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已經進行到尾聲,賓客們一群一群前進到門口,再次祝福新人的同時離開了會場;只有新娘高中社團同學的那桌還沒有人起身。
這一桌的成員待會還要移動去另一個會場參加二次會,是新娘彩子親口邀約的,『要來喔!好希望能見到大家!』還強調不只希望大家都出席婚宴,二次會更是一定要到,她想好好跟共同為夢想奮鬥過的湘北戰友們敘舊。
可是現在⋯⋯
大家看著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的男人,以及滿桌的空酒瓶,其中有紅酒有白酒有威士忌也有伏特加,幾乎都是這個男人解決的。
縱使有人預想過暗戀彩子許久的宮城良田可能會採取行動,但怎麼樣也沒想到,他們湘北的衝鋒隊長竟然在婚宴一開始就衝上前去打算跟新娘告白——幸虧有大前鋒的一個臉部火鍋和得分後衛的長手阻擋將人給攔了下來。這是大家第一次慶幸他們的控球後衛沒能成功殺進籃下。
「我送良田回去吧。」安田先站了起來,「我先跟他妹妹聯絡一下。」
他詢問一位工作人員公共電話的位置,隨即匆匆走了出去。其他湘北高中的畢業生們除了一個人外都發出了不同等級的抽氣聲,驚愕於另一個重磅消息。
「良良這傢伙竟然有妹妹?」櫻木花道代替大部分的人問出了口。
流川楓輕嘆口氣。「大白痴。」
「連流川楓都知道?臭良良,好兄弟怎麼不介紹一下你妹、好痛!」
赤木一個拳頭就讓櫻木閉上嘴巴,「別吵吵鬧鬧的,都幾歲了,成熟點。」
「流川應該是因為跟宮城同大學才知道的啦,我們也都不知道啊。」木暮打了圓場,看見被點名的學弟捧場似地點頭,「畢竟高中時期宮城從來沒有提過家裡的事⋯⋯是吧?」
他用視線尋求另外兩位同級生的認同,停留在三井身上的時間多了一些。三井沉著臉,從自己的位置上起身。
「我幫安田把這傢伙扶出去。」
他站到趴在桌上的男人身邊,轉了轉自己的手腕,再伸出一手攙著對方腋下,另一手將對方的手臂掛在自己脖子上,發力將宮城從椅子上給撈了起來;想不到壓在他肩上的重量大大超過他的預期,瞬間三井踉蹌了一下。
坐在桌子對面的櫻木和流川見狀,也跟著站起身,兩人同一時間伸出手,卻因為彼此做出同樣的動作而互相嗤了對方一聲。三井因著學弟們的對槓多了一點緩衝的時間,他騰出一隻手制止了兩位學弟。
「不需要啦我還扶得住⋯⋯宮城?」
原本醉到睡著的男人突然醒了過來,從眼神看起來視野還沒對到焦距,似乎想嘗試站直身子,但卻沒抓到重心,就順著三井攙扶著他的姿勢直接往三井的身前撞過去,差點把三井撞倒。
「喂,你是醒了沒醒、呃!」
三井覺得自己胸前的衣服一陣濕潤。
接著,所有圍在他們旁邊的人都本能地向後退了一小步,包含剛打完電話回來的安田。
「……安田,等等我來送宮城吧。」
三井皺著眉頭,瞪著趴在他胸前繼續陷入睡眠的男人,與對方嘔在自己西裝前襟的嘔吐物,「我這樣也無法去二次會了。」
*
三井後來決定帶宮城回自己家。
他跟安田要了宮城家的電話,再撥了通電話通知對方的家人。接電話的應該是安田說的宮城妹妹,話筒那端的聲音清亮又有活力。
『小良真是的,他從美國回來就一直很緊張,說他終於要看到自己的女神穿白紗了……結果竟然喝醉了啊。』
「嚴格說起來,他也是有看到啦。」
接著就是那個說不到一半的告白。說不定宮城不是喝醉睡著,而是被櫻木一掌打在臉上打暈的。
『那就麻煩你了,三井學長。』宮城妹妹格外爽快,『再告訴我地址吧,明天我去接小良回來。』
「喔,好。」
直到掛斷電話之後半晌,三井都還有些茫然。未曾見過面的宮城妹妹對他的稱呼不是『三井先生』,而是『三井學長』,與哥哥的稱呼方式一模一樣。
宮城在家裡有提過自己嗎?
