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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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灌籃高手│三良] 陽光照耀的所在 [G](連載至C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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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塊布丁 發表於 2023-4-23 21:0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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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地區: 日本
連載進度: 連載中
Chapter.1 雨


  自廣島回到神奈川之後,某一部分的夏天結束了,另一部分依然持續著。

  我讓你投唷。全國第一最強控衛在場上的那句話自此烙印在腦海裡,宮城看著自己剛才投出的球彈出籃框外,忍不住碎嘴了句。

  宮城走過去將球重新拍起,調整姿勢,試圖讓自己的手腕變得柔軟,模仿那他已經在一旁看了幾百遍的投籃姿勢,彷彿教科書,無論是站在場上或場下注視著他的動作時宮城都這樣想。

  那一記三分球是湘北不可或缺的利器,正因如此宮城也必須讓自己裝備更多武器。

  唰,空心進籃,即便如此拋出的手感還是有些不對。宮城呼出一口氣,瞧了一眼掛在後頭的時鐘,下午五點,再練一個小時好了。

  湘北的板凳球員實力尚不夠替換,花道的背傷不曉得需要靜養多久才能好起來,儘管上次探望時醫生說恢復得不錯,要重新站上球場仍需要挺過遙遙無期的復健與練習。流川參加全日本的集訓去了,回來時或許可以帶給他們全新的視角或是想法。自從山王戰結束之後,宮城總覺得他有哪裡變得不太一樣,說不上來,至少是好的方向,或許可以列入新的策略也說不定。

  至於三井學長,宮城扭頭瞥了一眼在他後方自主訓練的某人,他頭上的頭巾已經濕了大半,淋過雨一般,投出的球卻還是依然精準漂亮。他們都是一樣的,努力把握夏日的尾巴,嘗試填補空白。

  宮城一面運球一面思索,接任新隊長之後有太多需要他細思與決策的事物,開學之後冬季盃就近在眼前,沒有老大的協助,該如何憑他去拯救他們這群萬年補考仔也是一大難題。

  這球指尖偏了,一出手宮城就蹙起眉,果不其然偏離準頭的球體撞上籃框後大力彈開,咚咚地滾到一旁。

  宮城撿球時彩子恰好走過來,她背著書包,將IH賽結束後整理的資料跟比分紀錄交給宮城,又叮囑了些社團瑣事。

  「時間也不早了,你們要記得休息啊。」彩子說,眼神示意他與後方的三井。

  宮城傻呼呼地笑了幾聲,把落下的幾綹瀏海抓回頭頂,「知道了,我再練幾球就好,彩子先回去吧。」

  彩子點頭,說那她先回去了,宮城抹掉額上的汗水,跟著說他現在也休息一下好了,他將球拋回球車,陪彩子走到體育館外。

  才剛推開門,滂沱大雨自眼前傾盆倒下,看來一時半刻不會停歇,彩子皺起眉毛,本就捲曲的捲髮接觸水氣後毛躁幾分。

  「真討厭,明明平時都會帶傘,偏偏在下大雨的日子忘記帶出門。」彩子小聲抱怨,欲踏出的步伐停留在原地。

  宮城見狀,趕緊衝回體育館,再跑回來時,手上拿著一把摺疊傘。

  「彩子,妳用這把傘吧!」宮城解開圈起雨傘的帶子,撐開傘後塞到彩子手裡。

  「可以嗎?那這樣你等一下怎麼回去?」彩子要將雨傘收起還給他,被宮城推卻。

  「我還有一把,妳就拿去用吧!」

  「那我下次再還你,謝啦良田。」彩子揮揮手,跟宮城道別後踏進雨中。

  直到女孩的身影在大雨中顯得模糊,宮城才伸了個懶腰,轉身回去體育館練球。

  一個小時之後,大雨沒有緩和的趨勢,依然和目送彩子離開時一樣大,儘管宮城在收球、收操時放慢了速度,天公依然沒有要做美的意思,體育館前方的積水幾乎匯集成一條小河,宮城已經可以想見腳一踏下去便全是泥濘,襪子吸滿了水,踩下去都噗滋噗滋地響。

  倚著大門咂著嘴,宮城嘆口氣總算接受事實,他捲起褲管,又從書包拉出被他胡亂塞進去的外套,披上頭頂蓋住肩頭,正準備衝進雨幕時,肩膀忽地被一股來自後面的力量抓住。

  宮城回頭,先看見的是罩住自己頂上的一把透明傘,而後才是握住傘柄的三井。

  「沒有傘還耍什麼帥?」

  「我想說雨不會下這麼久啊。」宮城說完話後才意識到哪裡不對,「你偷聽我跟彩子講話?」

  「哪有偷聽?你們講這麼大聲。」三井反駁,鼻腔哼了一聲,眼神撇向天空,手伸出傘外馬上被雨打溼,他收回手,轉頭看向宮城。「我陪你走回家吧,你家不是沒有很遠嗎?」

  「三井學長人這麼好?」宮城拉高嗓音,換得身旁人不以為然的嘖聲。

  「我本來人就很好好嗎?」三井嗤之以鼻。

  宮城笑著應了聲好,他把單肩背包換到另一側,走到三井的傘下,鎖好體育館的門後,兩人一齊走出學校。

  雲厚得看不見天空原本的顏色,一片灰濛濛的,雨水落在傘面上敲出滴滴答答的震動,宮城注視著前方,偷偷覷了三井一眼,瞧見他似乎若有所思的樣子,宮城索性安靜走著路,不發一語。

  這可能是自他們認識以來難得沈默無聲的時刻,一直以來總是吵吵鬧鬧,球場上吵戰術跟訓練菜單,球場下吵吃荷包蛋該沾什麼醬、早餐是飯派還是麵包派,在宮城接任隊長一職之後尤其明顯。

  深怕不說話就會被寂靜吃掉,才總是大聲喧嚷。

  三井學長,大概是怕寂寞的人吧。

  思及此,宮城驀地覺得頭頂上的傘往他那傾斜了幾分,他張開嘴正想說什麼,就聽見三井幽幽地說:「我在想啊⋯⋯」

  「什麼?」

  「你覺得咖啡算是一種豆漿嗎?那樣的那紅豆湯是不是也算啊?」三井呢喃著,半晌不見宮城回應,三井疑惑扭頭看去,只見宮城抿起唇,以一種怪異的表情憋笑。

  「你那什麼表情?笑屁啊?」三井朝宮城的屁股踢去,後者敏捷閃開,卻沒躲過三井濺起的水花跟斜著吹進來的雨,白色的襯衫濕了一半,隱隱透出底下的皮膚。

  「我、我沒有笑啊!」宮城一開口還是不小心笑出聲來,被三井用手肘拐了一下,宮城於是清了清喉嚨,義正詞嚴地說:「咳咳,我覺得呢,你說的很有道理。」

  三井鄙夷地瞇起雙眼,「你那哪是贊同的語氣?」

  「不相信就算了啊想怎樣?」宮城跳起來搶走三井手裡的傘,他握住傘柄快速旋轉,傘面上的雨水全飛往三井臉上。

  「宮城你找死是不是啊?」三井怒氣沖沖地搶回雨傘,另一手抓住宮城被雨淋濕的手腕,身體轉了半圈,用身上的側背包朝他攻擊。

  「蛤這句話我好像在哪裡聽過欸?某人是不是也這樣跟我說過?」宮城笑著抓亂三井的頭髮,說反正打完球賽還不是塌成一團,耍什麼帥。三井同樣不甘示弱地予以回擊,利用身高優勢將宮城架在懷裡,雨傘也顧不著了丟在一旁,大掌擼亂宮城每天都會梳上去的頭髮。

  一把透明傘對於兩個男高中生還是有些太小了,更別提嬉鬧時雨傘毫無作用,兩人近乎全濕,三井乾脆收起傘,握在手心裡,抓緊書包就這麼在大街上跑起來,直呼宮城快點跟上,而宮城只是皺了皺眉,感到好笑地跟上去,大喊跑這麼快幹嘛,你又不知道我家在哪。

  「跑快一點呀!」、「今天在體育館你還沒跑夠嗎?」兩個人在巷弄大呼小叫,期間宮城不小心踩進水坑裡,白色的鞋子浸泡在泥水裡再踏出來,鞋面滿是泥沙,三井笑得喘不過氣,指著面有難色的宮城哈哈大笑,然而下一秒就被卡車行駛過去所濺起的水花潑濕,腳下的那雙白鞋同樣無法倖免。

  好不容易跑到家門口,兩人身上的制服已找不著乾的地方,他們的頭髮全塌了下來,瀏海貼在額頭上滴著水,像是被雨淋濕的小狗,雨水混合著泥濘,外觀特別狼狽。

  宮城先進去家裡找來兩條毛巾,一條給三井,另一條給自己,大致將滴著水的地方擦乾了,脫掉鞋襪,才拖著三井進去浴室。宮城回房間翻出最大件的衣服跟褲子放在浴室門口,隔著門叮嚀三井後便走向客廳。

  全身溼透了什麼都做不了,脫去濕掉的襯衫跟長褲,宮城僅穿著一條內褲坐在飯桌的木椅上,呆呆地聽著嘩啦啦的水聲,腦袋放空,此時大門被推開,媽媽跟安娜提著兩大袋食物回來。

