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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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鬼燈的冷徹│鬼白] 血貓(11)[G](0201/完結/現代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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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長很忙 發表於 2021-7-30 16:2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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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地區: 日本
連載進度: 長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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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2016 年間開的坑,目標是今年寫完,預計 10 完結(0826 追記:可能超過)
※ 現代都市、架空奇幻,安定的「私設定滿坑滿谷」
※ 雖然標了 CP,但安定的「出場最多即 CP,高機率到完結還沒談戀愛」
※ 以上都可以接受者再跳坑!






 目錄 
01 02 03 04 05 5.5
06 07 08 09 10 11(完)






  (間隔) 本文最後由 店長很忙 於 2022-2-1 19:0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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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店長很忙 發表於 2021-7-30 16:2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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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

  好冷。

  鋪天蓋地的雪白色中,漫佈身體各處的血管開始收縮,心跳逐漸微弱,刺骨的寒冷侵入此身深處,就連骨髓也為之凍僵。

  一向慢吞吞的世界突然開始加速。

  白色逐漸反向吞沒了他,緊接著世界全數落入黑暗之中。

  很痛。

  不,那一定不是痛覺。

  一開始還能感覺到,現在已經連呼吸,都覺得好沉重。指尖沒有感覺,四肢無法移動,只有聽覺還在最後發揮作用。

  汩轆汩轆……水聲?

  什麼的水聲?

  以相當緩慢的速度,流出、蔓延,從他的身體……

  啊啊,這樣啊。

  原來他要死了嗎。

  嘛,反正也──


  「笨蛋!不要死啊嗚嗚嗚……」

  「鬼灯先生,請您撐下去!」


  ……誰?

  是誰?

  順應著呼喚自己的聲音,他吃力地睜開眼睛。但在那之前,原本因為失血過多而鈍化的嗅覺先一步告訴他身旁二人的身分。

  非常熟悉,也非常甜美的味道。

  「白痴,幹嘛做這麼危險的事嗚嗝、你以為自己是世界英雄啊!白痴,真的蠢死了!」

  雖然還是有些模糊,但鬼灯逐漸看到那張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臉。跪在那裡差點哭到上氣不接下氣的,是他的友人烏頭。

  真有膽子說我蠢,您怎麼不去照照鏡子,您自己的樣子才真正符合「蠢」這個字好麼。別哭了,讓人心煩氣躁。

  另一旁的阿香則握住他佈滿血跡的手。女孩子的手相當柔軟,卻因為嚴寒而失去溫度。她緊緊握住他的手掌,深呼吸沉住氣,才忍住顫抖說:「請千萬別放棄。」

  啊啊,別哭了。阿香小姐,請不要哭。

  鬼灯意識逐漸模糊,但他的身體卻不允許他就這麼昏過去。

  好甜。

  他張開嘴,微微露出尖銳的虎牙。隨著他張口,濃厚鐵鏽味的白霧朦朧了友人的面容,一瞬間鬼灯彷彿看到了,兩個小小的,小小的身影。

  一臉擔心,臉上哭得亂七八糟。

  「鬼灯君,不要死。」這麼說著。

  他勉強打起精神,費盡千辛萬苦,終於吐出乾涸而生澀的話語。

  「快……快離開……從我身邊離開。」

  他以為他很堅定地喊出來,實際上出口的聲音卻小如蚊蚋。

  這次就到這邊了吧?連話都說不成,連阻止友人們看到自己臨終前這一幕都沒有辦法,甚至讓他們為了那勉強的話語,滿臉都是眼淚。

  請不要哭啊。不要再哭了。

  ──鬼灯君這麼聰明,一定可以找到方法的。

  阿香小姐,對不起……還是辜負了您的期待。對不起。

  可是不論如何,我再也不會讓你們……

  已經發過誓了。

  再也不會──





  けつ ねこ



  白澤慢慢走在街上,手裡抓著補給飲料,有一口沒一口喝著。

  今天下午客人也不多,索性丟下桃太郎一人顧店,到街上搭訕女孩子。只可惜平時常去的公園今天沒什麼人,到這時間點也只要到兩組電話號碼。

  「呿,女孩子都到哪去了?哥哥我可是很無聊的啊!」

  大言不慚說著會被店裡工讀生大罵不負責任的話,白澤轉身,隨便靠往牆邊。

  他身上披了件看上去像大醫院醫生的雪白大褂,裡面則穿著品味微妙的直條紋襯衫,以及看起來像睡褲的鬆緊休閒褲。胸前帶著一條項鍊,格外搶眼的紅尼龍線,底端攜著一枚銅錢,銅錢兩邊串著兩顆綠色珠玉。銅錢在往來車輛反射的日光下,偶爾閃爍亮光。

  漫不經心喝著飲料,幾次被光線刺得眼睛不舒服,便把項鍊拿下,抓在手裡把玩。

  「連你都要跟我作對,該不會是那孩子的詛咒吧?」

  隨興晃著手裡的銅錢,白澤咧嘴笑出一口亮白的牙齒,正要繼續開送項鍊的前女友玩笑,眼前卻只剩併攏的拇指與食指,作出捏著空氣的動作。

  才一個閃神,手裡的東西就不見了。

  既然眼前看不出端倪,白澤立即回頭望向身後的巷子,果然一隻棕白相間花紋的貓,正叼著項鍊錢幣的部分,立於抽油煙機之上,睥睨著他。

  「貓小偷!」反射性喊了出聲,白澤四肢並用攀上排氣管,踩上冷氣的架子,努力伸手要從貓咪手裡搶回自己的東西,但這麼大動作揮舞,那隻貓反而機靈地叼著項鍊,一縱一跳,攀到白澤望塵莫及的高處,沒幾下後就失去蹤影。

  「不是吧……」

  白澤維持像猴子一樣滑稽的攀爬姿勢,臉一青,額角滑下冷汗。

  這下子,該怎麼辦才好呢?


  ※


  「嗚哇──累死了!」

  白澤呈大字型攤在公園的長椅上,無視本來想到長椅坐下慢慢品嘗剛買到手冰淇淋的小男童,頭一仰,硬是雙腳開開,霸占整張椅子,讓小男童扁扁嘴,委屈地哭著走回爸媽身邊。

  整整兩個小時!在附近打游擊戰追蹤那隻貓小偷,搜查每條經過的巷子,能擠進去就儘量鑽進去找,垃圾場也全都翻過,但即使把白大褂都弄得髒兮兮的,還是沒看到那隻貓的影子。

  「到底跑去哪裡了,把項鍊還來啊……那可是小中送的耶!」

  要是弄丟的事被知道了,改天見面說不定就要迎來白澤短暫二十八年生命的最後一天。

  嘛……不過都分手了,理論上就算弄丟也沒關係才對。

  白澤盯著天空,時間的流逝真是不留情啊。今天風很大嗎?雲飄得好快。

  不著邊際胡思亂想了一會,白澤感受到身前傳來很強烈的注視感。

  但是那個方向這麼低,是小孩子?

  他順著體感垂下頭,在他原本猜測是小鬼的視線前端,停著一隻黑貓。

  一隻直勾勾盯著他,體型優美,看起來非常漂亮的黑貓。

  是因為白澤看起來很髒很破,又或者看他占領整張長椅感到不爽?白澤覺得好玩,坐好,彎身對那隻黑貓笑著打招呼。

  「你好呀,怎麼了,看得目不轉睛的?果然是我長得太帥了?」

  恍然大悟想出第三種可能性,白澤以拳擊掌,笑得滿面春風,眼前的黑貓卻完全不領情。

  白澤敢發誓,那隻貓甚至立即射來一道嫌惡的眼神。

  貓咪的五官能有多明顯的變化?為什麼你有辦法把這種高難度表情演繹得如此鮮明?貓界的當家小生嗎你?

  臉上浮出青筋,一面白澤想起稍早前被偷走的項鍊,不禁對眼前這隻看起來很通人性的貓碎碎念了起來。

  「雖然日文裡將小偷寫成『泥棒猫』,但多半都是拿來罵人的情況多了點,真沒想到會被貓偷走東西耶。」白澤抱怨,那隻黑貓則稍微挑眉(看起來像是),一副「所以呢」的樣子。

  本來以為立刻就會跑掉的,那隻黑貓難道是覺得人類對著自己說話的樣子很新鮮,所以才勉強湊合著聽嗎?明明彼此就語言不通。

  白澤雙手撐著臉,嘆了口氣,「項鍊的事該怎麼辦呢,烏鴉還有巢可循,野貓的地盤要往哪裡找,都找了兩個小時了說,那隻小花貓到底跑哪去了……這樣說起來很多動物都喜歡亮晶晶的東西呢,你也是嗎?」

  才問完,那隻黑貓又隔空投遞鄙夷的眼神。

  好吧。白澤點頭,「個體之間也有差異。貓也是,人也是……能有失物招領所就好了,玩膩了會不會亂丟呢?」

  如果被隨便丟掉,可是會很困擾的啊。這樣笑著說完,接下來就沒有其他話題可以跟貓分享了。對著貓咪抱怨遭遇的小劇場告一段落,也差不多該回家。

  才這麼想,黑貓卻出人意料跳起,輕巧落在白澤的膝蓋上。還在吃驚,那隻貓俐落直立,前腳的肉球按上他的雙頰。

  正疑惑,便對上貓咪黑黝黝的眼睛。

  好像說著,「在這邊等我回來似的。」

  「……好像很可靠啊,先說謝謝了。」所以他順應貓咪沒有說出口的話,雖然覺得相信一隻貓能奪回項鍊實在有夠蠢,白澤還是這麼做了。

  只是伸手想摸摸黑貓的頭卻被閃開。

  白澤失笑,「看來我今天,還真是沒有貓緣啊。」

  這麼說完,貓咪跳下他的膝蓋,回頭看了他一眼,沒幾秒就跑得不見蹤影。

  第一次被貓咪「臉咚」,白澤抱著肚子,噗哧笑出聲來。

  「等你回來?也可以啊。不過有沒有時限呢?」

  白澤抬頭看天空,天色已逐漸昏沉。

  「肚子餓了啊。」他喃喃自語道。


  ※


  入夜後,路燈紛紛亮起。公園的噴泉每到整點就會調節水勢,來場小型的水舞秀,吸引來往的過路人,與散步的祖孫。有些小孩甚至會趴在水池邊,興高采烈拍打著水面。

  昏黃的夕陽包裹著公園裡的樹與草皮,吹拂到身上的風逐漸變冷,幸好白澤身上穿著大褂,勉強還能抵禦夜晚的涼意。他發呆,聽著噴泉的水聲,不去理會路人對他骯髒衣物的側目。

  沒想到自己還真的坐在公園等到晚上,自願當傻瓜也要有個限度。

  「唉……」

  整個人攤在長椅上,白澤打從心底不甘心就這樣回去。不管是早先項鍊被奪走,或者後來再度上當受騙相信貓咪的事,總覺得要是這樣一走了之,他就虧大了。

  就這樣等到那個穿著黑色T恤的臭臉男人走到自己面前,附近大樓牆上的電子鐘已經過六點半,白澤的肚子也早就不知道叫了十幾次。

  因為是在等貓,那臭臉男停在他面前時,白澤完全不準備搭理他。

  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隨意瞥去一眼時,總覺得男人的臉在哪裡看過。

  ……有既視感的話,白澤似乎只能正視男人不可了。他抬頭望向面前的男人,對方約莫二十出頭,大概是附近的大學生?頭髮中分,頭上帶著頂軟帽,穿著黑色卡通的T恤,多處磨破的牛仔褲──

  手裡抓著他遺失的項鍊。

  白澤就這樣盯著自己的項鍊,愣住、疑惑、茫然,最後終於如夢初醒地原地彈跳起。

  「謝謝!」接過失物,白澤喜出望外道謝。

  不過能知道項鍊的事(話說回來,他好像沒和那隻貓說過自己項鍊長什麼樣子?),眼前這傢伙應該是黑貓的主人吧?順勢問了一下,對方卻不置可否。

  畢竟是恩人,白澤也不好意思對這含糊的回答說什麼,只好笑著帶過去,嘴上馬上轉了話題說要請吃飯,沒想到男人立刻搖頭拒絕,「確實得吃飯了,但不是你能請得來的。」

  白澤心裡嘀咕,是要吃多高級,居然說請不起。白澤平日經營中醫藥局的營收雖不到優渥的程度,但絕對足夠偶爾吃頓好的。男人真要吃到宴席料理,也不是不行。

  不過,好像不是那個原因。

  白澤瞇起眼細細觀察了一下男人,確認對方壓根沒有獅子大開口的打算,純粹是要回絕他。對方那麼省事自然好,但白澤順勢搭上男人肩膀,繼續遊說:「這位小哥,至少讓我請吃拉麵吧?我剛好知道這附近有家好吃的唷?」

  男人原先就陰沉的臉這會又更加不爽了。他臉上浮現青筋,不由分說打掉白澤的手。

  「早知道您這麼纏人,就不會多管閒事。」

  「真過分的說法耶。」白澤鼓起嘴,「總之、你幫我找回來的是很重要的東西,對你來說沒什麼,可是我要是不請客心裡會不舒坦,你就當成全一個男人小小的夢想吧!」

  這麼說完,饒是對方看起來相當伶牙俐齒,此話一出也露出無言的表情。「厚臉皮就算了,您的夢想也太微小、太一時興起了吧」,他臉上似乎寫著這樣一段埋怨。

  但最後他還是被白澤半拖半拉帶往拉麵店。


  ※


  男人的名字名為鬼灯。鬼灯,酸漿草。白澤店後院裡正好也有種,作為眾多藥草的一員。聽起來不像是日本人的名字啊,這樣回應完,鬼灯也小小聲吐出一句「您不也是」。

  「我不一樣啊,那個,因為我是從中國來的。在我偉大的祖國,和我撞名的人可是很多呢,也不算是太特別的名字。」

  「菜市場名?」

  「不不,才不是咧!『白澤』是上古瑞獸的名字,給小孩取神獸的名字,在我們那邊是可以討吉祥的事。怎樣,拉麵好吃嗎?」

  鬼灯安靜聽著,大口吃著眼前的招牌拉麵。嚐了口香濃的豚骨湯底,再咬下白澤讚不絕口的叉燒,即使不回答白澤,他的舉動已經充分佐證拉麵的美味。

  白澤笑瞇瞇地跟著吃了幾口。拉麵幾乎是同時上的,解決的速度卻很懸殊。他才吃不到半碗,鬼灯手裡的碗已經差不多只剩湯湯水水。

  「要續碗嗎?」他問。鬼灯搖頭。

  「接下來還有本來預計要去的地方,託您的福,已經快遲到了。」

  「真過分的說法啊,」白澤苦笑,他擺擺手,「行,懂你的意思。你吃完就先走吧,本來就說好請客,自然沒理由留你陪著我吃完。」

  鬼灯又多看了他兩眼,才放下手裡的碗。

  「既然您這麼說,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是是,不用客氣。」

  白澤說完就繼續啃自己的麵,鬼灯也順勢站起,看了看錶。

  「謝謝您的招待。」

  「我才要謝謝你幫我找回項鍊。」白澤笑著朝鬼灯揮揮手,目送他離開店門口。

  店門開關帶動門邊風鈴一陣清脆的鈴聲,白澤回過頭繼續吃麵,老闆不經意一句話卻帶動他腦內暫存卻無解的記憶──

  「本來以為您帶兄弟來吃飯,沒想到是今天剛認識的人嗎?」

  就是這樣。那張臉,和白澤偶爾在鏡子裡看到的自己倒是有幾分相似。

  所以才會覺得熟悉。

  他下了結論,抬頭,笑著回答老闆的問題,「不是有按機率,地球上至少三個人長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說法嗎?長得像的更是多到要用卡車來裝,一點也不需要介意、小事情。」

  總算吃完晚餐,帶著飽足的肚子走出店外,迎向夜裡的冷風,白澤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對了,忘了問聯絡方式……」他自言自語一番,才又彎起笑,「嘛,長得像也是種緣分,該遇到的話,之後還是會遇到的吧?」

  說著輕彈胸前垂掛的銅錢。

  在那之前,就順其自然吧。


  ※


  「今天來晚了呢。」接到鬼灯打來的電話,沒一會,阿香便捧著紙袋從醫院走出來。鬼灯接過紙袋,「遇到奇怪的人耽擱了一下。」

  阿香聽完掩唇吃吃笑著,隨口一問:「今天的鬼灯先生,也成為某個人的英雄了嗎?」

  鬼灯不自在別開臉。

  「不是那樣,只是點小事。」

  「這樣啊。」阿香也不多問,指著紙袋說,「這裡面的都是A,希望味道不會太偏。最近來的都是同血型的人,果然是在這方面也過分認真的關係?」

  鬼灯搖頭否定這種論調,「不要太相信那類書籍比較好。看了越多,只會產生更強的標籤效應。讓原先常態分佈的人類性格,依照不同類別對號入座,強制分成四等分。我個人認為,人類的性格應該是更加複雜、無法像這樣單純劃分的。」

  「呵呵,您還真是認真呢,我覺得血型占卜是很有趣的事唷,當成朋友間聊天素材也很有趣。像烏頭先生就具有豐富的O型特質。」

  鬼灯摸摸下巴,同意。

  「這倒也是。」

  「提到烏頭先生,這周末他想約大家一起吃晚餐,您會出席吧?」

  「嘛,最近沒什麼事。」

  阿香露出燦爛的笑臉,「真是太好了」的表情。

  「那麼,就不打擾您用餐了。資訊再請烏頭先生傳給您,週末見。」

  「之後見。」

  揮手告別阿香,鬼灯拎著紙袋,往路燈照不到的暗巷走,迂迴繞了一段路,最後走下階梯,來到巷底的灰色鐵門,開鎖。一進到門內,鬼灯打開紙袋,把裡頭裝著兩三個血袋拎在手裡,並把剩下的保冷袋丟進空空如也的冰箱。

  隨後他愜意躺上沙發,打開電視,一面看著播送的電影,咬開血袋袋頭,開始享受起睽違一個月的正餐。






本文最後由 店長很忙 於 2021-7-30 16:2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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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店長很忙 發表於 2021-7-30 16:2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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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各位聽眾,接下來為您帶來蜜桃‧真紀的『桃源水中遊☆Peach Actor』,祝各位有個美好的早晨……」

