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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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灌籃高手│三良] 告白雖遲但到 [G](8/2更新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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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影 發表於 2023-6-18 09:1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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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地區: 日本
連載進度: 連載中
  婚宴已經進行到尾聲,賓客們一群一群前進到門口,再次祝福新人的同時離開了會場;只有新娘高中社團同學的那桌還沒有人起身。
  這一桌的成員待會還要移動去另一個會場參加二次會,是新娘彩子親口邀約的,『要來喔!好希望能見到大家!』還強調不只希望大家都出席婚宴,二次會更是一定要到,她想好好跟共同為夢想奮鬥過的湘北戰友們敘舊。
  可是現在⋯⋯
  大家看著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的男人,以及滿桌的空酒瓶,其中有紅酒有白酒有威士忌也有伏特加,幾乎都是這個男人解決的。
  縱使有人預想過暗戀彩子許久的宮城良田可能會採取行動,但怎麼樣也沒想到,他們湘北的衝鋒隊長竟然在婚宴一開始就衝上前去打算跟新娘告白——幸虧有大前鋒的一個臉部火鍋和得分後衛的長手阻擋將人給攔了下來。這是大家第一次慶幸他們的控球後衛沒能成功殺進籃下。

  「我送良田回去吧。」安田先站了起來,「我先跟他妹妹聯絡一下。」
  他詢問一位工作人員公共電話的位置,隨即匆匆走了出去。其他湘北高中的畢業生們除了一個人外都發出了不同等級的抽氣聲,驚愕於另一個重磅消息。
  「良良這傢伙竟然有妹妹?」櫻木花道代替大部分的人問出了口。
  流川楓輕嘆口氣。「大白痴。」
  「連流川楓都知道?臭良良,好兄弟怎麼不介紹一下你妹、好痛!」
  赤木一個拳頭就讓櫻木閉上嘴巴,「別吵吵鬧鬧的,都幾歲了,成熟點。」
  「流川應該是因為跟宮城同大學才知道的啦,我們也都不知道啊。」木暮打了圓場,看見被點名的學弟捧場似地點頭,「畢竟高中時期宮城從來沒有提過家裡的事⋯⋯是吧?」
  他用視線尋求另外兩位同級生的認同,停留在三井身上的時間多了一些。三井沉著臉,從自己的位置上起身。
  「我幫安田把這傢伙扶出去。」

  他站到趴在桌上的男人身邊,轉了轉自己的手腕,再伸出一手攙著對方腋下,另一手將對方的手臂掛在自己脖子上,發力將宮城從椅子上給撈了起來;想不到壓在他肩上的重量大大超過他的預期,瞬間三井踉蹌了一下。
  坐在桌子對面的櫻木和流川見狀,也跟著站起身,兩人同一時間伸出手,卻因為彼此做出同樣的動作而互相嗤了對方一聲。三井因著學弟們的對槓多了一點緩衝的時間,他騰出一隻手制止了兩位學弟。
  「不需要啦我還扶得住⋯⋯宮城?」

  原本醉到睡著的男人突然醒了過來,從眼神看起來視野還沒對到焦距,似乎想嘗試站直身子,但卻沒抓到重心,就順著三井攙扶著他的姿勢直接往三井的身前撞過去,差點把三井撞倒。

  「喂,你是醒了沒醒、呃!」
  三井覺得自己胸前的衣服一陣濕潤。
  接著,所有圍在他們旁邊的人都本能地向後退了一小步,包含剛打完電話回來的安田。
  「……安田,等等我來送宮城吧。」
  三井皺著眉頭,瞪著趴在他胸前繼續陷入睡眠的男人,與對方嘔在自己西裝前襟的嘔吐物,「我這樣也無法去二次會了。」

  *

  三井後來決定帶宮城回自己家。
  他跟安田要了宮城家的電話,再撥了通電話通知對方的家人。接電話的應該是安田說的宮城妹妹,話筒那端的聲音清亮又有活力。
  『小良真是的,他從美國回來就一直很緊張,說他終於要看到自己的女神穿白紗了……結果竟然喝醉了啊。』
  「嚴格說起來,他也是有看到啦。」
  接著就是那個說不到一半的告白。說不定宮城不是喝醉睡著,而是被櫻木一掌打在臉上打暈的。
  『那就麻煩你了,三井學長。』宮城妹妹格外爽快,『再告訴我地址吧,明天我去接小良回來。』
  「喔,好。」

  直到掛斷電話之後半晌,三井都還有些茫然。未曾見過面的宮城妹妹對他的稱呼不是『三井先生』,而是『三井學長』,與哥哥的稱呼方式一模一樣。
  宮城在家裡有提過自己嗎?
  他看著倒在沙發上的人,被他擺成側躺的姿勢,沙發邊還放了一個臉盆,以免醉酒的傢伙如果再次反胃會哽住自己或是弄髒他的沙發。等到出了社會開始要應酬之後,就是會知道這種小知識呢,三井自我調侃了一下。
  是說這傢伙也滿會吐的,嘔出來的東西都只沾在別人身上,自己倒是沒什麼受害嘛。他拿著對方的領帶半是洩憤半是玩笑地拍了幾下對方的手臂。他在把人放倒之前,有先幫對方解開領帶和第一顆扣子,從領口露出來的肌膚比高中時還要深了好幾個色階,再加上今天自己已經在心底抱怨過無數次的體格,看來這傢伙在美國的訓練很精實呢。
  三井的視線從對方的領口移到那張比印象中更加成熟的臉上。本來想要在今天的二次會跟去美國發展的學弟們聊聊他們在美國打球的事情,看來只能等明天宮城醒來之後再說了;如果這傢伙沒有宿醉的話。
  又多看了幾秒鐘,三井才把對方的領帶放在沙發旁邊,決定先去盥洗。


  等這間房子的屋主盥洗完畢回到客廳時,他帶回來的客人已經醒了。
  三井手中拎著要給對方的一套換洗衣物及一條毛巾,原本只打算擱在沙發旁邊他就要去睡覺的,這下子離開反而奇怪了;他看著剛從沙發上坐起的人看向自己這邊,連續眨了好幾次眼。

  「三井學長?」
  「你醒了。」三井將換洗衣物和毛巾放下來,轉身走進廚房,「我倒杯水給你。」
  「……我是不是做了蠢事?」
  「你是。」
  他將裝著水的兩個馬克杯放在沙發前方的茶几上,對著坐在沙發上雙手摀著臉的男人繼續放箭,「櫻木說四年前你就已經被彩子拒絕過了。所以,在婚宴上告白?這是在幹嘛?」
  整張臉埋在自己手掌後頭的宮城良田發出絕望的咽嗚聲。
  「好啦,我相信你是喝醉了才會這樣。」三井坐進了客廳一側的單人沙發,拿起自己的馬克杯,「安田說他有代你跟彩子和她先生道歉了,聽起來彩子也沒有生氣的樣子。」
  他抿了一口微溫的水,潤了潤喉嚨才再開口。
  「彩子還說,你也要幸福喔。」
  他邊說,邊觀察著宮城的反應。但那個人依舊把自己的臉藏在變得厚實的掌心裡,悶悶的聲音飄進他的耳中。
  「我還是得找機會跟阿彩道歉才行……還有小靖……不對阿彩應該不想見我了……」
  「喂,你該先跟我道歉吧。」三井失笑,「你還吐在我身上欸。」
  宮城總算移開自己的手,那張臉上沒有眼淚,只有瞪大眼睛和睜開嘴巴的驚愕表情。
  三井有些火大,「還真的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你這傢伙酒量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啊?」
  「我在美國幾乎不喝酒的。」
  「嗄?」
  騙人的吧,那一桌的空酒瓶是誰造成的?「什麼酒都不喝?」
  「休賽期間偶爾會喝一些啤酒啦,但不能喝多,會影響訓練。」宮城伸手撈過三井放在茶几上的杯子,臉上已經沒了剛才的情緒,「高中時你們還叫我魔鬼隊長什麼的,自己來美國看看,那訓練強度才真的叫要操死人。」
  又是美國。
  三井覺得喉嚨乾澀,又端起馬克杯喝了一口水。
  「這次你會回來⋯⋯也是接到彩子的電話?」
  三井還記得是彩子親自打電話通知自己結婚的消息,她說她也聯繫了所有當年在湘北籃球隊共同奮鬥過的夥伴,邀請他們來參加婚宴和二次會。
  也因此,他才知道去了美國後就沒再見過面的學弟也會出席。
  「我沒接到電話,是我妹妹跟我說的。」宮城把玩著手中的馬克杯,語氣慢悠悠的,「抱歉了,三井學長,是我害你不能參加阿彩的二次會吧?」
  「我倒是沒關係啦。」
  他有些賭氣的回覆,「櫻木回國後,大家也因著幫他接風的緣故聚過一次了。比較久沒跟大家見面的人是流川和、你吧。」
  三井刻意強調了『你』的發音;但宮城沒有任何反應。
  從醒來之後,對方始終屈著身子,雙手的手肘支在自己的膝蓋上,手中的馬克杯從右手換到左手,再從左手換到右手,從杯內的液體高度看來,這個人一口水都還沒有喝。
  他沈默著,看著對方像傳球那樣將把馬克杯在兩手之間移轉。
  「是啊⋯⋯真的很久沒見了。」
  宮城總算將馬克杯的杯緣貼上嘴唇,仰起頭,一口氣將杯中的水喝乾,從敞開的襯衫領口露出的喉結上下滑動。
  「不過,從我決定去美國打籃球開始,也該認清自己放棄了哪些事情了。」
  說出這句話的宮城,看起來有著不符年齡的成熟。
  即便他們已經是22歲和23歲,都是可以合法飲酒的年紀了,但三井在這一瞬突然感覺到,對方等於是在高中畢業那年,就投身到了美國這個籃球員都嚮往的最高殿堂,跟眾多未來想成為職業球員的對手相互競爭;即便三井自認跟著大學籃球隊拿下全國優勝、進而被內定進入乙級聯盟的自己,也算闖出了不錯的成就,但宮城或許已經走到了他所沒有經歷過、也無法想像的地方了。
  從見到面後就累積的不快情緒越積越多。
  「你說你放棄了,那今天的酗酒和告白是怎樣?」沒有思考過的話溜出了口。
  才說完他就想咬斷自己的舌頭。這種不停捅人痛處的發言還真是幼稚地可笑啊,三井壽。
  他憋著氣,死死盯著眼前的人,緊張於對方可能會有的反應;但他卻沒有聽到預期的反駁話語。甚至宮城連看也沒有看向他。
  「大概是……看到你們的關係吧。」
  說著,對方閉起了眼,三井從未在那張臉上見過的無力及疲憊一閃而逝。那不是他熟悉的宮城良田,他更習慣的還是高中時期那個總是揚著下巴、挑著單邊眉毛、一副瞧不起人模樣的囂張小子。即便看不慣,但他至少已經知道該怎麼樣跟那樣的宮城良田相處——他看著多年不見的高中學弟,對方比他印象之中還高了一些、膚色也黑了一些,體格更是明顯增長不少。
  除了體格之外,美國到底讓這個人變了多少?
  三井突然洩了氣,他不知道該怎麼樣跟這樣的宮城良田相處。
  但現在最不必要的就是跟這個人起衝突。三井找回了自己年紀應有的理性,壓抑住內心深處想深究的焦慮,他轉移了話題。
  「你既然醒了,就去洗個澡吧。」
  他邊說,邊把換洗衣物和毛巾拋給宮城,對方在閉著眼睛的狀況下俐落的接住了,就像當年在球場上一般的默契。
  球場。好想跟這個人一對一。這個想法猛烈的進入了三井的腦海裡。
  透過籃球,或許就能跟眼前這個陌生的宮城良田溝通?他先是這麼認為,卻很快又產生質疑。他們有多久沒有一起打球了?即使大學繼續不放棄地打了四年籃球,畢業後也順利進入球團,但高中在湘北籃球隊擔任先發的那八個月,才是他籃球人生的轉戾點。
  但對宮城而言,那八個月的份量有多重呢?

  當三井還在思索時,宮城睜開了眼。
  對方揚起嘴角,又回到了三井認識的、那位囂張的控球後衛。
  「那我洗完澡會有東西吃嗎?」這是對方進屋後第一次迎上他的視線,「我餓壞了。」


本文最後由 惟影 於 2023-8-3 22:2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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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惟影 發表於 2023-6-20 03:3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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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城睜開眼睛,看見三井的近距離超清晰大臉在他面前。
  他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想躲開,卻突然一陣頭暈,暫時失去了對距離的判斷能力,兩個人的臉又狠狠地撞到了一起。

  「痛……」
  下意識捂著臉的宮城覺得臉很痛;不過後腦勺也很痛。發生什麼事了?
  「你這傢伙……還好我發現你在浴室暈倒了,結果你竟然還撞我?」同樣捂著臉的三井給了他解答。
  「我在浴室暈倒了?」
  他轉了轉頭看向四周,雖然暈眩感還沒退,不過透過模糊的視野來看來這裡像是他剛才醉酒時待過的客廳沙發,一點都不像浴室的樣子。他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不是他原本穿著的襯衫西裝褲,而是略大一號的T恤和四角褲,布料上頭還帶著濕氣。
  「我抱你出來的啦。」三井嘟囔,將剛才還捂在自己臉上的手移到眼前瞇了一下,似乎是要確認有沒有血。他也撥開蓋住視線的瀏海,揚起頭看了一下對方的臉,剛剛相撞的前額和鼻頭有點紅,但沒有出血。
  「別擔心,牙齒還在。」他刻意這麼說。
  果然三井翻了個白眼,「這次要是又撞斷牙齒,我就要跟你收假牙費了。」
  「之前都是你自找的,可不能怪我頭上。」 他哼哼。
  三井似乎想說什麼,兩片嘴唇閉了又開、開了再閉;但後來似乎是放棄了,視線在他臉上轉了兩下之後移到了右側後方,像是那個位置還躲著什麼似的。

  宮城一邊責備自己不該再帶到這段往事,一邊稍稍鬆了口氣,都過了這麼多年,他實在不希望現在還要花心思阻止對方死腦筋地想跟他道歉。畢竟當年兩人會互毆,他自己也有份;而事到如今他也說不出口,當初執意毆打三井的動機,自己單方面的期待及失望也占了一部份。他打量著面前已經有好幾年沒有見到的面孔。這是今天到目前為止他真正好好地看著這張臉。跟他離開日本前的記憶一樣,同樣的眉眼、鼻樑、嘴唇、還有下巴的疤,連髮型都沒有改變。
  待在日本的三井學長一點都沒變。

  他突然發現自己的手在無意識間舉在了半空中,只要再往前伸一點,就能摸上那張沒有改變的臉。對方似乎沒有注意到他伸出手的動作,自己那雙舉著的手僵在空中一陣子後,他選擇收回來蓋住自己的臉孔。

  這個動作反而吸引了對方的注意,「宮城?」
  「好痛……你是不是體力太差沒抱好,不小心讓我撞到頭了?」
  三井臉上的表情顯示他的不屑,「是你暈倒的時候自己在浴室撞到的好吧。你去美國是三餐都吃牛排嗎,怎麼變這麼胖?」
  「請說壯,謝謝。」
  他認為自己已經調整好表情了,才將手移開自己的臉,雙手改撐在沙發邊,出力試圖讓自己起身;但不過才移動些許,眼前就被一片白光覆蓋,腦袋也一陣暈眩,他只能又躺回原位。
  「在美國,不增重一點很容易被撞飛好嗎。」他閉著眼睛,大聲為自己的身材反駁。
  又是美國。他聽到對方含在嘴裡的嘟噥。
  「你是忌妒嗎?」
  「啊?」
  「忌妒我去了美國。」
  「白癡嗎。」三井哼了一聲,「我只是不想去而已。真要去的話早就去了。」
  「是喔。」
  說的也是啊。
  這或許稍稍解答了宮城四年來的疑惑;但他沒有因此而比較釋懷。他早就想過很多不該來美國的理由了,「你就算來了大概也待不下去啦。要打球還要念書,要有好成績才能拿獎學金,教授也不會因為你是外國人講話就放慢一點,而且大部分人對亞洲人還有很多刻板印象——」
  三井打斷他,「所以你在美國過得很痛苦嗎?」
  「怎麼會。」宮城下意識地反駁,但他也無法再說出下一句辯解的話。「……我只是要說,在美國,不是光把球打好就好,書也得念好才行。」
  「是喔。」
  不希望對方多想,宮城立刻換了話題,「倒是三井學長沒有什麼變啊。」

  啊,不小心把心裡想的話講了出來。
  宮城佯裝只是自己隨口問起,沒有迎上對方的視線。他瞥見三井聽到他的問句時,伸手摸了摸下巴的疤痕;三井一直很在意高中荒廢的那兩年,他相信對方不可能忘記那個疤痕的來由。這讓他更慌了,目光在對方的身上飄來飄去,最終停留在左膝。大概是因為對方剛洗過澡,左膝上空蕩蕩的。

