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津曾經看過一部電影。電影裡,男主角不斷經歷同樣的一天,原本憤世嫉俗的他在這個過程裡一步步修正自己,逐漸成為一個能力優秀、有同理心的人,並同時收穫了生命中的愛情。
電影積極正向,劇情也引人入勝,這點深津一成給予肯定。但即使他給予肯定,他也從不相信這世界上有如果。
「如果那時候這麼做就好了⋯⋯」這種假設並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因為假設永遠只是假設。而人們往往被這個念頭困在難以逃脫的深淵之中,痛苦地反覆折磨自己。
跟宮城良田分手後,深津一次又一次對自己說:沒有如果。
沒有如果。沒有。沒有。沒有。
但是現在,一個「如果」在深津一成身上發生了。
這是夢境?或是曇花一現的時空錯置?對深津來說都不重要。
既然他多得到了一個機會,他合該把握這個機會——他可以做一個,和從前截然不同的選擇。
深津的心裡有一股迫切,但越是這樣。他提醒自己。越是不能著急。
一步一步來。
到學校處理手續、熟悉環境、採買日用品⋯⋯這些零零總總的瑣事,深津其實都可以自己處理,但他特意拉了宮城陪他。
宮城沒察覺有哪裡不對。關照一個初來乍到的人在他看來是理所當然的。
被請託、被依賴,總能讓宮城不自覺地生出責任感。深津吃準了宮城這個性格。
宮城:「你的英文講得真好。」
能作為交換學生來進行留學,深津的能力自然毋庸置疑。但知道歸知道,親眼看到深津口語流利的和他人交流,還是令宮城不由歎服。
想當初,宮城能獲得獎學金贊助的留學資格,主要靠的還是籃球,本身的英文程度並不算太好。來美國的第一年預校期間,除了必須跟上球隊的訓練,還得進修語言課程。不充足的語言能力,讓他連跟隊員溝通都有困難。無法順利溝通,自然也就更不容易配合、融入。那段時期,僅僅用「艱辛」二字都不足以形容。即使是深愛籃球的宮城,都不只一次升起乾脆回日本的念頭。
可以了吧。他已經來過美國了。
可以了吧。籃球回日本也可以打吧。
可以了吧。他已經到極限了。
只是,辛苦個一天、兩天、三天……不知不覺,竟也在美國待了三年。
所以說很多事情是無法預料的。就像他當初也絕對想不到有朝一日,他會和曾經的頭號對手成為同校同學、住同一棟公寓的鄰居,還一起逛超市。
「你會做菜?」
看到深津陸續買了鍋碗瓢盆,又往推車裡一樣樣放入食材,宮城有些驚訝。他很難想像深津做菜的樣子。
「會一些……宮城自己不煮嗎?」
「煮,但不會買這麼多東西。」
做菜在宮城看來是件麻煩的事。事前得準備,事後得清理,宮城特別討厭後者,因此他總是只做些簡單的料理:煮飯、煮麵、燙青菜、煎蛋、煎牛排,諸如此類,反正越簡單越好。
宮城興致勃勃的看著深津往推車裡放調味料,「你會做哪些料理?」
深津隨口報了幾個菜名,滿意的看到宮城露出憧憬的目光。
「但要做那些菜的話,得跑一趟亞超了。」宮城道。有些調味料跟食材必須去亞洲超市才有。
亞洲超市距離他們的生活圈有段距離,於是兩人約了隔日專程去一趟。深津在回程時邀請宮城一起吃晚餐,當然,是他親自下廚。
「當作陪我跑了兩天的謝禮唷。」深津道。
沒有意外,宮城答應了。
回到家,深津便開始著手準備。他先洗好米放在一邊悶煮,接著去處理主菜。清洗食材、削皮、切塊、炒肉、入鍋、加調味料、加水、燉煮,整個過程行雲流水。
看深津做得有模有樣,宮城不禁暗自佩服。
會念書、會打球、會做菜,英文也講得滿好的……深津這個人就像是優秀的代名詞。
待深津將料理端上桌,宮城的佩服進一步成了折服。
一道主菜,兩份小菜,一鍋湯,熟悉的菜式令人備感親切。
濃郁的醬香縈繞鼻間,勾得人口水直流,食慾大增,才剛說完我開動了,宮城就迫不及待地動筷。
帶點油花的牛肉軟嫩鹹香,酥軟的馬鈴薯輕輕一夾就分開了,洋蔥自帶清甜,連胡蘿蔔都燉煮入味,再搭上醬汁,與熱騰騰的米飯簡直天作之合。
宮城雙眼發亮,「真好吃!」
「是嗎?那就好唷。」