  輕快的節奏帶出少女偶像略帶娃娃腔的歌聲,極樂滿月的早晨就在這甜美的音樂中開始了。桃太郎站在櫃檯後包裝著今日要配送的藥品,聽著聽著,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好微妙的歌……他皺起眉,哈哈吐出乾笑。

  從廣播中流瀉而出的女歌手聲音是很可愛,但不管是曲風還是歌詞都讓人一不小心就出戲,很難真心說出「好聽」兩個字。

  不過,也是有人可以對上這歌的電波,比如說他家店主。

  白澤此刻正坐在板凳上,整理放在大腿上塑膠盤裡的草藥。他手裡動作,嘴裡也跟著歌曲哼著、合著,他的聲音還算好聽,卻明顯走音,沒半個音符準確落點,宛如飄浮在半空中般不安定。

  就如同白澤歷任前女友最愛給他的評價「遺憾的型男」,他本人確實是個各方面(最常被抱怨的是音樂細胞和藝術品味的缺乏,以及節操與金錢運等等)都讓人覺得很可惜……的溫柔帥哥。而不管是溫柔、又或者是帥哥,都無法阻止他最後被女友甩掉的下場。

  「那個,白澤先生,您知道現在聽的這是什麼歌嗎?」

  桃太郎還是忍不住發問了。如果純粹只是品味差的白澤在聽,歌曲再怎麼詭譎似乎也只說明有小部分群眾喜歡這種類型;但他們只是一如既往聽著全國廣播放送中心的節目。能在早晨上班時段播出,雖不能理解,但這歌曲想必受到為數不少的人喜愛。

  「咦,桃太郎君不知道嗎?」

  白澤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桃太郎沉默了一會,才又接下去說:「最近比較忙,很少看娛樂消息。」

  雖是打發白澤的說詞,桃太郎還真的是很忙。今年就讀夜校大二的他平日半工半讀,早八晚六在白澤店裡幫忙,晚上則要坐車到附近的M大上課。週末也沒有排休,全天候顧店。再加上白澤很常突然出門,為了趕客人要的件,桃太郎幾乎沒什麼休息的時間。

  「喔,這樣啊。」這答案普通地被白澤接受了。他轉過來,解釋道:「小真紀是最近竄紅的網路歌手,和你一樣半工半讀,都是夜校的。晚上唸書,白天就在網站上現場直播自己唱歌的畫面,因為人長得很可愛,聲音也很好聽,一下子就累積了不少粉絲。你看,居然還被晨間廣播介紹了,過沒多久後就會在電視上出現也說不定。」

  啊,好想見見本人唷。白澤半開玩笑地這麼說。

  桃太郎腦中也順勢演出某人追求偶像、交往、最後因為劈腿被甩的跑馬燈。

  「您還是放棄吧。」

  「放棄什麼?」

  桃太郎跑馬燈已經繞了一圈,白澤倒是沒想這麼遠,聞言露出呆愣的表情。

  「沒、沒事。」桃太郎馬上粉飾太平地擦起弄亂的櫃檯,低頭躲開店主狐疑的視線。

  白澤也不是會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個性,很快又繼續忙手邊的工作。

  給店主和工讀生一首歌的時間,對話帶來的尷尬也自然流逝在空氣中。

  等廣播進了廣告,桃太郎又一次對播完的歌曲進行評論:

  還真是首微妙的歌啊。


  ※


  白澤再度見到那隻黑貓時,他正結束美好的一日約會,將女伴與大包小包的禮品送進計程車,回頭就看到牠逆著夕陽,立於一旁麵包店招牌上,由上而下俯視著他。不知道是不是把白澤與女客人勾肩搭背、東扯西摸的模樣盡收眼底,那眼神硬是帶了分不齒的味道。

  被隻畜生瞧不起了啊。白澤心裡乾笑。

  不過這銳利的眼神,果然是上回那隻貓吧?

  「唷,又見面了。」他和貓打招呼,捏起項鍊上的銅錢,「上次謝謝了。讓我想想該怎麼稱呼你……鬼灯君家裡的貓?」

  說出個最合理的提議,白澤臉上還掛著招牌燦笑,迎面卻一個放大黑影,那隻貓就這麼把他的臉當踏板,輕盈落在他面前。

  白澤摀住臉,一時說不出話。

  雖說黑貓不重,被這麼突然一踩,還是有點痛。他到底哪裡招惹這隻貓了啊?

  正要開口抗議,睜眼才發現那隻貓已經自顧自走開,對自己造成的慘狀視若無睹。白澤鼓起嘴,忍不住就跟在那隻貓咪後面走,黑貓時不時就會回頭看他是不是還在,並露出不耐煩的表情。相比之下白澤多了不知道多少的耐心和興致,硬是跟了四五個路口,直到黑貓決心甩掉牠,轉進大樓與大樓間的接縫,幾個跳躍消失在成人無法輕易穿越的狹巷裡。

  「哈?只是散步遇到?我還以為絕對是要帶我去邂逅命運女神呢!」

  對於這個展開感到不滿,白澤忿忿在巷口跺腳抱怨起來。

  另一方面,仍然逗留在巷子裡,從白澤方向察覺不到的至高點往下望,聽到他那離譜的盤算,黑貓聳聳鼻子,搖搖頭,正準備轉身離開原處,卻發現那傢伙繼續往巷子裡面走。牠垂頭看著越走越深入,一邊還罵罵咧咧的白澤,表情變得凝重。

  那個方向是……

  這傢伙也未免太會找麻煩。黑貓不悅地甩動尾巴,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跟在後頭。


  ※


  真紀抓著手裡的信封袋,垂頭喪氣走在小巷子裡。

  今天她那被經紀公司奇怪品味包裝出來的單曲專輯開始販售,所以路上到處都在用力放送自己唱的歌,讓她相當胃痛。幸好帶著口罩與黑框眼鏡,再換上超俗的卡通T恤加牛仔褲,誰也不會把她和以總是穿著改良哥德裝Live演出的「蜜桃‧真紀」做聯想。

  啊啊,真是受夠了。偶像到底是什麼啊,不就是堆宅男的妄想強行塑造出來的虛假人類嗎?

  話說回來……人類這詞也……

  無奈地搖搖頭,她繼續往目的地前進。

  雖然不想做這樣的工作,但比起成為社會案件主角,成為偶像至少還隔了一個螢幕,在完全不同的場所裡虛假賣笑,面對的只是冷冰冰的電腦螢幕,已經比超商店員輕鬆很多了吧?

  總之,有份能夠溫飽、還不用面對人群的工作,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她手指用力,感受著信封袋裡的大疊鈔票,那是今日剛從經紀人手裡領到的月薪,可以讓她得到一個月份的糧食,換言之,可以再支撐她的家裡蹲生活一個月。

  沒錯,身為最近竄紅的網路歌手,蜜桃‧真紀,本人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宅女。然而她既不是動漫宅、也不是技術宅,只是純粹討厭社交所以足不出戶。

  雖不至於說成社交恐懼症,但是……她果然還是不想再被稱為異類了。

  她停下腳步。

  不,並不是想起惱人的回憶而陷入常有的自厭迴圈,只是在她行進的道路上,出現了不該出現的傢伙。真紀歪歪頭,在下一秒對上對方的視線。

  那人愣了愣,看上去像異國人的細長眼眸微彎,露出滿面春風的笑容。加上他看起來很高,比真紀高出好長一截,活脫脫男模的骨架──雖然往下看了會對方的穿搭品味,簡直是毀天滅地級。

  真紀忍不住別開臉。正打算裝作沒看到經過,男人卻喊了她的名字。

  「……唉呀?妳該不會是小真紀吧?」

  好死不死偏偏是自己的粉絲!世界真小啊!還一眼看穿她的喬裝,這傢伙是神嗎?

  真紀百般掙扎,才又轉回去,勉強對男人露出笑容,「您好,請問是?」

  男人笑瞇瞇指著自己,「我是白澤,今年二十八歲,職業是藥劑師。」

  「呃……我是真紀。」

  真紀說完才想起,對方本來就知道自己名字。嘛,算了,比起對方那種相親級的情報洩漏,對待陌生人果然像自己這樣比較正常吧?

  「那麼,白澤先生,您怎麼會來這邊呢?」

  白澤想了想,「這個嘛……剛才追著隻認識的貓跑進巷子,本來以為是死巷,沒想到這巷子裡頭九彎十八拐,覺得很有趣就繞起來了。」

  「這、這樣啊……」真紀臉上陪笑,心裡暗道:「眼前這人恐怕是白痴。」

  巷內確實別有洞天。這個城市的巷子裡。誤以為是死巷的地方,許多都出乎意料地有著綿密而複雜的通路,一時間繞不到盡頭,也沒辦法輕易離開。由於入口總在不顯眼的地方,一般人理論上不會走進來,要是進來反而會給兩邊增添麻煩。

  要說為什麼,從進了巷子開始,這裡就是貓咪的通路。

  也可以說是貓咪的地盤。

  而真紀眼前的白澤,則是對此渾然不知,擅闖他人領域的笨蛋。

  「天色也不早了,小巷子裡也不安全,您也差不多該回家了吧?」就當是做功德吧,真紀想。她端出以前從事服務業的一級笑臉,試圖把不該誤闖這裡的白澤從巷子裡趕出去。

  只是她壓根沒想到,在白澤眼中,自己才是傍晚落單、可能會有危險的獨身弱女子。

  白澤一臉擔心地走到她面前,立定,「這樣說起來小真紀才是吧?孤零零到巷子裡,是迷路了嗎?一起出去吧?」

  真紀頭上不住冒起冷汗。

  開什麼玩笑,她今天非得拿手上的錢換到食糧不可,不然晚餐就沒著落了。雖然也是能先送眼前的濫好人笨蛋出去,但對方可是粉絲,出去如果還要裝紳士把真紀送回家,她不還要多繞一圈才能回來,想想就很麻煩。

  她連忙推辭,「呃、呃……那個,我還有事情得辦,您不用擔心,我,我我我朋友住在這附近,自己過去就可以……」

  說到一半她忽然噤聲,白澤想必也注意到,順著她的視線回頭望,那裡站著一個嚴重駝背、姿勢踉蹌的男人。白澤看了看對方又回頭看她,在這個時間點如此恰到好處地出場,若說對方就是真紀口中「朋友」的角色,他即使有疑惑,或許也會接受。

  可是「朋友」……喂喂,可不能為了打發粉絲,就降低自己格調啊。

  眼前那傢伙,絕對不是什麼「朋友」,但勉強能稱得上「同類」。

  還是個餓昏頭的同類。

  因為沒錢,所以被「那裡」拒絕了吧?真紀想。

  知道情況一觸即發,她把信封袋塞回胸口,弓起背,嬌小的身軀英勇擋在白澤面前,同時額際卻冷汗直冒。所以才說啊!她會當偶像,就是不想被捲入社會案件嘛!眼見自保都有問題,即使打腫臉充胖子,她的身形也護不住這麼大隻的男人啊!

  ──雖然無法保護你,至少有擋在你前面,當我的粉絲還不算太冤,對吧?

  在「同類」朝著他們衝過來時,真紀反射性閉起眼睛,卻感覺到有人扳過自己肩膀,緊緊把自己護進懷中。她訝異睜眼,只看到白澤的鬢角與肩膀,他正緊緊抱著她,背對著那個男人,做好當人肉護盾的準備。

  笨、笨蛋!讓人類來保護,她的立場就──

  著急地張大嘴,露出若隱若現的虎牙,她幾乎要拍打白澤肩膀讓他把自己放開,琥珀色的虹膜上卻掠過一抹黑色的影子。她停下動作,呆呆望著從高處輕巧落到兩人前方的黑貓,並看著那隻貓站直,恢復成人形。

  今天,這邊要辦同類派對?

  腦中冒出無厘頭的想像,由黑貓變成的男人已經扳起指關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掌按住朝向他跳過去的「同類」顏面,手臂施力,直接把對方重重按在地上,力道之大,甚至讓水泥地面成同心圓龜裂。承受這突如其來的攻擊,地上那傢伙毫無懸念地昏了過去。

  好強!真紀驚呼。

  那壓倒性的力量,男人側臉上的餘裕,無一不說明他的級別凌駕於在場所有人之上。

  望塵莫及。

  肯定也無法反抗。

  而那個男人既然出手救了他們,隨之而來的,是讓全身放鬆的安心感。

  「白澤先生,沒事了。」她輕拍白澤肩膀,讓他放開自己。白澤似乎也注意到身後異樣的動靜,只是當他放開她後往後一望,原先緊張的表情瞬間變調,嘴巴大開,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他直指著兩人的救命恩人大喊。

  而指尖前方的救命恩人掏掏耳朵,腳踩著落敗的「同類」,不耐煩地歪頭。

  「我才想問您為什麼要到這種地方來?是海綿腦嗎?話說回來,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到底是哪來的自信讓您剛剛做出那種愚蠢至極的英雄救美?果然遇到女孩子就會變白痴吧?智障?」

  也、也罵得太過分了……身為旁觀者的真紀嘴角不禁扯出乾笑。

  不過這就能合理解釋了。原來這兩位是熟人啊,所以才會出手相救。話說回來,兩人倒是長得有幾分相像,若非真紀擁有先天性優勢,一眼就能分辨兩人的差異,不然還真會以為他們這是兄弟不合,在吵沒營養的架。

  「那個……」她舉手發言,弱弱打斷兩人的吵嘴。頓時兩張神似的臉都轉過來看她。真紀僵笑,「真的非常抱歉,我還有要緊事,可以先走了嗎?」

  「這麼危險還是我送妳──」白澤臉上透露出擔心,但他立刻就被另一人伸手攔下。真紀投以感激的目光,不多作逗留,馬上回身小碎步跑遠。

  白澤見人都離開了,掃興地推開橫擋在自己面前的手。

  「什麼嘛,剛都發生這麼危險的事,你還讓小真紀一個小女生自己離開,也太不識趣了吧。」他嘀咕著瞥向身旁的臭臉男。

  雖說有緣千里來相見,但短短半小時內先是見到他家的貓又見到主人,說巧合根本有鬼。這傢伙是跟他家的貓一體同心是不?心電感應隨傳隨到之類的。

  胡思亂想一番,就聽到隔壁傳來嘆息。

  「不識趣的人是您才對。那位小姐會遇到危險,全部都是您的錯。您不到這裡來的話,剛才的意外就不會發生了。」

  「什麼啊……」白澤無法接受這種論調,「你的意思是,我把你腳下這傢伙吸引過來的意思嗎?」我是S極他是N極之類的?磁鐵嗎!

  「不,」這種說法馬上被對方否定。「會遇到這個垃圾只是不湊巧,可是和您一起遇到,是更不湊巧的事。」

  呿,反正都是他的錯就是了。

  白澤放棄反駁,手插進牛仔褲口袋,掉頭就走。

  「我送您出去。」

  「才不用咧。」又不是女孩子。正要回頭吐舌抗議,眼前一黑,回過神來自己就被鐵架似的手臂勒住脖子,不由分說往外拖。

  好好好他放棄!GIVE UP!REALLY!要死掉了!白澤臉色漲紅,連擊拍打抗議,好不容易重新獲得自由。

  惡鬼。這次他把抱怨含在嘴裡,生怕再被怪力襲擊。

  一路在心裡各種咒罵埋怨,總算覺得順暢不少,正好巷子的盡頭也出現在眼前。反正也不氣了,不管怎麼說都算被對方救了一命,果然還是請他吃──

  ……飯吧?

  白澤在巷口站定,茫然回過頭。

  「……人呢?」他傻眼。

  明明覺得對方一直走在旁邊引路的,但此刻站在巷口的,又只剩他一人。




  TBC


留言

加油!! 2021-8-27 19:15
@東茶蜜 @yuuuuuuma 謝謝!爭取今年寫完! 2021-8-26 03:06
加油啊💪 2021-8-23 23:38
好會寫…💞 2021-7-31 15:15
好會寫…💞 2021-7-31 1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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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店長很忙 發表於 2021-8-26 03: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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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3.

  可愛的大姊姊坐到身旁來,差不多是一個小時之前的事了。這一小時內,大姊姊都一直非常自我中心地說著白澤所不認識、某個人的故事。

  「……當時算是個引路人的工作,帶著麻煩小子到伊邪那美那裡。」大姊姊翹著二郎腿,豐滿的嘴唇上叼著味道偏甜的菸,菸屁股染著桃紅色唇彩。身材前凸後翹,下垂又帶點滄桑的眼睛也好,鼻梁上的眼鏡讓她帶著點禁欲女教師的魅力;中分的長髮、髮尾微捲,還有性感至極的聲線,淡薄的氣氛,完全是位符合白澤喜好的女性……啊、不,這麼說可能不太準確,符合白澤喜好的女性範圍太廣,排除掉老人小孩以及有夫之婦,世間女性有五成都落入他的好球帶。

  那麼換句話說吧,眼前的女性對白澤而言,絕對是極品。

  雖然她從在白澤身旁坐下開始到現在,都自顧自說著自己的事,完全不理會白澤聽或不聽,若是一般人,恐怕會將其視為神經病,快快閃人才是上策。

  嘛,對象畢竟是白澤。

  遇到奇怪的女性,依然毫無考慮,就盤起腿坐在椅子上,傾聽她的話語。

  從裡到外都是標準的輕浮男,白澤卻意外是個相當擅於傾聽的人。有時候甚至會成為前女友的情感傾訴對象──雖然,因為老是被甩,所以提出的解決方案還是其他什麼,一概都被前任們徹底無視就是了。

  白澤單手撐著下巴,無聊地看著晴朗的天空,總算想起自己為什麼會坐在這裡聽陌生人的故事。

  「又來了。」這麼說也不為過。

  大白天就丟下店裡工作,正大光明偷懶,搭訕路邊的女孩子。吃完午飯送對方上車,正得意洋洋揮舞手裡剛拿到的電話號碼,沒想到一眨眼間寫著號碼的紙片就從手裡不見了。既視感太嚴重,白澤馬上想起上次丟掉項鍊的經驗。這樣說起來,女孩子寫字的筆確實是那種散發著香氣、灑著亮粉的彩色原子筆。

  「所、以、啊──」喜歡亮晶晶的東西也不能這樣隨機搶劫啊!「給我等等小偷貓!」正要生氣,突然一坨東西打在他頭上,咚咚咚一路從他肩膀、手臂、肚子,最後掉在地上滾了半圈。看起來像是被水浸溼的紙堆。他嘴巴還張得開開的,意識到那是什麼,額際滑下黑線。

  顫抖著撿起紙團攤開,糊成一團還有點破破的,雖無法辨識上頭寫的字,從字的顏色、亮粉判斷,果然是剛剛被奪走的紙條。

  抬起頭,沒見過的花貓露出「明明閃亮亮為什麼超難吃」的困惑表情,吐舌優雅地順順自己前足的毛,甩頭便輕快踩著沿路店家招牌,離開他的視線。

  「這算……什麼啊……」整張臉就像紙團般皺成一塊,白澤捏著溼答答的紙片,一邊找尋垃圾桶一邊來到附近的公園。丟掉垃圾往一旁長椅上坐沒多久,可愛的大姊姊就在身旁坐下了。

  嗯,那個,主角……麻煩的小子叫什麼名字來著?