  三井留意到了他的視線,「我的膝蓋好得很。定期檢查時,醫生還會疑惑我為什麼還要戴護膝呢。」
  「是嗎?」他沒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心情,「那醫生有沒有給你增強體力的建議?」
  「看來你對我也有很多刻板印象嘛。」三井用鼻子哼了聲,「不是說是我抱你出來的嗎,怎麼,要試試看?」
  「那明天來場一對一?」還沒思考,邀請就脫口而出。
  對方明顯怔了一下。
  「……先確定你明天沒宿醉再說吧。」三井的臉離開了他的視線,沒多久後,是背部被一雙手臂左右交叉托起來的感覺,「還暈嗎?能坐起來嗎?」
  對方的手臂有力地支著他的背,幫助他撐起了上身。這次沒了那種噁心的暈眩感,宮城想他大概好多了;但坦白說他並不希望背後的那雙手臂太早離開。
  他決定把這種念想歸咎於鄉愁。已經有五年沒見過這個人了,從對方高中畢業之後。
  他只允許自己花一點點時間沈浸在這份鄉愁之中。

  「我好多了。」
  他推開對方的手臂,自己坐起身,眨著眼睛抵抗眼前的白光。

  在眼前白光逐漸消退的同時,再次進入宮城感官的,意外地是香氣。
  這解釋了三井對他一些奇怪的行為能包容的原因,因為有其他事讓對方分了心。位於三井右側後方的茶几上多了一個小土鍋,對方正用手中的湯匙攪拌著鍋裡的粥,「你不是說餓壞了?」他用湯匙盛起一口粥,舉到了他的面前。「會洗澡洗到暈倒,看來你也需要解酒嘛。還好我煮的是這個。」

  太近了。
  湯匙內熱食的蒸氣直接薰到了他的眼睛裡,他蹙起眉拼命眨眼,仍無法阻止生理性的淚水湧出。

  「宮城?」
  他聽到三井抽了口氣的聲音。
  「拿太近了啦,笨蛋。」
  他用雙手蓋住自己的眼睛,向後倒回了沙發上。


本文最後由 惟影 於 2023-8-3 22:2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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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原作者| 惟影 發表於 2023-7-19 01:1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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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城將他煮的粥唏哩呼嚕吃了個空,還厚臉皮地要求再來一份。三井真正開始走進廚房只是最近的事,他很清楚自己的廚藝還不至於到讓人吃得停不下來的程度;所以這傢伙確實是餓壞了。他看著宮城用拇指抹去嘴角的米糊,再用舌頭將拇指上的殘餘捲進嘴裡。
  「你變得很會照顧人了呢,三井學長。」宮城舔著自己的嘴唇。
  三井遲了幾秒鐘才回應,「我本來就很會照顧你們這些後輩吧。」
  「才沒有,你是最不配合的那個。」
  「我有嗎?你說說看。」
  「竟然裝傻。」 宮城笑了一下。
  還捧著碗筷的人開始數落他們曾經起過的爭執,有些他能反駁、有些他知道只是辯解,有些他反過來指責對方的不是。那是他高三、宮城高二的那一年,也是他真正重回球場的一年,他和眼前的學弟兼後來的籃球隊長總是在大小事情上不合,有動口的、也有動手的,但再怎麼激動,兩人也不會再將對方打傷,因為他們都同意籃球的重要性勝過一切。現在回溯起來,大部分都是沒有意義的爭執,甚至有些他們只記得爭執的過程而不記得原因,就連三井都不得不當年的自己有夠幼稚;當然宮城也同樣幼稚。宮城肯定也這麼想,畢竟他雖然用著嫌棄的語氣說著那些往事,但臉上卻始終帶著淺淺的笑意,那是屬於他們之間的回憶。
  過去的回憶。
  現在想想,即使連那段在天臺跟宮城互毆的不堪紀錄都加進去,他們相處的時間最長也不過一年又四個月。從自己從湘北高中畢業,算到現在都過了五年,已經是三倍以上的時間了。
  沒有新的記憶疊加,這些過去的回憶將會伴隨著他們之間的關係越來越遠,終究會讓他們成為即使在路上相遇也可能會認不出來的陌生人。而這個可能正在逐步成形當中,這太可怕了。


  「說到底,都是因為你這隊長太過嚴苛的緣故吧。」三井佯裝不屑地嘖了兩聲。
  宮城挑起一邊眉毛,臉上笑意不減,「事實證明這對大家有幫助啊,湘北的戰績越來越好了,你不也因此獲得了保送進深體大的機會嗎?」
  「拜託,那是靠我自己的努力好吧。」
  「你畢業典禮那天可不是那樣說的,『我能有大學念,都是靠安西教練和籃球隊的大家。』我記得你眼睛都哭腫了。」
  「我感謝的重點是安西教練啦。」三井自然地換了個話題,「那宮城你呢?說說你在美國的事情吧。」
  瞪大眼睛的表情只有一瞬間。
  他發現宮城原本看著他的視線移開了,像是逃避似的。「沒什麼特別可說的啊。」宮城說。
  「 開玩笑的吧,你可是去美國待了四年啊,不可能沒什麼事情可說吧?」他用著隨意的語氣又試探著踏出了一步,「櫻木總是嚷著你跟流川都到美國了,他總有一天也要去美國呢。」
  他知道自己如果直接問對方『在美國過得好嗎?』也只會得到「還不錯啊。」的答案,對話就結束了。但他希望知道得更多些——所以,讓我更了解在美國的宮城良田吧,三井想,這樣或許我們的關係就能恢復以前那樣了。

  「花道啊。」笑容又回到宮城的嘴角,「他已經夠厲害了,自從他成為深體大籃球隊的先發選手之後,你們深體大不是連續得了三年冠軍嗎。」對方眨眨眼,看向三井的眼神充滿挑釁,是三井熟悉的眼神,「有這樣優秀的後輩,三井學長有沒有很羨慕啊?」
  「拜託,深體大得冠軍那幾年我也在先發名單上好吧。」三井不服氣的哼了聲。
  「聽說花道都還沒畢業,已經有很多職業球團想簽他了。」宮城越說越起勁,像是在說自己的事一樣,「他還是進代表隊的熱門人選呢。」
  「我要是想的話也可以進代表隊啊。」
  「先把你的傷養好再說吧。」
  不是跟你說我膝蓋沒──三井想反駁,卻突然噤聲。他現在才察覺自己可能誤會了宮城的意思,「你有看我上個月的比賽?」
  那場比賽結束前的最後一分鐘,持球的三井被對手犯規,摔倒在地的同時因著突然竄出的疼痛感抱住了自己的左腿,被急於想追回失分的教練給換下場,遞補他上場的隊友確實給了一次有效的助攻,但沒能挽回隊伍的失利。他還記得報紙上有這場賽事的報導,但對於他的退場只有簡單一句『被犯規後因傷退場』,也沒有照片,只有比賽轉播可能拍到了這一幕。
  但他其實只是跑得太猛又突然被攔住,小腿抽筋而已。雖然當下連他自己也恐懼地以為自己又要重蹈高中時的覆轍了。
  宮城盯著他的臉,「又沒轉播,在美國哪看得到啊。」說完,打了一個巨大的呵欠,「我想睡覺了。」
  「嗄?」
  「三井學長不累嗎?參加了一場婚宴,又照顧了一位喝醉酒的學弟……雖然這個喝醉酒的學弟沒給你什麼添麻煩就事了。」
  「哪裡沒有?」他比著茶几上的小土鍋,「你說說這是什麼?」
  「嗯、謝謝招待了。」宮城又打了一個呵欠,三井從對方眼角被擠出的水氣判斷這次是真的。再問大概也問不出什麼了,三井挫敗地從盤腿坐在地上的姿勢站起身。
  「明天再聊吧,我去拿條被子給你。」
  「嗯。」對方用手蓋住了自己的第三個呵欠。

  他拖著腳步回到自己房間,從衣櫃裡抽了一條有陣子沒用的單人被,上面還聞得到衣櫃裡香氛包的氣味。記得宮城好像很在意氣味,高中時期偶爾假日大家一起出門時,他也會聞到對方身上的香水味,希望他不會太排斥香氛包的味道,他抱著被子走進客廳時又嗅了兩下,正想說乾脆開口解釋,就看到沙發上的客人已經自己躺平睡著了。
  他走到沙發前面,將手中的被子輕巧的披在對方的身上。此刻他才注意到宮城散下來的瀏海稍稍蓋住了臉;這是三井第一次在籃球場以外的地方看到對方披散著頭髮的樣子。這傢伙當年連集訓都沒露出過這樣的破綻。
  他伸出手,將對方蓋在額前的細碎捲髮撥開,露出那兩道他曾說過自己看不順眼的眉毛。總是高高聳起的雙眉此時因為主人的熟睡而趨於平緩。
  這傢伙去美國還會跟人打架嗎?
  他為著自己突然的疑問發笑——想問的問題還有很多呢。
  三井離開沙發,走到電燈開關旁,最後再看了沙發上熟睡的男人一眼,關閉了客廳的燈。

  *

  當三井踏入沐浴在晨光的客廳時,他看見露在沙發椅背上的一顆頭,看來昨晚的客人已經起床,甚至連髮型都打理完畢。 一瞬間他有點遺憾自己沒有拿相機把昨天那幕對方難得露出的破綻給拍下來;他想到放在書櫃上的即可拍底片應該還沒拍完,可惜來不及了。
  「早。」
  「早。」宮城從沙發中站起身,轉頭看向他,表情看起來有些遲疑,「是說,那個——」
  「嗯?」
  稍稍猶疑了一下,「——廚房,能借用嗎?」
  從口型變化看起來,對方本來不是要問這個。但眼看宮城邊說邊往廚房的方向走,讓他下意識先回答了這個問題,「可以啊。你該不會要做早餐吧。」他只是隨口問問。
  想不到對方輕輕點個頭嗯了一聲。
  「……騙人的吧?」三井承認自己有些誇張了,「你會做飯?」
  「到美國才開始的,算是情勢所逼、吧。」
  宮城搔了搔自己的後頸,「冰箱裡的食材都可以用嗎?」
  「隨你用。」
  情勢所逼指的是?做飯是做給自己吃還是也做給別人吃?看著已經鑽進自家廚房的那個背影,三井的嘴巴開了又閉,決定等等有機會再來問清楚。

  宮城剛剛提到自己是在美國開始下廚,讓三井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套搭配著漂亮太陽蛋的西式早餐;為此他還有些期待。但等他看到上桌的菜色時,失望明顯地浮現在他的臉上。
  「你看起來很失望欸。」明顯到連宮城都這麼說。
  「我以為你會做西式早餐。」三井老實地承認。
  「不早說。」宮城笑了,「西式還比較簡單呢,煎個荷包蛋和培根、再搭個吐司就好了,味道也比日式還好掌握。不過你的冰箱應該沒有培根吧?」
  還真的沒有,「有幫忙煮早餐已經很感謝了,我不挑嘴的。」
  「騙人。」宮城在看到他愣住的表情時才收斂起笑容,低下頭,「是我要謝謝三井學長的收留才對。」
  將分成兩份的餐點一道道端上餐桌,再將兩碗熱飯擺在兩張餐椅前方,負責張羅早餐的人才入座,「味道大概不怎麼樣,請不要期待。」
  「不會吧,看起來還滿有模有樣的啊。」看著面前的鹽烤鮭魚、玉子燒和味噌湯,三井一手端起飯碗,一手挾起筷子,「連飯都煮好了。」
  「呃。」
  宮城看起來有點尷尬,「我把冷凍庫最後兩份白飯用掉了,不好意思。」
  「喔,沒關係啊。」剛準備開動的三井頓了一下,吃驚於對方注意到自家的冷凍庫有屯冷凍白飯這一點,「你在美國也是這樣做嗎,把飯分成一份一份放進冰箱冷凍?」
  「沒,這是我老家的做法。」
  宮城輕聲說了句我要開動了,才動起筷子,「澤北每次都能把整鍋飯吃掉,根本不可能剩下來。」
  「澤北?」這名字有點耳熟。
  「澤北榮治。」宮城說了全名,但沒有要進一步介紹的意思,「而且我們很少吃日式早餐,只有難得的日子才會吃。」

  所以今天是難得的日子嗎?澤北榮治是誰啊?
  三井的疑問越積越多,但他沒能抓到時間開口問,只是愣愣地看著坐在對面的人像是餓了好幾天一樣迅速消滅眼前的食物。昨天吃粥也是這樣,美國的運動員都這麼會吃?
  「怎麼了,不敢吃我煮的?」對方嚼著食物問,眉毛一高一低。
  「哪裡不敢?」
  他夾起一塊玉子燒吃進嘴裡,才咬了兩下就瞪大了眼。
  是巧合嗎?他囫圇吞下嘴裡的食物,伸出筷子從對面的盤子裡搶了一塊別人的玉子燒,放入口中。
  隨著咀嚼,甜滋滋的味道從舌尖漫開,是好吃的;但不是他喜歡的。早餐吃鹹食是他個人的喜好,但如果做不到,像是跟隊伍在外地集訓的時候,他倒也能配合跟團隊一同用餐。
  「不用搶我的,你喜歡鹹的對吧。」被搶走食物的人調侃他。
  這甚至不是一個問句。
  他甚至忘記自己在什麼時候跟宮城提過,自己喜歡鹹玉子燒這件事。

  而自己盤子裡的玉子燒,是鹹的。

  「宮城。」
  三井感覺自己的舌根泛起一絲不屬於食物的苦澀,那個想問又不敢問的、壓在心底最深處的疑惑衝口而出。
  「為什麼你去美國沒有告訴我?」

  正在喝味增湯的宮城揚起頭,看了他一眼,隨即又讓湯碗遮住自己的臉。
  「為什麼要告訴你?」
  三井呃了一聲。
  「因為我們、」是隊友?是朋友?還是曾經互毆過的、呃、仇人?「我們、我們至少一起打過好幾個月的籃球吧!」
  「當然啦,我沒忘。」
  對方說完,仰頭囌囌囌地把味噌湯連同湯料掃進嘴裡,才總算把湯碗從臉前面移開,「但為了這種事特地去找已經畢業的學長,嗯……」
  好像沒有必要吧。宮城的視線停留在面前空了的碗盤上,咬字含糊地說完這句話,鼓起的臉頰還在咀嚼著。

  三井曾經想過當自己問起宮城這個問題時,會得到怎麼樣的回答。而這是他曾經想過、卻自己否定過的其中一種答案。
  他還記得自己高中畢業典禮那一天,宮城以籃球隊隊長的身分,邀請他們這些籃球隊的畢業生回到體育館,讓籃球隊的所有後輩幫他們舉辦了一場溫馨到一點都不像體育社團的歡送會,連總是板著張臉的赤木都被逼出眼淚。
  『之後還是隨時歡迎找我一對一啊,宮城。』
  『先好好跟上深體大的訓練吧,三井學長。』
  他以為那只是兩人慣例的抬槓;卻沒猜到這是對方離開日本前與他的最後一次對話。
  他以為這樣的相處模式會一直持續下去,即便是他離開了湘北,宮城還是會來找他打籃球,他們還是會互相拋垃圾話、互相拌嘴、互相討論最近的NBA賽事、互相分享喜歡的球星;他甚至想過一年後,宮城也進了深體大,這樣他們又可以在同一個隊伍裡打球了。雖然稱霸全國的夢想沒有在高中實現,但在大學他們還是可以一起實現。

  原來在宮城心裡,他們確實只是高中學長和學弟的關係啊。

  「謝謝招待。」
  宮城已經吃完他的那一份早餐,起身收拾自己的碗盤走進廚房,從廚房裡傳出嘩啦嘩啦的水流聲。
  我雖然喜歡鹹的玉子燒,但這有點太鹹了吧……獨自坐在餐桌邊的三井對著廚房門口低聲呢喃著,一邊把盤子內的食物塞進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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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惟影 發表於 2023-7-21 22:5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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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兩人心裡都有這個意思,但終究他們還是沒有打場一對一。  
  
「阿良!」  
看到走出大樓的兩人,原本靠在一台白色轎車旁邊的女性跳著步伐跨上前方的階梯,站到他們面前,在他面前微微鞠了個躬,「三井學長你好,謝謝你照顧我哥哥。」  
「喔,沒有啦。」這是三井第一次見到宮城的妹妹,一頭及肩長髮,瀏海恰恰遮住眉毛,穿著一身淺藍色連身裙,半瞇著的眼睛與上揚的嘴角盈滿笑意,給人一種活潑開朗的印象。跟宮城一點也不像。
「我沒照顧他什、」  
「他沒照顧我什麼啦。」  
旁邊的宮城說的話跟他打算說的內容完全相同;但從對方口中說出意思卻完全不同。他嘖了聲,「誰讓你借住了一個晚上?」  
「也是,謝謝了。」宮城轉頭對上三井的眼睛,眉頭輕蹙,帶著點小心探詢的意味,「我應該還不至於讓你難為吧?」  
「啊?」  
對方看了一眼身旁的妹妹,稍稍猶豫了一下,「沒事,那我走了。還是謝謝你啦。」
「喔。」
他看著宮城家的兩人步下階梯。
宮城身上套的是昨天換下來出席婚宴的衣服,他知道裏頭那件白襯衫背後已經皺得令人不忍直視,只能勉強用西裝外套遮掩;但經過一個晚上的折騰,西裝其實也同樣失去了原本的筆挺。他曾建議對方乾脆直接穿自己的衣服回去,改天見面再還就好,對方卻堅持要穿自己的,包括這套皺得不像樣的西裝。
三井心中突然響起了警鈴。
「啊,等等。」  
三井喊住要離開的兩人,走向警衛室,跟相識的警衛先生借了便條紙和筆,在紙上寫下自己家裡的電話號碼,小跑步追上階梯下的兩人,將紙條塞進他的高中學弟手中。  
「這次要回美國之前,打個電話給我吧。」  
宮城接下了那張便條紙,一個短暫的笑容浮現在臉上,很快又消失了。  
「這麼怕我不告而別?」
「當然怕啊,前科犯。」他補充,「去美國後也可以打。」
宮城揚起頭看向他,雙脣微啟,一會兒後又閉上了,「嗯。」
  