  「阿良,你怎麼穿著內褲坐在那裡?」安娜邊說邊脫鞋子,這才看見玄關多了一雙不屬於宮城的運動鞋,又問:「咦?有人來了嗎?」

  「嗯是社團的學長,他借我雨傘走回家,結果被雨淋濕了。」

  宮城解釋完,三井剛巧踏出浴室,他隻手擦著濡濕的髮梢,一抬頭就見到三人的視線同時在他身上打轉。

  「呃啊那個⋯⋯宮城媽媽好,我是三井壽,是宮城社團的學長,突然打擾不好意思。」三井摸著脖子,模樣支支吾吾的,向宮城薰打完招呼,又朝安娜揮揮手,尷尬地說了聲嗨。

  「原來如此,謝謝你平時在球隊照顧宮城。」宮城薰向三井微笑點頭,反倒使他手足無措。

  「哪裡哪裡,都是宮城在照顧大家啦,哈哈哈。」三井眼神閃爍,打哈哈過去。

  三人裡只有宮城知道三井在扭捏什麼,要是知道當初她兒子滿身是傷地走回家就是因為他,這個家顯然是進得去卻出不來。

  宮城看著覺得好笑,這樣困窘的三井實屬新鮮,在體育館坦然承認想打籃球的人如此彆扭,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也不曉得是因為浴室的熱氣還是害臊,三井滿臉通紅,無處安放的雙手在腿邊晃動,最後乾脆擺在身後立定站好,眼神時不時飄來他這。

  社團學長的架子擺到家長面前也不過是小朋友罷了,不知情的話還以為是偷帶男朋友回家做壞事,被家人突襲一樣。

  思及此,宮城忽然打住,他甩了甩頭,把這離譜的想法甩出腦袋,他在對社團學長想什麼呢?這又沒什麼大不了的。

  瞧見三井不停朝他傳遞求救的訊號,宮城有些不自在地拉了拉內褲捲起的褲管,迅速湊到三井身旁說他的房間在哪裡,替他解圍。直到近距離看見三井穿著他的衣服,聞到他全身上下都被一股再熟悉也不過的洗髮精與沐浴乳的香氣所包裹,宮城也不由得怔住。

  本來還能輕鬆看待,一旦心裡有鬼,這下他的臉頰也不免發燙起來。宮城直截了當地將三井推進自己的臥室,向宮城薰交代晚餐多準備一份,才踏進浴室,迅速沖了個澡。

  宮城原先以為這頓突如其來的晚飯應該會以窘迫或是如坐針氈收場,出乎意料的,三井意外和安娜處得來,兩人笑聲不斷,從最近學校流行的大小事,一路聊到良田在家及學校發生過的糗事(他本人當然大聲抗議過,但抗議無效)。

  當宮城添第二碗飯時,安娜已經可以自在地直呼三井作小三,而三井面對宮城薰幾次的問話也談吐得宜,席間談笑風生,自然聊起他們家門口擺放的兩盆植栽照料得很漂亮,恰恰直擊宮城薰的心——那剛巧是宮城薰的興趣,他與安娜從未在意過。

  明明忙著避雨,竟然還留意到門口的盆栽,那樣大而化之的人也有細心的一面啊。宮城詫異地想,只有他還停留在洗澡前的那份不自在裡。

  宮城埋頭扒著白飯,用不間斷的咀嚼掩飾內心的侷促,勉強混過晚餐時間。

  飯後安娜開了一包洋芋片,她和三井各佔據了沙發的一端看電視,遙控器掌握在安娜手中,橫跨在卡通及電影頻道之間來回切換。

  「小三你要吃嗎?」

  「好啊謝謝。」

  宮城坐在他們中間,盯著他們忽略他互遞餅乾的手,居中攔截零食。

  「抄截!」宮城大喊,抓了一把洋芋片塞到嘴裡。

  「阿良你好無聊哦,這都要搶。」安娜不悅地朝他指指點點,「小三說他很喜歡吃這個欸。」

  宮城啞口無言,不過一個晚上竟連喜歡的餅乾品牌都知道了,還替他護食。宮城嚼著洋芋片的力道加大,頭撇過去,右手卻抓著零食袋子傳給三井,「喏。」

  「嗯?你不是要吃?」三井疑惑問。

  「傳球給你就接起來,廢話這麼多。」宮城發出哼聲,三井忍俊不禁,接過洋芋片說一聲謝啦,便吃了起來。

  起初莫名其妙的彆扭氛圍在看完一部喜劇電影後煙消雲散,三個人笑得在沙發上東倒西歪,安娜一勾一晃的小腿掛到沙發外,宮城躺在三井的肚子上,每當三井發笑他的整顆頭就隨之震動,但還是這樣舒服,宮城懶懶地道,三井便也沒說什麼,他斜倚著宮城的身軀,一伸手就能觸到放在中間的零食,洋芋片空了一袋又一袋,在他們之間輪流傳遞。

  電影播完後宮城望了眼掛在牆上的時鐘,不知不覺已經這個時間了,不曉得還有沒有公車可以搭,他搖醒笑完就倒在沙發上垂著眼皮半睡半醒的三井,心想這個人心還真是大啊。

  「三井學長醒醒,已經很晚了,你該回去了。」

  「可是我現在想睡覺。」三井迷迷糊糊地坐起身,眼皮依舊垂吊著。

  見三井這副樣子,宮城側頭想了一想,問道:「那你要在我家住一晚嗎?」

  「好啊,那我打個電話給我媽。」

  三井向宮城借了電話與家人報備,宮城則到母親房間通知,接著他繞回房,將上週剛洗好的棉被從衣櫃裡拉出來,自己的被子拖去一旁,在有限的空間裡空出三井的床位。

  宮城的房間不大,兩個床位有三分之一重疊在一塊,但眼下別無他法,只得將就著點。

  剛套好枕頭套,三井就慢悠悠地走進來,一屁股坐在剛鋪好的被褥上,緩緩躺平。

  「這麼自動就躺下來了?」

  「你不就是鋪給我睡的嗎?」三井理所當然回道,他翻了個身,手伸進上衣撓撓肚子,自顧自地又說:「哎被罵了,果然下次要早點打電話才行。」

  宮城眨眨眼,接著躺到三井旁邊,「想不到三井學長是這麼聽話的小孩,該不會之前不良時期都會跟媽媽報備要出去飆車?」

  「少囉唆。」三井抓了抓頭,耳尖染上緋色,「而且我沒有飆車。」

  「蛤?」宮城吃驚地張大嘴巴,「那你在幹嘛?抽菸?」

  「我沒有抽菸,雖然德男他們會抽,但我沒抽過。」

  「翹課?」宮城又問。

  「我都有到校。」三井補充,「嗯⋯⋯至少八成。」

  「打架?不對啊,你又不會打架,拖把都會拿反了⋯⋯」宮城問出口又喃喃自語地自我否定,「你這樣算什麼不良少年?做過最壞的事情該不會是不簽聯絡簿吧?」

  「要你管!」三井惱羞地踢他一腳,整張臉埋進枕頭裡,半晌後說:「喂宮城我口渴了,有沒有飲料可以喝?」

  「你好麻煩,家裡飲料沒了。」宮城抓起錢包,「你要喝什麼?」

  「柳橙汁,謝啦。」三井雙手墊在後腦勺下方,愉快地目送宮城出門。

  等到宮城提著一袋飲料再回來時,三井還是同個姿勢,只是背對房門撐起半個身子,雙腿有一搭沒一搭地在空中亂晃,托起下頷在看些什麼。

  「你在幹嘛?」宮城把塑膠袋放在書桌上,一一拿出一罐罐飲料。

  「嚇我一跳,你走路怎麼都沒有聲音?」聽見宮城猛然開口,三井嚇得抖了好大一下,「你的畢業紀念冊啊,本來還以為可以找到A書。」

  宮城蹙起眉毛,真受不了他,「我才沒有那種東西,畢業紀念冊有什麼好看的?」

  「很好看啊,雖然我還沒找到你在哪。」懶得一頁頁細翻,三井乾脆用手指迅速瀏覽過去,到底了沒找著,直接開口:「你在哪班啊?」

  「自己找。」宮城扭開瓶蓋,把三井要的柳橙汁遞過去,隨即坐到書桌前,翻出從未動過的暑假作業,不再看他。

  「真小氣。」三井捲起不存在的袖子,坐起身,從頭翻起,「我就來找給你看。」

  筆尖在空白的作業紙上戳出一個一個小小的墨跡,夏日的蟬聲不斷,很吵,耳裡卻只聽得見畢業紀念冊略厚的紙張翻閱的聲響,以及三井細微的呼吸聲。宮城的手指輕點著筆管,注意力絲毫不能集中。

  當時間久到宮城不耐煩地想這傢伙到底還要找多久時,三井終於大叫一聲,興奮地喊找到了。

  「宮城良田。」三井朗誦上頭白底黑字印的姓名,不自覺發出喟嘆,也不知道在感嘆些什麼。「原來你國中長這樣啊。」

  「怎樣?」宮程若無其事地問,目光時不時瞥過去,忽然覺得心臟跳得有點快。

  他國中三年的髮型從未變過,即便高中剃掉下半邊了,頭髮放下來也與從前相去不遠。

  「跟現在好像蠻像的。」三井說,隨後嘿了一聲,催促宮城轉過來好看看他。

  不是每天都在看嗎?宮城翻了一個白眼,屁股乖乖轉過去。三井手指摩挲著下巴,認真端詳起宮城的容顏,視線在畢業紀念冊及本人反覆跳躍。

  「啊,頭髮塌下來了。」等了半天,三井只給出這個結論。

  宮城無奈地抹了一把臉,他就不該指望他,「現在才發現?」

  「早就發現了,練習的時候是,現在洗完澡之後也是。」三井直勾勾地盯向他,宮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想轉回去,被三井一把捉住手腕,整個人從椅子摔到床鋪上。