  不知道。沒有提到。白澤抓抓頭,事到如今也不想問這種基本的問題。總之大姊姊說的故事是關於一個麻煩小子。麻煩小子以前好像是某地方鄉下的小孩,大姊姊在某次吃晚餐的時候認識的。看到她在吃晚餐,麻煩小子生了一頓好大的氣,雖然倔強地忍著沒有哭出來,但是看起來非常傷心。大概是肚子餓了吧?大姊姊好心要把晚餐分給他,結果麻煩小子很生氣地搶過她的晚餐,對她說了一堆聽不懂的話。

  「肚子餓了就要吃不是嗎?」大姊姊這麼想,完全不懂為什麼麻煩小子這麼生氣。

  後來還演變成麻煩小子因此失去住所的樣子。饒是一向被稱讚頭腦很好的白澤這下也理不出頭緒,難道大姊姊的晚餐是從麻煩小子家偷來的?然後麻煩小子因此被視為犯人之類的?

  暫時就當成這樣好了。大姊姊只是路過那地方,對那裡的文化和情況都不是很了解。

  結果大姊姊只好帶著麻煩小子一起離開那地方。但是照顧小孩一點概念也沒有的她,就如同她剛剛所說的,作為「引路人」,把麻煩小子送到了認識的人家中。

  因為那位熟人,是她所熟識的對象中,難得的「母親」。

  這樣說也是啊,因為大姊姊看起來很年輕嘛。這年代又流行晚婚(說起來白澤自己快三十了也完全沒有任何結婚的打算),同輩裡面已經結婚的人大概很難得吧。白澤這麼想著,另一頭,大姊姊依然故我地將故事接續下去。

  不過這位被朋友託付要照顧小孩的母親,好像是個離婚許久的女性。家中組成很複雜,每天黏在一起的年輕情夫暫且不論,最後主要在照顧麻煩小子的,是與那位母親完全無關係的房東,一位魁武的濃鬍大漢。畢竟是自己帶去的,順便也算拜訪朋友,大姊姊每過一陣子就會到朋友家去看望麻煩小子。

  「那陣子真的很訝異呢。很少有幾會看到小孩子,沒想到居然會長那麼快。」大姊姊手撫著臉頰,略帶感嘆地說。不過她的語氣依舊相當平淡,就很像親戚長輩在發表對於家族新成員的感言。很生分的講法。

  「這樣說起來,那個倒是很有趣呢。」繼續以冷靜的聲音說著,她換了雙腿交叉的上下順序。白澤盯著那雙漂亮的美腿,心猿意馬地吞了吞口水。但大姊姊並不介意,瞥了他一眼,又繼續說:「伊邪那美那傢伙,並不是會隨便吃醋的人。又或者,對於『那傢伙』沒這個必要才是;不如說,覺得一直被黏著很煩人也有可能。」隨意說出相當殘忍的評價,她又接著道:「反過來就不是這樣了,和小孩子也會吃醋,同時極力避免可能被吃醋的行為。我的話,果然還是直接食用,才能享受到最新鮮的美味……」

  現在時代也變了,變成只能懷念的味道就是。非常遺憾地這樣咕噥完,她又說:「明明可以直接吃的,卻硬要裝在碗裡太過份了。」

  是在說母奶?不不,聽起來麻煩小子在遇上她時至少也有五六歲,會思考,能夠好好說話了。或者是在說水果?確實來到這個國家之後覺得很不可思議,每樣水果都被剝皮、切盤裝好才送到面前來,直接吃明明就很美味的,連皮一起吃也是另一種滋味。

  不過飲食習慣大家都不一樣,自己喜歡就好。

  所以白澤真正困惑的是──

  「……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

  打從一開始就應該要好好問出來的話,在女性口中故事似乎告一段落時,終於脫口而出。

  「過這麼久,第一次看他交新朋友。」美麗的大姊姊轉過頭來,說著又看了他一眼,才嘆口氣接著道:「不這麼做,感覺好像都是我的錯一樣。」

  這樣說完,白澤回以一臉呆愣。就是那樣魔術般的瞬間,一個不自然的停格後,他眼前誰都不在。他揉了揉眼睛,四處張望,最後緩慢回頭,望向身旁無人的坐位。

  無人,卻非空蕩蕩。

  眨眼間,一隻似乎在那裡坐了許久的茶色貓咪從白澤身旁的位置躍起,掠過眼角,跳進樹叢裡。

  試圖回想這一秒前的自己在做什麼時,白澤腦中一片空白。雖有些印象,卻像糨糊般黏稠地在腦中攪和在一塊。隱隱約約覺得似乎在聽某人說著過去的故事,但無法好好想起。隨著回想,蜂鳴聲嗡嗡充斥腦海,最後變成一片雜訊消失。

  白澤抱頭閉起眼,默數五秒,再次睜開眼睛。

  聲音、畫面,混亂的訊息逐漸遠去。

  白澤歪著頭,疑惑地抬頭看天,嘴唇微張,不自覺地摸著下巴低語。


  「我剛……是在跟貓咪說話?」


  ※


  當床頭櫃上的電子鐘顯示的時間過了凌晨四點,窗簾之外開始微微地亮了起來。起初只是將那片薄布覆蓋上一層光暈的藍白色冷光,過半小時後逐漸鮮明起來。藍、白、最後混雜的橘黃色澤的日光逐漸變得清晰,透過窗簾照射著床上縮成一團,密密實實裹著什麼隆起物的棉被。

  凌晨五點過後,已經能很清楚看見「隆起物」約莫成人大小,考慮到場所,以及均勻頻率的上下起伏,棉被底下應該是活物。正在睡眠的活物。

  就當「活物」仍保持著蜷曲於被窩熟睡的狀態,窗戶外頭遙遠遙遠的高空中,早晨的太陽正充滿活力地持續升空。

  就在整個城市幾乎就這麼一口氣被金黃溫暖的光芒給籠罩的時候,小套房裡的光線,卻絲毫不受影響,按照自己的步調,以生澀而緩慢的速度,一點、一點緩緩增加。

  這間1LDK的小套房,位於兩棟住商大樓中間狹巷底,後頭是封死的磚牆、加上兩側大樓,光線很難進到裡頭來。即使床邊有著大大的窗戶,房間的採光依舊相當糟糕。

  電子鐘的數字繼續跳動。

  等到最左邊的數字從零跳轉為一後沒多久,原先安定的床邊景色終於產生異變。

  在已經適應微光的視界中,被天藍色壁紙包圍的房間,床、櫃子、書桌等家具終於添上鮮明的色彩,整個空間被足夠的陽光充斥,足夠看清房內的所有擺設。

  同時間看到的是,原先床上高高的隆起,神不知鬼不覺地憑空消失。

  ──或者說看起來像是。

  仔細一瞧,幾乎平鋪在床上的棉被中央,仍有團成年男性兩隻手掌攤開大小的「活物」,蟄伏在那裡。沒多久後,那團突出的山峰開始左右擺動,並開始往棉被的邊緣移動,幾秒後,一隻毛皮看上去相當乾淨整潔的黑色四足動物從被窩裡探出頭,原地伸了個懶腰,輕巧跳下床,坐在從窗戶灑入的陽光中,發出呼嚕嚕滿足的聲音。

  聳立的尖耳、環在腳邊的長尾巴、腮幫子上輕微抽動的觸鬚,以及喉嚨深處滾出的嗷嗚低吟,這會坐在房間地板,在星期六早晨優雅醒來的,是隻美麗的黑貓。

  這麼說或許不太準確。正確來說,是隻剛從人形轉換為貓咪形態的黑貓。

  熟知內情的人,將他們稱為「血貓」。

  雖然也有極為少數從母體的子宮中產生的個體;大部分血貓誕生於闇暗,類似於「某一天睜開眼睛,已經存在於那裡」的怪異存在。血貓們白日是貓,夜裡則是人形。是種四處旅行的都市妖精,靠著攝取人類的血液為生。

  和時常出現在創作題材的吸血鬼有些類似,攝取人類血液的他們與太陽是死對頭。雖不至於危急到生命,但在盛日下無法保持人形。有些血貓會利用白日睡眠,夜裡出沒;也有些喜歡規律生活的血貓,白日會以貓咪的形態在大街小巷裡溜搭。這種反射變成貓咪的理由至今依舊不明,近年的推測,大概是身為恆星的太陽特有的輻射線,會造成他們DNA被動重組。這種強制的重組的必要條件,是個體一定程度暴露在穩定的日光照射下,所以在太陽不強的情況──比如說陰雨的天氣,血貓們也能以人形在外頭活動。

  這樣說起來,既然名為「血貓」,又似乎會在大太陽下「強制返回貓的形態」,血貓的原形一開始究竟是特異化的人類……又或者是貓呢?

  五分鐘後,黑貓仍坐在那雖不強烈,卻足夠將他轉換的日光中,瞇起眼,相當舒服的樣子。早晨的陽光讓貓神清氣爽,即使不用言語,空氣中也飄散著這樣的氛圍。

  忽然,一陣甜美的歌聲從床頭櫃的方向傳來。黑貓先是微微睜開眼,用種疑惑的眼神歪著頭打探歌聲的來源,等到那首歌詞聽著相當古怪的歌聲進入副歌,黑貓才像是想起什麼,一躍而起,落在床頭櫃上,用手掌的肉球滑開自己的手機。

  對了,他昨天……救了那個白痴之後,看當時遭遇的女性同類有些面熟,藉由白痴口中吐出的名字上網搜尋了一下,沒兩下子就找到名為真紀的同類大筆、大筆的資料。是個相當出名的網路偶像呢,而且還意外發現對方居然有出專輯,正在熱賣中。他覺得新鮮,就用 itunes 買了幾首主打單曲,下載在手機裡聽,順手還做成手機鈴聲。

  黑貓──鬼灯嘆了口氣。

  都怪自己一時興起,這會壓根認不出是自己手機在響。

  「什麼事?」他看著螢幕上顯示著友人烏頭的名字,主動開口詢問。

  「也沒什麼……就提醒你,晚上約吃飯。居酒屋地址在 line 群組裡有開文件,記得去看。」

  「請不用擔心,倒是您身為主召,今天要是膽敢加班遲到,即使阿香小姐無所謂,我可不會輕易放過您。」

  黑貓哈了一聲,用比起人形時略顯稚氣,卻又不失陰沉氣質的聲音對友人揶揄一番。

  話筒對面立刻傳來哈哈哈的大笑聲,「別擔心、別擔心!你這傢伙還是老樣子嚴苛啊。笨蛋,今天加班到下午兩點就結束了。而且,怎麼可能會遲到啊!」

  烏頭這麼說完後,又補了一句:可是和最重要的朋友吃飯啊。

  黑貓沉默聽完,尾巴在桌上來回拍甩了幾下,才回應:「您是吃錯藥嗎?」

  然後也不管對方又說什麼,對準螢幕下方圓形的話筒按鈕,直截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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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店長很忙 發表於 2021-8-26 03: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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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4.

  「喝!再喝!」

  「烏頭先生您已經醉了……」阿香困擾地皺起眉,看著被鬼灯擔在肩膀上的烏頭。

  「二次會!二次會!」

  無視烏頭的亢奮喊話,蓬招來一輛計程車,和司機說了地址後,鬼灯打開車門,正要把人塞進後座,途中卻遇到阻力。烏頭死命抓著他套頭衣的袖子,嘴裡仍口齒不清唸著「再喝再喝」,鬼灯嘆了口氣,無奈回應:「烏頭先生,我待會還有超商的打工。」

  「……哈,醉醺醺去打工……」烏頭樂呵呵回應。

  無言地看著自家舊友,鬼灯二度嘆氣,剝開烏頭的手,抽出自己右手後,手掌按上烏頭滿面笑意的通紅臉龐,不由分說把人塞進車裡,「啪」地關上門。

  「都幾歲了還要鬼灯先生照顧。」蓬無奈嘆氣,在一旁低聲吐槽。

  鬼灯朝他與阿香點點頭,「就是剛才和烏頭先生說的那樣,待會還要工作,就先回家梳洗了。」

  阿香彎起笑,「今天辛苦鬼灯先生了。」明明是聚會卻用這種話語作結,實在是從聚會開始沒多久,烏頭兩杯黃湯下肚就開始耍脾氣,最後都是阿香和鬼灯兩人在照顧他。

  「哪裡。」鬼灯擺手。

  他想,這三人從小到大都沒變太多啊,對自己來說挺好的……由衷感激,則是藏進心裡的真心話。

  「兩位也早點回家休息。」

  大概也因為烏頭醉成那副德性,另外兩人喝得格外有分寸。鬼灯倒是不介意,先自己乾一杯再往醉了在胡鬧的烏頭灌一杯,把原先就醉醺醺的烏頭弄到這種可能會面臨「我是誰?這裡是哪裡?我從哪裡來?」的人生困境,罪魁禍首毫無疑問就是他。蓬和阿香對此都只是無奈笑笑。

  從小到大就是這樣,他們的這位「青梅竹馬」──實際上應該稱呼他為三人的「扶養者」,甫認識之時,就從來不以長輩自居,直到找到四人差不多能夠平視的年紀,貫徹始終,都把他們作為「友人」對待。不知是習慣使然,又或者其他因素,對他們也都使用敬語。

  將蓬與阿香也分別送上計程車,鬼灯調頭,便往打工的超商前進。


  ※


  這座城市時常可以見到貓,尤其是大白天路上、公園以及窄巷。大樓與大樓間的縫隙時常可以看到貓咪們上下來去,四處溜達;一入夜,明明是夜行性動物的貓咪反而一口氣少了不少。

  ──這裡是血貓的主要根據地之一。

  鬼灯換上制服,才剛在櫃檯站定,自動門就響亮滑開,熟悉的輕浮男手插在身上那件白大褂口袋,吹著氣聲虛浮的口哨從外頭走進來。雖然本來就知道男人的音準微妙,硬要為對方歌聲打成績也許會依照天氣變化、日程規劃繁忙與否……或者簡而言之,是評分委員的心情好壞,而在及格線上下劇烈浮動。鬼灯冷眼看著仍大剌剌吹著跑拍的「桃源水中遊☆Peach Actor」,慢悠悠晃到酒櫃前的男人。根據多日的觀察與閒談,以及一時興起的情報收集,鬼灯知道對方是家中藥店的老闆,然而遊手好閒,時常把店面丟給雇請來的工讀生,就開始搭訕女客人,又或者被認識的相好約出去逛街購物,當個優秀的好「錢包」。

  鬼灯在便利商店的打工是大夜班,正好能遇上晚間結束約會時想順便拎手啤酒回藥鋪醉生夢死的中藥鋪老闆。最初幾次都是偶然,到現在自認與鬼灯混熟的輕浮男總會算準他打工的時間來買酒。

  (雖然鬼灯並沒有給過對方任何一次折扣,即便他確實擁有員工折扣這種東西。事實上比起替男人打折,他倒更想向對方課高額聊天稅。一句話收一千日圓。)

  「唷,今天也是臭臉大放送啊?這樣可會嚇跑客人的喔。」

  胡思亂想的時候男人已經把購買的商品放上櫃檯。

  怎麼就沒嚇跑你。鬼灯臉又黑了一層,他默默抓起白澤的酒刷條碼,將對話儘可能壓縮到商品總價格以及「收您一萬元,這邊是找零,謝謝您的惠顧」兩句。

  「你這個人真掃興啊。」男人這麼說,但嘴角依舊彎得高高的。

  事實上……事實上鬼灯這麼想。

  對方雖然女性關係糟糕到不行,但不是個壞人。初認識那時因為自己的惡意無視,不小心讓男人被引進小巷子裡遭遇同類的事,他明明手無縛雞之力仍試圖保護女孩子一事,已經足以讓他對這個弄丟前女友項鍊就在公園耍廢的男人改觀。

  所以之所以現在不想搭理對方,是另有原因的。

  收下裝好商品的袋子,把零錢隨意塞回大衣口袋,有著桃花眼的男人看了他一眼,微微苦笑,才說:「你還在氣那件事啊。」

  「……」鬼灯無語地睨了他一眼。

  看起來像擺臉色給男人看,卻也同時間接承認對方說的話是事實。

  之所以產生嫌隙是上禮拜傍晚的事。眼前這男人,白澤,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個藥劑師,卻像小兒科醫生一樣會在口袋裡放糖果,不知道他是覺得鬼灯肚子餓還是對待年紀(看起來)比自己小的人都這樣,總之他時不時就會塞糖餵鬼灯。理由是鬼灯看起來很餓。

  這或許是事實也說不定。

  鬼灯無法反駁。

  就和大部分的血貓一樣,為了與人類和平共存,他一向將進食控制在最小限度。其他時間就吃人類的食物,多少補充點能量。白澤手中的糖果自然也能達到相同的效果──結果這傢伙就在裡面混著辣椒糖(還刻意換了包裝紙)整他,見他中招立刻捧著肚子在地上笑得翻過去。他不知道白澤是從哪裡發現他不喜歡吃辣,反正他的惡作劇徹底惹毛鬼灯,當天先揍了他一頓不說,這一個禮拜鬼灯都拒絕和對方交流,包含從他手裡拿那些該死的糖果。

  似乎是回想起當時鬼灯的反應,櫃檯前的白澤又哈哈大笑起來,絲毫不介意鬼灯殺人般的眼神。所以其實鬼灯也不是很明白對方到底是要修複自己對他的不信任;又或者壓根就沒放心上過。