白色轎車閃了一下剎車燈,隨即切換成單邊方向燈,車子緩緩移動上了車道。三井看向副駕駛座的宮城,似乎正在跟駕駛座的妹妹講話,並沒有往他的位置看過來,三井舉起右手,擺在耳邊比了個打電話的動作,記得啊,他用口型說道。
本不特別期待對方會看到的;卻在下一秒看見對方回過頭,笑瞇了眼朝著他揮了揮手。
啊,果然是兄妹啊,他想。  



三井的努力沒有白費。一周之後,他接到了宮城的電話。  
『我要回美國了。』  
「總算是通知我了啊。」他調侃著,聽著對方從話筒那端傳來的輕笑聲,察覺自己也跟著嘴角上揚,「不過,不是回去吧。日本才是你的家不是嗎。」  
『三井學長還是很會找麻煩呢。』  
宮城的聲音聽起來很輕快,跟那天晚上在他沙發上的嗓音截然不同,『總之,我走了。』  
「有機會去美國的話再去找你吧,你那裡有房間可以借住吧?」三井半是認真半是開玩笑的問。  
『認真打球好嗎,三井選手,聽說日本的企業聯賽很現實的。』話筒那端的聲音停了一下,『要結婚時記得通知我啊。』  
三井啞然,他們湘北的控衛果然還是觀察力驚人啊。  
那次帶醉酒的宮城回家確實是個意外,他來不及收拾家裡,包括放在浴室洗手台上的女性護膚用品和另外一支牙刷;但即使他本來就知道宮城會來,他會把屬於女朋友的物品收起來嗎?  
有必要嗎?  
「我會通知你的,到時要回日本參加我的婚禮喔。」三井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不過別像彩子婚禮那樣,喝得醉醺醺地向我告白啊。」  
『你傻了嗎?』  
他聽見宮城從鼻子發出的輕笑,想像著對方的表情,忍不住笑了。  
「一路順風,宮城。」  
『嗯。』  
電話掛斷了。  
三井聽著話筒裡傳出嘟嘟嘟的回鈴音,遲疑了一會才把話筒掛上話機。  
  
*  
  
結果從他求婚成功到正式邁入禮堂,整整花了一年的時間。  
但三井可不覺得這一年有多長,畢竟在婚禮籌備的各項事務轟炸之下,體感時間過得飛快,每天依照排好的行事曆行動卻還是會臨時冒出一堆待辦事項,挑選婚紗照片、試吃婚宴菜單、選擇婚禮小物、統計賓客清單、檢查喜帖印製成果、安排工作人員、彩排婚禮流程……每一項都讓三井幾乎要抓破了腦袋,甚至令他一時之間冒出幹嘛結婚的念頭。  
但看著他和未婚妻從各方問來的婚禮預備清單一項項完成,三井明白這一切都是必要的、也是值得的。  
   
婚禮那天,唯一喝得醉醺醺的人是他自己,唯一哭的人也是他自己。他的大學同學、高中同學和國中同學都來了,大家拱著他喝酒、調侃他娶到一位太過漂亮的妻子、祝福他和妻子百年好合早生貴子,也沒忘記恭喜他隸屬的球隊在那一屆聯賽拿到了冠軍。  
他一手將再度被添滿的酒杯貼上自己的唇,另一手緊握著自己妻子的手,覺得人生最幸福的時刻就是這一天了。  
   
雖然當時覺得一切完美,不過之後再回顧這一天時,三井覺得還是有些在意的小缺點,像是當天現場的鮮花裝飾應該多一點白色外的點綴、進場的西裝應該挑選另一條領帶、婚宴餐酒應該改挑原本猶豫的另外一支等等。另外還有一個。  
婚禮那天,宮城良田沒有出席。  
   
*  
  
自從跟宮城見面之後,三井開始考慮起去美國打球的可能性。
他跟隊上的教練談過這件事。這位教練是安西教練的後輩,也曾經入選過全日本代表隊,是三井相當尊敬的對象之一。教練建議以他的年紀要去美國發展,透過球團引薦是比較穩妥的方式;不過除了請自己的球團幫忙之外,三井自己也必須有足夠亮眼的表現才行。
他更努力練球,不僅打磨自己擅長的遠射,也加強禁區內的得分技巧。他還邀請隊伍裡的控衛跟他搭配練習傳球和防守,就像高中時他跟宮城加練的那樣;自己隊上的控衛在籃球技術上比當時的宮城還要更強,不過三井偶爾會覺得自己的手感不太對勁。
他猜會不會就是這個原因,才讓他沒辦法幫隊伍得到更多分數,上一屆聯賽他們拿到了冠軍,但這一季從第一場開始就輸了球,下一場的分數也不太好看。這在他所在的聯盟裡,本也不是太意外的事,他的隊伍雖是聯賽常勝軍,但也不總是獲得冠軍的唯一隊伍;像赤木所在的隊伍也經常取得這個榮譽。
勝敗乃兵家常事,他們教練在輸球後常這樣勉勵他們,這場輸了固然難過,下一場再盡力贏回來就好,輸球也是很寶貴的經驗。
是啊,道理他都懂。他從國小就開始打籃球,一路上輸輸贏贏也見多了,這些道理他怎麼會不懂?
但他無法控制心底竄起的焦躁。
這感覺他似曾相識:就像高中那兩年,他本來以為自己已經接受不能再打籃球的現實,覺得自己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再碰那個運動了;卻在再度見到安西教練後,發覺自己骨子裡還是好想打籃球。
現在他的狀態,很像高中時的三井壽。
||但這不正常,因為他還在打籃球啊?
這份焦慮也影響到了他的婚姻。
他和妻子在婚前就有共識,在籃球之外的生活,都該留給彼此。
他一開始覺得沒什麼問題,在交往時也是這樣的,身為運動防護員的妻子跟自己一樣將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工作上,而其他騰出來的時間,才是兩人共度的時間。從交往時的甜蜜浪漫到結婚後的油米醬醋,這些都是他能接受的事。妻子與他年齡相仿又性格相近,他們因為籃球結緣,夢想都是進入全日本代表隊,一人成為男籃選手,一人成為女籃的隨隊防護員。周圍的人都很看好他們的婚姻,對他們夫妻兩人而言籃球都很重要,那是他們的工作,也是他們的生命。
但就在他開始有了往美國發展的念頭時,一切就開始變樣了。
為了精進自己的技術,三井得花更多時間練習,待在球場的時間變得越來越多,越來越少回到家裡;尤其隊伍輸球之後,他總是會跑去某個在辻堂的室外籃球場練了一整晚的球,整晚都沒回家。
他知道自己可能犧牲了什麼,但他認為他的妻子會明白他為何會如此;而且他還有盡到丈夫的義務,如果真的要超時練球,他總是會聯絡妻子,而妻子也總是沒有多說。
他的拼命還是有效果的。這一季球隊的戰績逆勢上漲,其中幾場比賽他自己也被選為MVP,但他仍不滿足。
三井仍然每天進行著高強度的練習;他一直將籃球視為他生命中的第一,去美國發展並沒有違背這份初心,他認為妻子應該理解他的堅持。  
因此在他提出自己希望去美國打籃球時,他以為妻子會答應跟他一起去;但事實上他卻得到了一個軟性的拒絕。  
「去美國如果是你的夢想,我會支持你。」妻子這麼告訴他,「但我也有我的夢想,我想要留在日本完成它。」
「有什麼夢想是一定要留在日本完成的?」三井暴躁地抓了抓頭,語速急切地問。
「我也想問,有什麼夢想是一定要去美國才能完成的?」他的妻子語氣和緩,「確實有許多籃球員都想到美國奮鬥,也有許多籃球員在美國活躍著,同樣在籃球這個領域裡工作,我也很清楚。但一開始你並沒有這樣的想法,你本來的理想是進入國家隊,替日本在國際賽中爭取榮譽,如同你一直尊敬的安西教練那樣。」
「是什麼改變了你的夢想?」妻子問。

三井沒說話。

他知道自己的答案,卻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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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惟影 發表於 2023-7-22 00:3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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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球團跟隸屬於國際籃球聯盟的兩支球隊談妥了友誼賽的事情,也一併安排了在美國的短期訓練,多虧三井這一年出色的表現,教練得以名正言順地將他排進前往美國的保證名單之中;換一個方面說,他這個隊長若是落選也太丟臉了。
  才得知名單,三井就迫不及待地撥了通越洋電話給宮城。
  
  『我聽說了。你酒量有夠爛。』
  想不到電話才接通就被嘲諷。三井有點錯愕,又有點不甘心。
  「你明明可以自己來看我酒量有多好。」他反諷回去,「我通知你了,為什麼沒回來?」
  『禮金我有託給小靖了吧、』
  「為什麼沒回來?」
  電話那頭嘆了口氣,『我很抱歉。但你結婚那天是NBA選秀日,我沒辦法回去。』
  三井愣住了,對喔,那天櫻木在婚宴中好像有說,嫌他竟然挑了個良良的重要日子。但當時他已經一杯酒下肚了。
  那表示這天是良辰吉日啊!他記得自己這樣吆喝著,換來周圍親友的歡呼聲。
  宮城說的沒錯,他酒量真的很爛。
  『對了,你既然都打電話來了。』電話裡的人聲很平淡,『恭喜你們的球隊去年拿到聯賽冠軍。』
  「你是故意的嗎?」三井嗤了聲,「今年我們輸給了赤木的球隊。明明我們兩隊的勝場數一樣。」
  『亞軍也夠厲害了啦。』對方嗆了回去,『連兩年當選最佳五人,你還不滿足喔?』
  「你怎麼知道?」他下意識發問。
  宮城停頓了一下,『……小靖告訴我的。』
  「原來你還有在關心我?」三井笑著調侃對方,就像是高中時對方總是調侃他一樣。
  宮城輕輕地嗯了一聲。
  『那你知道你結婚那天的NBA選秀結果嗎?』

  大概有十幾秒鐘,貼著話筒的耳朵只聽見兩人的呼吸聲。

  他咬了咬牙,「這幾年我太忙了,抱歉。」
  話筒那端再次傳來嘆氣的聲音。
  『三井學長,越洋電話很貴。你到底要說什麼?』
  結果話題都被對方繞開了,三井有些懊惱。他沒想過這通電話會變得這麼尷尬,這下他再提出借宿的請求不就顯得自己很厚臉皮嗎?
  管他的。
  「我們隊伍三個月後會去美國短期訓練以及和美國球隊舉行友誼賽,大概會在美國待十天左右吧。」
  『喔,所以你要借住我這裡?』
  「……對。」
  『好啊。』宮城爽快答應,『詳細是什麼時候來?在哪裡訓練?』
  「呃,還不知道。」
  『知道了再跟我說吧。不過如果訓練地點太遠了,還是建議你找別的地方住喔,你們隊沒有另外安排住宿嗎?』
  「呃,我不知道。」
  『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啊。』
  聽到宮城從鼻子裡發出的輕笑,他總算是鬆了口氣,「那,我再打電話給你?」
  『嗯。』
  在掛斷電話之前,宮城突然說,『對了,下次能在晚上打電話嗎?這樣我早上出門前還可以接到。』
  「晚上?早上?」
  三井啊了一聲,更懊惱了,「抱歉,我忘了,你那邊現在是半夜吧。」
  『這次就當作是你太想我了,我原諒你。』宮城的聲音輕快,『僅此一次啊。』
  「謝謝隊長大人的寬宏大量。」
  他也跟著開起玩笑,「我確實是很想你啊。」
  電話那頭停頓了一下。
  『……你想的是免費住宿吧。』
  「啊哈哈。」
  用手指纏繞著電話線,三井很慶幸自己打了這通電話,「晚安,宮城。」
  對方也含糊地跟他道別,切斷了通話。
    
  他將話筒掛回電話機上,看了一眼話機旁邊的答錄機和便條紙。
  答錄機上的紅色燈號頻繁地閃著,不斷地提醒使用者記憶體已滿、需要清除留言才能正常錄音。三井每次都很想把答錄機的電源拔掉,沒辦法錄音跟失去功能也沒兩樣;但當三井不想接電話的時候,答錄機上的自動應答語音還是幫了他不少忙。
  於是他任憑機器不停閃著刺眼的紅光,視線移到旁邊的便條紙。
  那疊便條紙除了最上面的第一張外,下面的紙張已被撕光;第一張上寫著一支電話號碼,就是他剛剛打過去的那一支。當年他問完後順手抄下,想說結婚聯繫時會用到;結果後來他選擇直接用喜帖通知了所有他認為該通知的人,於是這支電話號碼始終沒有被撥打,直到今天。
  有趣的是,他結婚到現在也過了兩年,底下的便條紙都用完了,最上頭這張紙卻一直留著。當初前妻還問他這電話是誰的,他回答了她,還加了一句『哪天應該會用到』,於是這張便條紙才會存留至今。
  他摸著那張紙,慶幸自己一直是個念舊的人。

  *

  三井跟著隊伍去了美國,十天的短期訓練。
  看經理傳給大家的行程表,隊上安排與兩個隊伍個別進行友誼賽,兩場友誼賽的對手都是IBL聯盟的球隊,扣掉路程時間,抵達美國的第一天先調整時差,第二天開始集訓,第五天和第七天進行比賽。大家對於不是跟NBA的隊伍打球,紛紛露出失望的神色,立刻被球隊經理嗆了回去,「你們,別以為自己會贏啊!這次跟我們打友誼賽的其中一隊有個日本人球員,到時候如果輸了,可別怪罪自己的日本血統啊。」
  經理的一番話讓眾人陷入鼓譟;三井則根本沒在認真聽。
  「教練,訓練期間可以外宿吧?」
  「可以是可以啦。」教練上下打量他,搓著自己參白的鬍髭,「怎麼,還不到一年呢,這麼快就認識美國妞了?」
  「不是,我高中學弟在美國打球,想去找他敘敘舊。」
  「喔!在哪個隊伍?」
  「呃……」三井還真的沒有問過。
  「好啦,訓練和比賽時記得要準時出席啊。」教練寬厚的手掌在三井肩上拍了拍。
  他告訴宮城自己隊伍集訓的地點,在白天的訓練結束後,宮城說會開車來接他。
  他調侃對方是不是在美國賺大錢了還買了車,對方回他說不然你自己用走的過來吧。他拿著宮城給他的地址去問在美國留學過的隊友,「這個地方滿近的,開車應該才一個半小時吧。」
  「一個半小時……」
  他等一下看到宮城會先道謝的。

  但來接他的並不是宮城。
  「嗨,三井學長!」
  搖下車窗對他打招呼的是一個日本小平頭。
  「……宮城呢?」三井對這張臉有點印象,但叫不出名字;而他沒從車窗裡看見他熟悉的面孔。
  「良田早上臨時被球隊找去開會了,他要我幫忙來接你。」
  小平頭比了比後座,「上來吧。」
  「喔……謝謝。」 結果準備好的道謝給了這個人。
  拿著行李的三井還是坐在了前面的副駕駛座,表示尊重特地開車載他的人,他不再是橫衝直撞的學生,而是個明白社會道理的大人了。
  兩人在車內閒聊一些日本和美國的氣候差異,以及第一次跟美國人溝通、聽到語速快到不行的英語瞬間反應不過來的經驗,倒也沒有用到互相稱呼名字的時機;直到上了車十分鐘後,他才想起來這個小平頭的名字。澤北榮治,他記得宮城提過。
  他本以為這一個半小時會尷尬地度過,結果他先敗給了時差造成的睡意。
     
  「三井學長。」
  他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喚醒。
  「嗯……宮城?」
  「我不是。」
  「嗯、哇!」
  三井被突然出現在面前的另一個學弟給嚇得往後彈了一下,「流、流川?」
  流川點頭,「到了。」
  三井轉轉頭,看見車窗外頭的景色已經靜止,隔壁的駕駛也不見了。他打開車門下了車,看見澤北打開自己的後車廂,將一個巨大的保溫袋揹在肩上。
  「趕快進去吧,三井學長。」
  澤北走過他們兩個走在了前頭,流川則用眼神示意他跟上;他夾在流川和澤北中間走上階梯。
  直到現在三井才知道,宮城跟流川、以及他口中的澤北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他們三人在離各自活動的中心點租了一棟房子,三人一起分攤租金和生活費,考量他們去美國在經濟上也必須有所控制,這完全是合理的選擇。
  「雖然說在賽季的時候我們常常都不在家啦。畢竟我跟良田各隸屬於不同的球隊,流川又還在唸書,時間都是錯開的。不過到了休賽期,就像現在這時候,我們就會賴在家裡,偶爾在附近晃晃。」澤北說話沒停,繼續批哩啪啦向三井介紹著附近的環境,「這附近有球場,開車過去賣場也不遠,沿路還有一些餐廳和速食店,滿方便的喔。」
  「澤北榮治。」
  身後的門傳來屋主的聲音,「這位客人不過是暫住一下,你怎麼說得很像要募集新室友啊。」
  「我是為了他好!」 澤北將身上的保冷袋向後遞,語氣一點也沒有退縮,「如果我們剛好都有事不在,至少三井學長還要知道怎麼去覓食吧!」
  「別擔心,他會下廚好嗎。」宮城從澤北身後出現,手上提著剛剛澤北還背在身上的保冷袋,舉手跟他打了個招呼,「嗨,三井學長。」
  「嗨。」
  跟幾年前在彩子婚禮上見到的樣子相比,宮城似乎又變得更成熟了,跟他印象中高中時期的宮城差得更多。不過等他自己來到了美國,才發現在日本時覺得身材太過突兀的宮城,擺在美國卻是毫不違和。他以為自己已經不會為了對方較高中更加壯碩的體格而驚訝,但再次見面,那股距離感還是揮之不去。
  三井不喜歡這種感覺。
  「今天輪到我負責做晚餐,剛剛請榮治買了牛肉回來,就當作是學長難得來美國的祝賀吧。」
  「喔……謝謝。」
  他在意的不是牛肉,而是宮城。他以為自己這兩週可以跟對方獨處,卻沒想過宮城跟室友住在一起,而且這兩個室友不只他認識,他們也認識他。
  好吧,有兩週的時間,應該還是有獨處的機會吧?他得趕快消除這種距離感才行。
  「要我一起幫忙嗎?」三井問。
  露出詫異表情的不只宮城,還有澤北和流川。
  「別開玩笑了,你可是客人耶。」宮城向旁邊讓出背後的門,「這間房間給你住,看你要不要先洗個澡還是先睡一下,等要開飯時我會叫你。」說完,宮城對他比了個過來的手勢。
  他才往宮城的方向走了一步,流川從他身後大步繞過他,跟宮城一起進了另一扇門。
  「三井學長,我來教你電視機怎麼用吧,美國的電視節目很多種喔。」
  站在他面前的澤北在他手裡塞了一支遙控器,指著遙控器上的紅色按鈕說,「這個是開關,按下去會打開電視螢幕——」
  「這個我會!謝謝你!」
  電視機的操作日本和美國沒差多少吧?這台電視機還是松下的!