  「喂,很危險啊!」

  宮城大罵,三井置若罔聞,手放上宮城褐色的捲髮,不輕不重地摸了摸,「好軟啊,沒有髮膠更軟了,是因為剛吹完頭髮的關係嗎?」

  頭頂傳來三井掌心的溫度,太近了,鼻尖都能隱約蹭到三井的衣服。宮城驚覺不妙,卻又矛盾地不想掙脫,難得乖順地任由三井的大掌將他一頭捲髮揉亂。

  「沒有其他感想了?」宮城不死心地又問。

  「嗯⋯⋯眉毛還是很歪。」三井一說出口,就被宮城用身體狠狠撞了一下。

  「有啦,還是有點差別。」三井鬆開手,躺回宮城旁邊,「現在比較有高中生的樣子,你國中時比較像小學生。」

  宮城無語,沒想過同一句話會出自同一個人第二次,本人竟毫無意識。

  而且事隔多年宮城心中的氣憤未減半分。

  「算了,我要睡了。」宮城關掉檯燈,蓋上未寫半字的課本,躺下來背對三井,不再理他。

  「欸你幹嘛?生氣哦?」三井戳了戳宮城的背脊,後者拉高棉被,將大半個腦袋埋進被子裡。

  闔上雙眼,睡意逐漸破籠而出,就在宮城氣著也不自覺快要睡著時,身體猛然被三井扳過來。

  為了防止宮城又背向他,三井一不做二不休,整個人直接撲在他身上,壓得宮城動彈不得。

  「白痴你很重啊!半夜發什麼瘋?」宮城傻眼。

  「幹嘛生氣啦,反正那是以前啊,又不是現在。」三井求和的方式很爛,坑坑洞洞地繞著問題打轉,他接著又講了幾句話,全是同個意思。

  但作為被討好的那個人,這種感覺並不差。宮城閉上嘴,吱也沒吱一聲,決定享受一會兒。

  「⋯⋯不說話?真的生氣了?喂,看我。」三井鬆開架著宮城的其中一隻臂膀,指尖試探性地碰了碰宮城的頭頂,髮絲柔軟的觸感穿梭在指縫間,然後滑到耳廓,來到他左耳的耳環。「哎好暗,我看不到你的臉。」

  宮城所在的位置剛巧被書桌遮蔽,使得窗外透進的月光獨獨傾灑在三井的側臉上。房內的兩人一明一暗,宮城位居下方,恰巧能夠看清三井的表情。

  三井皺著眉頭打量他,模樣很是認真,像是鑽研難題,對待數學補考大抵都沒有這麼認真。

  「好痛。」三井輕微悶哼,他捏著宮城的耳垂,手指被耳針刺到,即便如此也沒移開手。

  宮城看著三井的臉,方才積起的一股怨氣在他瞧見三井下巴的那道疤痕時煙消雲散。說起來那根本就是三井自找罪受,但取而代之的是某種宮城無法定義的情緒,癢癢的、刺痛的,堵在胸口喘不過氣。

  宮城抬起手,食指的指尖輕輕觸到那一道疤痕。小小的一道撕裂傷已被細密地縫合,算起來過去快半年了,痕跡卻不會消失。

  「看起來好痛。」宮城用手指輕點三井的下巴,比他想像中粗糙,許是鬍渣的緣故。

  「真的很痛。」三井低聲說,吐息之間宮城還能聞到柳橙汁的氣味,夏天一樣。

  「那是你活該。」宮城輕笑,又戳了戳那道因他而留下的疤。

  「那你⋯⋯」三井張了張嘴,本欲問出口的問題被驟然打開門的不速之客打斷。

  「阿良,媽媽問你們明天早餐要吃什麼?」安娜站在門口,客廳的燈光一瞬就照亮室內,他們交疊在一塊的身軀映在女孩眼裡一覽無遺。

  兩人先是一愣,互覷了一眼,便手忙腳亂跳起來。倉皇之中宮城的額頭撞上三井的下巴,三井摀著口鼻,吃痛喊道你是想再撞斷我的門牙一次嗎?宮城馬上回了一句哪有,接著將鍋全甩向安娜。

  「我不是跟妳說進來之前要記得敲門嗎?」宮城煩躁地撓頭,話是朝安娜說,臉卻不敢面向她。

  「你門又沒關好,我一敲就開了好嗎?」安娜沒好氣地說,「所以要吃什麼?」

  「哎喲隨便啦,吃什麼都好。」宮城手揮了揮,示意安娜趕快出去,後者咕噥道真是好心被狗啃,替他們帶上門時甩得特別用力。

  室內恢復寧靜,兩人有默契地不再提起剛才的事情,頃刻間的觸碰彷彿不過是因他們做了相同的夢。

  掀開棉被,三井跟宮城各自乖乖躺了進去,均勻的呼吸聲充盈整個房間,心跳聲似乎也更加鮮明。

  「其實這是我第一次帶朋友回家過夜。」宮城乾巴巴地看著天花板,發出些聲音打破詭譎的安寧。

  「真的?」三井驚訝道。「安田呢?你不是跟他很好?」

  「他有來過我家,只是沒有過夜過。」

  「是喔。」

  「嗯。」

  又安靜了,算了,或許就這樣睡著也不錯。宮城闔上雙眼,幾秒之後驀地被書冊放倒的砰咚聲驚醒,他眨了眨眼睛,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是他的畢業紀念冊。

  原先收回書櫃裡的畢業紀念冊被三井再度拿出來,放到了床邊。

  「所以你的畢業紀念冊到底是怎樣?有什麼秘密?」三井側過身,恰好對上宮城盯著他的視線。

  「你很在意?」宮城問,彎起唇角。

  「嗯,超級。」三井坦然回應,隨後轉回仰躺,雙手擱在腦袋後方。「你都問成這樣了,我能不在意嗎?」

  原來他很在意啊。宮城心跳漏了一拍,他拉高棉被,聲音罩在被褥下朦朧幾分。「嗯⋯⋯等你一對一贏過我就跟你講。」

  「好啊,一言為定。」三井爽快答覆,過了幾秒才察覺到不對,「不對啊,我什麼時候輸過你了?」

  「說話要算話哦三井學長。」回憶起當年那座球場發生的事,宮城的眉眼柔和幾分,嘴角噙著的笑意更顯張揚。

  其實宮城也曾氣憤過,定下約定的人是三井,失約的卻也是他,可如今能夠再一起在同個球場打球,興許是事過境遷,那段記憶如今再憶起只剩下青澀的惋惜和喜悅。

  三井是宮城搬到神奈川之後第一個和他一起打籃球的人。

  在三井自顧自落下那句單方面的約定後,宮城其實回去過幾次籃球場。

  內心沒有抱著太高的期待,不過是打球之餘,順便看看能不能等到那個囂張恣意的少年出現而已,宮城在內心反覆這麼說——等不到人也沒關係,那個約定本來就不具任何效力。

  隔天是假日,宮城起了個大早,從早上就待在球場,午餐時間也不敢到太遠的地方吃飯,他到附近的超商隨便買了幾個飯糰跟麵包,又跑回球場旁邊待著,從白天待到夜晚,一天兩天最後是一整週,當初那個莫名其妙闖進來秀了好幾球三分球的人依然沒出現。

  宮城在離去以前抱著籃球盯著籃框,呢喃了句大騙子,那聲抱怨融進春風,吹落了枝椏上的葉子,落葉重歸大地,隨著時光的流逝掩埋進土裡,再也不見天日。

  時間久了宮城也不怎麼在意,不過是一段往事,卻在他將要忘卻時忽然撞進那人懷裡,命運捉弄人吧,這是宮城在一切終於塵埃落定後寫下的註解。

  任他們都沒想到往後再重逢時,會發生一段如今不怎麼願意回想起的故事。

  「太小心眼了吧。」三井不悅地嘟囔道他什麼時候說話不算話了。「贏就贏,我還會輸你不成?」

  「好啊,我們說好了。」

  宮城舉起左手,伸出小指到三井面前,三井笑著說你幾歲了啊,同樣舉起手,勾住他的小指。

  「不守信用就要吞一千根針喔。」宮城打著哈欠說,方才消散的睡意終於再次降臨。

  「太可怕了吧?我會記得啦。」

  三井越是信誓旦旦地再三聲明,宮城發出的狐疑叫聲就越大,兩人又吵吵鬧鬧地打起來,右手猛往對方的肚子戳,左腳踢向彼此彎起來的小腿,四腿纏繞,手被壓在對方的身軀及脖子下,兩張被子無形之中交疊,伴隨細碎的雨聲。被褥下的兩人竟也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那天晚上宮城一夜好眠。

本文最後由 一塊布丁 於 2023-7-15 17:35 編輯

留言

@sizuga 謝謝海草~ 2023-7-16 17:18
@bdon @dear_estel @櫻之雪 謝謝海草TOT!!三良可愛!! 2023-6-4 1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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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之雪 + 5 好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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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一塊布丁 發表於 2023-7-14 19:5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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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 海


  「你、你還真的要這樣做啊⋯⋯?」三井咬緊牙關,對身旁的宮城忿恨地說,他正努力克制雙腿不要顫抖,內心不斷祈禱手握計時器的晴子趕緊倒數最後十秒。

  「當然啊,經過幾個月的訓練,三井前輩已經可以撐到最後了欸。」宮城調侃回道,上挑的眼角讓他的笑容多了幾分欠揍的調侃。

  「你這傢伙⋯⋯」三井咬牙切齒,連這是對前輩的態度嗎都來不及說出口,當晴子數到零的那一剎那,三井一屁股坐下,氣喘吁吁地呼出一口氣,抬起腿踢向宮城的力氣盡失,一行人只管趕緊起身下車。

  晴子時間抓得很準,結束空氣椅時電車剛巧到站,走出車站,方能看見陵南高校的校門口。

  暑假的尾聲,在兩方教練安排之下,湘北跟陵南舉行了一場練習賽。

  宮城延續赤木當隊長時的習慣,大夥一進車廂即分坐成兩排,進行好幾回的空氣椅訓練,由晴子負責計時。

  等到湘北一行人抵達體育館時,陵南的眾人已在球場上熱身、蓄勢待發,他們屏氣凝神,浩浩蕩蕩地走進體育館。

  睽違近乎一整個夏天再見陵南,當時強勁的對手如今又成長到了什麼地步,正好趁著這次的練習賽一探究竟。宮城換上號碼衣時,兩隻眼睛抵抗不了好奇心,覷向另一頭的陵南。

  他們以仙道為首,圍起圈討論戰術,田岡教練氣定神閒地手環抱著胸坐在旁邊,在仙道講話的過程中不時點頭肯定。

  整體的氛圍與神奈川預選賽那時相比大不相同,自陵南踏入球場開始熱身更為明顯。球員們依序投籃的動作行雲流水,以往的毛躁梳理得妥當分明,取而代之的是一份鎮定與從容,那是獨屬於仙道才能帶領起來的團體魅力。