  白澤乍看很單純,又不是那麼容易理解。

  又或者,所有的人類都是複雜的,白澤那樣也只是剛剛好而已。


  ※


  光是一天的白天而已,白澤身邊的女伴已經換了三個,太陽甚至還沒有下山。早上和這個,中午和那個,下午又是另一個。這週被A甩,隔週又換B,下個月身邊來去的女孩子變CDE。鬼灯趴在樹上冷眼睨著盤腿坐在野餐布上的白澤,他正張開口,賴皮地要身邊的女伴把小番茄餵進他嘴裡。

  觀察白澤變成鬼灯最近的閒暇嗜好。起初只是想抓到他的把柄,就可以在自己被煩得無可複加時拿出來威脅對方最好有多遠滾多遠。然而前面也說過了,白澤身為藥劑師的生活很單純,頂多就是女性關係有點亂,而這點即使鬼灯想拿來說嘴,對方肯定也會歪著脖子,露出一副「和女孩子玩有什麼不對嗎」的困惑表情,沒有任何實際效果。

  說是觀察白澤,基本上有八成的時間都在看他和女孩子約會。

  這樣一說,本次的F小姐似乎維持了比較長的時間。鬼灯知道白澤上禮拜周末帶她去博物館看展覽,隨後還去隔壁的植物園散步。前兩天一起去了書店和咖啡廳。

  他們約會、吃飯,開心地聊天,之後兩人的關係平穩地持續了一天、兩天……一個禮拜、兩週,甚至一個月都過去,但結果白澤又被甩掉了。

  女方提出分手的那天,他看起來沒有特別難過。溫柔的藥劑師只是微微笑著點頭,拍拍看起來很內疚的F小姐,說了很多要她好好把握幸福,一定要過得很開心的話。最後他揮揮手送走離開他生命的F小姐,調頭,悠哉悠哉走上回家的道路。白澤臉上的表情依舊看不出來被甩的悲傷,只是天空就像要替他哭泣似的,在恰巧的時間點下起毛毛細雨。當雨滴打到失戀男人頭頂,他「哇」地苦笑起來,最後在雨勢變大後溼淋淋地躲進附近店家的屋簷下。

  白澤在離門口一段距離的地方蹲下來,盯著天空看。雨中的日光透過水滴折射下來,打亮白澤胸前綁著銅錢的掛鍊。

  「在下雨,您淋得那麼溼,會感冒唷。」

  白澤聞聲抬起頭,才發現鬼灯不知何時站到自己身邊,還遞來一把傘。

  「……你倒是捨得和我說話啦。」他噗哧一笑接過傘。鬼灯回以輕哼。

  雨勢越演越烈。白澤似乎還沒有要走的意思,甚至在原本的位置一屁股坐下來。吸飽水的褲子在地面蓋出溼答答的印子。

  他隨性坐著,嘴裡哼著難以辨識的歌曲,聽好久鬼灯才聽出是蜜桃真記的經典名曲「地獄敢死隊」,考慮到白澤此刻應該挺低潮的,鬼灯決定判給他 63 的高分。

  「……明明想在一起,為什麼不行呢?」一會後白澤納悶開口。

  「難道不是因為您太花心嗎?」

  這次的F小姐似乎是無意間知道了白澤先前的事蹟,又親眼目睹白澤在搭訕店裡女客人的場景。

  「可是女孩子我全都喜歡。」白澤乾巴巴接著說。

  聽到白澤毫無猶豫的回應,鬼灯簡直可以想見他那些過往女伴會如何評價他:該下地獄的風流男。喔,她們可能還會說,像白澤這樣的男人,肯定一輩子都找不到真心的戀人。

  但鬼灯知道,如果有測謊機的話,此刻肯定毫無反應吧。

  「而且,如果對某人太特別,最後卻失去的話,大概會很難受吧。」

  白澤雙手托著下巴,忽然有感而發。

  「被拋棄過?」鬼灯挑眉。

  「⋯⋯不不,沒有那種事。」白澤苦笑。

  因為光是想像就覺得害怕,不可能去嘗試。結局完全沒有對任何女生特別過,即使是這次的F小姐也是,只不過是在他失敗的戀情中再多添一筆。

  「不過,名字有好好記得唷。每一段都很短,但全是相當快樂的時光。」

  我永遠不會忘記。他輕聲說。

  於是鬼灯忍不住想:或許這就是為什麼,即使這個男人白白糟蹋了這麼多相愛的可能,卻仍有更多女孩子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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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店長很忙 發表於 2021-9-21 20:1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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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5.

  「……雖然並沒有認真思考過這方面的問題,但我的情況比較特殊,無論如何,只會選擇一個伴侶,並且到對方死去以前都保持忠誠。」

  聽到這句話後,白澤露出了很奇妙的表情。

  摻雜著訝異、驚嚇,還有一點不可思議,整個人甚至一下子就被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或許是這個原因,鬼灯第一時間注意到的,是自己的耳根子終於能輕鬆片刻。之後,他比往常慢了好些拍,才忽然意識到白澤的反應為什麼會這麼奇怪。

  兩人並非同文同種,在鬼灯看來如此理所當然的事,在這方面相對自由的人類來看,或許不能理解。而白澤顯然又是人類族群中相對奔放的,鬼灯方才說的話聽在他耳中,或許相當於天方夜譚也說不定。

  「不用在意,事實上,我並沒有要以我的標準評價您的意思。」鬼灯平靜補述。

  說起來,兩人之所以會聊到這個問題,正是被甩的白澤,在雨天得到鬼灯遞的一把傘。由於前一段時間裡白澤還因為辣椒糖惹怒了鬼灯,這次的對談在鬼灯看來是場人類觀察的學術交流,對白澤而言則是和好的信號。即使是以自己再一次的失敗經驗做為基礎展開的對話,白澤在回答鬼灯疑問時仍是誠懇萬分:

  「不……我也大概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剛剛就是順勢感嘆一下。」白澤說,「我只是沒想到,你居然會這麼認真回答我的問題。」

  雨勢依然沒有要變小的跡象。鬼灯仰頭凝視天空,腦海中浮現出方才白澤問話的表情。

  ──看你總是一個人,就不會有想要有人陪伴你的時候嗎?

  其實白澤這句話問得漫不經心,鬼灯聽得出來。多半連白澤自己都沒認真思考過,他為什麼會想問鬼灯這個問題。

  從最早幫忙尋找失物的傍晚算起,兩人認識至今也有幾個月了,說長不短,但也就是碰面會聊上幾句的關係。勉強稱做熟人好像還行,若要說彼此是朋友,不管是白澤還是鬼灯,可能都會下意識嗤之以鼻,否認這樣的說法。

  當然,要說兩人關係極度惡劣也說不上,頂多就是偶爾有點小摩擦、互相看不慣,處事上也有許多巨大的差異……如此而已。

  硬要用話語形容,也許可以這麼說:「比起喜歡,更接近討厭。」卻也沒有仇視到完全不想往來。

  有點像指關節上的擦傷。其實不怎麼疼,做事時又會一刺一刺地彰顯著存在感。

  對這樣的存在,剛剛的回答確實有點過度了吧?鬼灯抿著唇,可以清晰感受到虎牙頂著嘴唇內側的肉。

  「……或者您比較期待,我在您掏心掏肺分享失敗的人生感悟時落井下石?也不是不行,我對白澤先生不滿的地方,可是能打滿好幾張影印紙。」

  白澤微微側開臉,哈哈乾笑了數聲。

  「那我還要感謝你?」

  「請客就不必了。」

  「……沒說要請你。」


  ※


  結果鬼灯還是自己帶著兩把傘回去了。

  他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拿著傘,陪情場失意的白澤在路邊躲雨,有一搭沒一搭聊著毫無營養的話題?

  雨勢一轉小,那個渾身濕的男人就把傘還給他,自作灑脫地走進雨裡,擅自道別離去。而被措手不及留在原地,手上撐著一把、手裡又抓著另一把傘的自己,反倒更像雨日裡慘遭分手的主角。

  對那種男人根本不需要憐憫。鬼灯想。

  若要說這一趟有什麼收穫,大概就是對某人又更加鐵石心腸數分了吧。

  回程的電車上,他無數次暢想把白澤當標靶,在他身上插滿雨傘的場景,才覺得氣順了不少。

  下次還是少管閒事吧。

  雖是這樣說,在車站外再次撐起傘時,鬼灯忍不住又想起白澤的問題。

  第二次了,他想。

  這一次,他腦中出現的並不是那個男人,而是碎落散在夢裡的記憶。時而是暴風雪封鎖的深山洞窟,時而是破落小村莊的片隅。隨著那些熟悉、沒有人影的場景逐漸在腦內完整,手中的傘柄也因加大的握力發出傾壓之下的悲鳴。

  或許也曾經有過那樣的時候。

  生來的時候,誰都是孤單無依。不曉得自己從何而來,舉目望去,只有闇暗和荒蕪,因此本能追逐著光與熱,渴望脫離「獨自存在」的狀態。而他也確實運氣很好,在只有與生俱來的知識以外一無所有時,遇到願意真摯對待他的人,不被當成異類,而是全心接納。

  彼時,自己應該是這麼想的:他們的身邊就是自己的歸處。那個結論,和鬼灯從何而來、又是什麼毫無關係,他不需要去考慮那些,哪怕這樣的美好,需要小心翼翼,隱藏另外半天的秘密。

  「那個、不好意思……」

  不知何時合上的眼再次睜開,冷峻的黝黑眼睛裡已不存在當初的盲目。

  他朝聲源處望去,前陣子的手機鈴聲提供者正站在不遠處。即使戴著口罩、穿著帽衫,駝背的樣子就像鬼祟小偷,對方身上散發的同類氣息,依然讓鬼灯確認了來人的身分。

  「真紀小姐。」

  被直接喊出了名字,真紀黑框眼鏡後的大眼睛訝異地眨了眨,整個人都僵直了數分。

  「欸、是,是的,我是真紀。那個,上次的事,真的很謝謝您!」她雙手握緊傘柄,慌亂地鞠躬道謝,才又說:「方便的話,我也能知道您的名字嗎?」

  「不用這麼緊張也沒關係。我叫鬼灯,既然這麼巧碰面,不如交換聯絡方式?」

  「啊,好的,很謝謝您!」

  對於同類──還是個在人類世界跌跌撞撞、努力生存的弱小同類,鬼灯素來願意多加照顧。真紀顯然也看出來這點,比直播裡更加生動地表現出喜悅與感激。

  血貓做為智慧生物種族,同族之間的關係,並不比人類社會單純多少。願意如鬼灯這般幫扶的是有,關係惡劣、相互敵視的卻更多。

  首先食物源就是最大的問題。

  即使狩獵對象依然是「到處都是」,但隨著人類社會進步,已經到了不能大肆享用餐點的時代了。還留在人類社會生活的血貓幾乎都選擇夾著尾巴賺錢,換取食堂提供的人造食糧。不同意這種生存方式的,除了時不時會傳說哪裡又有被處刑隊解決的笨蛋,還保持著理智和高傲的,一些選擇另一種方法、一些遠離城市;還有一些則發現了──狩獵同類是被整個族群默許的。

  畢竟只是替代品,同類味道實在差強人意。但勝在自由,又能夠維持生存,是相對優秀的選擇。

  「我記得,真紀小姐之前在直播裡說過,做偶像是最近才開始的?」

  看出來同族的少女在搭話後便陷入無盡的詞窮,鬼灯收起手機時,主動開啟了話題。

  「對,還不滿半年。」回答時,真紀明顯鬆了口氣,「就是隨便和觀眾聊天、唱唱SC點播的歌,每天都在都有規定的時數,即使已經沒什麼好聊的,打遊戲也要堅持完時長。不過窩在家裡賺錢這點很好,是目前最適合我的工作了。」

  想起先前和鬼灯會認識,正是被男粉絲纏住,差點上演烏龍的英雄救美,真紀靦腆一笑。

  「說是偶像……大約介於有名和不有名中間?其實看著直播間觀眾數字一直跳也沒有實感,事實上我只是在對著螢幕說話。要是一群粉絲真的出現在我面前,我肯定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光想像就好窒息。

  一股腦兒把平時的心事都說出來了,真紀才後知後覺安靜下來。這些話日常在胸口轉繞著,但如果不是同類,肯定沒辦法瞭解真紀的苦惱。將近一年的直播生活,與她往來最密切的經紀人,若是聽到她在苦惱,只會覺得她老是糾結在無關緊要的小事上。

  ──有那種時間,不如研究最近的流行,爭取直播時和觀眾有更多話題!

  ──再不濟,就把商店排行榜前十名的遊戲都下載下來,一個個玩給觀眾看。對遊戲劇情隨便做點反應就好了。

  ──不會玩遊戲也沒關係,開點歌環節也可以。妳會不會寫歌?原創偶像歌手也很吃香,只要保持現在的高人氣,妳知道的,公司願意繼續替妳出單曲。

  因為是工作,每次經紀人提出建議的時候,真紀也只能點頭哈腰:「好,沒問題。」

  可是心裡總會想:自己真的沒問題嗎?

  真紀垂著頭,就在再次掉入自厭自棄的漩渦,腦袋上空卻傳來平穩的陳述:

  「我認為真紀小姐一直以來都做得很好。」鬼灯說,他並不了解真紀實際正在想什麼,只是感受到她情緒上的沮喪。

  因此他不吝嗇地稱讚。

  「實不相瞞,在那次之後,我特意去尋找您的直播。嚴格來說內容並沒什麼爆點,但或許正是您說的,『對著螢幕說話』讓您看起來很自在。看真紀小姐直播的人,肯定也能享受這種自在。您或許沒發現,但您確實很適合這樣的工作。」

  「……是這樣嗎?」

  「我認為是的。」

  真紀眨了眨眼睛。她看著鬼灯,隔著搔了搔臉頰,眉毛微微下彎,露出了有點開心,又有些茫然的笑臉。

  「雖然還不是很懂,但您這麼一說,總覺得好多了。」

  「有迷惘並不是壞事。實不相瞞,今天的我也遇到一道難題。」

  「鬼灯先生嗎?」真紀睜大了眼睛。

  「嗯,但只是一點種族之間價值觀暗潮洶湧的碰撞,不怎麼嚴重。您還年輕,不需要考慮這方面的事。」

  與過百後就沒細算年紀的自己相比,出生只有十多個年頭的真紀還只是需要保護的初生之犢,或者該說,是幼貓。與整個種族平均近千年壽數相比,實在還太小了。

  鬼灯在真紀這個年紀的時候,每到用餐時間,都會被按在餐桌前,直到乖乖用完餐才被准許自由活動,彷彿他還是剛加入那個家時,不足十歲的孩童,所有人都對他早已拔高幾十公分的事實視而不見。後來又過了好多年,經過好幾場雞飛狗跳的家庭會議後,申請獨立生活的要求終於獲得許可,鬼灯也才從山林中出來。

  此去經年,人類社會也有了很大的變化,他當時花了很多時間才重新適應,安頓下來。

  這麼一想,儘管也有家裡人溺愛的緣故,將人生軌跡拉成年表比照,眼前的真紀要比自己早開始獨立許多。

  「話是這麼說,談戀愛還是太早了。」

  「欸!怎麼突然這個話題?」真紀抬手抗議,比起羞赧,她臉上更多不可置信的侷促,「鬼灯先生明明──」

  明明不可能不知道的。

  所有血貓,從出生便能理解。那是被雋刻在靈魂,甚至是基因上的啟示。

  「是的。」鬼灯回答。

  「……您難道是陪友人談心了嗎?」

  鬼灯下意識想反駁,想了想,卻只能勉強「糾正」白澤的定位。

  「我們不是朋友……但談話內容,確實如此。」

  雖然,他打從心底不想承認自己陪著那個人的行為稱得上談心就是了。

  只不過是看到路邊的破布袋有點可憐,又發現那東西很眼熟,基於同情心,稍微駐足照看了一下。事實上,雖然自己不小心脫口而出的回答並非虛假,但更多都是無關緊要的你來我往。白澤吐露的心聲內容更是無關緊要。他們並沒有因為這樣的談話更瞭解對方,也沒有在對話後關係變得親密。

  縱使今日遞傘的不是鬼灯,白澤依舊會吐出那番更接近自說自話的困惑;鬼灯也同樣,有必要的話,他回答的內容可以坦然說給任何認識的人知道。

  ……算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與白澤相關的部分,實在沒有深究的必要。

  只是那個問題連根拉起數十年來掩埋在交疊無數藤蔓之下的真實。那曾一度化成粉末塵埃的心臟,看似死灰復燃,真正去檢視時,才發現核心熔爐一直以來都在不完全燃燒。

  也是,能夠痊癒才是笑話。

  再多彌補,又怎麼能讓破碎過的物品完全復原?可以繼續運作就很了不起了。

  不願多在這個話題上做延伸,鬼灯說道:「那麼今天就差不多到這裡吧。」

  真紀連忙點頭回應:「嗯,今天很謝謝鬼灯先生。可以的話,改天讓我請您吃飯吧!」

  鬼灯阻止真紀再次鞠躬的行為。

  「請客就不必了,不過一起吃飯的提議倒是不錯。您喜歡吃拉麵嗎?」

  鬼灯說到這頓了一下,才繼續往下說:

  「我剛好知道這附近有家不錯的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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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原作者| 店長很忙 發表於 2021-9-21 20:2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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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一點過去的故事。



  5.5
  
  「我並不想,這樣子活下去。雖然對鬼灯君有點抱歉,可是……」

  記憶中,始終無法忘卻的,極小聲的溫柔話語。

  即使女孩善解人意地留下未竟的語尾,鬼灯依然迅速知曉她話語裏層的意思──她並不想讓自己的生命成為負擔,縛綁在鬼灯才剛起步、仍有漫長道路要走的人生。

  哪怕當年尚嫌稚幼,摯友真切的感情依舊確實通過殘破的話語傳達給他。

  於是鬼灯也不再多言,只是抱住微笑合眼的友人,直到她終於失去氣息,身軀逐漸變冷。良久以後,天色將白,他才將人放下,與另外兩位友人的身軀並排,在四人往日集合遊玩的地盤上,挖了三個大小相同的坑。他將沉眠的友人一一埋葬,又花了半天時間刻磨木牌,立於土堆前,留下友人們存在過的最後證明。