  *

  才過了一天,三井就發現他錯得離譜。
  現在是美國大部分聯盟的休賽期,理論上他應該會比較常見到宮城和澤北兩位現役選手;結果他更常見到面的對象,反而是還在當大學生的流川。

  他也是這趟來才知道流川念了兩次大學,一次是來美國前就準備好要就讀的二年制大學,一次是二年制大學畢業後又再錄取的四年制大學;那所四年制大學也是宮城畢業的大學。
  「前輩說那所大學的教練很不錯。」他問流川原因時,流川坦蕩蕩地說,「而且可以跟前輩在同個球隊打球。」
  這麼誠實真好啊,是年輕人的特權嗎……不對,自己跟流川不過也才差了兩歲吧。

  這段時間也是大學的暑假;不過流川每天都會去球場練球,於是開車載三井去球隊指定的練習場所成了流川的任務。
  三井很想抱怨流川自己明明也是一百八十公分以上的男人,幹嘛選一台內裝這麼狹窄的車子,坐起來有夠不舒服;但他之後發現,更應該抱怨的是另一件事。
  流川到了美國之後也沒什麼沒變,學生時代會邊睡邊騎腳踏車,現在成年了也會邊睡邊開車。
  這也太危險了吧!流川幫忙接送他一次後,他在客廳看電視看到很晚,每個電視台都轉台轉過不知道幾遍,才堵到了晚歸的宮城和澤北,他衝到兩人面前,表達對高中學弟和自己生命安全的擔憂。
  兩個人回應他的是超大聲爆笑。
  撐著不睡覺就是等著善意提醒兩人的三井有些動怒了,「很好笑嗎?這真的很危險好吧!」
  「抱歉,三井學長。」
  宮城擦了擦眼角笑出來的眼淚,「同樣的擔憂在三年前我就遇過了,當時我發現流川有這種狀況時,為了他跟我的性命著想,乾脆直接由我開車載流川一起上下課,載了大概一年多吧。」
  澤北接著說,「結果某次良田生病了跟學校請假,流川就直接一個人開車去學校了。」說著,澤北又開始笑,「良田衝進我房間,直接把我推下床墊,嚇死我!」
  「當時我的頭痛到沒辦法集中精神,沒把握開你的車,只能把你挖醒了啊!」宮城反駁澤北的指控,但也在笑。
  「我急忙開車追在後面,結果你知道我看到什麼?」澤北做了一個變魔術的誇張手勢,「流川的開車技術堪稱優良駕駛,車速穩定車行筆直,遵守行車規則打燈轉彎和切換車道,連行人要過馬路都會停下來禮讓。」
  「要是不要特意看駕駛座,沒人會發現駕駛在睡覺。」宮城咧咧嘴,「我是覺得那個狀況是流川的省電模式啦,他其實有在注意,只是開車這件事不需要費他太多心力而已。」
  「是、是喔。」
  三井有點懵,他回想流川開車的過程,還確實該做的事都有做、不該做的事沒有做。所以是他白操心了嗎?
  不對,既然有理由了,就應該趁勝追擊才對。
  「不行,我還是很擔心,我拿的是旅遊簽證,要是出了什麼事了,我要就醫或去警察局都會很麻煩,也會造成你們的困擾。」三井也不確定拿旅遊簽證跟就醫或去警局有沒有關係,總之先胡亂說一陣再說,「我覺得,還是不麻煩流川載我好了。」
  他本想直接說可以請宮城載他嗎,但這樣又太過暴露了自己的意圖。三井盯著面前兩位正在思考的人,尤其是身高比較矮的那一個,他甚至往宮城的位置站近了一點;突然,他聞到一股好聞的香氣,他稍微轉動一下頭顱,尋找氣味來自何處。
  「好吧,我知道了。」宮城嘆了一口氣,「明天開始,榮治你就載流川吧,反正早上也是自主訓練嘛,我再跟流川說換個場地練,他應該沒問題的。」
  「喔,好啊。」澤北答應得很乾脆。
  「三井學長,你在這裡等我一下。」宮城轉身走向樓梯,那股好聞的氣味跟著離開,踩著拖鞋的腳步聲在樓梯間啪嗒啪嗒地響,應該是走上了二樓;過沒多久,對方小跑步下樓,將一張摺起來的紙塞給他,「這給你。」
  「這什麼?」
  「這區的地圖。」宮城又塞給他一支筆,「這樣就不用擔心迷路了,這張送你,你想怎麼在地圖上作記號都可以。」
  「啊?」
  「你明天不是想自己開車嗎?」對方對他眨了眨眼,一邊的眉毛揚起,「車鑰匙在鞋櫃上,上面掛著一個匡威球鞋吊飾的那一副,請三井學長自便囉。」
  「喂、宮城——」
  對方沒有停下腳步,啪嗒啪嗒又跑上了樓梯。
  澤北給他一個肩膀上的輕拍,「美國的馬路很寬很好開,沒問題的。三井學長有換國際駕照吧?」
  「有是有啦但是、」
  「那就好啦。」又拍了兩下,「早點睡吧,不然會影響明天練球的精神喔。」
  說完,澤北也上樓了。
  他們三人的寢室都在二樓,只有客房在一樓,昨晚在吃飯時宮城說客房原本是這間屋子的主臥室,是整間屋子最寬敞的一間,裡頭還有獨立一間衛浴,這兩週他應該可以過得很舒適。上哪裡找這麼舒服的免費住宿?宮城調侃他,可不要告訴你的隊友喔,三井學長。
  但他又不是為了蹭住宿才過來的。
  三井關掉電視,捏著剛剛宮城給他的紙和筆,拖著腳步走回房間。


  隔天他才知道,那台頭很大內裝很小的雙門跑車,實際上是宮城所有。
  駕駛座已經被流川調到適合高個子的空間,他坐進去還不至於不舒適;但要邊看地圖邊開車實在太考驗他的駕駛技術了,而且還是跟日本習慣相反的左駕。為了安全他開得太過緩慢,不只收獲了很多聲喇叭,還被警察攔下來口頭警告。
  當天晚上他又熬了夜,在客廳盯著電視上的脫口秀,什麼也沒看進去。等待著宮城回來:今天晚歸的只有宮城一個人。
  宮城似乎沒預料會在客廳遇到人,切開客廳的燈那刻嚇了一跳,「三井學長?」
  「嗨宮城。」他虛弱地向對方揮了揮手,「我要給你一個驚喜。」
  「啊?」
  對方的表情一瞬間閃過一絲喜悅,卻很快被疑惑取代,「什麼驚喜?」
  三井突然有點心虛。
  「那個……」他吞了口唾液,「我今天被警察攔下來了。」
  「什麼?」
  宮城霎時鐵青了一張臉。三井更心虛了,「是沒有被開單啦,就是被警察口頭警告了一下……」
  對方抓住了他的手臂;這下嚇到的人換成了三井,「宮城?」
  「沒事嗎?為什麼警察會攔你?」
  「呃,因為我、開太慢?」
  手臂被鬆開了。
  宮城向後退了一步,看向三井的眼神從擔憂變成了鄙視,「你是連開車都沒體力嗎?」
  「才不是!邊開邊看地圖很難好不好!而且又是左駕!一堆車在後面按喇叭有夠恐怖的!」
  三井拼命狡辯,宮城直接轉過身背對他,用動作拒絕了他的解釋。他用手搭上對方的肩膀,發現對方整個身體都在顫抖。他又聞到了那股好聞的香氣。
  三井抓著宮城的肩,強迫對方轉過身。果然,這傢伙已經憋笑到耳朵都紅了。
  「宮城良田!」
  「小聲點、噗啊哈哈哈……」宮城比了一個安靜的手勢,瞬間沒能憋住笑聲,「三井學長,你真的太不坦誠了。」
  好啦,明天我載你去訓練啦。宮城說。
  「說好了喔。」三井惡狠狠地放話,直到宮城再度點頭答應為止。

  三井總算獲得了短暫可以跟宮城獨處的時間。
  駕駛座被車主調回了熟悉的位置,他觀察那個空間,再次發覺就算宮城把自己練得很壯,身形還是稍小了一點。「看什麼?趕快上車啊。」宮城從駕駛座跨到副駕駛座探出頭,皺著眉頭瞪他。
  「好好。」他趕緊坐上副駕駛座,這個位置的座椅已經被推到了底。他看看手錶,「還有時間吧?」
  「你有但我沒有啊。」
  宮城一邊碎碎念著,一邊繫上安全帶,「快點把門關上,要出發了。」
  三井聽話地坐好位置,關上了車門。
  經歷過流川看似危險的安全駕駛,以及自己的驚險駕駛之後,到今天三井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危險駕駛。
  正確來說,是感覺很安全的危險駕駛。
  宮城將油門和煞車操作地極為和諧,當他加速的時候,身體會漸漸感覺到不受制於地心引力的失重感,但該減速的時候,又是和緩又平順地降速讓重心回到原位,沒有那種踩煞車瞬間被壓著胸口的不適。他肯定宮城不是每一段路都符合速限規定,但比起前兩次的心驚膽顫,這是他目前體感最舒適的一次。
  三井偷看著駕駛者專注的側臉,就像接對方的傳球一樣。總會在合適的時間用合適的力道抵達定點,彷彿都在傳球者的掌控之中。
  他比預想的還早抵達訓練地點,宮城讓他在體育館前下車,很快又駛著車離去。三井目視著遠離的紅色車尾,一回頭看見自己隊上的教練正盯著自己瞧。
  「教練早安。」他問好。
  「朋友?」教練問。
  「對。」
  「女性還男性?」
  「男生啦!」
  「這樣啊。」教練又摸了摸自己的短髭。

  今天教練向大家宣布了友誼賽的第一個隊伍,並向大家簡單介紹了一下對手的先發名單以及擅長戰術等。今天一整天都會是以明天要進行友誼賽的這個隊伍為模擬對手進行分組練習。
  「三井,你要好好表現。」
  經理私底下告訴他,「這兩場友誼賽都會有專業人士來觀賽,如果你想到美國打球,這是一個機會。」
  三井躍躍欲試地點頭。
  練習有讓隊上的先發和預備成員混合分組,以及最後讓先發和預備成員互相對戰。三井身為隊長以及得分後衛,在每一次的分組裡都讓自己在的那一組拿下勝利,並且其中他獨得了近三分之一的得分。不過在幾次分組與控衛的搭配進攻之下,三井還是認為跟原本練習過最多次的先發控衛合作最為穩定。
  雖然只是友誼賽,對他而言是在美國的第一戰,他要以獲勝為目標努力發揮。

  訓練在傍晚結束,三井走到他們約好的地方,卻找不到宮城那輛顯眼的紅色跑車。他反倒看到了第一天來接他的那台銀白色房車,澤北從駕駛座的車窗探出頭來朝他揮手。
  「宮城呢?」三井問,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
  「良田去打工了。」
  等乘客關上車門繫好安全帶,駕駛一催油門,車子離開體育館門口駛上了道路。
  所以宮城才會都這麼晚回家嗎?「他打什麼工?」三井問。
  「你要問哪一個?」
  三井愣了一下,「所以宮城有很多份打工?為什麼?」
  「因為要賺生活費啊。」
  「我以為你們是職業選手……」
  「職業選手也有分薪水高低,而且會差很多喔。」澤北專注地開著車,臉上總是帶著微笑,「我和良田在不同的聯盟,薪水也不一樣,我自己是有一份打工,良田我記得是兩份還三份吧,休賽期他會多接一點。流川有拿學校獎學金,也有另外去打工。」
  『你在美國過得很痛苦嗎?』『怎麼會?』
  三井想起那年在他家裡跟宮城的對話。
  「宮城他……」三井猶豫著該不該問澤北這個問題,但最後還是敗給了自己的好奇心,「在美國過得很痛苦嗎?」
  「沒有吧。」澤北意外地很快就回答了,「良田很快就適應美國的生活了,比我還快喔,我還早他一年來呢。而且他英文說得超溜的。」
  澤北開始談起他在美國遇見宮城、跟宮城從生疏到逐漸變成朋友、在NCAA賽場上成為對手、畢業後一起租屋、到現在兩人都還為在了進入NBA的夢想而努力。
  「不可能不想念日本吧。」澤北說,「可是離夢想已經這麼近了。而且美國有很多怪人,很強的那種,還不一定是在比賽場上,有時候街頭籃球也會遇到。」
  觀察那些厲害的怪人怎麼打球,自己在練習之後也能找出與之相抗衡的技巧,這不是很棒嗎?澤北的語氣雀躍,帶著笑的表情看在三井眼裡像舞台上聚焦的那道眩光。
  這就是全心全意喜愛籃球的人會說出來的話。
  「你跟河田形容的一樣啊。」他驚嘆。
  「什麼?三井學長認識河田學長嗎?」
  「我們是大學同學。」三井趕緊將話題拉回宮城身上,「所以宮城打了什麼工?」
  車子在打了方向燈之後轉進車道。
  「三井學長要不要自己問問良田呢?」
  澤北將車子停妥,轉動鑰匙熄了火,給了坐在副駕駛座的他一個燦爛笑容,「我猜你想問良田的事情應該很多吧。」

  那晚三井沒有等宮城回來就就寢了。雖然就像澤北說的,他有很多問題想問宮城,但明天的友誼賽太重要了。
  何況明天晚上再問也可以的吧。

  *

  想不到他還是錯過詢問的時機。

  第一場友誼賽,三井打滿全場,拼盡了全力,得分數跟他在國內的成績相比毫不遜色;第二節他們的隊伍一度領先,但對手還是比他們強,到第三節就趨於劣勢,第四節也沒能挽回。
  身為隊長,他認為隊伍已經將實力充分發揮;身為追求轉戰美國職籃的三井壽而言,他認為自己表現的還不夠好。

  比賽結束的哨音響起,三井所屬的隊伍以八分之差輸給了對手。
  他與隊友列隊向對手致意,兩隊球員相互握手,他聽到隊友操著帶有口音的英語誇讚對方很厲害,對手球員也笑笑地回覆。賽後的氣氛十分和睦,相當符合『友誼賽』這個名詞的定義。
  教練說他們雖然輸球了,但比數只差了個位數,差異並不大,這個比數表示他們的實力在伯仲之間,而此次勝利女神站在對手那邊。
  意思是說他們跟對手一樣厲害嗎?三井可不這麼認為。
  他猜宮城應該也不這麼認為;第三節的休息時間,他看見自己球隊板凳區後的看台,有一名男人起身離開。在鴨舌帽和墨鏡的遮掩之下他沒看清對方的臉,但他肯定就是宮城。
  即便三井不滿意今天的表現,不過教練和他的隊友似乎不這麼想,教練甚至表示晚上要請客。三井以跟朋友約好為由推掉了隊上的聚餐,目送隊伍離開之後,坐上了來接他的銀白色房車。
  今天來接他的是流川。
  「澤北呢?」三井隨口問道。
  「球隊有事。」
  還是跟以前一樣不太說話啊,正當三井這麼想的時候,「我以為三井學長會問前輩的事。」流川又接了一句。
  三井思考了一下,既然對方都這麼說了,「宮城在美國過得怎樣?」
  「很好。」
  結果兩個字就就結束了。
  好吧這很流川,三井放棄追問。
  「所以是我想太多了是吧。」他嘖了一聲,「那傢伙上次回日本時整個人都不對勁,我還以為他在美國過得多不好呢。」
  「所以三井學長才要來美國?」
  「我只是看不慣宮城他——」三井突然噤聲。
  他想來美國的動機確實是因為宮城,但來了之後呢?在籃球場上獲勝,讓宮城知道他的厲害?還是跟著宮城的腳步,在美國扎根,追求更高的籃球境界?
  都不是。他知道都不是。
  「前輩很忙。」流川說。
  「我聽說了,好幾份打工是嗎?幹嘛過得這麼辛苦。」回日本就好了啊,三井咕噥著。
  流川突然把頭轉了過來盯著他,把三井嚇到從副駕駛座蹦起身,還好這台車空間大些沒撞到頭。
  「流川!開車看前面!」三井氣急敗壞。
  「很忙,但他很好。」流川把他剛剛說過的話又再說了一次,「前輩在美國很努力。」
  說完話後,流川又將頭回正,讓視線回到擋風玻璃前的道路上。
  三井嚥了一口唾液,原本想開口說些什麼,但還是閉上了嘴。

