圍內來相助的。」

  「太好了!」

  「有您在真是太安心了...」

  一個上午過去,人們終於放過黧陽,還贈送他們一匹馬和馬車,馬車上堆了滿滿的食物。

  「現在我們要多養一隻馬了?」

  「以後出遠門就更方便了呢。」

  「艾德溫,這個重責大任交給你了。」

  「好!」艾德溫顯然很高興有了新夥伴,繞著棕色的馬不斷驚呼。

  「你剛剛又答應了什麼?」曦月瞇起眼睛。

  「被你聽到了啊?」

  「你的退休生活是要多忙碌?」

  「但做這些事會讓我更安心一點。」

  「嗯,好吧。記得回家睡覺就好。」

  聽見這句話,黧陽突然沉默。他盯著曦月好一會,曦月才逐漸發覺自己說了什麼。

  「你幹嘛...唔...」

  「沒想到你會這麼說。」黧陽笑得很開心。

  「你...我...」

  「謝謝你。」

  黧陽拉起他的手,喉間低沉的笑聲落在曦月粉色的耳廓邊。

  他們還要去很多地方、去看那些從沒見過的景色。

  想起原本的記憶也好,不想起也罷。

  兩人將書寫在這個世界嶄新的記憶。

  ◇

  跨過和人間的交界處,嘯空來到昏暗無色的獄界。

  他飛到一座巨大的灰色湖泊,湖中央的沙洲上沉睡著一位有著白色長髮的男性。男人有著酷似曦月的精緻臉龐和長長的耳朵,手中捧著一塊黃綠色晶石,晶石表面爬滿裂痕,隨時會因為任何碰觸四分五裂。白色的柔軟髮絲漂在水面上,頭上一對晶綠色的犄角像是被外力劈開過殘破不堪。

  嘯空靜靜看著白髮男人,同時察覺身後出現的人,「冽凜。」

  「小鬼搞定了?」

  「嗯。」

  名喚冽凜的男人瞇起眼睛,下一瞬間一柄銳利的長槍已抵在嘯空的脖子上。

  「那就滾回天上去。」語氣和手中的兵器同樣冰冷。

  嘯空沒說話,亦沒有動怒,僅淡淡望著對方。

  「事情變成這樣,所有人都有份。」他語氣平板、嗓音低沉,每個字重如萬鈞。

  那是久遠以前,屬於天上神明的故事。

  《月與他的災星》完



  後記

  不知道有多少人會看到這裡呢...大家好,我是上上

  第一次在這裡貼原創的東西,果然比起短篇,長篇真的好困難XD

  曦月和黧陽是我學生時代創作的角色,沒有太多激情的部分,重點在於他們終於獲得了屬於他們的自由...淡淡的、牽著彼此的手,一起踏上更多未知的旅途

  而久遠以前的故事可能在不久的將來會貼過來,屆時也請大家多多指教了

  謝謝大家

  上上2024.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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