  宮城回望在原地或蹲或站的隊友,他們正在拉伸筋骨,流川和三井則先一步到另一端的場地練習投籃。一口氣自喉嚨湧上,宮城忽然覺得胸口有些悶脹,如海水倒灌,將要衝破海堤的那瞬間又被他硬生生吞回去,關上閘門。這種時候宮城通常會去一趟廁所,但眼下沒有多餘的時間讓他這樣做。

  此時哨音響起,充當裁判的相田站在球場中央,又吹了一次長音,預告比賽即將開始。

  三年級引退之後,雙方皆失去強而有力的中鋒,如何彌補赤木及魚住不在場上的弱點是湘北與陵南共同面對的課題之一,更遑論櫻木不在,失去爭奪籃板球的兩大主力,湘北得另闢蹊徑。

  為此這場練習賽並非按照正規賽制,每十分鐘為一節,穿插更長的休息時間以便歇息及討論,兩邊不時更替球員,與不同的組合培養臨場默契,磨練新的戰術。

  第一節宮城先行上場,作為開場算是熱身,他們按著平時練習的步調進行,以穩紮穩打建立起節奏,彌補本就弱勢的防守。陵南那方則率先下馬威,仙道奪得一絲間隙傳球,福田早已蓄勢待發,在籃框旁一躍而起,籃球精準送到他面前,剎那間順勢灌籃,橘色球體入網的聲音清晰入耳,兩個月不見,兩人的默契契合得更加完美。

  陵南先聲奪人的氣焰頓時挑起場上先發的鬥志,這回見田岡教練如此有信心的模樣,顯然他們有備而來,這不過是個開場白。宮城運球跑過中線,舉高手,喊道先進一球,無數個戰術及跑位的圖表閃過腦海,與場上隊友們的跑動合而為一,宮城噙著笑,得讓陵南見識進步的可不只有他們而已。

  雙方之間你來我往,陵南超前的分數被湘北後來居上,不過幾分鐘陵南又再次領先,彼此緊咬比數,互不相讓。

  第二節輪到安田擔任控球後衛,宮城坐回板凳上不光休憩,他專心觀察場上的選手,手中的筆戳著畫滿戰術及站位的筆記本,時不時在紙上記下觀察到的發現,渾然沒有發現剛下場的三井拿過水壺朝他走來。

  「在寫什麼?」三井一面喝水,一面湊到宮城身旁。

  宮城被三井驟然拉近的距離嚇了一跳,手一抖,畫到一半的直線歪成圓弧。宮城低低地嘖了一聲,彎腰從鉛筆盒裡撈出橡皮擦,挪動屁股,往另一側靠。

  「去去去,都害我畫歪了。」宮城右手揮了揮,用力擦去歪掉的線,光滑的紙被他擦得皺了起來,險些擦破。

  「原來你在畫這個啊,畫幾頁了?」三井對宮城的抱怨置若罔聞,反倒靠得更近,幾乎整顆頭都靠在宮城的肩上,他伸手要拿來看,宮城搶先他一步拿開本子。

  「你幹嘛,有秘密?」三井疑惑問道,他坐回原位,直起背脊,仰起頭灌水,喉頭上下滾動,眼睛仍看著宮城。三井直勾勾的目光盯得宮城心頭一癢,不禁把注意力放回場上,不再看他。

  「哪有那種東西。」宮城飛快反駁,又說:「只是很亂而已,我還要回去整理。」

  「好啊,那你之後再給我看。」三井勾起脖子上的毛巾擦汗,伸直腿做拉伸,就這麼靜靜坐在宮城旁邊等待下一輪上場。

  待到三井被彩子叫走,宮城才鬆了口氣,內心讚嘆不愧是彩子,做得真好。宮城撫平被自己捏皺的筆記本,翻到記錄到一半的那一頁,新畫上一條直線,補完方才未完成的註記。

  其實筆記本裡沒什麼秘密,除了跑位及對於對手的觀察,至多只有毫無意義的塗鴉及隨手寫下的代辦事項,但宮城還是莫名心虛,一對上三井過於率直的雙眼,他連隨口拋出藉口搪塞過去都無法,身體比理智更快反應,下意識就抽走筆記本,彷彿本子上寫的不是籃球的戰術圖,而是滿滿的三井壽的名字。

  翻回上週寫的筆記稍作複習,腦袋一被籃球塞滿後逐漸恢復穩定,哨聲響起,第二節到此結束。宮城看向走下場的三井,後者對他比了個讚,前者朝他翻了個白眼,兩人擊掌,正式交替。

  第三節宮城再度上場,對上同樣作為控衛的仙道。

  觀察了兩節時間,關於如何應對陵南的攻擊與突破防守,宮城的腦中湧出更多想法及靈感,它們與筆記本上的跑位和標記一點一點地連成線,進而變成一整個半場的面。

  手裡的球運起來愈加輕盈,宮城抿唇一笑,來回運了幾次,與身邊的隊友交換眼神後,便以電光石火的速度從反方向越過仙道。角田自另一側跑來,剛巧擋住仙道的跑動。很好,一切如他所想,石井那裡有一絲空隙,夠他傳球過去了。宮城停下腳步,右手順著身軀的晃動欲從身後向左方傳球,植草在這時從宮城的背後冒出抄球,他一掌拍掉宮城正準備傳出的球,卻不慎打到他的手腕,打手犯規,作為裁判的相田吹哨。

  宮城緊握被打到的那隻手腕,擰起眉毛,呆愣地佇立在原地。以為不過是普通的犯規,但情況似乎比他所想的還要糟糕。眾人察覺到不對勁,紛紛湊上前查看宮城的狀況。

  距離宮城最近的角田與石井憂心忡忡跑來關切,緊接著是走在後頭的三井與流川望著他。

  「前輩還好嗎?」石井眉毛蹙起。

  「我沒事,小傷而已。」宮城說,依然緊握傷處,他鎮定地向裁判說要換人,隨後擺擺手,示意安田上場。

  安田上場時,以眼神代替言語又問了一次,宮城搖搖頭,用安然無恙的那隻手與安田擊掌,相觸的手掌分離,安田欲言又止,只能叮嚀宮城快去冰敷。

  知道啦,又不是沒受傷過。宮城在心裡腹誹,前腳剛走到板凳區,換彩子上前關切。

  「良田,是手扭到了嗎?」彩子匆匆問道,筆尖在紀錄紙上抄抄寫寫,注意力在宮城與繼續進行的比賽之間流轉。「很嚴重嗎?晴子去裝水應該快回來了,我等等請她拿冰袋過來。」

  「沒事,小扭傷而已,不嚴重,我去旁邊坐著就好。」宮城動了動手,表明他真的沒事,彩子見他沒有要讓步的意思,便由著宮城先到一旁休息,說待會兒再請晴子拿冰袋給他。

  坐到遠離其他球員的另一側,僵直的背脊靠上椅背徹底放鬆,宮城輕捏眉心,握住自己傷到的手腕,另一手則握著小手臂,曲起的雙腿交疊在一起,只剩腳尖輕點著地面。

  不遠處的呼喊聲與運球的回音此起彼落,還能聽見其他人的加油聲,以及場外的隊友指導某人應該要跑向何處的吆喝聲。

  說起來他也好一陣子沒有坐到板凳上了,眼前的畫面與小時候打兒童籃球的片段重疊在一起,宮城忍不住微笑。

  明明那場比賽無論如何都稱不上是美好的回憶,他非但輸了比賽,還弄傷自己的手腕,整整五天不能打球,更在賽後與母親大吵一架。相框被碰倒到地面上應聲碎裂,玻璃渣散落一地,身上那件屬於宗太的衣服被脫下來之後,宮城隨即奪門而出。

  隔著虛掩的門板,母親的哭聲細細傳來,宮城縮在角落,將自己蜷縮成一顆球,手裡握著哥哥的紅色護腕,咬緊下唇,年幼的他除了哭泣之外別無他法,而屋簷下的人無人好受。

  那個夜晚宮城幾乎把枕頭都哭濕了,臉上黏著乾涸的鼻水,半張臉用棉被遮住並打了個結,以奇怪的姿勢哭到睡去,隔天起床頂著一雙發腫的眼睛到餐桌吃早餐,裝作沒事照樣上學。

  但那讓宮城無端想起再更久以前在沖繩發生的往事,太遙遠了,橫跨了神奈川到沖繩的距離,久得彷彿蒙上一層灰,偶然一陣風吹過,拂去表面的塵埃,才會猛然憶起。

  小時候受傷,儘管眼角掛著淚,出於年少倔強的自尊心,宮城不怎麼常喊疼。事後回想起來,或許是因為總有人先跑來替他喊痛,久而久之受傷於宮城而言似乎也並不是一件難以忍受的事。

  剛開始打兒童籃球的那陣子宮城沒能掌握要領,時常全身掛彩,膝蓋及手肘滿是瘀青,手指動不動就挫傷,當他回家後,宗太會拉著宮城的手,悉心替他包紮傷處,安慰他沒關係,凡事都有第一次,不過是必經的歷程。

  簡單的包紮技巧與運動傷害防治等基礎知識,宮城都是從宗太那裡學到的,手腕扭到沒關係、手指吃蘿蔔也不打緊,宗太總站在最前線替他遮風擋雨,如宗太所言,他的確稱職地當好隊長,替他處理一切。