  他們回到住處前,但流川沒有把車停進車庫,拋下一句「去接澤北」就又開車離開了,把三井和大門鑰匙留在了路邊。
  三井用鑰匙開了門,進入沒有人在的屋子,如同前幾天那樣先走進廚房,鍋子疊放的方式顯示這是個被頻繁使用的下廚空間,不過他沒打算勞累自己,第一次跟他們去採買時,他就買了不少現成的微波食品屯在冰箱裡,這段日子除了大家一起開伙的時間之外,遇到各自解決的那一餐,他就會從冰箱裡挑選出一款餐點,微波幾分鐘後就能享用。美國的微波食品有夠豐富,種類多到他選擇下困難,最後憑直覺選了好幾款品項。宮城當時問他吃得完嗎?他答說吃不完就送給你們吧,換得宮城皺起臉的吐舌。
  『才不要,我吃膩了。』宮城當時這麼說。
  今天選了一款番茄義大利麵送進微波爐,幾分鐘後機器發出了叮的一聲,他捧出還在冒煙的塑膠盒,手上還夾著叉子和一瓶可樂。他很快讓自己移動至客廳,將食物們放上沙發前的矮桌,將自己拋進柔軟的沙發椅墊裡。
  電視裡的肥皂劇才演沒十分鐘,那盒微波食品已經見底。三井開始覺得昏昏欲睡,他今天打了一場球賽、坐了一趟駕駛不專心看路的車、吃了一盒糊掉了的番茄義大利麵;但他今天還沒有見到宮城良田。
  肥皂劇中的男主角和女主角相約到舞廳跳舞,電視裡傳來富有節奏的舞曲音樂,三井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跟著節奏頻頻點著頭。

  「三井學長、三井學長?」
  是宮城的聲音。
  在他睜開眼之前,一股好聞的氣味飄進他的鼻腔,他深吸了一口氣。
  「學長,醒了嗎?」
  香味稍微遠離了。三井睜開眼睛,先被頭頂上刺眼的燈光逼得又閉上眼,眨了幾下適應之後才看到宮城背對著他,正在收拾矮桌上的殘局。
  「我自己收就好、哎喲、」
  爬起身的同時三井覺得自己全身疲憊,關節彷彿要散架了,忍不住哀了一聲。
  彎著腰的宮城回過頭,對著他大笑,「你是老人家嗎?」
  「你不也才差我一歲?」他在沙發上坐直,伸了個懶腰。
  「晚餐吃完就睡著了,不就是老人家。」
  宮城手上拿著他吃完的塑膠盒和玻璃瓶,「回房間睡吧,學長,比賽之後要充分休息,才能讓身體趕快恢復。」
  「你今天有去看?」
  他仰著頭看著宮城,「戴著鴨舌帽和墨鏡,坐在我們隊那邊的看台上對吧。」
  對方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你也覺得我們打得不好吧。」
  「啊?」
  「你不是提早走?」
  「你連這都看到?」宮城挑起眉,「提早走是因為我要去打工。你今天獨得了至少24分以上吧,很厲害啊。」
  三井沒想到宮城還注意到了自己的得分狀況,有點不好意思地搓了搓鼻子。
  「但怎麼說……」他看宮城的表情欲言又止,他示意對方說出來,「整體的進攻是可以更積極一點啦。」
  「沒錯!」三井拼命點頭,「我也覺得可以更積極點,很多球應該都能再往前場傳才對。」
  「你的隊友們可能被美國人的體格嚇到了啦。」宮城還幫他的隊伍緩頰,「我一開始也是這樣。」
  「但把球傳到好的位置,跟對手的體格無關吧。」他繼續抱怨,「如果你在我的隊伍裡就好了,你總是能把球送到我手上、」
  「這種話不該說,三井學長。」宮城沉下了臉。
  三井很少看到宮城這麼嚴肅的樣子。他有些被嚇到了,愣愣地看著宮城不帶任何笑意的臉。下一秒,那張臉上又再度出現他熟悉多了的挑釁笑容。
  「何況我隊伍裡的得分後衛可比三井學長強多了。」
  「什、」三井張大了嘴,「你這話才是不該說的吧!」
  「哈哈哈哈。」
  宮城搖了搖手上的垃圾,「這我拿去丟了,你快回房間睡吧。」
  「……謝啦,宮城。」

  直到三井回到房間蓋上被子,才想到他又忘記問宮城在打什麼工。離他要回日本的日子越來越近了,但自己跟宮城相處的時間遠比他出發前想像得還少。
  回去日本前,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跟宮城一對一?


  早上載他去訓練的也是流川,昨天的經驗讓三井全程安靜沒有說話,專注於駕駛是不是把注意力放在道路上、還有駕駛的眼睛有沒有睜開。
  來到體育館,大家正集合準備聽教練安排今天的練習內容,經理將他帶到一旁,悄聲說他的機會來了。他以隊長的身份見了一些人,有些是他昨天對戰過的隊伍相關人士,有些是昨天比賽時在場邊觀戰的人,也有些是未曾見過的人。三井的憋腳英語還無法與他們流利對話,時不時還需要經理幫他翻譯,不過溝通過程都算順利也還愉快,最後三井都會與他交談過的人握手,並再次介紹自己的名字。
  回到隊伍時,大家已經開始練習了,他依照教練的指示加入其中一隊,進行類似兩天前的對戰模擬訓練。聽說明天比賽的隊伍擅長快攻,教練特別提醒要加強回防速度。三井上了大學後他跟大學時期的教練安排提升體力的訓練計畫,連帶也加入了腿力的練習,他對自己的速度還算有自信,本身也有過跟速度快的隊友合作的經驗,知道這是一種優勢。
  大家都對第二場友誼賽相當期待也很有自信,練習也特別起勁,對隊伍來說這是好事。三井也不打算講什麼喪氣話,跟大家一起全心投入練習之中。
  這是離開美國前最後一場比賽了,對整個隊伍、以及對他個人而言都很重要,三井暫時將私人的心思放在一旁,為了明天的友誼賽做足準備。

  *

  接送三井到友誼賽會場的宮城,不像過去幾次都是在門口附近讓他下車,而是找了一個停車的地方把車停好,再跟他一起下了車。
  「這場你會看完全場嗎?」三井帶著半是調侃半是好奇的語氣問,「還是又要趕去打工?」
  宮城摘下墨鏡,回頭看向他。
  「今天不打工了。」對方勾起嘴角,「這次我全場奉陪。」

  很快的,三井就知道宮城所謂的『全場奉陪』是怎麼一回事。
  雙方在開場前走進場內集合列隊,走到中線與對手示意。他身為隊長站在了前頭,用眼睛掃過對手的先發陣容,視線在控球後衛的位置停了下來。
  「三井隊長?」
  他太過震驚,以至於對戰隊伍的隊長伸出手時他毫無反應;是旁邊的隊友提醒,他才趕緊伸手回握對方。
  對面那位高他一個頭的美國人,在握手的同時用英語和他打了聲招呼,「我們隊上也有位日本人。」對方貼心地放慢了說話速度,「他是位很棒的球員。」
  「我相信是。」他用英語回答。
  裁判站在中線向上拋出球,雙方中鋒起跳,比賽開始。
  球落到了對戰隊伍的控球後衛手中,聽說擅長快攻的對手好整以暇地運著球,視線左右張望著。他們隊上的控球後衛本要上前防守,三井將人攔了下來,「我們換防。」他說。
  隊友朝他投來疑惑又不可置信的眼神,但仍聽話地與他交換了守備對象;於是三井擋在了那位對戰隊伍裡唯一的日本人球員前面。
  「嗨。」宮城在他面前運著球,對他笑了一下,很快就移開視線。
  剎那間,對方壓低身子衝了出去,他沒能擋住;他的隊友也沒有。在他們還沒反應過來時,球已經被傳給籃下的中鋒,一次俐落的灌籃。
  好像……比以前更快了?
  他們的控衛跑到他旁邊問了幾句,他搖搖頭,用下巴比了比宮城的方向。交給我。他低聲說。
  對手似乎也讓他們的控衛來防守三井,宮城緊咬在他的旁邊,隊友傳球給他的難度變得很高;而且對方也很清楚三井的強項,不停地干擾讓他沒辦法停留在三分線附近。

  「三井!」
  控衛給了他暗示。他快速跑位到三分線外,宮城緊跟著他,在他停下來的同時擋在他的面前,他們之間的身高差距沒有縮短,他依舊可以看見宮城的頭頂,但可能的傳球路徑都被封得密密實實。
  他的隊友將球傳給了跟三井在不同方向的小前鋒,帶球上籃得分。
  三井看著宮城,笑得得意。
  「你的隊友不錯啊。」宮城說得小聲,「有把球傳到該傳的人手上。」
  三井愣了一秒,察覺對方是在調侃自己昨天説過的話,正要懟回去,發現宮城已經繞過他向前場衝。他立刻轉身也追了過去。
  但沒趕上。球只在宮城手中停留一下子就消失了。
  三井的隊伍又丟了兩分。

  之後對手的攻勢也同樣凌厲,他邁開腳滿場狂奔,企圖阻斷對手的傳球,讓比賽節奏被自己的隊伍掌握;但成效不彰。第一節比數還勉強接近,後面就一路失分。
  而那位他以為自己夠熟能應付的控球後衛,已經不是他熟悉的模樣了。宮城的傳球跟變魔術一樣,本來球應該在對方手上,卻在眨眼之間到了隊友手上,進攻步調毫不停滯;眨眼之間,比賽就進行到了第三節。
  這樣不行,接到隊友傳球的三井帶球擺脫宮城的防守,在三分線前又閃過一名對手,躍起準備投籃。
  球在脫手之前就被拍掉,對方的得分後衛得到了這顆球,帶球快速攻入禁區,三井立刻跟上,與隊友一同包夾對手,卡住了可以得分的位置。對手勉強出手,球打到籃框彈了出去。
  在籃板球的爭奪上,三井的隊伍略遜對方一籌;對方的大前鋒奪得了籃板,立刻將球往後傳。
  宮城接到了這顆球。三井看見自己的隊友立刻阻擋對手剛站穩的大前鋒前面,負責防守其他位置的隊友也都就位,封死了對方的可能的傳球路線;他與搭擋的控衛迅速上前,決心要擋住對方電光石火的運球突破。
  站在三分線外的宮城原地躍起,球出了手。
  三井的視線沒有跟著球跑;他盯著宮城落在額上的瀏海、鼻頭上的汗水和嘴角的笑,覺得全世界都靜止了。
  唰——球滑過球網的聲音。

  三井的隊伍輸了這場比賽。

  比賽結束雙方致意時,三井不知道自己該期待還是擔憂宮城會不會特地過來跟他打招呼;但對方跟站在相對位置的控衛握手和交談了一會,就回到自己的隊伍裡了。
  比數的懸殊令每個人都垂頭喪氣。在這種氣氛下,經理還跟大家說你們看日本人還是可以在美國職籃圈發展的嘛,不知道是想幫大家打氣卻用錯方式,或是純粹不會讀空氣;其中有個人還回嗆說那個日本人是進不了NBA才在這種小聯盟打球吧。
  三井正想出聲,教練卻先他一步。
  「亞洲人要在美國職籃立足非常不容易,日本國內達到這個成就的籃球選手,目前還僅僅是個位數。宮城選手能在美國成為職業選手,想必付出了相當大的努力和代價。你們能做到嗎?」
  教練語氣嚴厲。現場的球員沒人再吭聲。
  教練說的話恰恰擊中三井最在意的點,宮城肯定是犧牲了很多才走到這裡的,換作其他人、例如他、有辦法做到嗎?
  他的隊友的想法,不就是大部分日本人的想法?
  「三井,剛剛幹嘛換防?」他們隊伍的控衛湊上來,打斷了他的思慮,「你是知道那個7號很厲害才換的嗎?該不會是認為日本人比較好守,才跟我換吧?」
  「當然不、」三井思考該怎麼說比較好,最後決定實話實說,「我以為我守得住他。」
  「我也以為自己守得住他。」他的隊友聳聳肩,「事實證明我們都守不住。」
  「是啊。」
  他沒能守住他,在日本是如此,在美國也是如此。
  
  三井換好衣服走到停車場,看見宮城正在跟一群外國人交談,三井認出那些都是今天在球場上遇到的對手,宮城站在這些籃球員之間顯得特別嬌小。
  「啊,三井學長!」
  宮城也看到了他,舉起手向他打招呼。他猶豫了一下才走過去。
  「這位是我高中的學長,他叫三井。」宮城切成英語向隊友們介紹他,「可以叫他小三。」
  「小三!」一群外國人學著宮城的發音歡快地覆述。
  「喂宮城!」
  「兩個音節的發音外國人比較好念嘛。」宮城又切回日語告訴他,「像宮城對外國人而言也不好念,大家都直接叫我的名字。」
  「良田,叫小三跟我們一起去啊。」一位褐金色頭髮的高壯男子說,三井記得對方今天在場上打小前鋒的位置。
  其他人都附和這個建議;宮城看向他,揚起頭。
  「三井學長,要不要去見識一下美國的酒吧?」

  跟三井想得不太一樣,那是一間有點老舊的店,門口的招牌很小,走過去不太容易注意到;店內以木製裝潢為主,黃色的燈光照著酒吧內的各個地方,角落還擺著一架鋼琴,琴蓋是關著的。
  酒吧裡頭裏頭空間不大,但顧客很多,每一張桌子都坐滿了人。他們找了幾個吧檯旁邊的位置,宮城幫自己的隊友都各點了一杯啤酒。
  「你要喝啤酒嗎,三井學長?」在嘈雜的環境裡,宮城得加大聲音才能讓三井聽到,「還是薑汁汽水?」
  周圍的外國人聽到薑汁汽水都笑出聲。三井漲紅了整張臉,「廢話,當然是啤酒啊!」
  他看見宮城對他瞇起眼笑,所有的不滿和抱怨瞬間消彌。
  除了酒之外,他們也點了些食物,宮城特別推薦這間店的起司肉醬薯條,「我沒在別的地方吃過比這間更好吃的。」宮城向他保證。
  三井以前沒吃過這道料理,自然無從比較,不過剛起鍋的薯條淋上微辣肉醬和起司醬,確實令人難以罷手。他邊用叉子一根根慢條斯理地吃著,一邊聽宮城和隊友們的聊天。
  宮城的英語很流利,這些外國人都可以用日常習慣的方式跟這位日本人隊友溝通,這也讓三井有點跟不上他們對話的語速,不是聽得很懂的他只得盯著宮城的左邊側臉瞧。那張臉多了一些歲月的痕跡,臉部的線條變得更硬挺,有著銳利角度的眉尾和稍微下垂的眼角倒是沒變,時常撅起的嘴唇也是他記憶中的弧度。左耳上仍然戴著一枚耳釘,耳釘上附著一顆藍色的寶石。
  突然,對方的臉轉了過來,視線對上他始終停留在對方臉上的目光。三井有些難為情地移開了自己的視線。
  「三井學長,你怎麼了?」宮城盯著他,突然笑了出來,「該不會醉了吧?」
  「小三有喝酒嗎?」旁邊的褐金髮男人問。宮城指了指三井只喝了兩口酒的杯子,男人將視線移了過去。
  「這沒有喝吧!」對方大聲嚷嚷,換來隊友們的鼓譟。
  三井現在才看到對方搭在宮城肩膀上的手。他以前也常這樣,把手搭在矮上他一個頭的學弟肩膀上,換來對方不服氣的抗議;結果現在這樣站在宮城旁邊的人變成了別人。
  宮城用英語跟其他人講了些什麼,大家又笑了,有些隊友伸手捏了捏宮城露在無袖背心外的手臂。
  三井突然覺得有股火從心底轟地燒了起來。他舉起自己的啤酒杯,仰頭一口氣乾了大半。
  其他人為了三井的舉動大聲歡呼,只有宮城皺起了眉,「三井學長,你的酒量不能這樣喝吧。」
  「你剛剛跟他們說什麼?」三井用日語問。
  「什麼?」
  「跟你的隊友們。」他指著對方的手臂,「為什麼他們要摸你的手臂?」
  「喔。」宮城的表情緩和下來,「我說你酒量很差,還是不要喝比較好,以免到時候我還要把你扛回去。」
  說著,對方秀了秀自己的二頭肌,笑容促狹,「大家說我有練過,要把你扛起來應該沒問題。要試試看嗎,三井學長?」
  三井只花了幾秒鐘就做了決定。
  他放下啤酒杯,從椅子上站起身,同時也把宮城拉離椅子,整個人像是脫力一般靠上對方的肩膀和背部。
  「我喝醉了。」他用英語說,「帶我回家。」
  大家都被三井突然的舉動給弄矇了,包括被他幾乎要攬進懷裡的宮城。
  不過對方反應很快,「看吧,這傢伙是真的酒量很差。不好意思,我先帶他回去。」
  宮城伸手掏著自己的口袋,被一旁的褐金髮男人握住手背;目睹這一幕的三井差點從宮城身上彈起來。
  「這兩杯算我們的,就當是歡迎小三來美國吧。」
  對方邊說邊放開了手,三井也吁了口氣。
  不過這次換成宮城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謝啦,兄弟。」
  這個隊伍的控衛又跟隊友們相互擊掌,爽快地把自己那杯啤酒喝完。掛在後面的三井憋著氣看著這些舉動,覺得自己快窒息了。