  在那之後,茶色貓咪如約而至,將鬼灯帶離人類的村子,前往她口中的深山小木屋。

  「一般新生的血貓都會有年長者引路。」在路上,茶色貓咪這麼說。

  貓咪的語氣優雅,若無其事地以動物的軀體吐出人類的語言。走累了就趴伏在路邊,偶爾舔舔手足上翻起的毛髮,不管天上是否有太陽,她始終保持貓的形態,踩著輕盈無聲的步伐。

  相比時而為幼童,時而為仔貓的鬼灯,數日下來,茶色貓咪始終都是貓的樣子。

  「我知道小子你不想看到我的人身。」茶色貓咪說,「我自己也沒那麼喜歡。覓食的時候才有變身的必要……唉,說到用餐,你又要生氣。」

  鬼灯瞪了她一眼。他理所當然地因此憤怒,又本能地感受到無力。自己也好、已經不在的友人也好,又或者是村子裡的其他大人,也是捕到了魚就吃魚;獵到山豬的日子吃豬;沒有收穫的日子吃豢養在院子裡的雞。

  人類可以面不改色地去鱗、割肉、拔毛,用別的物種來填飽肚子;理所當然其他動物也會餓,牠們同樣能補食其他物種,包含人類。

  鬼灯自己雖有半天維持人的形態、也與人類的小孩結交成為朋友,卻也本能知道,自己與人類是不同物種,而眼前這說著討人嫌話語的茶色貓咪,才是自己的同類。他們族群自出生便以血為生,人類列於他們獵物名單的首位,狩獵人類是理所當然的。

  ──但是我們能夠溝通,也可以和人類建立關係。鬼灯這麼想。

  自出生以來,無視在血液中傳承的記憶,鬼灯受人類恩惠,以米飯、雞鴨魚為生。過得是辛苦了一點,可身邊有知曉他的身分、依然真心待他的好友。

  所以他能成為人。

  「您說的『朋友』,真的不會獵食人類嗎?」

  物以類聚,對於茶色貓咪介紹的朋友,鬼灯多少有幾分不信。之所以即使懷揣滿心的不信任依然跟了上來,是因為友人出事後,哪怕鬼灯是無辜的,也沒辦法繼續待在那裡了。幼體的他尚且無力獨自謀生,只能選擇茶色貓咪建議的住所。

  茶色貓咪輕哂:「這樣偏僻的地方,哪裡會有食物。深居淺出門檻不低,只有高傲潔癖、早早完成血契的傢伙才有底氣這麼做。是你討厭做為捕食者的同族,我才給你介紹這一位。」

  她瞅了鬼灯一眼,警告道:「小子,在那位母親面前,可別說不識相的話。」

  幾乎是聽到「母親」這個詞的同時,鬼灯體內的種族記憶便隨之甦醒。

  血貓。既為人,又是貓,以血液為生的種族。同時具備人的知性,與貓的靈活敏捷。是隱藏於人類社會、居無定所的妖精。多數誕生於闇暗──彷彿「某一天睜開眼睛,已經存在於那裡」的感覺?同族之間幾乎無血緣關係。至於最早的始祖究竟是人還是貓,說實在都已經無所謂了。現存的血貓們並不把自己當成其中任何一種,他們確實在任何一方的族群裡都能擬態,卻也始終格格不入。平均壽命的漫長與出生方式的特殊,也使得孕育下一代的能力相對低下,僅有極少數是例外,這些例外的血貓便會被同族稱為「母親」。

  由於能夠孕育子嗣,「母親」也是族群內較為願意照顧幼體的存在。

  「……是我唐突了。」鬼灯說。

  茶色貓咪從喉嚨裡傳出類似呼嚕聲的譏笑,聽上去非常愉快。隨即又發出「欸──」的嘆息聲。

  「真是太老成了,一點都不可愛。」

  鬼灯並沒有回應貓咪的評價。聊天話題中斷後,他左右觀察著來時的路,地面的草沒怎麼被踩踏過,樹叢也相當茂密,顯然人類朝著山的開墾進發,還沒有到這麼裏側來。樹叢不長眼,即使鬼灯自認粗皮粗肉的,四肢上也被劃開好幾道麻癢的割傷。血貓對血液最是敏感,然而,同族的血聞起來不香,無法引起食慾。

  茶色貓咪停下,扭頭回來看他。見他正在觀察手臂的傷口,便問道:「為什麼不變成貓?」

  無論如何,穿梭在山林,以貓的姿態更為輕鬆,更能不費力地移動。早在入山時茶色貓咪就想問,這會更是已經沒有人為踩踏出的路徑,她無法理解鬼灯依舊選擇人身的理由。

  鬼灯並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重新邁開步伐。

  即將入夜的山林一口氣暗了下來,只剩昏暗的紫紅色微光。貓的眼睛在夜間依然活躍,鬼灯則放棄了視物,聽著貓穿過樹叢的身影,沉默跟在後頭。這一天他們依然走到早晨陽光自樹縫間篩落,才紛紛蜷起覆蓋毛皮的軀體,各自找了樹根處小憩。

  時至第七日傍晚,鬼灯終於在茶色貓咪的帶領下抵達伊邪那美的住所。

  幼童的臉上滿是髒污,身上陳舊的衣物也被刮破無數,與一絲不苟的表情相映狼狽。

  「無論如何,這一趟都辛苦您了。」

  一路不對盤的談話,到最後,化為鬼灯口中一句誠摯的感謝。

  對於這隻茶色貓咪,鬼灯當然是有怨的。可他卻也不能否認,即使對方沒有明說,他依然能知道眼前這位是為了彌補,才親自在山林裡引了七日的路,將他安全送達能夠照顧他的長輩家前。

  「只是圓個因果。」茶色貓咪回答他。

  說完,她轉為人身,領著鬼灯到伊邪那美面前,簡單說明來意,確定伊邪那美願意照顧這個不請自來的幼體,就乾脆俐落踏上回頭路,消失在山林的陰影中,留下鬼灯與面無表情睨著他看的伊邪那美。

  「家裡還有空房,汝沒有行囊,便直接住下吧。有什麼缺的,可以找阿閻。」

  伊邪那美交代時的語氣漫不經心。她理所當然接受鬼灯的到來,對此毫無想法。自那之後,鬼灯便在她口中名為「阿閻」的老漢照顧下成長。

  山中無甲子。等鬼灯終於出山,人類世界已有了很大的變化。


  ※


  不曉得是緣分,或者是注定,在鬼灯逐步適應人類世界時,與年幼記憶如出一轍的熟悉面孔再次出現在他的生命中。鬼灯並沒有多作考慮,便從孤兒院領養了烏頭、蓬與阿香,當時好不容易存起來的一點錢,也在養育三人的過程中逐漸用鑿。等到三人都出社會獨當一面時,鬼灯又是兩袖清風,換了個城市居住,重新打起零工。

  養育友人的過程說短不短,說長,從才半個門板高的小個子拔成兩倍的日子,又好像眨個眼就過去了。友人曾經是那麼小就喪失生命,劃出鬼灯漫長歲月裡最重的一道露骨的傷痕。壓抑著、視而不見了這麼久,久到鬼灯以為即使不去處理,它也會在見證友人成長的過程中慢慢結痂;卻未曾想,不去治療的傷口,只要輕輕撕開一口子,便會流出化膿的血。

  唯有當他面對內心的傷痛與恐懼,才是真正治療開始的契機。

  ──那是個刮著大風雪的高山深夜。

  而後,在傷口終將長好以前,他注定要一直夢見這個與過去相連的晚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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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店長很忙 發表於 2021-10-21 17:2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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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6.

  極樂滿月又迎來新的一天。明明是傳統的中藥舖子,空氣中正在流動的,卻是非常明快的偶像流行樂。

  桃太郎在櫃檯後搗著藥,分心關注歌曲的歌詞,臉上露出微妙的表情。

  「這是那位真紀小姐的新歌嗎?」

  才說完,眼角餘光瞥見櫃檯深處躺椅上的白澤精神振奮轉過來,滿臉「桃太郎君,你也開始懂小真紀的好了吧」的表情時,桃太郎便後悔起自己草率開啟話題一事。

  做為一個忙碌的兼職學子,他哪裡還有心神去研究自家店主的喜好呢?不過是在這大半年工作時段反覆重播洗腦後,對這位女聲「難以忘懷」而已,實在承受不住罪魁禍首這般「你很有眼光」的讚賞眼神。

  「桃太郎君,bingo!」還有舉大拇指猛烈的稱讚。

  「哈……」桃太郎放下手中的藥缽,用拇指按摩手腕連接處,讓忙碌一上午的手稍做休息,肚子卻忽然發出一連串咕嚕聲。不知不覺,也過了該吃午飯的時段。他家店主也不知道怎麼搞的,明明是幫人家調理身體的職業,對其他人的身體變化很敏感,對自己倒是隨便得可以,除了和女伴有約會,平日從來不會準時用餐,工作又多有怠惰,沒費什麼力,自然也不覺得餓。

  他從躺椅上爬起,盯著桃太郎的肚子瞧了一會,才望向牆上的鐘,居然都下午一點了。

  「抱歉啊,桃太郎君,可以休息囉。應該還有不少餐廳開著,兩點以前回來就可以了。」白澤說著起身,和桃太郎交換位置,就打發他出門。

  「白澤先生不用餐嗎?」

  「還不餓。」白澤擺了擺手,「等你回來,再去便利商店隨便買點就行了。」

  桃太郎只好拿著錢包往外走,離開前,還是放心不下地問了白澤想吃的東西,準備回程順便幫他買回來。白澤樂得輕鬆,就寫了張便條給他。

  便條籤的最後,還很有自信地畫了隻笑得讓人心裡發冷的詛咒貓咪。

  桃太郎微笑著無視了那玩意,收好紙條,點點頭出門覓食,白澤則接手搗藥的工作,等桃太郎再回來,白澤已經將工作區準備的幾份材料都處理好,正要混合裝瓶。

  桃太郎把白澤的午餐放在櫃檯上,看了看店門口,說道:「最近,不曉得是不是多心了,店外面總有流浪貓徘徊呢。」

  「黑貓?」白澤問。

  桃太郎搖頭,說:「不……是一隻,雜色、不均勻斑點,忽然叫不上品種的貓。每過一段時間就會繞過來店門前。」

  聽到不是黑貓,白澤就顯得興致缺缺。往瓷瓶安上瓶塞,和事先寫好的便籤放到一塊,就拎著便利商店的袋子回躺椅上。

  「您怎麼會這麼問?」

  「不是……」白澤從袋子裡拿出熱好的便當,「就是在想,那傢伙該不會又生氣了吧?至於嗎?」

  只是他後段的回答已經接近喃喃自語,還帶著點家鄉口音,桃太郎只聽到開頭的「不是」,剩下全糊做一團,只好又問:「您剛剛說什麼?」

  白澤搖了搖頭。

  「不重要。久病而不就醫的人也不在少數,醫者仁心,卻也沒必要強迫中獎。況且專業也不對口。」

  桃太郎很是疑惑,問道:「哪位客人家中有養貓嗎?」

  白澤嫌棄道:「那傢伙一次都沒光顧過呢。」

  看來對方是位男性。桃太郎暗道。白澤這人,把「男女有別」在各方面都做到了極致,看他的臉就能分辨他正談論的對象性別,準確率百分之百。

  只是……原來白澤先生也有同性朋友嗎?還以為他把所有的社交時間都用來流連花叢了。

  畢竟這一位可是「萬花叢中過,碰一朵摘一朵」的類型。尋找新紅顏知己的時間就佔滿了行程,哪還有正常與他人往來的時候?真是不可思議。

  之後又工作了一陣子,偶爾會有事先約好的客人上門取藥,多半時間都是在忙先前的訂單。

  這也是平時工作日的常態了。生病了就去醫院,有毛病都找西醫,才是世界現今的主流,會想上中藥舖子調理身體的,多是店主的同鄉,又或者有許多長期慢性毛病,沒在醫院得到什麼治療效果,才選擇另闢蹊徑的人。

  桃太郎偶爾會想,店面每天都門可羅雀,為什麼自己還是每天有做不完的訂單?

  待室內的光線逐次遞減,已經能夠感受到黃昏的氣息時,一位娟秀的長髮女性走了進來。她的步伐優雅輕盈,幾乎是落地不留聲的程度。至少在專心工作的桃太郎看來,在對方搭話時,他才注意到有人站到櫃臺前面。

  「您好,白澤先生在嗎?我想再拿上次藥方,一週的分量。」

  購買藥材和取藥的工作桃太郎已經很熟稔了,完全不用白澤從旁插手,他也能獨立完成工作。但也會有這樣的客人,白澤會針對個人的狀況開藥,每個人都有只屬於自己的藥方,內容也只有白澤會全部記得。

  桃太郎正要開口,躺椅上正抓著手機在玩的白澤先一步開口,他流暢背出藥材的名稱和分量,指使桃太郎從指定抽屜裡調配份量。在桃太郎抓藥的過程,白澤繞出櫃臺,收起手機,仔細端詳來客的面相。

  「藥的部分,一天只須煎一份即可,不須多吃。妳這是定期的身體變化,藥補不如食補,平時也可以考慮吃點補充鐵質的食物。」

  女性微微一笑,點頭道:「明白,謝謝白澤先生。」

  白澤又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

  總覺得這情況,好像也曾在另一個人身上看過?

  他翻閱一遍腦中的女性名單,翻到底一無所獲,才忽然閃過一個身影。是了,想起那傢伙也是這樣。之前因為不是女孩子所以沒注意,但其實狀況是一樣的。

  完成這筆交易後,差不多也到了桃太郎的下班時間。因為晚上還得去學校,桃太郎很快就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向白澤辭行。

  「那白澤先生,我就先走了,路上還得去買小白他們的飼料。」

  「桃太郎君,慢走──」

  送別店裡的工讀生後,極樂滿月也差不多到了關門時間。白澤站在櫃檯前想了想,又繞進去裏側,將方才指示桃太郎拿的藥材又準備了兩式出來,想了想,調整些許藥材的份量,用油紙一一打包。

  準備好,又坐在位置上看了一會書,才熄燈打烊。

  下一個目的地,是某人打工的便利商店。


  ※


  「這個是?」

  「調身體的藥。怕你沒經驗,有附了煎藥的流程說明給你。切記要用小火熬煮,第一次煎的話記得定時顧藥,可別把水煎沒了,乾煎藥材。」

  「……強迫推銷?」

  白澤頰邊出現了青筋。

  「這位小哥,就問你,天底下哪個藥師會有這麼量身訂製的強迫推銷,又不是賣給你成藥,我還沒跟你收問診費和藥材費呢!難道不該立刻跪謝我的大恩大德嗎?」

  這難道不就叫強迫推銷麼?鬼灯忍不住嘆氣,但還是伸手接過白澤的好意。

  可能是看他表情顯然和驚喜沒有半點關聯,白澤又補充:「不用擔心,都是很溫和的藥材。沒有惡作劇,也沒打算毒死你。好歹我也是個藥師,拿藥開玩笑的事才不會做。」

  「我可不擔心這個。倒是您,別老佔著櫃檯,會給要結帳的客人添麻煩。」

  白澤頓時被堵得面色一紅,嘴巴張合數次,還是乖乖退到販賣熟食那側的架子邊,留出了結帳區的動線,話題又繞回鬼灯收下的藥。

  「那個,之前是幫女客人配的。我沒仔細檢查過你的狀況,可能還需要再做些微調整,你今天晚上先煎一副,明天找個時間到店裡來。」

  「……我白天都有事,可能晚餐後才有時間。」

  「也行。不過那時店也關門了,我再給你留個小門。」

  真不曉得您是醫者的仁心氾濫,還是單純雞婆。鬼灯在心中默默嘆息。明明也說了不少委婉的場面話,但或許是國情不同,白澤並沒有讀懂話語下隱約的拒絕。即使是一廂情願的,終究還是純粹的好心,鬼灯也無法再出言拒絕。

  「我明白了。」

  「那就明天見啦。」白澤彎著眼睛笑,再次叮囑過煎藥的注意事項,隨便買瓶新口味的蜜桃啤酒,就拎著酒罐離開便利商店。

  這種小地方反而又會看場合了。鬼灯將硬幣扔進收銀機,搖了搖頭。


  ※


  聽見門口的風鈴聲,正蹲著煎藥的女性抬起頭,就見來人摘掉頭上的帽子,信步走過來,蹲到她的身側。或許是藥材的氣味太重,來人皺皺鼻子,往後挪了小半步。

  「怎麼會突然想用漢方?」

  「真紀前幾天和我說,處刑隊聯絡她,之前襲擊過她的傢伙好像還沒找到,要她最近出門多加謹慎。」女性搖著手中的小扇子,「有檎你在倒是不擔心,不過保險起見,我也去抓了可以延遲用餐的藥。」

  聽聞藥的功效,被稱為檎的紅棕髮男性細長的雙眼略為睜大。

  「有這樣的東西,可是大商機啊,美紀。」

  美紀,稍早才剛從極樂滿月購入藥方的女性略微失笑,「檎你還是老樣子。滿腦子都是賺錢的事。」

  檎聳聳肩,「賺錢,也是為了生存嘛。」他說著接手美紀手中的扇子,從兜裡抓了一把糖,塞給美紀。

  「喏,聊勝於無。」

  美紀接過糖,彎著眼睛笑了:「你還記得我喜歡這個口味的糖,謝謝。」她將糖輕輕收入上衣的口袋裡。

  「妳想啊,即使到現在,還是有許多同類對於在人類世界賺錢根本不得要領。他們總是被食堂拒絕,只剩下孤注一擲的可能性。這次被處刑隊追緝的傢伙也是如此吧?如果能有延遲用餐的可能,對這些傢伙來說,不就大大增加生存的機會嗎?漢方和需要控管數量的血包不同,買不起血糧,買藥包還能多掙幾天。」

  美紀托腮看著檎神采飛揚地說著自己的賺錢計畫。

  當檎的賺錢計畫落在原先就經濟拮据的同族上,其實就注定賺不到什麼錢。只能算是一點點的跑腿費,或是中介費。說到底,真正受惠的,還是購入藥材,拚命違背本能在人類世界掙扎生存的同類。

  明明還沒吃對方給的糖,美紀卻嘗到了甜味。

  「是可以,但副作用一定要事先寫清楚吶。」

  「副作用?」檎歪了歪頭。

  這東西對血貓的好處確實足夠讓他們接受藥方的副作用。因為對血貓而言,龜縮在陰暗的角落,一點都不困難。

  但如果在毫不知情的狀況下服用藥物,就會很麻煩。

  美紀回答他:「因為,服下藥物的隔天,即使沒有太陽,也會因為體質處於不穩定的狀態,突然變成貓的型態呢。」


  ※


  白澤把脈到一半,正拿著筆書寫調整的劑量,左手指腹下的觸感卻驀地消失。尚未反應過來,一陣窸窣聲後,眼角餘光變亮,再回頭,坐在那裡的鬼灯已經不見,取而代之是端坐在木椅上的黑貓。

  一人一貓沈默相視好一陣子,白澤才扭過頭,繼續中斷的書寫,嘴中喃喃自語:「原來如此,怪不得看起來這麼通人性的樣子,還想說你這傢伙養的貓特別知性。」

  原來是當事人(貓?)的本色出演啊。

  一邊說著,白澤手中的原子筆也沒停過,末時寫得專注,在茶几邊上開腿而坐,頗有醫師熟練問診的模樣。即使他問診對象已然變成一隻貓,他也絲毫沒改變態度,反倒更進一步詢問道:「你是人又是貓,會有什麼忌口的成分嗎?貓咪不能吃的東西,對你也通用嗎?」

  鬼灯裝死好一陣,總算半放棄地開口:「……我既不是人也不是貓,應該沒有限制。」

  「會說話啊!」

  現在才嚇一跳是不是晚了?鬼灯無語。看到活人變貓的反應這麼小,還想說這人是不是神經過粗,結果只是反射弧長嗎?