  那是時至今日回想起來依舊會讓宮城會心一笑的回憶。

  宮城眨了眨眼睛,目光放回手腕上,他模仿當年宗太的手法,指尖輕觸手腕,緩緩轉動關節,檢查傷處。

  宮城已經很久沒有在場上受傷過,他的熱身運動總做得很足,每次練習完也會收操,因打架所受的傷說不定要比因籃球而造成的傷還要多。打架啊,這也遙遠得感覺像是上輩子的事,但仔細一想,不過數個月前而已。思及此宮城不禁想笑,傷處的疼楚減緩了些。

  誰想得到他現在不只和罪魁禍首一起打球,還準備一同征戰下一場比賽。

  「我幫你弄吧。」宮城聞聲抬起頭,三井一手提著湘北自己帶來的醫藥箱,另一手抓著毛巾包裹得嚴謹的冰袋,不由分說單膝跪下,蹲在宮城前面。

  未料剛才所想的人竟出現在自己眼前,宮城恍神,三井連連說了幾次手給我、喂宮城發什麼呆,眼前的人沒反應,三井直截了當抓起他的右手,「你的手好小。」

  宮城打了一個激靈,直覺想縮回手,反被三井握得更牢。

  「我自己來就好,三井學長回場上吧。」不自在地撇過頭,宮城把注意力放回球場上,流川閃過仙道的防守,一記漂亮的傳球,交由無人盯防的潮崎得分。

  「你根本不會處理吧?彩子忙著計分,晴子裝水去了,你看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看場上的人。」三井邊說邊捏了捏宮城的手心,迫使後者收回目光,「偶爾也照顧一下自己啊。」

  「知道啦,囉唆。」宮城嘀咕。

  見宮城願意配合,三井再度垂下頭,端詳起宮城的手腕,動作輕巧地翻看,「我這樣弄會痛嗎?還是傷到這裡?」

  「嗯⋯⋯好像都沒有。」

  「那是這樣?」三井換了一個角度,力道比剛才更輕,宮城搖頭說不是,三井來回又問了幾次,依然找不到傷處,宮城這才收回右手。

  「可能是左手吧?」拆下手腕上的護腕,宮城緩緩遞出左手。

  記憶回到從前,其實宮城也沒有釐清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這分明不是他的風格,面前的人也不是宗太,宮城當然分得清楚,三井是三井,宗太是宗太,三井一點都不像他,阿宗功課好,從來不需人擔心,打架也只為了保護學校裡被欺侮的人。

  是因為傷到手了嗎?還是因為夏天將要結束的緣故?平時壓抑得當的想念傾巢而出,如海水潰堤,宮城只能眼睜睜感受洶湧的浪潮淹沒口鼻,他在一個個吐出的氣泡中失去賴以為生的氧氣,當泡泡應聲破裂,又是他必須睜開眼,重新面對的時候。

  接受是一回事,習慣是一回事,想念則是另一回事。

  那自己又是怎麼看三井的?宮城一時之間答不上來,只曉得這樣耍他,三井學長肯定會生氣吧。宮城抬起眼眸,悄悄看向三井。

  然而沒有宮城預料之內的「你在耍我啊」或是「都受傷了你在搞什麼」,三井只是轉動了會兒肩膀,活動筋骨,隨後抬起宮城的左手,查看手腕。

  「是嗎?右手沒事就好,不然生活都不方便。」似乎真的不以為意,三井說完,輕柔地扳弄宮城的手腕檢查,直到宮城發出細微的悶哼,他停下動作,拿起旁邊的冰袋按在傷處,「只是輕微扭傷應該還好,記得一天之內不要按摩,還是不舒服的話之後可以貼彈性繃帶,擦藥膏或貼貼布也行,啊,也要一天之後才能擦。」

  三井打開醫藥箱,翻出一條藥膏,「這條還不錯,你沒有的話我明天可以帶來借你。」

  「知道啦,又不是沒有受過傷。」拋開糾結成團的思緒,宮城索性不想,他接過冰袋自己按著,發現三井仍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又問:「看我幹嘛?」

  「你的護腕不是一黑一紅嗎?為什麼只剩下黑的了?」三井指向宮城身旁剛摘下來的護腕。

  宮城聞言瞠大雙眼,驀地覺得呼吸變得急促。

  這不是什麼秘密,宮城想,沒有什麼好隱瞞的,耗費八年的時間已經足夠久了,他不想要阿宗的事成為一扇永遠無法打開的門,鑰匙分明掌握在他手裡。安娜在努力,母親在努力,他也想跨出一步,不只是對於家人,對於家人以外的世界也是如此。

  但提問的人恰是三井,最近腦袋裡亂糟糟的瑣事都與他有關,宮城一瞬間又拿不定主意。話頭提到嘴邊,沈默片刻,他壓抑語調,試圖讓自己聽起來與平常無異。

  「哦,那是借的,所以要物歸原主。」

  「借去比全國大賽?」三井又問。

  宮城佯裝隨意地嗯了一聲,充當答覆,「幸運護腕?也可以這麼說吧。」

  「是嗎?」三井轉了轉眼睛,「原來宮城是會迷信的人啊。」

  「也不算是。」宮城說得飄忽,冰袋靠在同個地方太久,手腕失去知覺,他動了根手指,換個角度冰敷,「但如果相信這件事的存在會讓自己好過一點,無論是不是真的,偶一為之也不錯吧。」

  「嗯,也是。」三井隨口答道,對話戛然而止。

  他們沒有再起新的話題,三井說下一節輪到他上場,僅瞥了宮城一眼,隨後繫緊鞋帶,走上場去。

  後來的比賽宮城沒再上場過,不包含中場休息時間,練習賽一共持續了六節才作結。

  體諒練習賽的體力消耗,回程時宮城不再要求部員要再來幾輪空氣椅,放任大家在電車上呼呼大睡。

  少了櫻木那頭招搖的紅髮及大嗓門,相較於以往,部員們安分許多。流川一坐定位就安靜地沈沈入睡,彩子與晴子坐在另一個角落整理剛才的比數登記表和資料,其他的隊員也各個坐在座位上,有的小聲交談,有的低頭盯著鞋尖發呆,就這樣漸漸睡去。

  下午的人群稀疏,整節車廂除了他們以外只有兩三位乘客,宮城擇了個面朝海景的位置,才剛坐下,三井便自動坐到他旁邊。三井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哈欠,背包被他抱在懷裡幾乎扁掉,他一副將睡未睡的迷糊模樣,宮城反倒鬆了一口氣,他窩在座椅裡,望著面前波光粼粼的大海放空思緒,也許三井只是隨口一問,壓根沒把他的回答放在心上,結果他自己糾結成如此,真是好笑。

  電車行駛速度飛快,前進的分明是宮城,但從他的視角看去,就像窗外的海急速倒退,卻又因海岸線綿延不斷,彷彿不曾後退過。

  不論何時看都是老樣子,沖繩的海、神奈川的海,都是同一片海。

  宮城的對面是海,另一面則是照耀進來的落日餘暉,暖暖地烘烤他裸露的脖頸與頭頂。陽光穿過他與三井,在車廂地上形成投影。因角度的緣故,兩人的身影只映出了大半,另一部分延伸至車窗上,淡淡的,不甚明顯,一眼晃去,就像與大海融在一起。

  「你在看什麼?」三井驟然出聲,宮城怔住,說原來你沒睡啊。三井搖頭,又問:「你很喜歡海嗎?」

  「什麼?」

  「回學校的路上你一直在看海。」

  宮城哦了聲,「喜歡啊,三井學長不喜歡嗎?」

  「還好,跟海不怎麼熟,但夏天時去游泳還不錯,好久沒去了啊。」

  「明天去?」宮城說。

  「來不及吧?你暑假作業寫完了?上次看你還是空白一片吧。」

  被發現了啊。宮城苦哈哈乾笑幾聲,說要不是三井學長三年級了,他們就會是趕作業二人組了。少囉唆。三井扁著嘴回,接著又說他好像還沒見過宮城游泳。

  「我會啊,而且四式都會。」

  「這麼厲害?」三井驚呼,上下打量宮城,「看不出來啊,還以為你是旱鴨子。」

  「你什麼意思?」宮城微瞇起眼,「哪有住海邊還不會游泳的道理。」

  「海邊?」三井蹙起眉。「你家離海邊不也有段距離嗎?」

  「啊,不是這個家。」手指搔刮過下巴,宮城撇開雙眼,再度望向一望無際的蔚藍,「是以前在沖繩的家。」

  「你是沖繩人!」三井驚叫,宮城用手肘拐向他,雙眼瞪向他提醒小聲點,不要驚擾到一旁睡著的人。

  三井於是壓低聲音,貼在宮城耳畔,略有一絲委屈的意味,「為什麼我不知道?」

  溫熱的氣息熨過未被衣領遮蓋的肌膚,宮城用手遮住脖頸,掌心貼住剛剛三井的氣息撫過的那塊,權當是若無其事地搔癢,藏不起來的耳廓隱隱紅了幾分。

  「你又沒問我。」

  我有問啊,可是你又不跟我說。三井小聲嘟囔,宮城沒聽清,反問你說什麼?三井正想回答,電車廣播在這時響起,提醒他們即將靠站。

  宮城馬上跳起來,一一搖醒睡得不省人事的眾人,催促他們準備下車,還留在原位的三井以五指當作梳子,梳開被靠得壓扁的後腦勺,目光盡落在正背對著他的宮城。

  由於訓練賽的緣故,籃球部接下來沒有再安排練習,大家抵達車站後相互道別,各自解散。

  步出車站,宮城向右轉,彎進便利商店,三井晚他一步跟著走進來。宮城駐足在冰箱外,望著一排排琳瑯滿目的飲料,遲遲下不了手。

  「別喝飲料了,天氣好熱,吃冰棒吧,我請你。」三井說,他先行繞到冰櫃去,再回來時,手裡拿著兩隻蘇打冰棒。

  宮城挑起一邊的眉毛,揶揄道:「謝啦,這樣才有學長的架勢嘛。」

  「我本來就是學長,沒大沒小的。」三井抱怨,語氣卻帶著笑意,宮城沒再回嘴,淺淺笑了起來。

  兩人站在超商外頭,一口一口慢慢舔掉冰棒,先後將兩枝沒中獎的冰棒棍投進垃圾桶,肩併著肩,踏上回家的路。

  自從上次三井到過宮城家之後,往後練球的日子,兩人總會一起收拾好體育館再離校。他們的家離得並不近,但有一段共同的路,夕陽斜斜地映照在路面上,將地面染得一片橘黃。

  宮城和三井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從暑假作業聊到新出刊的漫畫,再從學校附近新開的拉麵店聊到他們常去的那間家庭餐廳推出了新的套餐,亂無章法,毫無邏輯,卻在過程中訂下幾個約定,比如要一起看最新一期的漫畫,比如下禮拜練完球一起試試家庭餐廳的新菜色。