他看著倒在沙發上的人,被他擺成側躺的姿勢,沙發邊還放了一個臉盆,以免醉酒的傢伙如果再次反胃會哽住自己或是弄髒他的沙發。等到出了社會開始要應酬之後,就是會知道這種小知識呢,三井自我調侃了一下。
是說這傢伙也滿會吐的,嘔出來的東西都只沾在別人身上,自己倒是沒什麼受害嘛。他拿著對方的領帶半是洩憤半是玩笑地拍了幾下對方的手臂。他在把人放倒之前,有先幫對方解開領帶和第一顆扣子,從領口露出來的肌膚比高中時還要深了好幾個色階,再加上今天自己已經在心底抱怨過無數次的體格,看來這傢伙在美國的訓練很精實呢。
三井的視線從對方的領口移到那張比印象中更加成熟的臉上。本來想要在今天的二次會跟去美國發展的學弟們聊聊他們在美國打球的事情,看來只能等明天宮城醒來之後再說了;如果這傢伙沒有宿醉的話。
又多看了幾秒鐘,三井才把對方的領帶放在沙發旁邊,決定先去盥洗。
等這間房子的屋主盥洗完畢回到客廳時,他帶回來的客人已經醒了。
三井手中拎著要給對方的一套換洗衣物及一條毛巾,原本只打算擱在沙發旁邊他就要去睡覺的,這下子離開反而奇怪了;他看著剛從沙發上坐起的人看向自己這邊,連續眨了好幾次眼。
「三井學長?」
「你醒了。」三井將換洗衣物和毛巾放下來,轉身走進廚房,「我倒杯水給你。」
「……我是不是做了蠢事?」
「你是。」
他將裝著水的兩個馬克杯放在沙發前方的茶几上,對著坐在沙發上雙手摀著臉的男人繼續放箭,「櫻木說四年前你就已經被彩子拒絕過了。所以,在婚宴上告白?這是在幹嘛?」
整張臉埋在自己手掌後頭的宮城良田發出絕望的咽嗚聲。
「好啦,我相信你是喝醉了才會這樣。」三井坐進了客廳一側的單人沙發,拿起自己的馬克杯,「安田說他有代你跟彩子和她先生道歉了,聽起來彩子也沒有生氣的樣子。」
他抿了一口微溫的水,潤了潤喉嚨才再開口。
「彩子還說,你也要幸福喔。」
他邊說,邊觀察著宮城的反應。但那個人依舊把自己的臉藏在變得厚實的掌心裡,悶悶的聲音飄進他的耳中。
「我還是得找機會跟阿彩道歉才行……還有小靖……不對阿彩應該不想見我了……」
「喂,你該先跟我道歉吧。」三井失笑,「你還吐在我身上欸。」
宮城總算移開自己的手,那張臉上沒有眼淚,只有瞪大眼睛和睜開嘴巴的驚愕表情。
三井有些火大,「還真的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你這傢伙酒量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啊?」
「我在美國幾乎不喝酒的。」
「嗄?」
騙人的吧,那一桌的空酒瓶是誰造成的?「什麼酒都不喝?」
「休賽期間偶爾會喝一些啤酒啦,但不能喝多,會影響訓練。」宮城伸手撈過三井放在茶几上的杯子,臉上已經沒了剛才的情緒,「高中時你們還叫我魔鬼隊長什麼的,自己來美國看看,那訓練強度才真的叫要操死人。」
又是美國。
三井覺得喉嚨乾澀,又端起馬克杯喝了一口水。
「這次你會回來⋯⋯也是接到彩子的電話?」
三井還記得是彩子親自打電話通知自己結婚的消息,她說她也聯繫了所有當年在湘北籃球隊共同奮鬥過的夥伴,邀請他們來參加婚宴和二次會。
也因此,他才知道去了美國後就沒再見過面的學弟也會出席。
「我沒接到電話,是我妹妹跟我說的。」宮城把玩著手中的馬克杯,語氣慢悠悠的,「抱歉了,三井學長,是我害你不能參加阿彩的二次會吧?」