  「您是在開我玩笑嗎?」

  白澤連忙擺手否認:「不,本來都勉強接受了你和自己養的黑貓相像,是物似主人形嗎?結果我的直覺反而是對的。之前我就一直覺得你們很像了,所以證實是同一個個體,我只覺得,『原來啊,我的感覺是對的。』

  「但是,原來貓會說人話啊!還以為這個型態時,會喵喵叫呢。」

  白澤垂下眼瞼,手裡的原子筆無意識在紙上畫了兩個歪歪斜斜的橢圓,又說:「畢竟你之前,不都裝作不能說話的樣子。」

  「那不是當然的嗎?」鬼灯說。

  怎麼可能讓人類發現有會說話的貓……您到底是怎麼想的,才忽略了人變貓的奇變,卻沒去考慮這點?

  鬼灯不禁想:這個人,乍看反應和思考都很快,在這種地方卻太過想當然耳,反而不知是聰明還是傻。

  白澤並不在乎他的評價。被反諷之後,他聳聳肩,輕浮地笑了,還換了個姿勢,手肘撐在大腿上,支著下巴俯視著他。

  「如何?現在的我可是知道了你的秘密。」

  越說還越是挑釁,「怎樣,要滅口嗎?」

  那一瞬,鬼灯又一次嘗試讓自己變回人形。

  平常像是本能一樣自然的變化,此刻卻徹底失效了。好像這個能力被重重包裹起來,收在一個自己暫時觸碰不到的位置。若要形容,就彷彿是能力被封印一般,感覺很不踏實,有如身陷無法掌控的夢境。

  雖是這麼說,鬼灯並沒有感到威脅,索性靜觀其變。

  「您方才說,這個藥也賣給了其他人嗎?」

  「唔……主要就是昨天來拿藥的那位,定期都會過來買,當初的藥也是針對她的情況配製的。目測大學生的年紀,頭髮留到大概到腰部這裡,」白澤說著用筆桿在自己腰臀一側比劃,「黑色頭髮黑色眼睛,一個很知性的氣質小姑娘。通常都穿深色的長裙,偶爾會帶眼鏡。」

  鬼灯暗忖:照白澤開始的說法,他是以女性週期性失血的情況,配製的補身藥物。只有一條外貌線索,不足以判斷是不是同族。

  罷了,照白澤的說法,對方是位常客,總是拿這個藥。若只是人類女性,顯然佐證白澤所說,這是溫合的藥方;若如自己的第六感,對方是位同族,那就更不用擔心了,或許只再過一陣子,這稍嫌麻煩的副作用就能退去。

  「總之,也不曉得這效果會到什麼時候,我也不期待您還有獸醫的才能。藥的效果如何另外回報給您,我就先行告辭了。」

  「欸、就這樣走嗎?我還以為你會說要住上一夜,以免回家中途變身呢……等等,這麼說起來,你的衣服還能變成貓的皮毛啊?」

  「並不是這樣……」鬼灯說著一頓,「您想像成怪異的特殊擬態就可以了。」

  大可不必擺出一副要用科學硬解這題的模樣。

  白澤抱著肚子笑起來:「這樣啊,那我倒是少見多怪了。」

  他身形微向前傾,微垂的眼眸尾端染著別富風情的紅。鬼灯微頓,甩了甩尾巴。

  暫時無法變成人形或許是個困擾,但在地點間移動絕對不會是感到困擾的地方。即使是能夠變化自如的一般情況,血貓有自己的通路,哪種形態都能往來無阻。

  「那麼,告辭。」鬼灯簡短重複一次道別,這次白澤僅只微微擺手。

  「拜拜──」

  還真是奇怪啊,這個人。離開店鋪後,鬼灯腦中浮現了異樣的感覺,甩甩頭,幾個跳躍便消失在夜裡。

  絲毫沒有察覺,在他離開之後,潛藏於暗處的雜色貓從附近的遮蔽物處竄了出來,那雙夜間晶亮的瞳孔,轉向正要熄燈的極樂滿月。






本文最後由 店長很忙 於 2021-10-21 17:2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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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店長很忙 發表於 2021-10-21 17:2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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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7.

  從脊髓末端一路爬上來的飢餓感吞噬了男人。

  「好餓啊。」男人這麼想,光是移動就會耗損的生存能量,每分每秒都在變少。支撐了一個月,又苟延殘喘一個月、再一個月……已經過了多久?明明路上到處都是食物,為什麼自己卻這麼餓呢?為什麼那些食物,不能拿來止住彷彿會持續到永恆的飢餓呢?

  男人的問題無法被解答。逐漸喪失的思考能力沒辦法處理這麼精細的問題,只是在進食本能前,他下意識地顫抖,全部的身體都能感受到那逼真的疼痛。

  「好痛……好痛啊。不要……不要再折磨我了。我只是……肚子餓……餓到受不了了而已,為什麼……」男人抱著身體,似是啜泣般地喃喃自語。蜷縮起蒼白的四肢,像是被巨大的力量壓垮,顫抖著橫躺在廢棄的鐵箱邊。

  這是連正午的陽光也無法垂憐的角落。

  到底是為什麼變成這樣的呢?

  男人混濁的思緒中,模糊地浮現幾個影影綽綽的人影。那些傢伙的長相他已經記不清楚了,只知道有兩個同類,還有一個是食物。

  對了,那個時候,要是自己能夠把那個同類拆吃入腹,此刻就不至於變成這樣。要不是那傢伙突然跑過來,阻攔自己進食,還把自己交給處刑隊,今天的自己,就不會落得這樣動彈不得的下場。

  「餓……她也……」

  男人摸著手腕處的孔洞,無意識地從嘴裡吐出渴求。他已經沒有補食同類的力氣了,可假設什麼都不做,肯定只會一日日虛弱下去,直到被死亡給俘虜。

  既然這樣──還不想死的男人抬起頭,幾乎無光的角落,微弱的光亮沉降至他黝黑的瞳孔,點燃幽幽火光。喉間發出垂死的野獸嘶吼,男人隆起的背脊鋪上斑雜的毛皮,整個人塌陷下去,數秒後,他看上去就和路邊的野貓沒什麼兩樣。

  「既然這樣……那我們把那傢伙的儲備糧給吃了,也沒關係吧?」


  ※


  「好──痛!咳咳咳……」

  白澤恢復意識時,鐵鏽的氣味盈滿逐漸轉醒的鼻腔,連口腔裡都含著黏稠的血,醒覺的瞬間嗆進氣管,引發一連串劇烈的咳嗽。身體好像被車輾過似地刺疼著神經,若是四肢和器官能具現化,此刻有好幾處肯定都要發出慘烈的悲鳴。

  自己的狀況相當糟糕。身為醫師的專業讓白澤第一時間判斷出這個事實。

  此刻的白澤就像是一個會呼吸的廢肉堆,每次呼吸,生命都在減少。這種耗損是不可逆的,除非此刻的自己能夠瞬間移動上整備齊全的手術室,開始全方位搶救,否則肯定撐不了多少時間。想到這裡,腦袋一陣刺疼,眼前也黑成一片。好不容易掙扎著張開眼睛,視界裡依然佈滿不均勻的黑霧,眨眼又閉眼,反覆做了幾次,才勉強能看清楚周遭的模樣。

  映入眼簾的,是全然陌生的倉庫。周遭有許多大型金屬貨櫃包圍他所在的位置,根據手掌下的觸感,無法動彈的身體下方應該是一團有點年代的粗麻繩。

  空氣中充斥著血液的臭味,以及濃重鐵鏽味都阻隔不了的灰塵氣味。

  倉庫本身不論,白澤所在的位置應該已經很久沒人來過了。

  「啊啊……」白澤發出乾乾的單音。

  怎麼說,他之前一直覺得自己還太年輕,根本沒想過死後的事。

  自己就這樣突然失蹤,桃太郎君早上等不到人來開店,肯定會覺得很奇怪吧。但要是桃太郎君打電話,不曉得能不能聽到內堂手機的鈴聲呢?假設聽見了,肯定會覺得,這麼震耳欲聾的鈴聲也沒能吵醒自己的店主,實在令人傻眼吧。那麼,桃太郎君說不定會自主休假一天;或者,可能會找鎖匠過來吧?要是就這麼撬開極樂滿月的店門,他就會發現,店主白澤並不在店裡,可手機、錢包,一些隨身攜帶的東西都沒帶走。再來他會怎麼做?身為一位工讀生,桃太郎君其實很會看氣氛的。可能會覺得,先回家一天看看情況,第二天、第三天也找不到白澤時,才會考慮請求警方協助。

  ──警察先生,我們家店主從三天前就失蹤了。我有點擔心他的狀況。

  但即使尋求警方協助,要找到人還是太難了。連白澤也沒辦法判斷自己所在的位置。糟糕的是,最該自救的時候,他的腿卻在從高處墜落時摔斷了。不僅是腿,腰部似乎也受到嚴重的撞擊,他甚至沒辦法自力將自己支撐起來。唯一健在的是雙手,雖然因為長時間失血而顯得有些虛浮,但勉強還能憑藉意志摸索。

  「要是沒被痛醒,八成就這樣睡到死了……」

  白澤嘆了口氣。沒辦法換姿勢,只好和挑高的倉庫屋頂乾瞪眼。此刻應該離中午不遠,陽光從某個挑高的細窗照進來,從白澤的角度,可以從貨櫃的細縫看到一大束陽光向下斜射,照亮空氣中懸浮的塵埃。

  至於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早在剛才摸索時,他在自己幾乎失去知覺的腰部下摸到了毛皮的觸感──那球毛團,已經一動也不動,也沒有體溫。實在不曉得該說什麼,作為意外後反而生還的受害者,白澤也只能苦笑以對。

  回想起昨夜發生的事,那真是一團混亂。

  先是發現熟人原來是能變成人或變成貓的妖精,轉頭把人送走後,就被疑似熟人的同類給襲擊了。或許是先入為主的好感度,以至於發現店外的貓面露凶光撲向自己時,白澤並不恐懼,只覺得非常魔幻。他下意識舉起雙臂,想把貓給擋開,結果對方卻靈巧地繞過他的手臂,目標明確地撲向他的脖頸。

  ──被咬了肯定要去打破傷風!看這貓髒成這樣,也不知道身上有什麼傳染病!

  白澤在心裡咆哮,但平時只會泡茶或泡妹妹的身手又哪能打贏一隻瘋狂猛攻的貓,立刻就被按在地上了。

  更糟糕的是,被咬並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野貓在吞食他的血液,宛若囫圇吞棗般用力吸吮,即使是作為受害者的白澤,在那一刻,都能共感那種可以吞吃整個宇宙的飢餓。

  然而,很快地白澤意識便因失血而朦朧起來,眼前的畫面亦是糊成一片,恍惚間白澤好像看到埋在頸側的毛團整個大了一圈,逐漸長成巨大的黑影。甚至來不及發出叫喊,他便昏了過去。

  被輕微的拉扯感叫醒,白澤睜開眼,先是看到自己胸前晃蕩的銅錢,隨即赫然發現,自己不知為何,居然出現在離地約十公尺高的地方。

  此時的白澤正被一個陌生男人扛著往上攀爬。他耳邊傳來沙啞的重喘,彷若瀕死的野獸一朝迴光返照的悲鳴,如此近距離下,白澤甚至聞到對方身上傳來死亡特有的氣息。男人並沒有注意到白澤的清醒,仍踉蹌地在貨櫃間攀爬,似乎是要去某處。因此他也沒想到,白澤會因為一醒來就身處高處而反射性向後仰,頓時,男人攀爬的平衡瞬間崩落,只聽他嘴裡的悲鳴如漏了風的破風箱,腳下一滑,便帶著白澤雙雙跌落下去。

  從高處墜落的衝擊和骨折的劇烈疼痛讓白澤再次昏睡過去,直到剛剛。

  「怎麼……又開始想睡了。」

  耳朵深處傳來睡眠不足時特有的嗡鳴聲,重傷的身體渴求著休眠,即使睡眠意味著喪失性命的危險,白澤也無法繼續強撐意識。

  下次醒來,看到的會是天國也說不定。白澤這麼想。意識關機前最後一個念頭,他忍不住想:幸好也沒有將我視作「特別」的人。

  如此一來,縱使這次白澤沒有幸運獲救,肯定也不會有人因此受傷吧?

  那真是──太好了。


  ※


  便利商店的大夜班,相比其他時段少了許多客人,值班的店員的最主要工作常是清潔與點貨。

  有時候白澤來找鬼灯,會在沒客人的時候,霸佔櫃檯邊上好一段時間,東聊西聊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最後才買瓶新發售口味的啤酒,或者從一旁的架子上隨便拿兩盒不同牌子的巧克力。買酒的話通常是約會後返家閒閒無事,又或者是正好沒有女伴的空窗期;若是買巧克力,看購入的口味,還能推敲出白澤準備約會的女性是否嗜甜。當然他也有什麼都不想買的時候,如果白澤在和鬼灯的言語對決中處於下風,就不樂意給對方增加業績,會氣呼呼地打道回府。

  白澤就是這樣,在周遭人眼裡,很容易會得到「任性散漫」評價的男人。原先他以異國人的身分,駐紮進這個各方面都很壓抑的國家便有些特立獨群;再加上他刻進骨子裡的超然,讓他在為了生活汲汲營營的人群中特別不一樣。

  即使在身為怪異的鬼灯眼裡,這個男人也不尋常。

  「這個是?」

  「調身體的藥。怕你沒經驗,有附了煎藥的流程說明給你。切記要用小火熬煮,第一次煎的話記得定時顧藥,可別把水煎沒了,乾煎藥材。」

  雖說如此,當白澤理所當然塞來一包調補貧血症狀的補藥時,鬼灯還是相當無語。

  面相看上去或許類似人類貧血,可實際上,只是鬼灯將攝食需求縮至最低限度才導致如此。事實上,大部分與人類共存的血貓皆是如此,自己並不是特例。

  若是要保持時時刻刻的好氣色,只要效仿深居山中的養母,順從天性即可。即使已經離家多年,鬼灯也記得那一位如雪凝的白皙肌膚,舉手投足都充滿神性──她身上從來無歲月,只緣不曾踏入人世間。

  理論上,鬼灯應該要拒絕白澤的強迫推銷。先不論白澤這般體貼的「倒貼」在自己眼中實在萬分可疑,首先,白澤的治療就會是治標不治本的。對血貓而言,血液的缺乏關乎於自身的飲食控制,再怎麼調養,若無法將維持生命的主食改掉,又無法放肆地進食,終其一生都得與這樣不健康的身體狀態為伍。

  早在很久以前,決定要做為人類而活的鬼灯便已接受這一切。

  話是這麼說,他依舊沒能拒絕白澤的好意。

  看鬼灯那副勉強的模樣,白澤鼓著腮幫子,顯然還很不服氣,指著他的臉唸道:「可別以為我聽不懂,這不就是日本人最愛的敷衍嗎!收下了就要乖乖吃啊!」

  鬼灯眉頭一皺,伸出中指與食指,往白澤的食指用力一夾,「比起這種失禮的指責,您難道不應該先改掉用手指指人的沒禮貌行徑嗎!」

  白澤立刻慘叫著甩手,鬼灯順勢放手,才讓他把自己的手指搶救回來,「啊痛痛痛痛……好痛欸!用力過頭了吧,你的手指是老虎鉗嗎?」

  鬼灯面無表情地看他。

  「不用擔心,都是很溫和的藥材。沒有惡作劇,也沒打算毒死你。好歹我也是個藥師,拿藥開玩笑的事才不會做。」白澤捏著泛紅的手指補充道。

  之後他便被鬼灯半嫌半趕到結帳區以外的區域。隨即,白澤開始聊起他最近在街上總會看到許多貓的事。

  「桃太郎也說,最近店外總會固定有一隻野貓巡邏的樣子。」

  鬼灯垂頭沉默一會兒,才若無其事提醒道:「這個城鎮本就是貓咪的地盤,您才是外來的客人。」

  白澤歪了歪頭,追問:「意思是,因為我不小心闖入了牠們的地盤,所以才被記恨上了?」

  鬼灯嘆了口氣:「您是這樣理解那句話的嗎?」

  「不然呢?」

  「您可以把本地的貓咪與人類,想成地主和租客的關係。貓會用高一截的眼光俯視住在自己地盤上的人,並對你的貢獻和討好視為理所當然。畢竟對牠們而言,光是允許你在這裡呼吸,你就該感激得五體投地。」