  閒聊的時間總過得特別快,走到交叉路口時,宮城準備左轉,還來不及向他道別,三井一反往常,同他一起左轉。

  「喂宮城。」三井喚他,聲音相較平時低了幾度。

  「嗯?」察覺到三井停下腳步,宮城轉頭看向他。

  三井恰好背對太陽,沐浴在夕陽底下,使他渾身鑲了一圈溫暖的色澤,宮城不得不瞇起眼睛,才能勉強看清幾分三井的輪廓。

  微風吹拂過面龐,伴隨將盡的暑氣,帶起他倆垂落在額前的瀏海。宮城吞了口口水,口中殘留的蘇打冰棒的味道隨之吞入腹中,像是嚥下了一整個夏天,那太滿、太熱切了。喉嚨突然湧起一股灼燒的刺痛,宮城睜大雙眼,抿緊唇角,將不適吞了回去,這個夏天於是永遠待在那裡。

  「我剛剛在下車前說的話你有聽到嗎?」

  「啊,那個啊。」宮城抓了抓耳朵,若無其事地呼出一口氣,藉以調整紊亂的呼吸。

  想起自己錯失的瞬間,下顎線不禁繃緊,宮城老實承認,「沒有,電車聲音那麼吵,我哪聽得見?」

  「好吧,那也沒關係。」三井向前,朝宮城走近,在距離約莫三步的地方停下步伐。

  搞什麼啊,這麼認真?宮城想說些話緩和氣氛,可一對上三井鄭重的神情,他突然開不了口,硬生將話吞了回去。

  「喂,宮城。」三井重複了一次不久前的叫喚,分明是同一句話,此刻落進宮城耳裡,聽來卻大不相同。

  三井往前一步,宮城本能地想後退,抬起頭,他們的目光再次交錯,太赤裸了,宮城心想,好像他那點心思都攤在陽光底下,無所遁形。

  夕陽尚未褪去,所照之處皆無比閃耀,在天幕邁入黑夜以前,一切都籠罩在光芒之下。

  剎那間的分神使宮城忘記要拉開距離,但三井沒有再靠近,而是停在兩步,不遠也不近,對於談話與傾聽而言最適切的距離。

  「告訴我吧——」最後宮城聽見三井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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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ffeesharky @關節 感謝海草~~ 2023-7-16 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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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一塊布丁 發表於 2023-7-15 17:3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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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 月


  開學後各項定好的日程接踵而至,少了假期的餘裕,多了課業與班級瑣事,宮城忙得暈頭轉向,前腳剛踏進教室,不久後又要朝辦公室或社辦到處跑。

  籃球部少了赤木與木暮,本以為會傷透腦筋,卻也因與山王的一戰,新學期多了不少新進部員,體育館變得熱鬧許多,也幸虧晴子的加入,不至於令指導新手的彩子一個頭兩個大,宮城盯著面前的冰茶由衷感謝,要不是因為兩位球經,眼下他也不可能在練習之後奪得空隙,坐在家庭餐廳裡喘息。

  「怎麼不吃?點錯了?」坐在宮城對面的三井嘀咕,他重新看了一眼菜單,又喬了眼桌上的青醬雞肉義大利麵與檸檬冰茶。

  「沒有,沒點錯。」宮城回道,食指壓彎吸管,傾身吸了一口飲料,冰涼的液體順著食道滑入胃袋,卻一點也沒有起到舒緩體內躁動的效果。他抬眼覷向三井,面前的人手裡拿著叉子,在餐盤上旋轉幾圈,捲起適當的份量後,一口放進嘴裡。

  「我還以為我們在吵架,三井學長就不會幫我點了。」

  「為什麼?我的原則向來是吵架歸吵架,吃飯歸吃飯。」三井咀嚼,抽了紙巾擦去嘴邊的肉醬後,從餐具盒拿起新的叉子遞給宮城,「之前說要來吃新菜色,結果拖到現在才有時間來吃,都變成常駐的餐點了。」

  啊,之前。宮城接過叉子,低頭捲麵,遲來地說確實有這麼一回事。

  那日從陵南回來的路上他們聊了很多,約定說要吃餐廳的新菜單是其一,後來三井對宮城說「告訴他吧」,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要說什麼?宮城理不出頭緒,他也確實這麼問了,儘管心知肚明三井或許在暗指些什麼,他隱瞞了護腕的來歷,卻說出自己是沖繩人,像在海灘上彎彎繞繞踩下腳印的人,瞥見的人總會好奇足跡的終點通往何方,但三井只是很淺很淺地笑了。

  原以為差不多摸清學長的一舉一動,此刻宮城卻又說不準,三井向來沒什麼心思,思緒像水管一樣,怎麼接怎麼通,說有問題,那就是秉持追根究底的精神,必須探究。結果三井只是講了很爛的腦筋急轉彎,問他魚為什麼壓力很大,不知道嗎?因為牠吐泡泡都blue blue的,很好笑吧。宮城挑起半邊眉,回嗆這個笑話爛死了,三井學長模仿魚吐出氣泡的聲音也好蠢,兩人對看了幾秒,他卻忍不住失笑,彷彿泡泡蘊藏的氧氣重新回到胸腔,血液再次流通。

  「我還是覺得我那樣改比較好。」吃飽飯,三井續了第三杯可樂後說。

  「不會吧,還真的是一碼歸一碼,剛吃飽就提?」宮城咋舌。

  「當然啊,都吃完了,現在可以說了吧。」三井動動手指,示意宮城拿出筆記本,宮城抿起唇,不怎麼情願地從書包夾層抽出本子,順便把鉛筆盒拿出來。

  宮城沒好氣地說了一句我去裝飲料,他刻意放慢腳步,先去了趟廁所,仔仔細細用肥皂泡洗乾淨雙手,才走回飲料機前舀了些虛碎冰到杯裡,按下按鈕,聽著飲料注入塑膠杯的聲音,宮城在流水聲中釐清思緒,再回來時,筆記本上一片滿江紅。

  三井左手撐著頭,右手利索地轉動紅筆,時不時在紙上做上記號,鮮豔的紅在潔白的紙上格外醒目。宮城吸了口飲料,冰塊咕嚕轉著圈,三井見他回來,將筆記本旋轉一百八十度,蓋上筆蓋,用筆端點著紙面,開始講解圖示。

  「我覺得這樣做會更好,跑位會更順暢吧?要回防也來得及。」三井斂下眼,筆尖沿著新畫的紅線滑過,「這邊,我可以補這個位置,按照你原本的計畫,打完全場下來,對你的負擔太大了吧。」

  宮城安靜聆聽,紙張的唰唰聲與原子筆敲擊桌面的叩聲接連不斷,三井的解說仍在持續,佔據了整個視野,宮城的思緒卻有些飄忽。

  他不怎麼想承認自己的確操之過急,往前奔跑太久,不敢輕易鬆懈,連走路都視為是一種怠慢,為了省去溝通的時間,情願自己來。不開口是無法打球的,老大當時的叮嚀言猶在耳,一急躁起來,他的老毛病又犯了。

  「喂,你有在聽嗎?」三井用筆端輕戳宮城的額頭。

  「有啦。」宮城揮開他的手,「我知道了,回家之後我再想一下。」

  「別太急了啊,隊長。」雖說是吵架,三井也不氣惱,他闔上筆記本,連同筆一起還給宮城,「多依靠我一點啊。」

  多依靠我一點啊。利用我吧。像山王一戰那時的口吻,即便那人說手都抬不起來了,罰球時得倚著膝蓋才得以站穩,但球傳過去,每一次都被穩妥接住。比賽的節奏過於緊湊,宮城還來不及思考三井會不會倒在場上,哨音響起,宣告比賽結束,自己衝向流川與櫻木,抬起頭望向亮晃晃的天花板,而三井在背後支撐著他,身高差異使宮城整個人落進三井結實的懷抱裡,他又一次接住了,從未漏接。

  「多了暑假的魔鬼訓練,現在應該跑得動了吧?」宮城嘴裡咬著冰塊,混雜著喀喀聲說。

  「可以啦,就算今天練了一整天,要我現在去球場,還是可以投出三分球哦。」三井抬起手,手腕輕擺,做了一個空氣投籃的姿勢,宮城翻了個白眼,只催促他快點掏錢去結帳。

  「對了,晚上注意電話。」走到路口時,三井突然想起什麼,回頭說道。

  「什麼?」

  「別管了,注意就對了,我先走了。」

  三井丟下話,逕自朝路口奔去,還真是任性的學長,宮城盯著他逐漸縮小的背影若有所思,回到家後他迅速沖了個澡,然後依三井所言守在家中座機旁邊,安娜問他幹嘛,他回說不知道,被罵了一句怪人,直到約莫九點,鈴聲才終於響起。

  「喂,這裡是宮城家。」瞧見不熟悉的號碼,宮城接起後官腔回覆。

  「五分鐘後下來。」三井氣喘吁吁地說,話筒另一端傳來汽車呼嘯而過的聲音,似乎是從大街的電話亭裡撥來的,宮城應了聲好,不曉得三井的意圖,還是換上一身運動服,套上帆布鞋,下了樓梯,就見三井靠著一輛輕型機車,帥氣地丟了一頂安全帽給他。