  「三井學長,其實你還沒醉吧。」
  回程的路上,握著方向盤的宮城開口。
  「嗯,還沒。」
  三井躺在副駕駛座上,覺得腦袋有點暈。不曉得是酒精的緣故,還是剛剛一時激動、血壓上升太快的緣故。
  「不喜歡那種場合?」
  「不喜歡。」
  「你們球隊不會聚餐嗎?」宮城問,「我以為這種場合日本比較多呢。」
  「我不是不喜歡聚餐,而是、」三井爬起身,但又因為頭暈而躺了回去,「我是不喜歡他們把手放在你身上。」
  「啊?」
  「就是那個啊,搭肩和捏手臂什麼的……」
  宮城拔高聲音,「三井學長你有事嗎?高中的時候最愛把手放在我肩膀上嫌我矮的人就是你欸!」
  「是沒錯啦,但是、」反正自己的心思都說破了,三井決定破釜沈舟,「你晚上去的打工,是舞廳還是酒店嗎?」
  「你說什麼?」
  「就是、那個、」三井回想著肥皂劇裡男主角和女主角去舞廳貼在一起跳舞的畫面,說話都結巴了,「你晚上很晚回去的時候,身上都會有一股很好聞的味道。是不是你打工的時候沾到女性客人的香水味還是、」
  「頭轉過來。」
  宮城直接打斷他的話,從側面的猙獰表情來看,可能也很想打斷他的脖子。
  「聞聞看。」
  對方把右手舉到他的面前,手腕幾乎要貼上他的臉。
  三井嗅了一下,驚愕地發現這是他記憶中那個好聞的氣味。於是他也想起,自己裝醉靠在宮城脖子上時,也聞到了這股味道。
  「就是這個味道!」三井驚呼,「為什麼?今天去的酒吧裡有女生坐在我們那邊嗎?還是女服務生、」
  「這是 沐 浴 露 的味道。」一個字一個自從宮城的牙關裡被擠出來,「比完賽後我沖個了澡。」
  「呃。」
  是他誤會了嗎,三井有點尷尬地往座椅裡縮,希望能讓自己離憤怒的駕駛遠一點,但是沒有成功,「那打工……」
  宮城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專心開車,「我在游泳池當救生員。工作結束之後也會洗個澡再回去。」
  「……原來是這樣啊。」
  實在是太尷尬了。三井頓時覺得自己是不是該下車好;但下車後又不知道怎麼回去,於是只能把自己的身體儘可能地貼在椅子上,企圖縮小存在體積。
  彷彿把剛剛吸進去的那口氣再呼出來似的,宮城吐出一口長氣。
  「我就當你是喝醉了,學長。」
  一直到抵達住處門口,宮城都沒再說話,三井也沒有。他連呼吸聲都不敢有。
  只有沈默,伴隨宮城身上淡淡的香氣,縈繞在空氣中。

  *

  在美國的最後一天是自由活動,經理貼心地讓打了好幾天球的日本球員們還是有一天可以好好地體驗美國的生活。
  但三井壽他,宿醉了。

  正確地說,三井是假裝自己宿醉。
  他推掉了隊友的邀約,在自己借住了好幾天的屋子裡待滿了一整天,清光了冰箱裡屬於他的微波食品,將廚房裡的爐子周圍和廚具全都擦拭乾淨,地板和流理臺面都重新擦拭過。其他公共區域的打掃三井也包辦了,他從冰箱上的分工表確認了公共區域的範圍,立刻著手開始打掃,在與人同居的期間他也練就一身打掃的技巧,他從沙發的縫隙裡找到了一隻襪子,從電視機後面找到了一頂沾滿灰塵的鴨舌帽,還從置物櫃的抽屜後方找到了一件皺到不像樣的T恤。
  這天也是他第一次來到二樓,二樓的三間房間分屬這間屋子的三個住客,不過個人房間不屬於公共區域,他沒有進入的權利;盥洗室才是他的目標。他檢視著三個男人共同使用的浴廁空間,有點不敢相信,跟他大學住宿的經驗相比,這實在是乾淨得過分。
  「因為良田會碎碎念。」
  澤北將紙盒裡的薯條倒在盤子裡,再從冰箱裡拿出來的番茄醬瓶搖一搖,擠在盤子邊緣,「他會要我們洗完澡後要把排水口的頭髮撿一撿。」
  「你有頭髮?」
  「當然有啊!只是比較短而已啦。」澤北用手指捏起一根薯條,沾了沾番茄醬後丟進嘴裡。
  三井也伸手抓了一根薯條;澤北對此沒什麼反應,「宮城是很愛乾淨的人嗎?」他問。
  「是啊——啊但良田常常忘記洗碗。還好我們有洗碗機。」
  澤北嚼著薯條,閒聊著三井不知道但很想知道的情報,「其他家事幾乎都是分工,不過摺衣服由良田負責。」
  「是不是因為你都亂摺?」
  「是流川好嗎!他每次都把衣服捲成一團直接放進衣櫃,良田看不下去就說他一起摺。」
   三井懷疑眼前的小平頭大概也是這樣摺的;不過他沒有繼續深究。
  「那……」三井思索著問題,「你知道宮城喜歡吃什麼嗎?」
  「喔,良田滿挑的喔。」
  澤北捏著根咬了一半的薯條揮了揮,「像這個,有些店的薯條他就不太愛吃。」
  三井假裝理解的點點頭,將手伸向盤子又抓了一根,「那他有提過有間酒吧的起司肉醬薯條很好吃嗎?」
  「什麼?哪間?」
  看澤北一臉茫然的樣子,三井突然有種優越感,「我也不知道欸。」他用手上的薯條抹了一大坨番茄醬。

  同樣的問題他也問了流川。
  「草莓冰淇淋。」
  「草莓冰淇淋?」
  流川點頭,「這個牌子很好吃。」他舉起手上掌心大的飯後點心。
  「我不是問你喜歡什麼。」三井揉了揉眉心,「我是問宮城喜歡什麼。」
  「就這個。」流川撕開冰淇淋盒上面的塑膠膜,這在室溫下有段時間了,剛撕下來的塑膠膜上沾了一些融化了的冰淇淋,看起來像是粉紅色奶昔。流川將塑膠膜放近嘴邊,用舌頭舔去它們。
  三井看直了眼,「……宮城也會這麼做嗎?」
  收回舌頭的男人挑起眼睛看他;發現自己失言了的男人撇了撇嘴。
  「沒事,當我沒問。」為了讓學弟忘記自己的失態,「你是怎麼知道的?」
  流川把塑膠膜放在一旁的冰淇淋盒蓋上,再將小湯匙換到慣用手,「前輩會買一桶,在電影日時邊看邊吃。」
  「你們還有電影日啊。」三井想起自己的宿舍生活,懷念之餘也有點羨慕,「是去租幾部片子,約個晚上一起看電影之類的?」
  「沒有一起。」
  「什麼意思?」
  「澤北都租恐怖片,前輩不看。」流川用小湯匙挖著已經半融的冰淇淋,「他們會各自找個晚上待在客廳看錄影帶。」
  「那宮城都看哪一類的電影?」三井發現他對宮城真的很陌生,忍不住懊惱。
  不過流川對這個問題也是搖搖頭,繼續吃自己的飯後點心。
  三井想像宮城坐在沙發上抱著一桶冰淇淋專注看著電視螢幕的模樣,「原來宮城喜歡草莓製品啊。」他呢喃。
  認真吃冰淇淋的學弟用極微小的幅度點了一下頭。
  「但前輩不吃草莓蛋糕。」流川突然補充。
  三井咦了一聲,「草莓蛋糕?」
  「前輩說,美國的草莓蛋糕沒有靈魂。」流川含著湯匙,聲音含糊,「草莓都是假的。」
  「什麼啊。」三井失笑,「草莓冰淇淋的草莓也是假的啊。也太矛盾了吧。」
  「前輩一直是個很矛盾的人。說三井學長很麻煩很厚臉皮,還是幫學長整理了客房。」
  相較於三井臉上扭曲的表情,流川表情不變,將最後殘留在紙盒裡化成液態的冰淇淋喝進嘴裡,起身離開餐桌。

  當晚宮城沒有回去。接到宮城電話的澤北說要跟隊友處理一些球隊的事,「不過良田說明天他會載三井學長去機場。」澤北如此轉告,勉強阻止了三井想抓著地圖出門找人的衝動。
  而宮城也確實在一大早敲了三井壽的房門。
  他從已經鋪平了的床單上起身,一手拖著行李,一手拿著行李袋,最後再看了被他狠狠清潔了一輪的主臥室一眼,輕手輕腳地帶上了門。

  到機場的路上他問起宮城昨晚沒回家的原因,對方只簡單說他們球隊所處的聯盟在經濟上出了點狀況,球團告訴他們可能不會有下個賽季。
  「那你怎麼辦?」
  「找下家囉。」
  三井問得急切,宮城則一派自若。
  發現不管再怎麼問對方也不會說得更多時,三井吶吶地閉上嘴巴。他又感到對方在兩人之間畫出了界限;他來美國本來是希望能消除這條線的。

  三井將裝滿購物成果的行李箱托運,提著行李袋走向出境檢查口,宮城走在他旁邊。
  出境檢查口的人並不多,隊伍也不長,排一下就能輪到。他們在隊伍起始點旁邊的柱子停下腳步,三井壓低視線看著宮城,對方則揚起下巴,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這幾天謝謝你們了,也幫我向澤北和流川說一聲。」三井說,「下次見了。」
  「別再來了啊,我很忙的。」宮城挑起眉頭笑了一下,「多保重囉,三井學長。」
  「你也是。」
  「嗯。」
  宮城轉過身,三井看著對方的背影。他前一天晚上才裝醉趴在那個位置,嗅著對方身上的沐浴露香氣。
  下次再聞到那個味道、再碰觸到那個體溫,會是什麼時候的事?

  「宮城!」
  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發現自己已經喊出了那個名字。
  才走了兩步的人回頭,看向他的眼神一瞬間閃過憂慮及迷惘;三井覺得自己的心臟狠狠地揪了一下。
  「宮城,你會回日本嗎?」
  「短時間之內不會吧。」宮城搔搔後頸,「怎麼了?」
  「即使升上NBA的機會很渺茫,你也不打算回來?」即使有意識到這番脫口而出的話肯定很傷人,但三井沒能控制住自己的舌頭,「你現在待的聯盟還可能害你們連球都不能打了不是嗎?回日本就不會碰上這種事了,有我幫你推薦,你可以進我現在的球隊、」
  「這種話不該說,三井學長。」對方打斷了他的話。
  三井捏著自己行李袋的指節泛白,「抱歉,我只是問問看你有沒有可能回日本。」他嚥下舌根的苦澀,「我只是希望,當我想見到你的時候,可以不用花這麼多的時間。」
  對方乾笑兩聲,「也太任性了吧、」
  「因為我喜歡你。」

  他感覺宮城聽到這句話後凝固了。

  「我一直都沒發現——應該說我直到見到你我才真的確定了,我喜歡你,從很久以前就喜歡你了。」三井不敢看宮城的表情,只是一口氣把那些積在心裡想講的話全都傾吐出來,「我猜應該是高中的時候就開始、媽的,我為什麼那個時候沒有發現?如果那個時候就告白,你是不是就不會去美國?啊還是你已經發現了,所以才說都不說就去了美國?我早該知道的。」
  我早該知道的,三井不斷重複這句話,「好,你就當什麼都沒聽過吧,我走了。」
  抓準隊伍消失在檢查口的時機,三井拖著行李,彷彿正在追準備要出邊線的球,頭也不回的衝進了檢查口。   
本文最後由 惟影 於 2023-7-22 17:1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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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惟影 發表於 2023-7-29 10: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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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先生不好意思、」
  「嗯……?」
  「您坐在這個位置似乎不太舒服,目前商務艙還有機位,已經幫您升級到商務艙了,請跟我來好嗎?」

  嗯?他沒有覺得這個位置特別不舒服啊——啊,還是他一直用手蓋著臉,所以被誤會了,一定是。

  「三井先生,不好意思,請跟我來。」
  空服員的態度意外強勢,三井迷迷糊糊地跟著對方的指示起身,眼前像是蒙了一層布一樣霧矇矇的,什麼都看不清楚。

  啊那個哭個不停的男人要換位置了、他到底怎麼啦、親人過世嗎、還是太太鬧離婚啊、是女朋友鬧分手吧他左手無名指沒有戒指——

  此時周圍窸窸窣窣的聲音才進到了他的耳朵,他眨了眨浮腫的眼睛。
  「三井先生,」空服員再度催促他,「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沒有。」他吸了吸鼻子,開口的嗓音嘶啞得過分。
  啊,對啦,他確實在哭。但這些人都猜錯了,去年跟妻子離婚時,他可沒有哭。

  *

  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空電話答錄機的留言紀錄。
  答錄機裡的留言都是去年聽說他離婚時打來關心的親戚和朋友,他一開始還會接上幾通,問題都差不多,他的回答也都一樣:我們和平分手、對、是生涯規劃不同、沒有、沒有爭執、財產分配沒有問題、我很好、謝謝關心、再見。後來三井覺得煩了,乾脆都讓答錄機處理,直到裡頭的錄音帶被一堆類似留言的錄音塞爆。
  原本懶得清理,反正他也不會去聽;但他現在不能漏掉任何一通電話。
  他自顧自地告白完就搭飛機回國了,也不知道宮城聽了會怎麼想。當下他拒絕知道宮城的任何回答;但在飛機上越想越痛苦、越想越不甘心。
  要是宮城打電話來了,他該說什麼?該怎麼說?宮城又會怎麼說?這些問題他目前都沒有答案。但他又不想錯過宮城對他那番話的回覆,三井設好答錄機,測試確認打進來的電話留言都能被順利錄下後才鬆了口氣;在他想清楚怎麼說之前,就讓機器代他錄下他等待著的那通越洋電話吧。
  他不斷揣測各種可能的答案,甚至每一天都有新的想法;他甚至有了宮城已經打電話給他的幻覺。

  但宮城沒有打電話來。

  *

  在想知道宮城的消息、又不敢直接聯絡他的矛盾心情下,三井打了宮城家的電話。
  意外的,接電話的不是宮城的妹妹,而是另一名聲音較年長的女性。因著上次見過安娜的經驗,三井決定賭一下。
  「您好,我是良田的高中籃球隊隊友,敝姓三井。」宮城的名字自然地從嘴裡流出,連三井自己都嚇了一跳。這是他第一次念出這個名字。
  『啊,是三井同學啊。』電話那頭意外地很快就有回應了,『我家小兒子受您照顧了,我是良田的母親。』
  「阿姨好。」
  立刻就打了招呼。
  『不過良田不在家喔,有什麼事情需要轉告嗎?』
  「啊,我知道他現在在美國……事實上我剛從美國回來,還跟他的隊伍打了一場友誼賽。」
  三井搔搔頭,發現自己衝動地打了電話,卻沒有想過自己打算講什麼。
  他打算先問自己從打這通電話開始就賭對的問題,「所以宮城、呃、我是說良田,他在家裡有提過我嗎?」
  『有喔。』
  「那、呃、」三井下了第二個賭注,「請問這個周末方便我到府上拜訪嗎?」他在心裡向老媽說了聲抱歉,「良田託我帶了一些東西,要我轉交給他的家人。」
  他這趟去美國,買了不少維他命,都是他媽要他幫忙帶回來的。他想父母那一輩應該都喜歡這個吧,他買了這麼多,花的也都是他的錢,拿一些去送人應該也沒什麼不合理的吧。
  電話那頭的停頓只有一下子,『 好,謝謝你啊,三井同學。』
  三井在電話這頭握了握拳。

  宮城家離他們以前讀的湘北高中車程不遠,是一處集合住宅,三井將車子停在稍微有段距離的地方,慢慢的沿著道路走向拿到的地址。這裡離附近的海岸步行可達,路上的空氣帶著海水的味道,貼在臉上的風帶著一點黏膩的觸感,三井對此並不陌生,即便自己現在已經住到了離效力的隊伍比較近的區域,高中時期跟同學到海邊玩水的記憶還在。