深津清楚宮城的喜好,他是特意做的。不僅是吃的東西,宮城的事情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包括他早知道前一天宮城開的車是澤北的、宮城就住他樓下、宮城不擅料理等──這些深津「前世」就經歷過了。
這是深津的優勢,他也很清楚要如何利用這股優勢。
深津應了宮城再來一碗的要求,將盛好的飯遞回去。單單一道主菜,就讓宮城不斷添飯,最後兩人將一桌佳餚清得一乾二淨。
當深津收拾好餐桌開始洗碗時,宮城仍兀自回味。不僅是因為家鄉的味道,而是深津的手藝真的不錯。宮城很久沒有吃得這麼滿足了。
他自己不會做日本料理,外面也沒有餐廳在賣,成天面對的都是漢堡、三明治一類的食物。久而久之,宮城對吃東西的興致減少許多。
但現在不一樣了。
深津說過他還會做其他的料理……深津報過的菜,一個個從宮城腦中閃過去。
對於未來,宮城莫名有了期待。
深津的聲音透過嘩啦水流和碗盤碰撞聲傳來。
「等等去打一場?」
「咦?是可以,怎麼突然……」
「只是想活動一下身體……說起來,我們沒有一對一過吧?」
「是……」
他們唯一一次的交手,便是那年的全國大賽。那時深津已經三年級,比賽結束後就引退了。後來他們沒有機會再碰上。
跟深津的一對一。
宮城求之不得。
深津將洗好的碗盤用乾布擦拭過,一一晾在水槽邊的盤架上。
「走嗎?」
「走!」
休息一陣後,宮城先回去換衣服拿東西,才跟深津一起出發前往附近的公共球場。
球場不遠,只有十分鐘路程。他們到的時候,兩個球場都有人,不過其中一個球場只用到了半場,詢問過後,宮城和深津得以使用另一邊。
拋擲的硬幣落在宮城的手背,顯示正面,由宮城先當進攻方。
前方的深津擺好了架勢,神態一改兩天以來的輕鬆悠閒,驚人的威壓排山倒海而來。
以前在賽場對上深津時,宮城緊張得心臟狂跳,那是生物本能裡對於強者的畏懼,如今卻是滿滿的興奮。
宮城運著球左右移動,試圖突破深津的防守,而那並不容易。深津的動作絲毫不見生疏,看來這幾年也有在持續練球。
不過。宮城想。自己好歹在美國也待了三年。深津沒有原地踏步,他也不會!
深津注視著面前的宮城,神情認真——不認真不行。
在美國歷練了三年的宮城,和四年前已經不一樣了。他的動作更加純熟、氣勢更加逼人,像一匹蓄勢待發的花豹,隨時要撲上來兇狠地撕咬。
他們對峙著、僵持著,深津幾度干擾都摸不到宮城的球,宮城也無法輕易通過擋在面前的牆。兩具身軀有時幾乎要撞在一起,但下一秒又會馬上拉開,彼此的距離若即若離。
變化往往只在一瞬。
當宮城成功甩開他時,深津並不意外。宮城的目標是職籃,他注定會越過自己,往籃下衝過去。
砰、通!進球的聲音如此悅耳,宮城不禁露出笑容。
他撿回彈到一邊的球,轉身望向深津。
深津臉上波瀾不驚,語氣平靜:「我時差還沒調過來唷。」
一副「你理所當然會贏」的樣子。
聽起來像在耍賴。宮城頓時撇嘴,「……你下飛機兩天了。」
深津:「交換。」
宮城:「待會如果輸了,你該不會又要拿時差當藉口?」
深津:「待會時差就調好了唷。」
還能這樣?宮城忍不住吐槽一本正經說瞎話的深津。
宮城進了一球,因此二人攻守互換。兩人來來回回打了一個多小時,最後比數以宮城三、深津二坐收。
深津收起喝完的水壺,看向正用毛巾擦汗的宮城。
深津曾說宮城長高並不是客套,而是宮城的體格確實更結實了,提升的球技也是經歷反覆敲打、鍛煉的最佳證明。
他和宮城提議以後可以一起打球。
「不過,」深津道:「你白天還有訓練,感覺勝之不武。」
「蛤?什麼意思?」宮城挑眉,「告訴你,就算白天打過比賽,一對一我照樣能贏你!」
那囂張放話的樣子令深津不合時宜地聯想到「張牙舞爪」四個字,深津的眼裡因而露出淺淺的笑意。
「那我拭目以待唷。」
無意間彷彿定好了以後的球約。宮城渾然不覺,咕嚕咕嚕的喝水。
明明達到了目的,深津卻沒有因此感到輕鬆。
因為去外地的電燈泡也要回來了。
本文最後由 BLueBLue 於 2023-10-17 00:0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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