  宮城必須更正,帥氣是三井自己加的,因為他單手拋安全帽拋得奇差無比,好在宮城眼明手快,往前多踏了一步,才免於安全帽直接撞上地面,叩出好大的聲響。

  「你拋得爛死了。」宮城接過安全帽戴上,調整帽繩後扣上插扣,動作一氣呵成,他做完後才想起滿腹疑問,「我們要去哪?機車哪來的?這麼突然?」

  「對,就是這麼突然。」三井插腰哈哈大笑幾聲,而後擺擺手,忽視其他疑問,「上來吧。」

  「你會騎車?」

  「不會,所以你當駕駛。」

  沒看過有人這麼理所當然的,宮城簡直不知道該從何吐槽起,「你總是要告訴司機我們要去哪裡吧?」

  「說了就沒有驚喜了啊,安啦,我在後座替你指路。」

  也不曉得是誰幫誰。宮城瞇著眼睛,踟躕兩秒,最後還是揉了揉眉心,坐上機車,三井跟著坐上後座,手搭在他的肩上。

  「對了,好心提醒你一句,之前我不是住院嗎?」宮城說,三井嗯了一聲,以為他要提舊事,馬上就要道歉,宮城自然曉得,於是搶在三井開口前說:「不是因為你們,是我自己騎車騎到出車禍。」

  「嗯?」三井詫異地發出怪聲。

  「就是這樣。」宮城愉快地說,他催下油門,加快駛向路口,「而且我那台機車被我騎到破破爛爛的,前面還貼了兩條好長的膠帶,一直沒錢拿去修。」

  「⋯⋯我現在下車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囉,三井學長。」

  駛到大街上彎進巷子裡,後來他們一路沿著山路騎上去。離開點亮路燈的街道,能看清的只剩下車頭燈照亮的地方,耳畔是蟲鳴以及風呼嘯的咻咻聲,比全然無聲更顯滲人,有任何些微的動靜都不免令人毛骨悚然。

  宮城數次嚷嚷道你不會是因為吵架,所以要把我埋到山上毀屍滅跡吧,三井登即駁斥道我是那麼小肚雞腸的人嗎?

  「有啊,我不小心吃掉木暮學長留給你的那份伴手禮,你念了我好久。」

  「我期待了整整一星期好嗎?一人一個,哪有人還多吃的。」

  「我以為一人兩個啊!」

  「那也要先問你敬愛且尊敬的前輩吃了沒吧?」

  吵吵鬧鬧間竟也晃到了山頂,三井一句到了下車,就自顧自解開安全帽,隨意掛在後視鏡上,宮城剛組織好的句子卡在喉間來不及吐出,只得停好機車,跟在三井身後走入林子。

  傍晚時下過雨,腳下的泥土還鬆軟著,每走一步,鞋底都會微微陷下去,帆布鞋穿沒幾次,鞋邊應該都髒了吧,宮城沒有心思細想,因為他得跨大步才能跟上三井的步伐。

  遠離市區的樹林格外幽深,夜空被漫天枝葉遮蔽,樹葉摩挲的沙沙聲像浪潮席捲而來,洶湧的漲潮密不透風地包裹住他們。

  三井的背影幾乎要消失在林木之間,宮城只能眼睜睜看著,努力循著踩過樹根的劈啪聲跟上,他下意識加快腳步,但比不上對這裡熟門熟路的人,絲毫沒有跟上的跡象。

  喂,走太快了。平時能輕鬆喊出的句子在嘴裡乾涸,乾啞的喉嚨發不出任何一點聲音,是沒辦法喊嗎?還是不敢喊?宮城張了張嘴,還未深思,一股強而有力的力量就拉住他的手。

  「要去哪?再前面可是斜坡。」三井說,清脆的嗓音順著風嗡嗡地鑽進宮城的耳裡。

  宮城停下腳步,呆愣了幾秒,他看著三井緊握住自己的手,又瞥了眼僅咫尺之遙的陡坡,眼皮跳動幾下,半晌後他大口呼吸起來。

  「你還好嗎?」大抵是宮城的異樣過於明顯,三井縱使神經再大條也注意到。

  「你走這麼快幹嘛?」宮城略為厲聲地說,儘管他試圖不讓自己聽起來太咄咄逼人,但說完立刻後悔,失去玩笑的成分,這個要求顯得過於唐突。

  宮城耷拉著腦袋,躲避三井的視線,足尖在地上不安分地晃動,果然啊,鞋邊都滾上一圈泥土了,回去要好好仔細刷乾淨。

  「抱歉啊,我只是想趕快讓你看到而已。」三井抓了抓頭,鬆開抓著宮城的手,垂放在褲縫間,離宮城的手背很近,「今天是滿月,所以夜景很漂亮。」

  三井說完,往後退開一步,宮城這才發現穿過樹林之後,視野一片開闊,腳底下是他們不久前駛過的市區,家家戶戶綴著燈火,伴隨星光的景致在眼底徹底綻放。

  圓月使今晚的景色格外清亮,目之所及像是覆上輕盈的糖霜,多了層清亮的光。風依然喧囂,卻不如剛才在樹林裡時駭人,帶了一股令人安心的寧謐,規律如逐漸退去的海潮,微風撲面而來,像海浪拍打到岸上。

  「這裡是我在高二發現的地方,那時候我不是整天不務正業嗎?跟鐵男、德男他們到處混,山啊海啊,來來回回,都跑過好幾遍了吧,自從回到籃球隊以後,我已經很久沒來了。」三井雙手插在腰上,仰望夜空,逕自說了下去:「那一年多我心裡總是亂糟糟的,我自尊心高,接受不了自己打不了球,卻又不甘只是如此,然後你出現了,啊⋯⋯我那個樣子還真難看啊,回想起來簡直蠢死了,全被你看光了。」

  三井尷尬地摸了摸臉頰,回過頭來看向宮城,目光堅定卻柔軟,如夜裡燉煮的熅火,「拖到現在都還沒跟你道歉,對不起。」

  霎時之間寂靜無聲,兩人就這麼安靜回望了一陣子,三井低低地說:「你也說點什麼啊。」

  宮城無言,這一切都突然到他措手不及,他還在消化現在是什麼情況。

  「⋯⋯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其實我原本只是想帶你看看夜景,但不說點什麼不行啊,明明一直都欠你一句對不起。」三井說話時的眼睛澄澈,好像月光也灑進了他的雙眼裡,語氣笨拙,但真摯。

  宮城猜三井這輩子道歉的次數大概不超出一隻手,說起話來既突兀又沒頭沒尾,雙眼甚至到最後才看向他,但於三井來說已足夠誠懇,宮城壓根沒想過三井會在時隔這麼久以後向他道歉。

  那時跪坐在地上哭喊我想打籃球的人,在隔天果真剃了頭,準時抵達體育館報到。宮城在三井身旁覷向他,他鞠躬的背脊直挺得彷彿不曾彎曲,走過的彎路化作下巴上的一道刻痕,安西教練呵呵笑,摸了把鬍子,然後三井從此之後加入他們的訓練。

  後來如何熟悉起來宮城也不大記得了,真要往回追溯約莫是某天練習結束後的晚上,那天宮城把隔天要交的英文考卷訂正忘在教室,折返一趟,體育館還亮著,他以為是有人忘記關燈,向前走近,偌大的場館內三井一人獨自擰乾拖把,放回器材室後,坐去旁邊擦球。

  宮城觀望了一陣子,倒退幾步離開體育館,再回來時,右手輕拋著一罐販賣機投的寶礦力,自作帥氣地說了一句接住和早點回家之後,他就漸漸和三井熟稔起來。

  並非轟天蓋地或是驚心動魄的過程,那些留在過往的打架就已足矣,他們之間沒有所謂和好的契機。

  宮城抬頭仰望夜空,他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停下來看過天空。月亮自朔月慢慢完滿至滿月,從無光過渡到溫和的月光流瀉一地,他和三井即是如此。

  「不只一句吧?」在三井困惑的注視下,宮城忍不住牽起嘴角,弧度飛揚,「頂樓、車棚、體育館,怎麼樣也有三次吧?」

  三井啞口無言,他垂下頭,蹲坐下來,一顆頭埋在雙膝之間,聲音因而悶悶的,「那真是糟透了。」

  宮城見狀忍俊不禁,跟著在三井身旁蹲下。

  「但或許我還要謝謝你揍我也說不定。」宮城盯著腳邊的落葉,挑起葉柄,握在手裡把玩,「不然我現在可能不會繼續打球了。」

  「為什麼?」三井訝異地睜大眼睛,「你不是打得很好嗎?」

  「你不也打得很好但沒繼續打嗎?」

  三井又一次被堵得說不出話,宮城鬆開手中的葉子,搶先說:「反正就是有很多原因啦。」

  「你也可以跟我說啊,如果很多,那就一次講一個,慢慢講,總會說完的。」三井說完,忙不迭地補充道:「或是跟這裡講,反正不要憋著。」

  「這裡?」宮城反問。

  「嗯,這裡是我的秘密基地,雖然我這樣說,但我高二在這裡自言自語了一堆,也沒有好轉,還是拖到高三才歸隊。」三井自嘲地哼笑幾聲。

  宮城聞言安靜下來,三井問他怎樣,宮城忽然提高音量,對他喊道:「⋯⋯為什麼三井學長這麼容易讓人感到火大啊?」這年頭人人都要有一個秘密基地是吧。

  「為什麼?我又怎麼了?」三井不明所以,滿臉無辜。

  「但本來就不用變好吧。」宮城答非所問,句尾輕得彷彿溶解在風裡,沁入皮膚,「秘密基地的存在就只是傾聽,有個場所可以讓自己安靜待著,這樣就夠了。」

  三井眨眨眼睛,「你也有這樣的地方嗎?」

  宮城吸了一口氣,像要潛下水底時那樣,直到覺得肺裡的氧氣充足,才緩慢開口答道:「有,在沖繩,從那裡看得到海。」

  語畢,宮城遠眺彼方,夜色如墨,已然看不見遠處的景致,但至少他還辨別得出海的方向。

  三井沈默片刻,倏然提出提議,「機會難得,要不要大喊?」

  「要喊什麼?很蠢欸。」

  「電視劇不是都這樣演嗎?少男少女跑到山頂上喊出願望或夢想之類的,很青春欸,你沒看過嗎?」

  「有是有啦。」宮城噘起嘴巴,語氣和緩,卻一點都不委婉地道:「但三井學長你這口吻聽起來真像大叔啊。」

  「意見真多啊,都千里迢迢來這裡了。」

  十分鐘的車程並不能稱作千里迢迢。宮城忍下吐槽,還是決定保留最後的溫柔,別再潑三井冷水,「要不你先示範一下?」

  「好啊。」三井起身,他咳嗽幾聲,清了清喉嚨吼道:「我是三井壽,永不放棄的男人!」

  三井喊完轉頭,一臉「不錯吧」的神情看著宮城,後者白了他一眼,唇線繃緊,往前踏出一步。

  輪到宮城要大聲喊出什麼,腦子除了咚咚的運球聲之外,只有一片空白。宮城仔細思忖,久到三井以為他該不會就這麼站著睡著時,他才放聲大喊:「要一直打球打下去,宮城良田,還有三井壽,要一直打到世界盡頭。」