  宮城的母親是位寡言的女性,跟她的兒子和女兒給人的感覺又不太一樣。她用輕柔的嗓音招呼三井進門,謝謝他帶來的維他命,領他到了起居室入座,再從冰箱裡拿出麥茶,倒了兩杯,和櫃子裡的仙貝一起端上了桌。
  第一次來到宮城家的激動和沒有坦承自己意圖的心虛,讓三井有些坐立難安。但宮城的母親似乎很習慣沈默的氣圍,並沒有主動發起對話,除了「請享用」之外,就坐到了餐桌的另外一側,端起自己的麥茶默默地喝著。
  三井也端起了放在自己面前的麥茶,遲疑了一下子之後開了口:「那個、維他命……」
  「啊,謝謝你幫忙,三井同學。」宮城的母親向他輕點了一下頭,「那孩子之前都用寄的,這次不曉得為什麼托你帶過來,給你添麻煩了。」
  「呃,這是我自作主張要帶來的啦。」三井連忙澄清,「其實他沒有托我、呃。」
  宮城的母親又點了一下頭,淡淡地笑了笑,「不要緊的,還是謝謝你。」
  「宮城、呃不是、良田他,」三井舔了一下嘴唇,「最近有沒有說起我的什麼事?」像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這樣問太唐突了,他還不敢問道這種程度。
  「什麼事……」坐在他對面的女子思索了一下,「最近的信似乎也沒有特別提到三井同學呢。」
  「信?」
  「他每個月會寄信回家,告訴我們他的近況。」女子微笑,「那孩子不愛講電話。」
  那他之前幾次跟宮城講的電話是?三井想起來了,除了他要求過的那通電話以外,每次都是三井主動。這樣聽起來,宮城應該沒有告訴媽媽他去美國的事,那應該也不會托什麼話要轉告了吧。
  他喝了一口麥茶掩飾自己的不好意思,偷偷張望著這間起居室的擺設。看起來是個結合了客廳、餐廳及廚房的空間,在他左手邊的餐桌上放著幾個相框,有湘北第一次參加全國大賽的團體照、宮城穿著黃色球衣的照片,還有一張小學生的照片,看起來不像宮城也不像他的妹妹。
  他看見電視櫃下方的櫃子裡有一堆錄影帶,看來宮城的母親總會按時收看兒子的比賽。
  「阿姨,請問哪一台可以看到良田的比賽?」他也想要再次回味對方赴美後越發精湛的球技。
  想不到宮城的母親說,日本沒有轉播美國大學的籃球比賽。
  「我要那孩子把自己比賽的影片寄回來,一開始他還不太願意呢。那些錄影帶都好好收在另一邊的櫃子裡了。」宮城母親指著電視櫃下的錄影帶,看著三井的笑容帶了點促狹,「這些都是你比賽的錄影帶喔。」
  「喔、啊?」三井覺得自己似乎沒有真正理解對方的意思,支吾了半天才組織好自己的句子,「阿姨,您說這是我比賽的錄影帶?什麼意思?是指這是高中時我跟宮城一起參加籃球隊時的比賽嗎?」
  慌亂之下回到習慣的稱呼,不過三井已經無暇在意,因為對方搖了搖頭。
  「很可惜,那孩子高中時我們關係並不好,只有全國大賽你們對山王那場比賽之後,我才開始看你們的比賽。那些比賽的錄影帶我也有好好收起來喔。」宮城母親的笑容又回到進門時看到的和藹面孔,「這些是你在聯賽的賽事轉播,我跟安娜錄的。」
  等三井察覺時,他已經因為太過衝擊而從椅子上站起了身,嘴巴張開半天也沒能闔起。
  縱使他再怎麼遲鈍,也猜得到今天才第一次見面的、高中學弟的母親,為何要把自己的比賽都錄起來。不對,這可能又是他自作多情了,他對宮城而言只是高中學長的其中一位,連去美國留學也不會通知的關係。
  他嚥了口唾液,「阿姨,您和妹妹是我的粉絲嗎?」
  自以為用了輕鬆的語氣猜了一個安全的答案,但話才出口,三井才察覺聲音中還是有些藏不住的顫抖。
  宮城母親笑了,「啊,或許已經是了呢,三井同學打球的樣子真的很有魅力。不對喔,現在應該要稱為三井選手才對。」
  對啊,如果是粉絲,應該是稱自己為三井選手吧。
  他口乾舌燥,聽著宮城的母親說出那個他已經猜到卻不敢相信的真相。
  「是良田請我們幫忙錄的。」宮城母親說。
  大概一個月一次吧,我們會將這段期間你有出賽的所有錄影帶連同信一起寄到美國,回信不會提到那些錄影帶,但我知道他都有看喔,跟我們會看他比賽的錄影帶一樣。
  「每當我看到影片中那孩子在球場上打球的模樣,都會覺得安心許多。那孩子正在全心全力投注在他喜歡的事物上呢,在思念一個人卻無法見面的時候,沒什麼比知道他過得好還來得欣慰了。」說著,對方突然露出慌張的表情,「三井同學,你沒事吧?等等我記得在這邊……」

  在看到對方將面紙盒放到他面前的時候,三井才察覺自己整張臉都是水;而自己的眼睛和鼻子還在不停的製造水分。
  宮城在美國的電影日、會抱著一桶草莓冰淇淋邊吃邊看的,是他比賽的錄影帶嗎?

  他早該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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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惟影 發表於 2023-8-2 23: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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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報紙上,五十鈴汽車重組的新聞佔據了大幅版面。類似的新聞已經報了好幾天,木暮公延將報紙折起,跟之前的報紙疊在一起,他想了想,又從下面的報紙堆裡抽出一份比其他都皺得多的報紙,將它的尺寸折得更小之後,放進了一個帆布袋裡。

  木暮出了車站,跟著人群走在人行道上,在經過一間咖啡店時停下腳步。店門是敞開的,他直接走了進去。
  他不需要尋找,一眼就看見要找的人坐在店裡最後面的位置。面向他這側坐著的高大男人沒有看見他,正在閱讀手上的文庫本,他在店員的歡迎光臨中走向那個男人。
  「嗨,赤木。」他和對方打招呼,「三井還沒到嗎?」
  「還沒。」赤木剛憲闔上手中的書本。
  木暮坐進去對面的卡座,「他應該不會爽約吧。」
  「要是爽約,就去他家找他好了。」赤木皺起眉頭,「每次打電話過去都是電話答錄機。這傢伙有這麼忙?」
  「原本應該是的吧,畢竟他的隊伍去年贏得亞洲籃球超級聯賽亞軍啊。」木暮瞥了一眼帆布袋裡的報紙,「可惜總公司發生那樣的事。」
  此時,赤木輕輕說聲來了,對門口處半舉起手。

  「你不用舉手,我也看得到你。」
  三井壽站在桌邊,猶豫了幾秒鐘之後,往木暮自動讓出空位的那側卡座坐了進去。
  「三井,好久不見了。上次見面是什麼時候?」木暮思索著。
  「四年前。」赤木率先回答,「這小子結婚的時候。」
  「啊對噢……」
  木暮想起那場熱鬧到有點混亂的婚宴,有賴於新郎的交友廣闊和好人氣,桌次多不說,才一開始新郎就被各路好友圍攻勸酒,沒多久就喝開了。據說三井最後醉到不省人事,那天是被扛回去的。
  對木暮或赤木而言,三井的近況他們也只知道到那裡;之後的事情,都是從別人口中、或是從報紙上看到的。
  包括三井壽離婚的消息、以及三井選手退役的消息。
  「你們點菜了嗎?」
  三井翻著菜單,「我餓壞了。」

  在餐點陸續上桌的同時,這次聚會的主辦人先打破沉默。
  「太多人問我你為什麼退役,煩都煩死了,所以我直接找你問。」赤木開門見山。
  「什麼……為什麼都沒有人問我?」
  木暮因著三井驚訝的表情而驚訝。
  「退役對選手來講是大事,而且通常都是因為不好的事情而退役的。」
  看著三井恍然大悟的模樣,木暮搖頭。他才不相信這個男人不明白這件事。
  赤木接著說,「你表現又沒有特別低落、最近幾場也沒有受傷,根本猜不到你退役的原因。」
  「原來你有這麼關心我喔。」三井調侃的語氣特別欠揍。
  「不是說很多人來問我嗎?」赤木一刀將擺在瓷盤裡的雞腿排切成兩塊,「也不想想大家是顧慮你才沒直接問你的,應該要叫那些人來問你,你看起來根本好得很。」
  「噢。」三井眨了眨眼,「是顧慮我離婚的事嗎?我跟妻子和平分開,沒有爭吵、沒有打架、沒有財產分配問題,我們很好。」
  「這我知道,我老婆有跟我說,她的好朋友離開你之後過得很好。」
  赤木繼續動刀,把雞排切成一口一個的小塊,「還好她過得很好,不然就是我過得不好了。」
  三井笑得太誇張,被赤木狠狠地瞪了一眼。出社會之後,赤木就不太動拳頭了,塊頭沒變,但性格變得越來越溫和,大概是當了爸爸的緣故吧。
  「那三井你過得好嗎?」木暮帶著笑問。
  「我、我當然也很好啊。」
  「很好卻退役了?」
  看著三井突然噎住的樣子,木暮繼續問,「雖然你們的隊伍被解散了,應該有其他球團想要簽你吧?連續兩年的最佳五人得主。」
  「別虧我了木暮。」三井咕噥,「那都什麼時候的事了。」
  會調侃人卻不耐調侃的男人抓起叉子,插進面前的拿坡里義大利麵裡攪和,捲起一大口麵塞進嘴裡才繼續說,「既然是你們,我就告訴你們好啦。」
  三井嚼著麵條,慢條斯理地說自己其實已經參加了一年多的教練基礎訓練,「在隊伍被解散前,球團有推薦我參加進階研習。如果順利結業,我就可以當教練了。」
  木暮的餐點在此時送上了桌。但木暮沒有將注意力放在自己的餐點,而赤木停下了手上的刀叉,他們兩人交換了視線。赤木吐出一口長氣。
  「你這小子,總算能讓人省心了嗎。」
  「啊?你這什麼意思?」
  赤木表情嚴肅,「除了你之外,我還真沒認識有哪個人像你這樣『人生閱歷豐富』的。」
  「哪有,櫻木比較誇張吧。」三井撇撇嘴,「不只大學畢業就簽了職業簽,入選全日本代表隊,後來還被美國球團邀請去美國打球!不得不說,在籃球上櫻木還真的是天才啊,說不定不久之後就進NBA了呢。」
  「櫻木是好的例子。」赤木毫不留情,「你的不是。」
  「這幾年聽到有人談起你的名字,都不是什麼好消息……真的都讓我們很操心呢。」木暮也嘆了口氣。
  或許自己是嘆得誇張了一點;留意到三井的臉色不太好看,木暮隨即轉了話題。
  「結果現在,湘北當年的先發,就有三個人在美國啊。」回想起高中在籃球隊裡的時光,木暮不禁嘴角上揚。
  赤木再度動起叉子,插起一塊切成小塊的雞肉,「是啊,當年的問題兒童,現在都成了旅美選手了。」
  「他們在籃球圈裡好像也小有名氣,我有個有看球的朋友知道我認識櫻木花道、流川楓和宮城良田時,還要我幫忙跟他們要簽名呢。」木暮也拿起刀叉,「不過後來當我聽說他是要拿這三人的簽名跟女朋友炫耀兼當求婚禮物時,我就拒絕了。」
  「這肯定不會成功的吧。」已婚者赤木發表感想。
  「後來那個人有求婚成功嗎?」失婚者三井發問。
  「很遺憾,有。」木暮切起其中一片鬆餅,「不過我懷疑是因為那個人的女朋友本來就很喜歡他的緣故,就算沒有求婚禮物應該也會答應。」他又趁機調侃了一下三井,「對了,他也問過我能不能幫忙拿到三井選手的簽名喔。」
  本來想看看這次三井會怎麼回應,不過對方似乎沒有接到哏。
  三井看起來侷促不安,頻頻看了幾眼放在他面前的草莓鬆餅。他只動了其中一片,精緻的擺盤都還維持著原狀,就連鬆餅上那球草莓冰淇淋都還是完整的,周圍的鮮奶油和新鮮草莓切片看起來仍然令人食慾大增。
  「說到朋友。」
  三井說完這四個字就停了下來,木暮從這個停頓中感受到對方異常的緊張。
  「那個,我有個朋友啊,」三井又繼續說,「最近也才向他的朋友告白。啊然後那個朋友可能也喜歡他。」拿起水喝了一口,潤了潤喉,「所以那個朋友應該會接受那個告白的對吧?」
  「哪個跟哪個啊。」沒聽懂的赤木皺起眉頭。
  「你朋友的朋友會不會接受,你朋友應該當場就知道了吧?」勉強聽懂的木暮問。
  「我朋友告白完就逃走了。」三井看起來有點難為情,「因為他不想被當面拒絕,所以逃走了……但現在他有點後悔。早知道那個朋友也喜歡他的話,他就會更早告白了。」
  「更早告白?」
  「因為我朋友的那個朋友去了美國。」說話的人聲音越來越小,「所以我朋友想,如果更早告白的話,那個人就會留在日本了。」
  木暮本想點出這句話裡不合邏輯的地方,但赤木三個字就懟了回去。
  「你確定?」
  「我、」三井語塞,「難道不會嗎?」
  「去不去美國跟喜不喜歡不衝突吧。」赤木反問,「還是說,因為那個人去了美國,所以你朋友就不喜歡他了?」
  「才沒有!一直都喜歡啊!」
  在突然的大聲量過後,是咬在嘴裡的囁嚅,「只是現在那個人在美國也有自己的生活了。他還會願意接受這個告白嗎?」
  木暮用又一個嘆氣打斷對方。
  「三井,我從以前就覺得,你總是把事情想得太極端。」
  看見三井露出困惑的表情,他直接舉例,「例如過去的你,因為一時受傷不能上場比賽,就直接放棄籃球。」沒有理會對方一瞬間皺起的臉,「要不是知道你離婚是雙方共識,我都擔心這是你採取的又一個極端行為了。」
  「就像赤木說的,他去不去美國,跟喜不喜歡你沒有衝突。」木暮擔心三井沒有聽懂,還刻意放慢了速度,「所以他會不會回來日本,跟他會不會接受你的告白沒有衝突。難道他說他不回來日本,你就不想跟他在一起了?」
  「我當然還是希望可以跟他在一起、」三井頓了一下,「啊不是啦,是我朋友、我朋友啦。」
  木暮瞇起眼睛微笑。他大概猜到三井在說誰了,原來是這樣啊。
  「你不是會輕易放棄的人吧,三井?」
  「當然了。」三井又拿起水杯,一口氣把杯中的水喝光,「我可是永不放棄的男人啊。」
  說完後過了幾秒鐘,「不過剛剛講的是我朋友的故事,我朋友。」
  「好,你朋友。」木暮憋笑,「那請你朋友下次別逃走,再告白一次如何?記得待在原地把對方的回覆聽完。」
  「或是在告白之後送一張三井選手的簽名。」赤木接話,語氣嚴肅,「說不定對方就答應了。」
  三井和木暮同時抬起頭瞪著他們的高中同學兼昔日籃球隊隊長;對方一臉詫異,「剛剛不是都在講選手簽名與告白成功之間的關聯性?」
  木暮終於憋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或許真的有點關聯。」他建議三井,「你可以準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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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惟影 發表於 2023-8-2 23:1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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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話才響了一聲,宮城立刻伸出手將掛在牆上的話筒抓起,貼到耳邊。
  「小靖?」
  『嗨,良田。』
  宮城吁了口氣,「早安。」
  『你那邊是深夜了吧。』
  安田的嗓音帶點雜訊透過電話線傳了過來,『為了讓你早點休息,我直接說結果吧。』
  三井壽退役的原因,經本人說是為了轉職,他打算轉職成為籃球教練,如同敬愛的安西教練那樣。
  『他不是因為身體的原因而退役的。』安田語氣柔軟,『別太擔心了,良田。』
  「這樣啊。」
  宮城也隨之放軟語氣。
  他從家裡寄來的信中知道了,三井選手在所屬球隊結束的同時宣布退役。這驚人的消息逼他打破往常只寄信不通電話的習慣,撥了通越洋電話給他在日本的多年好友,安田說他也是從報紙上知道這件事的;在無法直接問本人的狀況下,他只得請好朋友安田靖春幫忙探聽三井退役的原因。聽起來,他的好朋友也順利地完成他的請託。
  「謝囉,小靖。」他由衷的感謝。
  『別客氣。』話筒那端停頓了一下,『良田有考慮要回來看看嗎?』
  「什麼?」
  類似的話他從另外一個人身上聽到過,一年前。
  他不悅地沉下臉,「怎麼連小靖都這樣。你不相信我能在美國打出成績嗎?」
  『我相信啊。』立刻得到肯定的答覆。
  過了一會兒,他從話筒裡聽見好友的聲音裡帶著疑惑,『良田,你是不是誤會了?我是說回日本渡個假。』
  「喔喔。」還真的誤會了。宮城有點不好意思,「我以為你也叫我回國發展……」
  『上一個這麼說的是誰?』安田問得直接。
  宮城在猶豫是否要隱瞞;幾秒鐘後他察覺好友其實已經猜到了。
  「對,就是三井學長。」他嘆氣,「還會有誰?」
  那端傳來笑聲,宮城又嘆了口氣,「笑什麼啦。」
  『良田總是為了三井學長的事煩惱呢。』安田飽含笑意的聲音。
  「我哪有總……」下意識反駁,但宮城想起如果要說親人以外誰最了解他,小靖排第二的話,第一就沒人了。於是他沒有接下去說。
  於是安田說話了。
  『聽說三井學長也正在為了你的事煩惱。』
  安田的話讓宮城的腦袋裏頭有什麼東西轟地一聲炸開。
  「你怎麼知道?」
  『木暮學長告訴我的。』
  木暮學長怎麼會知道這種事……宮城嘟囔。
  『對了,木暮學長還告訴我一件事。』安田停了一下,『三井學長現在單身。』
  「啊?」宮城的腦袋裡第二次爆炸,「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只是覺得應該讓你知道。』
  說完,安田語氣一轉,『良田,在新球隊還順利嗎?』
  宮城沒有回答。
  新賽季開始,聯盟的財務狀況並沒有好轉,賽季結束後,就與另外一個聯盟合併,聯盟底下一些球隊跟著過去新聯盟,一些則被解散了。
  他所屬的球隊就是被解散的其中之一;幸虧這兩年球隊都奪下聯盟冠軍,讓他得以被選進國家籃球發展聯盟的隊伍裡繼續打球。不過新的球隊與他之前待的球隊風格大相逕庭,讓他上先發的時間也不多。
  他大可說順利,讓掛念他的好友放心;但小靖總是猜得到的。「還在磨合。」他隱藏不住聲音中的疲憊感。
  『這個休賽期考慮回家一趟吧,良田。這一年發生這麼多事,阿姨和安娜都很擔心你。』
  和緩下來的嗓音,『好好照顧自己,有回來記得聯絡我。』
  「嗯。」宮城看了看時鐘,「快去上班吧。對了,記得收信啊,我寄了一些美國的嬰兒玩具過去。」
  『你太寵我女兒了,要是她不認爸爸只認良田叔叔怎麼辦。』
  「很好啊。」
  兩名多年好友在電話裡交換笑聲。
  「下次見面時讓你女兒一起來吧。」
  『你說的喔。』
  下次見面再聊,安田說,他們互道再見之後掛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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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原作者| 惟影 發表於 2023-8-2 23: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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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境大廳裡,許多人圍在入境口周圍,舉著上頭寫有名字的牌子,準備迎接來訪的旅客或歸國者;拖著行李箱的宮城看也沒看那些名牌,而是走過人群,徑直走向服務台。
  服務台旁有一名女性靠著旁邊的牆,手上翻著一本書,在宮城靠近之前就抬起了頭。
  「阿良!」
  「哇喔!」本來想嚇自己的妹妹,結果被嚇到的反而是他,「你怎麼知道是我?」
  「直覺啦直覺。」妹妹安娜很自然地上前取走他手上提著的紙袋,「這次在飛機上有睡著嗎?」
  「沒怎麼睡。」每次搭長途飛機,宮城總是睡幾個小時就醒來,然後就再也睡不下去了。
  安娜理解地點點頭,「回家再好好睡一下吧。」
  「嗯。」