  白澤聽完吃吃笑了。他忍不住回想兩人第一次見面,是鬼灯家的貓出面,去幫白澤討回被另一隻貓偷走的項鍊。

  他拉出掛在胸膛的紅線銅錢,打趣地說道:「那時候還真謝謝小哥家的貓啊。我自己也找了很久,但簡直是大海撈針,你家的貓不說神速,好歹還是說到做到的。」

  鬼灯抿嘴,忍住不自在的表情。

  拿回項鍊的事,對鬼灯而言只是毫無波瀾的日常裡,一丁點打發時間的插曲。最開始,聽見白澤的哇哇大叫,他並沒有放太多的注意力,只是下意識給了一句評語:居然有人會蠢到被貓搶東西。

  可這個男人居然就這麼在附近漫無目的地找了兩個小時。等反應過來,鬼灯才發現自己已經追著對方徒然無功的腦門看了好一段時間。後來甚至主動請纓去幫他追貓,把東西找回來。

  當然,會這麼做,是因為搶走東西的,只是單純把亮晶晶的事物當作玩具的貓咪。假設拿走東西的是鬼灯的同類,不論基於什麼原因,他當時都不會出手。

  那一天,幫白澤把東西要回來的是鬼灯,即使貓咪真的要記恨,對象也是鬼灯。實際上,兩個小時夠那隻貓玩膩那條項鍊幾百次了,鬼灯把東西拿回來的時候,那項鍊早就被貓咪隨意棄置一旁,不再關心。

  「真奇怪啊,我也沒什麼貓緣,可聽桃太郎那麼說之後,總覺得到哪裡都有貓在盯著我看。」白澤說著,就把自家工讀生的話也轉述給鬼灯聽。

  鬼灯不以為然:「難道不是因為您對貓放更多注意力的關係嗎?」

  「或許吧。」白澤摸了摸鼻子,不再提貓的事,轉而提及為鬼灯準備的藥,「那個,之前是幫女客人配的。我沒仔細檢查過你的狀況,可能還需要再做些微調整,你今天晚上先煎一副,明天找個時間到店裡來。」

  在鬼灯半推半就訂下今天吃藥、隔天夜裡會乖乖到極樂滿月給白澤看結果以後,白澤總算掛著了結心事的滿足笑容,開心地拎著水果酒離開店裡。連續幾次買的都是酒而不是巧克力,看來最近還沒找到新的對象。目送白澤離開店後不久,鬼灯不帶感情地在白澤觀察日記中記上一筆。

  萬萬沒想到,才這麼不到一天的光景,因著自己對白澤的軟化和憐憫,毫無防備地,這個人就這麼知道自己的身分。

  身處極樂滿月的那天晚上,被白澤撞破身分後,鬼灯什麼都沒做。他只是維持著黑貓的模樣,坐立於木椅上,繼續維持過於尋常的對話。

  坐在對面的白澤臉上帶著彷彿成功對友人惡作劇後的戲謔──當然,他不可能事先知曉調養身體的藥還會有那樣的副作用──同時卻又認真地執筆書寫,調整手中藥方的材料比例。他時而專業問詢,偶爾也會不著調地調侃,絲毫不介意自己問診的對象從人變成一隻貓,對普通人來說,該是多麼駭人聽聞。

  隨後,在自己離開前對方那句草率的「拜拜」,也是普通得彷彿白澤此刻只是在送別一位尋常的友人。

  說是友人,但鬼灯其實並沒有白澤的任何聯絡方式──直接前往極樂滿月這點不算的話。

  意識到這點,是與白澤分別後的第三天。

  白澤雖是那樣吊兒郎當又討打的性格,本質上卻是個爛好人。明明上次分別前還這麼熱心關心鬼灯的身體狀況,在那樣半調子的告別後,卻一次也沒來便利商店找自己,實在很反常。

  於是,鬼灯下了這天的大夜班,回家前特意繞去極樂滿月一趟。

  時間已過午夜,鬼灯自己也知道,這個時間只能看到極樂滿月緊閉的大門,還不如明天再過來,但他還是去了。

  還有一段距離,鬼灯便看到店門外貼著一張影印紙大小的公告,走近看,是店主這幾天聯絡不上,店鋪暫時歇業,不對外開放的公告,右下角署名是工讀生,桃太郎。此外還寫了一行:「如有白澤的聯絡方式,請聯絡以下電話」的附註。

  藉由不遠處的路燈,豎成一線的貓瞳在公告上停留許久。鬼灯的手指輕觸向公告邊角,不知何時壓上的半個貓腳印,沈默一會,才低聲道:

  「該不會……」

  他環視周圍一圈,深夜安靜得嚇人,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只是被夜晚的寂靜吞噬,又被時間無情掩蓋。

  若真如自己想的那樣,遲了三天才意識到這點,或許早已來不及阻止,事態最壞的發展。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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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shWiller 謝謝喜歡:D 我其實是抱持著有坑就填的心情,今年終於填完了非常開心,同喜同喜(切錯帳號不好意思通知兩遍TT) 2022-1-25 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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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shWiller + 1 作者每個文都好好吃,居然到這麼近的時間很有更新,他們真是真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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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店長很忙 發表於 2022-1-25 07:1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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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諸君,我寫完了,之後更新就隨潤稿上傳




  8.

  鬼灯找到小判時,對方正趴在一家舞廳的招牌上曬太陽。

  毛絨厚實的白尾巴垂落,尾巴上招牌的黑色斑點正好裝飾了招牌上的留白,有些路過的客人沒法定主意時,見著小判在招牌上可愛的模樣,索性就轉入店門了,令牠宛若店裡的招財貓,店裡的女人也願意在發薪水後集體給牠買上幾個香味四溢的貓罐頭。

  小判瞇著眼睛睨了端坐屋簷的黑貓一眼,拉長身子,打了個綿長的哈欠,才三步併兩步跳到鬼灯的身側,咧著嘴笑了。

  「您是真紀介紹過來的?還真是少見吶。」

  小判是一隻出生在歌舞伎町的貓。

  貓行動自在,生而自由,只需要做自己開心的事。偶爾聽聞女性的哀嘆,牠便益發加深自己的想法。變成人是沒有意義的,與其在人類世界小心翼翼地過活,賺取微薄的薪水維生;還不如旁觀世事,和遇到的貓聊周遭發生的新鮮事。

  也因此,在能夠熟練地學會人類的談吐以前,牠先一步學會貓咪的語言。

  「那些愚蠢的人類,只要隨便叫個兩下,就會給我們吃的。你要記好了。」在小判還小時,當時的老前輩曾這般囑咐牠。

  「對了,這裡還有一些怪胎會來。遇到老是對著我們叫個不停的傢伙,不用理牠們。牠們身上常常會有人類的氣味,非常可疑。」

  除此之外,貓咪們也會分享最近的所見所聞。

  誰家昨晚被闖了空門,哪條路上發生了肇事逃逸的車禍,誰的老公昨晚偷偷摸摸摟著美麗的模特兒進了旅館的大廳……只要有貓咪眼睛看著的街道,就不可能有秘密,比人類在這些年裝在街口的攝影鏡頭更有用。

  隨著年紀增長,小判的活動範圍從歌舞伎町,慢慢往周遭擴大,現在已經完全掌握這座城市,是出生在這座城市的貓都會知道的大前輩。只要小判開口問,沒有什麼打聽不到的事,靠著這龐大的情報網,很長一段時間小判都不擔心自己的食物來源。

  在這座城市的食堂與處刑隊依次建立起後,不得不遵守同類訂下的規矩,小判開始從同類手中賺取生存基金以換每個月固定的糧食。

  販賣的品項為情報。

  只要你手上有足夠的貨幣,牠肯定相當樂意為你效勞。

  「您說,您想要知道三天前,被我們同胞抓走的人類的消息喵?」

  在鬼灯說明來意後,小判歪了歪腦袋:「恕我單刀直入地問喵,您的意思是,您是打算去替那個人類收屍……還是您覺得,那個人類三天後還活著喵?」

  小判問完,看向鬼灯。還不等鬼灯回答,牠搖搖頭,又說:「不……我沒有批判您的意思喵。只是,您難道有過成功救援的經驗喵?」

  鬼灯稍作沉默,搖頭。

  「不,沒有。那一位的結果是找到人之後才需要考慮的事。還無法確定一切成為定局前,事先做好選擇,就再也沒辦法確定,當時做的決定是不是對的。」

  所以即使心裡隱約覺得事情已成定局,鬼灯還是去了食堂一趟,在回程碰上真紀,得到了小判的聯絡方式,立刻趕赴至歌舞伎町。

  在鬼灯提到白澤可能是被同類襲擊的時候,真紀明顯相當低落。這段時間她出入都相當小心,還提醒幾位比較要好的友人,壓根沒想到,當時的同類會選擇無視族群協議,轉而去襲擊當時在場的人類。

  與為粉絲受害而內疚的真紀不同,鬼灯並不是覺得自己有義務救下白澤才付諸行動。在這件事上,鬼灯甚至覺得,白澤自己也有一定的責任。

  可即使如此,鬼灯還是有不得不救人的理由。

  小判在旁體貼地附和道:「貓生……人生很漫長,記憶力又好,如果時不時要想起這種小事,也是很辛苦呢喵。」

  牠絲毫沒有追根究柢的意思,只是耳濡目染地學著日復一日所見的女性們寬慰客人的模樣。

  「畢竟您是真紀介紹過來的,價錢的部分都好說,肯定會適度打個折喵。那喵,請您稍待一個小時,會儘速能給您好消息的喵。」

  見小判轉身要離開,鬼灯連忙一個箭步閃到牠面前。

  「不好意思,因為事態緊急,能和您一起去嗎?」

  小判對他眨了眨眼,臉上露出微妙的表情,沉吟數秒才點頭答應:「好吧。」

  轉頭的瞬間,牠無聲咕噥了一句「老是和你們這些人類味兒的傢伙混在一起,被小弟們另眼看待也是很麻煩的呀」,才搖頭晃腦地躍向另一塊屋頂。

  所幸路上的貓們還是對老前輩小判相當熱情,沒一會兒便提供許多有用的情報。夜晚是貓咪的活躍時間,即使過去三天,還是有許多貓記得當時目擊到的情況。

  最初他們在極樂滿月附近的空地邊,找到一隻趴在廢棄的空心水管上的三毛。三毛向他們說:「那天晚上,一個沒毛的光禿禿綁了另一個光禿禿走啦。」

  根據三毛指示的方向前進,一條街外的灰色虎斑也為他們指引方向:「往那個方向去了喵。」

  下一個街口的白貓提供了更多的資訊:「下面那個人身上都是死亡的氣息。」

  牠隔壁的沙皮也補充附和:「聞起來像怪胎的那個對吧?」

  隨著貓咪們簡短的情報,很快他們便穿越無數的街道。

  「朝那邊走的喔。」

  「那邊喵。」

  「過了前面的橋。」

  「到……」

  在問話與前行的半個小時間,一黑一白兩隻貓的身影幾乎穿越整個城市。

  再過去就是海邊了。鬼灯想。沒記錯的話,這個方向有許多廢棄的倉庫。在這個城市的海港運輸逐漸沒落後,已經被棄置不用許多年。前陣子才從廣播中聽到港區轉型觀光的城市規劃告一段落,再過一兩年就會開始動工。

  「差不多要到了喵。」問話回來的小判說,「附近的貓小弟說,倉庫那頭半夜好大的動靜,大夥兒都被嚇得四處亂串,印象很深刻喵。」

  一會兒後,由附近幾隻橘色虎斑帶路,他們來到了目標倉庫。倉庫的門開了一條縫,從裡頭流出混雜著灰塵氣味的陳舊涼風。

  那個剎那,鬼灯似乎聽見優雅的女聲在耳畔親切問詢:「哎呀,這裡怎麼會有這麼小的同胞?看來餓很久了呢,要分一點食物給你嗎?」

  ──再不快點,等食物死掉,就會變得很難吃的唷。

  他不自覺因此放鬆這趟路上始終緊繃的肩膀。

  「真虧您能夠堅持到現在,白澤先生。」

  宛若奇蹟似的,在無數變質的腐敗氣味中,隱約傳出了一絲細微的食物香氣。


  ※


  久違地,想起那個離家的夏天。

  耳邊隱約響起從遠處傳來的海潮聲,拍打著夢境入口的海港。鼻間飄浮著陳舊的氣味,嘴巴裡濃厚又不合時宜的鐵鏽味,以及包覆全身的悶熱與黏稠,宛若不怎麼舒服的異國假日。

  對一切都不習慣,僅僅是當時身邊的她一句「想家」,便輕率答應了遠渡重洋的邀約,來到這個國家。一開始的時候,他根本沒有水土不服的自覺,很多時候總是這般五味雜陳,整個人都懨懨的,還會被女友嫌棄沒個正形。

  萬萬沒想到,這麼多年早該拋諸腦後的不適應,僅僅是一個半昏半醒的夢境,竟是如此輕易地捲土重來。

  如果說這是死前或死後的走馬燈,回憶這些也真沒意思。起碼也該羅列兩排的前女友,來個美女如雲似的臨別送行。

  結果,這個埋怨的念頭一冒出頭,白澤的思緒反而變得清晰,半點沒有要被鬼差引渡回國,過奈何橋的意思。

  將醒未醒的短暫片刻,眼皮外的光線變得清晰明亮,鼻子裡的濃濃血味翻湧上來,昏迷時的印象逐漸覆蓋了許久以前的舊回憶,脊椎尾端的隱隱作痛傳回腦袋,好半晌後,白澤終於想起自己被貓襲擊、還被運往不知名的倉庫,最後從高空墜落,摔傷腰和腿,不能移動的垂死經歷。

  他眼睫顫動,半瞇著眼適應午後的光線,緩緩睜開眼睛。倉庫似乎還是他昏迷前的樣子……就是,眼角餘光似乎瞥到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視線都還沒挪過去,那人先一步注意到他醒來,帶著點不耐煩的語氣開口詢問:

  「終於醒了嗎?」

  傳進耳朵裡的,是那熟悉到有點討人厭的嘲諷式問句。

  ……他之前就這麼覺得了,怎麼有人能用這麼不屑的語氣說敬語?

  白澤勉強轉過頭,對上那人貓一致的鄙視臭臉,莫名覺得牙癢癢的,昏迷前流失的力氣好像回來了一半,正好足夠把人拉過來揍兩拳。

  他不滿噘嘴,正要開口反擊,卻發現嘴裡黏成一片——

  「……唔?呸呸!噁……」

  好不容易分泌一點口水吞嚥下去,直擊腦門的噁心感卻隨之而來,白澤皺著臉乾嘔了一陣,非常需要找點水來漱口。

  當然,這個廢棄倉庫不會有這樣的好東西。權衡之下,他只能皺著臉吞嚥充滿腥味的口水,忍著噁心將嘴裡的黏糊吞個七七八八,才好盤問那位莫名出現在這裡的傢伙。

  「你怎麼會在這裡!」白澤指個鬼灯大叫。

  「都什麼時候了,您還問這種愚蠢的問題。」鬼灯不忍地搖頭嘆息,「我才想問,您為什麼會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真是不像樣。」

  白澤嘴一張,可沒等他回嘴,昏迷前的最終畫面閃現眼前,讓他瞬間停格,幾秒後才不確定地開口問:「我……這是死了嗎?」

  小哥你們這貓妖,還兼差當死神?

  鬼灯無語地睨了他一眼,「當然不是,您都在想些什麼。雖然只是暫時的,但您現在還活著。」

  這次白澤倒是很快便抓到鬼灯話裡的重點:「暫時?」

  「畢竟,如果連這點時間都沒有,以您的狀態,應該連對話都沒辦法。」

  哪怕鬼灯在倉庫外就確認過白澤頑強地撐到自己找來,卻也不剩多少時間了。

  隱約勾起食慾的血液香氣,混雜在腐屍氣味當中,已經微乎其微,隨時都會消散。等鬼灯循著氣味找到人,白澤臉色青得發紫,身邊是一大灘怵目驚心的血泊。鬼灯上前伸手按上僅存微溫的胸膛,掌下的心跳若有似無,就算下一瞬就停止跳動,也壓根不讓人意外。

  假設早一兩天找到人,還能試著送到醫院搶救;在事發三日後的現在,白澤已經是一腳踏入鬼門關,只看他什麼時候放棄。若不是鬼灯這會兒特意找過來,等他真的死斷氣,屍身被人找到,說不定都過了好多年。

  可是──現在人還活著。

  被壓在白澤身下的貓屍已經開始腐敗,甚至連白澤的褲管上也有些剛孵化而出的蛆蟲正在爬行。始作俑者死得痛快,只有被害者還在苟延殘喘,等到了能夠救他的人。

  鬼灯無聲嘆息,蹲到白澤身旁,沒有絲毫猶豫便割開自己手腕,給白澤餵了一口血,再將人轉移到相對乾淨的地面,等待對方身體修復到能夠醒來的程度。

  「──說說吧,我只能『暫時』活著,是怎麼一回事?」

  白澤打斷了鬼灯的回想。

  沒等對方回神,白澤又往下說:「看到你的時候,本來還在想:難不成你們族群還身兼死神?又想,能有你來送我最後一程也不虧啊。能撐到現在的我還真厲害,看到你,都以為是迴光返照,才看到引路使者的幻覺呢。」

  鬼灯抿了抿嘴,沉默數秒,才開口:

  「如果我說,我有能力救您,但從此以後,您得被迫與我共生。您會希望我救您嗎?」

  「……哈?」

  絲毫沒料到會聽到這樣的回答,白澤發出突兀的單音。從倉庫高處射下的一束陽光正好照著白澤的頭頂,他摸了摸漸漸開始發燙的頭頂,又伸手到背後撫摸本應無法支撐自己起身的腰部。

  白澤後知後覺發現,不知何時,脊椎處的跌落挫傷彷彿只是他意識不清時的幻覺,連本該摔斷的腿,此刻也一點也不疼,好像骨頭在不知不覺間早已重新長好。就是屁股周圍一片溼黏黏的,聞起來像屍水。白澤嫌惡地拍掉溼黏褲管上養得滋潤的胖白蟲,捏了一下印象中幾處傷口的位置,確定沒有迷路的蟲鑽進傷口裡。裝模作樣地把自己檢查一番,他才重新抬起頭。