  願望融進月亮輕薄的光裡,籠罩整座林子,以及腳底下他們生活的城市。

  在山坡上大喊完後他們騎車下山,機車由三井牽回去,他說這是臨時借的,要去還車,隨後瀟灑地擺擺手,徒步遠去,宮城在大樓門口目送他,不忘虧他一句快去考駕照,直至三井的影子縮成小點,才轉身上樓。

  回到家之後,宮城盥洗完,渾身的力氣耗竭,馬上就關燈躺下來,帆布鞋被他擱置在一旁,暫時沒有刷洗的幹勁。明明累到覺得沾上床就可以入睡,實際躺在床上卻又輾轉難眠,宮城煩躁地滾了幾圈,別無選擇,坐回書桌前,不想寫作業,索性攤開筆記本。

  儘管嘴上沒對三井明說,此刻夜深人靜,只有他自己獨處,宮城不得不承認三井不只球商高,反應還靈敏,練習時總能指出缺點,安西教練曾說三井帶來知性,的確有箇中道理。

  作為隊友,宮城不可能不明白他的實力,不過要是在三井面前說,那人肯定整天得瑟。

  手指輕點著桌面,宮城仔細翻讀三井的筆記,一條條圈起與延伸的紅線帶領場上五人更流暢地跑動,除此之外還寫上各種註解,諸如「我跑得動」乃至於「線畫歪了」、「這是口水印嗎」的各種反駁及吐槽。

  三井的字跡潦草,幾乎是橫飛在紙上,歪七扭八的像塗鴉。宮城忍不住笑出來,想起到廣島比賽前每個部員都要簽同意書,三井的簽名醜到彩子退件請他重簽,真有本事。

  宮城輕挑起紙張與封底,啪啪地翻回第一頁,本來是該闔上了,卻眼尖注意到頁角處似乎有影子在流動。

  定睛一瞧,一個衣服寫上七號的火柴人手上拿著一顆球,應該是籃球,宮城沒能肯定,因為三井的塗鴉如同他的筆跡一樣走現代派路線。翻到下一頁,圓球的位置往下了一點。第三頁,球移向更下方。第四頁,球已經落地,準備回彈。

  宮城怔住,再度翻回第一頁,指腹捏緊紙張,流暢地撥動筆記本。小人果真是在運球,他從右邊運到左邊,還是胯下運球。畫得很爛,球根本是從宮城的肚子穿過,但他還是看出三井想畫些什麼。翻了幾頁,底下寫了一行字,宮城停下翻書的動作。大便嗎?太久了吧。宮城回想起那時他蹲在馬桶上自我檢討,好吧,可能真的有點久,繼續翻了下去。

  許是時間有限,動畫停在兩頁之後,七號小人把球傳給在這頁突然現身的十四號小人,十四號小人比七號小人高了一些,他在下一頁舉起手,球進籃,大概是怕他沒發現,還特地寫上數字3圈起來,線條依舊簡單,但看起來特別驕傲,字如其人。

  底下又寫上一句話,三井的字跡始終凌亂,唯獨這句寫得工整,筆跡強健有力,在接下來幾頁都留下淺淺的印子。

  ——相信我吧,儘管把球傳給我。

  搞什麼啊,這個人。宮城抓亂捲曲的髮絲,然後手往下滑,滾燙的掌心摀住雙眼,碰到眼皮的一小塊皮膚彷彿燒灼,觸過紙張的指尖也隨之燙傷。他隨手關掉檯燈,翻個身,重新鑽進被窩,俯臥的姿勢使宮城整張臉都埋進鬆軟的被褥裡。

  宮城吸了一口氣,隨後不禁嘆息,這是在懲罰他不洗棉被吧,怎麼可能連棉被聞起來都還有三井學長的味道。

  *

  鄰近的除了籃球部的秋之國體和冬季盃以外,還有學校的文化祭。

  宮城作為籃球隊長,自然是能逃就逃,把籃球之外的瑣事降到最低限度,但同班的彩子與他相反,熱情擔任道具組的負責人,週末需要到商店街採買,宮城聽聞後說要幫忙,兩人便約在手作店門口,照著清單上的項目一一採購。

  「還有東西要買的嗎?」走出手作店,宮城雙手提著兩大袋東西問。

  「還缺兩樣,可能要去五金行才買得到。」彩子拿起筆,圈起缺漏的兩項材料,拍拍宮城的肩膀,「辛苦你啦,等等請你喝飲料,想喝什麼?」

  「不用啦,班級活動人人有責啊。」

  兩人一面閒聊,一面前往隔壁街,剛越過轉角,迎面遇上三井,他手上提著紙袋,看上面的標誌,看來剛從體育用品店走出來。

  「三井學長!」彩子率先打招呼。

  三井大概是在恍神,聽見熟悉的嗓音才反應過來,熱切說:「宮城、彩子,好巧啊,一起出來買東西?」

  「嗯啊,文化祭要到了。」宮城抬起手上的東西,「三年級應該不用準備了吧。」

  「對啊,差不多都在備考了。」三井抬眸,看了眼附近公園的時鐘,時針將要轉到十二,「你們買完了嗎?要不要一起⋯⋯」

  三井忽然打住,宮城不解抬眉,隨他覆述一次,「一起?」

  「啊!我想來我等一下還有事情,下週見!」三井急忙說完就大步離去,臨走前還對宮城擠眉弄眼一番,用唇語說了句加油。

  要加油什麼?宮城望著三井遠去的背影思索了會兒,看見身旁同樣看著三井離去方向的彩子,才意會過來他的自作貼心。

  「三井學長是個不錯的人對吧。」彩子喃喃道,漂亮的眼睛乍看之下隱隱含著繾綣。

  宮城瞪大眼,一時語塞,彩子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不能再更明顯,問題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整日繞著她轉,怎麼也沒發現?

  話說回來,似乎也沒有整日。腦海一瞬間飛快閃過記憶的碎片,不知何時開始,他和三井相處的時間要比彩子多上更多,明明和她同班,為何如此。但無論如何,這陣子宮城站在三井身旁,也沒觀察到情愫究竟是從何處萌生。

  「彩子,妳確定嗎?他、他是三井學長耶!雖然從不良少年改過自新了,人可能或許應該也能稱得上不錯,但、但⋯⋯」一段話說得嗑嗑巴巴,宮城慶幸他手上提著兩大袋重物,要不然再配上一段比手畫腳,簡直不要更丟臉。

  「你果然喜歡他呀。」

  彩子說得輕巧,宮城只覺得耳膜轟隆一聲炸開,每一個字他都認得,組合在一起卻成為理解不能的答案,喜歡這個詞怎麼會卡在他和三井之間?撇開同性,他們曾是互看彼此不順眼甚至互毆的關係,儘管如今是共渡難關的隊友,但是「喜歡」是可以像拼圖,接在他和三井中間的嗎?

  再不想承認,一切卻早有預兆,宮城嘆了口氣,嘴唇反覆張合,不知該從何說起,只呢喃道我是出軌的渣男,彩子對不起。反倒是彩子樂觀地拍拍宮城的肩膀安慰他,說我們又沒有交往,離渣還差上十萬八千里呢。

  一路上宮城不敢再看向彩子,走進五金行之前,才小聲問:「會很奇怪嗎?」

  「沒有呀,不奇怪。」彩子淡淡笑了,微風呼呼吹過,她把被風吹到頰邊的瀏海勾到耳後,像極了IH對上山王的前一天夜晚。

  那晚宮城在外頭慢跑,心臟怦咚加快,彷彿快要跳出胸腔,而那一天的月亮特別明亮,也是滿月的日子。

  「對自己坦誠一點也是好事唷,抱歉呀,說得這麼突然。」

  宮城搖頭,不過是埋在心底不願去細想的事情被點出來而已,只是未料竟有人察覺,「很明顯嗎?」

  彩子側頭想了想,「應該算不明顯吧,但如果仔細看還是看得出來,因為喜歡一個人,眼睛是藏不住的呀。」

  宮城沈默,跟在彩子後面進店,直到結完帳,獲得第三袋材料,才問:「跟之前不一樣嗎?」

  聰慧如彩子,自然聽懂兩人皆心知肚明的事。

  「不太一樣,真要說的話,閃動的光不太一樣。」彩子頓住,回望走得慢她一步的宮城,她的雙手背在身後,唇角勾起,午後的太陽恰好在她身後,暖融融地映進宮城的眼裡。

  「剛剛的宮城看見三井學長時,就像現在一樣,眼睛裝了太陽,很滿、很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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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一塊布丁 發表於 2023-7-18 22: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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