  安娜是開車過來的。他將行李箱放進後車廂,再將紙袋和背包放在後座,自己則坐在了副駕駛座。「對了,紙袋裡是榮治要給妳的玩偶。」宮城邊繫上安全帶,「就是你說過想要的那個鯊魚。」
  「真的嗎!幫我謝謝榮治哥。」安娜發動車子,「不過那隻鯊魚不便宜耶,怎麼突然要送我?」
  「就、」被妹妹意料之外的問題噎了一下,「算是、謝謝你去年來美國出差時的即時救援?」
  「拜託,你是我哥耶?是我要謝謝他們幫忙照顧你吧。」安娜誇張地拔高聲音,「倒是你,阿良,在那之後有少一些打工嗎?」
  「有啦只剩一個了……」宮城嘟囔,「不過那次發燒跟打工其實沒什麼關係就是了。」
  「是沒錯啦,不過你確實也該好好休息一下。」安娜語氣嚴肅,「你累積太多心理上的疲憊了。」
  宮城很明白自己的妹妹在指什麼。去年他寫給家裡的信中也提到過自己球隊所屬聯盟的財務危機、以及對球隊的可能影響;後來與新球隊斡旋的過程和最終簽約的結果,他也如實向母親和安娜說了。
  「別擔心,我現在也有了新球隊不是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安慰自己的妹妹,也安慰自己。
  「是啊,會好起來的喲。」妹妹用活力十足的聲音覆述他的話,「等公司的實習結束,我成了正式的運動經紀人,一定會讓阿良變成美國最有名的日籍籃球選手!」
  安娜在封閉的車子裡像是站在演講台上一樣大聲宣布,逗得宮城大笑。
  「對了,榮治哥和楓哥都好嗎?」安娜問起他在美國的同居人,「花道哥也去美國了吧,你們那邊應該會變得很熱鬧。」
  「是啊,大家都在的時候真是吵死了。」宮城佯裝頭痛地搖了搖頭。
  「那樣很好啊。」他的妹妹朗聲說,「阿良的周圍還是多一點人吵你比較好,以免放你一個人把事情悶在心裡,都把自己悶壞了。」
  「喂喂,這是跟自己哥哥說話的語氣嗎?」
  「誰叫阿良總是什麼都不說。」責備般的口吻,「那麼,三井學長的事情你想通了嗎?」
  宮城再度被噎了一下,「三井學長怎麼了?」
  「三井學長打過電話給媽,問說能不能來我們家拜訪。然後就來了。」安娜雙眼直視前方,沒看見自己哥哥扭曲的表情,「那時候我不在,他是跟媽說的。他說他對你很抱歉。」
  「啊?」宮城的眉毛高高挑起,「他是在抱歉什麼?」
  「他說了很多耶,說高中時揍了你害你住院、大學時連你去美國都不知道、出社會時只顧著自己的事,沒有注意到你過得好不好。」安娜說到一半笑了,「三井學長不知道你高中住院是因為車禍嗎?」
  宮城搖頭,「也不能說跟他沒關係啦……但這些不都是他的問題吧。」這個人怎麼這麼愛道歉,宮城咕噥。
  「他還說,他去美國有見到你,你過得還不錯。」他的妹妹用輕快的語氣覆述自己聽到的話,「跟室友關係很好,隊友也很信賴你,籃球技巧更是變得——他直接說他認輸了。」
  「哼哼。」
  「他說他很抱歉,對你說了自私的話。」安娜停頓了一下,「他說,因為他喜歡你。」
  「喔,三井學長本來說話就滿白、」
  這次是宮城在車裡第三度噎住,「什麼?」
  「阿良,三井學長在美國跟你告白了對嗎。」安娜神情自若地開著車,口中說出來卻是驚人之語,「球隊的事在那之前的信裡你就寫到了,打工你也做了一陣子;雖然榮治哥他們都認為你是因為這些原因才生病的。」
  但最關鍵的原因是三井學長吧,安娜篤定地說。
  「你怎麼得到這種結論的?」宮城因著妹妹的話揪緊眉頭。
  「因為我是那個在美國親眼看見生病的你,並且照顧你的人啊。」安娜的語氣中帶了些得意,「不過,三井學長見到媽的事,我是回來聽媽講才知道的。」
  「喂,你該不會跟媽說我生病的事吧?」
  「我沒說,真的。」
  在嚴肅的保證之後,是柔聲的鼓勵,「阿良,這次回來,找個機會去見三井學長吧。」
  他沒有回話;但安娜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似的,「你應該已經想通了,對吧?」接著,又嘆了一大口氣,「要不是我知道阿良的心意,我才不會讓你去見一個打傷過你的人呢。」
  「你又知道什麼了。」宮城沒好氣地說。
  「阿良的事我都知道喔。」
  剛好停了紅燈,他的妹妹轉過頭,給了他一個挑起單邊眉毛的笑容,「我可是宮城良田的妹妹呢。」
  他看著自己的妹妹。
  他們相差了兩歲,那名總是跟在他和阿宗身邊打轉的小女孩,如今也是出社會的成年女性了。不過雖然外表改變了很多,宮城安娜還是跟他記憶中的一樣堅強,跟他們的哥哥一樣。
  「而且我未來還會成為宮城選手最厲害的經紀人喲!」
  宮城安娜再次宣告。
  宮城鬆口氣,勾起嘴角,「是,未來的宮城經紀人,加油啊。」



  從機場到家裡近二個小時的路程,宮城在車上簡單地補了個眠。
  回到家將行李卸下後,他沒有立刻去盥洗休息,而是又走到了玄關,「我出門了。」他對妹妹說。
  安娜沒有多問,也沒有攔住他,「路上小心。」

  因為這是他的習慣。
  每次從美國回來,他總是先返家放行李後再度出門,到附近的沙灘上散散步,走個幾十分鐘再回家。
  這些年過去了,沙灘上的景色有了些變化,但那片海洋沒有變。
  他知道自己的母親也常在這座沙灘上看海;應該跟他看海是一樣的原因,都是在思念被海洋帶離的家人。現在母親在看海的同時,是不是同時也在思念海那端的他?
  宮城沒有問過,也認為不用問。這些年透過信件、透過文字,他終於明白母親有多愛他;他相信是的。

  「宮城!」
  從遠處傳來的熟悉嗓音令他身體一僵。

  他下意識想轉身逃跑;但又想到對方一年前對他做的事。以及他這一年思索了許久後,決定要做的事。
  於是他轉過身,看見從沙灘那端奔向他的人。
  對方在他面前停下腳步,微彎著腰,雙手撐在膝蓋上喘著氣。
  「嗨,三井學長。你怎麼在這裡?」他故作輕鬆地向對方打招呼,「退役之後太閒了嗎?」
  「你知道我退役了?」三井用手背抹了抹下巴的汗,揚起脖子看向他,臉上帶著笑,「所以你才回國的嗎?」
  那是在球場上會見到的笑容。
  本來不打算問的。安田已經很清楚地告訴他答案了;可宮城終究還是忍不住,「三井學長,為什麼退役?」

  他看著三井低下頭喘了幾口氣,撐在膝蓋上的手一個施力,奮力站直身子,呼出一口長長的氣,像是一個嘆息。
  「因為我放棄了。」
  「……什麼?」
  「我放棄去美國打球了。教練告訴我還差一點。」對方的呼吸明顯還沒順暢,字與字間還是有點不夠連貫,「況且、」
  「你的膝蓋。」宮城搶走對方的話,他一直懷疑這一點,「最近的球賽,你跳投的次數比以前少了對吧。」
  「怎麼不說是我的進攻方式變多了?我得的分數可沒以前少呢。」三井沒有問他為什麼知道,只是承認了,「我前妻——啊,她是個防護員,她很早就警告我了,但當時我滿腦子只想著我必須要有好的表現,才有機會去美國打球。」
  你為什麼想來美國打球?你不是說——
  宮城本想大聲提問,卻在對上對方的視線時,想說的話卡在了喉間。
  三井的視線牢牢地鎖在他身上。
  接著,對方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了出來,「從美國回來後我去定期檢查,醫生告訴我再操下去,隨時都有可能倒在球場上。」
  「此時又遇到了總公司重組,決議要解散籃球隊。」想不到日本也有類似的事情呢,三井笑了笑,「所以我就想,若是當個籃球教練,說不定會更有機會去美國吧。」
  你如果不回日本,就換我去美國找你。宮城看著三井的眼睛,耳邊彷彿聽到對方的聲音。
  突然,對方拔高聲音,「先說清楚,我還是可以打球喔。」
  「啊?」
  三井雙手插腰,一臉不悅,「你不要一副我已經倒在球場上的樣子。當教練本來就是我的最終目標好嗎,現在只是提早一點而已。」
  「我才沒有呢。」宮城下意識地反駁。但他確實想過那個畫面;他希望那個畫面永遠不要發生。
  「對了,膝蓋的事幫我保密。」三井伸出食指比在唇上,做出一個安靜的動作,「我猜應該只有你看出來。」
  他挑起眉頭,「是嗎?你妻子也看得出來吧。」
  「是前妻。」已經離婚的人強調,「我們沒聯絡了。我根本不知道他有沒有看我的比賽。」
  但我知道你有,三井說,「所以你才能防我防得這麼好,對吧。」
  宮城覺得自己的臉頰在這一瞬間燒得過份。這已經不像心臟撲通撲通那樣還可以裝做若無其事了,「是安娜告訴你的?」
  「是阿姨告訴我的。回國之後,我去你家拜訪了。」
  這件事安娜剛剛有告訴他。還好他有先知道,不然現在他現在可能會跟去年對方在機場時做的事一樣,轉身就跑。
  「我聽說了,你跟我媽媽說了很多事。」他揚起頭,看著站在他面前已經調整好呼吸的男人,「你難道不怕被趕出去嗎?」
  當年和三井學長打架後勉強拖著身體返家,卻還是暈倒在家裡,把母親和妹妹嚇壞了——不過,最危險的還有那個吧。
  男生喜歡男生這件事。
  母親從來沒有向他說過希望他趕快結婚生子之類的話;他不知道是母親真的不在意,還是母親早就知道兒子喜歡的對象,並不是只限於異性。
  不過,知道、跟聽見人說出來,兩者的強度截然不同。
  「我離開你家之後有想到。」三井坦承。
  所以,母親沒有趕他出去。宮城覺得自己喉嚨發乾,這是表示,母親能夠接受男生喜歡男生這件事嗎?
  那位無意間在別人母親面前出櫃的人繼續說,「阿姨只告訴我,這些話我應該要直接對你、」
  「停,不准說。」宮城趕緊打斷。
  這個人對道歉的執著,十年前他就體驗過了。
  對方老實地停下剛剛要說的話,神情認真,「那,我可以知道回覆了吧。」
  「什麼答覆?」
  才開口,宮城立刻就明白對方指的是什麼。
  「……當時你是有要聽回覆的意思嗎?」
  光想到那天在機場的那一幕,宮城還是會覺得喘不過氣。哪有人會在說了那些話後說我喜歡你?哪有人會告白後直接跑掉?而且還跑進出境檢查區域,根本追都追不回來?宮城現在覺得自己當時會一回租屋處就發高燒,八成是被氣到的。
  「好吧,我承認當時我不敢聽。」對方停了一下,似乎是換了口氣,「但我想了很久,還是想知道你的答覆。而且上次我太差勁了,我想要再重新面對面地跟你說一次。」

  「我喜歡你,宮城良田。」
  你喜歡我嗎?
  三井看著他,直率的目光如同往日在球場上的初見。

  宮城啐了一聲。
  「三井學長,你知道我跟彩子告白過嗎?不是在婚禮上的那次。」
  「知道啊。」對方回覆得很快,「你不是被甩了嗎?」
  是誰說的啊?宮城在心裡抱怨;不過那已經不重要了。
  「其實我沒有真的說出口。」他說,腦中彷彿重現當年在體育館裡那個心臟猛烈跳動的時刻,「還好我沒說出口,要是被阿彩正式拒絕,我應該會哭到脫水吧。」
  「是喔……」對方看起來還不知道為什麼他要說這個。
  他做了個深呼吸。
  「當時,我如果我說我喜歡你,你也會拒絕我吧。」
  「我——啊?」
  三井張開的嘴巴定在原位。
  「其實我本來是想告訴你的,我去美國的事。」宮城低下頭,踢著腳下的沙子,「但我不想再被拒絕了。」
  對於已經畢業了的三井學長,自己沒有任何找對方出來坦白自己私事的理由;除非自己要說的事跟對方有關。
  例如向對方告白。

  「真是的。」

  突然間,一隻手伸過來,揉亂了他因長途旅程而塌得不成樣子的髮型。
  他還來不及抗議,另一隻手就將他攬入了一個懷抱。
  「不坦誠的人到底是誰啊。」
  三井的聲音從他額頭貼著的胸腔處傳來,伴隨著胸膛起伏的共鳴。

  「……好臭。你身上都是汗。」
  宮城將緊抱著他的人推開;他覺得自己似乎缺氧了,連臉部都因此發熱。
  對方順從地放開了自己的手,「我餓了,宮城。我們去吃東西吧。」
  「可以啊,你請客。」宮城馬上說。
  「現役選手凹退役選手請客也太沒道理了吧?」
  「久未歸國的旅外球員讓昔日的球隊前輩請客不是很有道理嗎?」
  話被堵回去的三井看起來無法反駁。
  「好吧,那我們去吃……」
  宮城看對方半張著嘴思索的模樣,好奇會得到什麼答案——
  「草莓鬆餅?」
  「啊?為什麼是草莓鬆餅?」
  想像兩個男人一起吃草莓鬆餅的畫面,宮城忍不住笑了出來。
  「有人告訴我你喜歡草莓。」三井說,臉上的神情無比認真,「我想看你吃喜歡的東西的樣子。」
  我想看喜歡的人、吃喜歡的東西的樣子。
  宮城太明白這種心思了。
  「為什麼不是草莓蛋糕?」他邊調侃著對方,邊緩和自己加速的心跳,「說到草莓,應該會先想到草莓蛋糕吧。」
  「因為聽說你不吃草莓蛋糕、」三井突然用拳頭敲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啊,是美國的你不吃。日本的就會吃了吧?我記得日本的草莓蛋糕都有新鮮草莓。」
  草莓才是草莓蛋糕的靈魂嘛。說話的人最後還刻意補上一句。宮城當然知道這句話是他自己說過的;但不管是當時聽這句話的人、或是現在說這句話的人,都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說。
  他從未想過要將那件事、那個人介紹給家人以外的其他人。

  ……但或許,三井學長可以成為例外的那個。
  「下次有機會的話,來我家吃草莓蛋糕吧。」
  宮城嘴角帶笑,偏過頭看向湛藍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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