「我倒是沒關係啦。」
他有些賭氣的回覆,「櫻木回國後,大家也因著幫他接風的緣故聚過一次了。比較久沒跟大家見面的人是流川和、你吧。」
三井刻意強調了『你』的發音;但宮城沒有任何反應。
從醒來之後,對方始終屈著身子,雙手的手肘支在自己的膝蓋上,手中的馬克杯從右手換到左手,再從左手換到右手,從杯內的液體高度看來,這個人一口水都還沒有喝。
他沈默著,看著對方像傳球那樣將把馬克杯在兩手之間移轉。
「是啊⋯⋯真的很久沒見了。」
宮城總算將馬克杯的杯緣貼上嘴唇,仰起頭,一口氣將杯中的水喝乾,從敞開的襯衫領口露出的喉結上下滑動。
「不過,從我決定去美國打籃球開始,也該認清自己放棄了哪些事情了。」
說出這句話的宮城,看起來有著不符年齡的成熟。
即便他們已經是22歲和23歲,都是可以合法飲酒的年紀了,但三井在這一瞬突然感覺到,對方等於是在高中畢業那年,就投身到了美國這個籃球員都嚮往的最高殿堂,跟眾多未來想成為職業球員的對手相互競爭;即便三井自認跟著大學籃球隊拿下全國優勝、進而被內定進入乙級聯盟的自己,也算闖出了不錯的成就,但宮城或許已經走到了他所沒有經歷過、也無法想像的地方了。
從見到面後就累積的不快情緒越積越多。
「你說你放棄了,那今天的酗酒和告白是怎樣?」沒有思考過的話溜出了口。
才說完他就想咬斷自己的舌頭。這種不停捅人痛處的發言還真是幼稚地可笑啊,三井壽。
他憋著氣,死死盯著眼前的人,緊張於對方可能會有的反應;但他卻沒有聽到預期的反駁話語。甚至宮城連看也沒有看向他。
「大概是……看到你們的關係吧。」
說著,對方閉起了眼,三井從未在那張臉上見過的無力及疲憊一閃而逝。那不是他熟悉的宮城良田,他更習慣的還是高中時期那個總是揚著下巴、挑著單邊眉毛、一副瞧不起人模樣的囂張小子。即便看不慣,但他至少已經知道該怎麼樣跟那樣的宮城良田相處——他看著多年不見的高中學弟,對方比他印象之中還高了一些、膚色也黑了一些,體格更是明顯增長不少。
除了體格之外,美國到底讓這個人變了多少?
三井突然洩了氣,他不知道該怎麼樣跟這樣的宮城良田相處。
但現在最不必要的就是跟這個人起衝突。三井找回了自己年紀應有的理性,壓抑住內心深處想深究的焦慮,他轉移了話題。
「你既然醒了,就去洗個澡吧。」
他邊說,邊把換洗衣物和毛巾拋給宮城,對方在閉著眼睛的狀況下俐落的接住了,就像當年在球場上一般的默契。
球場。好想跟這個人一對一。這個想法猛烈的進入了三井的腦海裡。
透過籃球,或許就能跟眼前這個陌生的宮城良田溝通?他先是這麼認為,卻很快又產生質疑。他們有多久沒有一起打球了?即使大學繼續不放棄地打了四年籃球,畢業後也順利進入球團,但高中在湘北籃球隊擔任先發的那八個月,才是他籃球人生的轉戾點。
但對宮城而言,那八個月的份量有多重呢?
當三井還在思索時,宮城睜開了眼。
對方揚起嘴角,又回到了三井認識的、那位囂張的控球後衛。
「那我洗完澡會有東西吃嗎?」這是對方進屋後第一次迎上他的視線,「我餓壞了。」
本文最後由 惟影 於 2023-8-3 22:2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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