  鬼灯的話聽起來很像玩笑,也不符合常理……但,說這話的人身就非科學,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醫學奇蹟也相當玄乎,一環扣著一環,毫無死角。

  「也就是……你現在能用來救我的方式,差不多是,不跟你綁定,就在這邊痛快死一死的威脅?」他略帶調侃反問,卻沒聽到預期內的反駁。

  白澤疑惑抬頭,卻見鬼灯臉上一言難盡的表情,不禁噗哧笑出來:「……什麼嘛。看你的表情,連你自己也沒有想好,不是嗎?」

  鬼灯又沉默半晌,才承認:「確實很倉促。」他垂頭看向白澤,語氣很是肯定──

  「可是白澤先生,您不想死。」

  就這一點,白澤和當初的友人完全不同。即使從昏迷中醒來的第一句是「我死了嗎」這樣的話,白澤果然還是沒有半點要和死亡的命運屈服的樣子。

  白澤想了想,說:「與其說不想死,不如說,想活著。」

  「有差別嗎?」鬼灯又問。

  「這兩個怎麼會一樣呢。」白澤說,「並不是有什麼還來不及做的願望想達成,只是還想繼續享受人生呀。」

  鬼灯頓了頓,才說:「那麼,您還有半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可以用來說服我,讓你活下去。」

  白澤果然馬上抗議起來:「欸──還需要這種環節嗎?你倒是乾脆點,要救救,不救就不救嘛!不然你最後放棄,難道還要怪我口才太差啊?」

  「您當然也可以選擇現在就放棄。」

  「你的意思是,明明都已經幸運入手得救的機會,但還是要草率地放棄?」白澤抬起頭,對上鬼灯面無表情的臉,像是想到什麼,沈默了一會,最後摸了摸頭。

  「真是的,你也太亂來了。」

  雖這般抱怨,他還是配合地開了個話題:「上次,你說到伴侶只能有一個,和我現在的狀態也有關?」

  即便是攸關生命的話題,白澤的語氣依然輕鬆,像以往兩人在便利商店櫃檯閒聊的夜晚。

  鬼灯沉默一毀,接續道:「人類所謂的伴侶,和我們認知完全不一樣。或者說,從根本定義上便迥然相異。」

  血貓一般會與選擇的伴侶締結血契,讓對方成為自己的眷屬。血契完成後,眷屬的壽命會延至與血貓同長,同時也會擁有異於常人的造血能力。因此,或許也可以將血貓的眷屬直接稱為他們的「長期飯票」──一生只能有這麼一次,使用過就無法返回的餐券購入。締結契約的優點顯而易見,卻也附帶諸多風險。

  如果血契對象死掉了,便無法再有第二個。而有了血契對象後,其他人的血液就會變得索然無味,失去血契對象的血貓,也難以恢復原先的生活。

  是需要非常慎重的選擇。

  「既然這樣,為了救我而面對這樣的風險,不覺得浪費嗎?」白澤歪著頭問,臉上寫著純然的疑惑。

  「不曉得。」鬼灯搖頭,臉上的表情曖昧不清,原先就不好懂了,這會白澤當然看不出來對方的情緒,「或許……我只是想聽聽您的答案而已。」

  被血貓授血的人類短暫時間內能夠擁有眷屬的體質,以便支撐眷屬完成血契剩下的步驟。但若不在時間內完成雙向的契約,便視為血契失敗,做為眷屬候補的人類會因為體內血液改造中斷,引起免疫過度反應,進而休克死亡。

  白澤不免吐槽:「失敗的下場聽起來也太恐怖了吧!」

  鬼灯反問他:「您對自己的口才這麼不自信嗎?」

  「又不只是我自己一個人活下去的問題,總得考慮是不是好處全讓我佔了吧?要是那樣的話,我也會感到很抱歉的啊。」白澤含糊咕噥。他撇撇嘴,手指勾上胸前的銅錢項鍊,無意識翻弄著垂掛的銅錢。

  鬼灯也跟著嘆氣:「……您難道不覺得害怕嗎?如果想要活下去,死亡就會被延遲到很遙遠的以後。這對您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孤苦零丁,周遭的一切人都會早你一步而去。至少,也是幾百年以上的事。」

  白澤停下手中把玩的動作,他看了鬼灯幾秒,笑了。

  「照你的說法,這個城市也住著很多其他的血貓吧?撇除像這次一樣會攻擊人類的異端,不也有很多和平的血貓,和你一樣,普通潛藏於城市裡,過著自己喜歡的生活?大家不也都要這樣活好幾百年嗎?」

  他晃著手裡的紅線,讓銅錢在緩慢稀薄的陽光中輕晃,折射著一瞬一瞬的閃光。

  「如果我說我根本無所謂這些,你信嗎?本來就是一個人離鄉背井打拼,也沒什麼特別目標,國內親友當然還是有一兩個,但久久也不聯絡一次,各自過著各自的生活。你可以理解為天注孤星吧……每次被提分手我都覺得肯定是命格作祟!所以說,要是『你無論如何都會在』,聽起來不是還不錯嗎?」

  鬼灯嗤之以鼻,「難道您要說,我們會成為彼此的『特別』的意思?」

  「這說法真令人反胃。」白澤直覺否認。見鬼灯臭臉以對,他才又笑著打哈哈,「哈哈,先別生氣,我當然知道你的意思。能成為女孩子的特別更好……不過啊,反過來說,綁定在一起就再也沒有選擇餘地,以這個前提來說,我是覺得,是你或許也不錯。

  「如果你確實做出決定後,還問你會不會後悔,更像在侮辱你吧。即使幾百年真的太過漫長,連我都開始嫌棄自己,你也不會嫌棄我,說當初要是不選擇我就好了。」

  或許是白澤還在玩那串銅錢的關係,他的話很自然地讓鬼灯聯想起他這段時間幾次失敗的女性關係。

  一直以來,白澤在追求情感關係的時候,對延續順其自然,對結束傷感,獨獨不去挽留。但鬼灯是知道的,白澤其實也希望能有個和他一起往下走的人。

  那麼──如果這個人換做鬼灯的話,又會如何?

  鬼灯莫名被說得有些意動,正好對上白澤正在為他的演說收尾,歪著頭,捏著手裡的銅板,笑得一副奸商的模樣。

  「所以說,如果你並不擔心會看膩我,那把賭注全都壓在我身上也無所謂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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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店長很忙 發表於 2022-1-25 07:2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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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9.

  「不。」

  短促而低沈的話語,在貨櫃隔出的狹窄空間裡碰撞迴盪。

  反射性回絕白澤的邀約後數秒,鬼灯才意識到自己失言。果然白澤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他整個人僵在那裡,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生氣勃勃指著鬼灯大叫:

  「所以啊!幹嘛問我意見啊,最大的問題根本出在你身上吧?你自己做好選擇再通知我得了!都勞煩你大老遠跑過來,特意把我救醒,就算是為了讓我死得明白一點,順便送我一程,也挺好的!」

  鬼灯揉了揉額角,有些懊惱。他體內對於駁斥白澤的機制竟已成為本能,簡直令人哭笑不得。會變成這樣,還得「歸功」於白澤平時說話總不著調,不過這回他說得一點也沒錯,鬼灯毫無反駁的餘地。

  「抱歉。」他很乾脆地道歉,「我並非不願意救您。只是看到您那囂張的模樣,實在不想輕易順您的意。」

  白澤頰邊浮起青筋,「……哈?這都能怪我?」

  「我想您應該要稍微有點自覺,自己有多奇怪這點。」

  「白澤是個怪人」這件事,在見到白澤對著野貓破口大罵的那一刻,鬼灯便已深有體悟,而那天之後發生的一切,也都逐步加深這個既有標籤。

  白澤會在貓咪偷走自己項鍊後,徒勞無功在大城市裡找了好久,甚至還相信不認識的黑貓替自己找回項鍊,為此在公園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也會在認識的人變成貓後,依然一心想著要幫對方看病配藥,半點也不打算追問。

  鬼灯不由得這麼想:「假使今天是不是我站在這裡,你也依舊會欣然接受從天而降的奇蹟吧。」

  當他直接將自己的想法問出口,白澤的反應只是頓了頓,並沒有思考太久,便坦率點頭。

  「或許吧。即使換作另外一個人站在這裡,我依然會為了發生在我身上,超越現代醫療技術的奇蹟而選擇同意。」

  他盤腿而坐,一派輕鬆笑著,揶揄鬼灯:「可是,又有誰會為了素昧平生的他人,大老遠趕來簽這種不平等契約?」

  或許白澤就是會為了活下去而做出妥協沒錯,但難道這種奇蹟,還有其他人會給?說白澤奇怪,鬼灯自己也是不折不扣的怪人。

  「行了,」白澤擺了擺手,撐著膝蓋從地上站了起來,臉上帶著淡淡的憐憫,「假設性問題沒有意義。剩下的時間就留給你考慮吧。你才是那個急著救人,甚至沒辦法好好靜下來思考自己意願的可憐人吧。」

  明明這人不久之前還是個瀕死的傷患,此刻四處張望的模樣,倒是看起來比鬼灯還要有精神。簡直讓人懷疑,這個人的神經是不是比電線桿粗。

  鬼灯看著他走向原先摔落處,蹲下身輕輕翻弄還在原處尚未處理的貓屍,忍不住皺了皺眉。

  「您這是?」

  白澤回頭覷了他一眼,「你能幫忙看看,我們是從什麼方向摔下來的嗎?我自己的記憶有點模糊,從很高的地方掉下來的印象還有,剩下就真的記不清楚了。」

  白澤說著收手,起身仰視倉庫的上方,補充道:「摔下來的地方,應該會有我的血,或者跌落時摩擦出來的痕跡。」

  「為什麼會問這個?」

  「我那天摔下來的時候就在想啊,如果只是肚子餓的話,不需要讓我活著,還特意大老遠跑到特定場所吧?即使吸了一點我的血,那傢伙也是虛弱到,我只是隨便反抗,兩個人就一起摔下來,變得亂七八糟了吧?

  「既然這樣,那傢伙肯定有非得把我活著帶到這裡不可的原因吧?合理推測,這裡是他的巢穴,並且有幼崽需要餵食──」

  白澤停頓一下,轉過來與鬼灯對視。

  「如果我的推斷是正確的,你們剛出生時,可以忍受這麼多天不進食嗎?」

  鬼灯登時無語,深深嘆息:「白澤先生,恕我愚昧,在您的人生可能只剩半小時的現在,您為什麼還會在乎另一條甚至有可能不存在的生命死活?」

  白澤眨了眨眼,噗哧笑出聲來。

  「都說了,雖然是剩半小時,但我都提早交卷了,最終決定我是否及格是你的事。況且,我現在身體被你變成這種迴光返照的狀態,要我當做死前垂死掙扎也太難了!這不是就想去搞清楚原本沒心力在意的事嗎?」

  「您也可以想想遺產繼承的事。」

  「那家店嗎?……倒是可以留給桃太郎君,不過他現在半工半讀,學成的技術有限,要處理我原本的業務還是太困難了。」

  結果白澤還真的思考起店裡的事。

  鬼灯不免有點不快。

  在他眼裡,對方能順理成章這麼做,明顯是因為他對鬼灯是否要賠上一生來救自己,實際上並沒有抱持任何的期待。或許也是這個原因,才讓白澤能說出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之前鬼灯就曾經聽過真紀抱怨,白澤看上去風流瀟灑,骨子裡卻散發著一股老人臭,白澤在她的直播留言板上發的贊助留言,就像是爺爺偷用孫子帳號追星。

  ──把希望留給下一代後,自己就可以安詳合眼的老先生。

  現在叨念著自己資產的白澤看上去就有點這樣的傾向。

  白澤終於自己止住了話頭。

  「是說,如果這裡真的有你的同族,你不會想要救對方嗎?」

  「為什麼?」

  「就,類似兔死狐悲的感覺?」白澤的視線落在一旁的貓屍上,「我啊,當時是有點傷感的。雖然要不是這傢伙摔死,沒命的可能就是我,但因為他死了……我們華人有句話,死者為大,看到這結果,一點也生氣不起來。」

  鬼灯嗤之以鼻。

  「要是待會您得去陪他,還會這麼想嗎?」

  話才落下,就看到白澤嘴角明顯抽了一下。白澤撇撇嘴,「要是真是這樣,希望你能學習一下『死者為大』的精神,待會對我尊重一點。」

  給白澤剩下的時間並不多,不過他好像已經坦然接受自己可能的結局,並沒有打算繼續說服鬼灯,反而在附近走動起來,照他方才說的,試圖找到自己是從哪裡摔下來的。四週的貨櫃都疊得相當高,或許是廢棄的關係,貨櫃的陳列並沒有考慮人員的動線,地面的貨櫃與貨櫃並非平行堆放,彼此之間的縫隙無法容納成人穿越。往上疊得也很高,至少白澤完全沒打算嘗試往上爬,觀察範圍有限,很快就徒勞無功折返。

  一時之間,倒是讓鬼灯有了初見那時的既視感。

  「您在找東西方面還真是毫無天份。」

  白澤瞪他:「你行你倒是去啊!」

  結果也不知道為什麼,在白澤的鼓吹下,鬼灯還是變回黑貓的型態,循著白澤說的線索,找到白澤摔下來的地方,比照與倉庫門口的方向,踏著頂層貨櫃明顯灰塵較薄的幾處,最後循著淡淡的同類氣味,找到了一個用破舊衣物組成的人工小窩。

  就如同白澤所說,一隻骨瘦如柴,渾身都是髒亂的雜毛,沒什麼肉,幾乎是皮毛包著骨架的米克斯蜷縮在衣物之中。在鬼灯輕盈落到小窩前面不遠處時,米克斯的耳朵動了動,但依然閉著眼睛,一點動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任憑鬼灯一路走來見過許多混得很慘的同類,這一位肯定也能排上前幾名。

  血貓的出生地是隨機的,像鬼灯當年的出生地離人類聚落很近,即使一樣只能靠自己維生,難度卻比這樣封閉的廢棄倉庫好上不少。

  鬼灯把小小的同類叼回去,白澤立刻朝他伸出雙手,露出等待已久,躍躍欲試想接手的模樣。

  於是黑貓生動的臉上明顯露出了質疑的表情,一副「為什麼自己非得把自己的同類託付給陌生人」一樣。

  白澤不禁在心裡吐槽:這傢伙肯定沒意識到,嘴上說著讓白澤自行選擇要不要死,可他自己從頭至尾,就沒有做過把白澤視為未來夥伴的心理準備。

  情緒直白得讓白澤先前雖然費口舌說了很多話,但從頭至尾都很被動。鬼灯確實給了他一個活下去的希望,可當那個希望被擺到白澤面前時,卻被人貼了個小小的附註:「而這個『希望』本身,並不是很想救你。」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如果今天白澤是鬼灯的好友,可能會果斷拒絕他的提議也說不定。讓朋友為了救自己犧牲到這種地步,總覺得有點過了。反而是彼此半生不熟的情況,白澤就不禁這麼覺得:那試試看也無妨。

  當然,前提是鬼灯能夠下定決心。

  他搔了搔頭,最後還是沒收回自己向上舉著的手,又等了一會,才見鬼灯不甘不願地把乖順的小貓擺進自己的掌心。

  這隻米克斯確實非常年幼,大小甚至不到白澤一個巴掌大。或許是聞到「食物」的香氣,她在白澤手上顫巍巍抬起頭,小心翼翼用鼻子嗅聞白澤的指尖。已經數日未進食的她沒什麼力氣,即使食物在前,也沒能激發她的生存本能。

  白澤看了眼鬼灯,噗哧笑出來。

  「你小時候也是這樣嗎?」

  黑貓微微歪頭。

  「不。」他回答,並且拒絕補充更多的個人情報。

  小氣。白澤嘀咕,小心翼翼地把虛弱的米克斯環進臂彎裡,然後問鬼灯:「我可以弄點血餵她嗎?」

  「……您不覺得自己很荒唐嗎?」

  「你是說正在等貓咪救命的我嗎?」白澤說,「是很荒唐。」

  「我──」鬼灯打斷他,「一直覺得自己是人類。至少,我認為的同類一直是人。」

  白澤看著眼前的黑貓,並沒有反駁他。他只是彎了彎眼眸,同意他的說法:「嗯,老實說,你可能比大部分人都過得要認真。」

  話語剛落,白澤忽地身形一晃,他訝異地試圖穩住自己的身體,卻還是無法控制地向後跌去,他只來得及護著懷中的米克斯,整個人摔在一旁的麻繩堆上。

  被給予的半小時,不知不覺間過去了。

  白澤眼前布滿黑霧,像是斑雜的躁訊淹沒所有感知。在一片嗡鳴聲中,他感覺到一隻手掌按住自己的肩膀,力道大得嚇人。

  很快便明白對方要做什麼,白澤連忙大叫:「等等!你先想清楚!不要衝動做決定!」

  隨後他也聽到鬼灯不耐煩的聲音在腦袋上響起:「剛剛要我全部賭在您身上的難道不是您自己嗎?」

  白澤擋了他一下,此刻的他已經徹底失去視力,不過手還有點力氣,「那也要你自己願意吧?你現在的行為不是自信跟賭,更像被人拿刀架著脖子下注!」

  鬼灯停了下來。

  「……是我讓您做選擇的,您都做下決定,卻可能因為我,只多活了半小時,再幾分鐘就要死掉了,不會覺得不甘心嗎?」

  「幹嘛這麼說,這半小時也是你給我的啊。」

  白澤咕噥,語尾未落,就聽到鬼灯嘆氣。

  「你看,你又嘆氣。你可以算一下,這半小時裡都嘆幾次氣了。」白澤搖頭,「不想救就別救啦,我是不曉得你過去有什麼經歷,才非得出手救我。但是,人只需要為自己負責就好!別想著要背負他人的生命,那和你有什麼關係?你不是想聽我的看法嗎?就這麼簡單。」

  「或許,」黑暗中的鬼灯這麼說,「這是因為,我想拯救的對象,並不是您。」

  白澤眨了眨眼。這麼做並沒辦法恢復他的視野,他眼前所見,仍是一片雜亂的黑。但或許是失去視覺的關係,原本有點距離感的對話,好像瞬間貼近了不少。

  不過,之後白澤就聽不見任何聲音了,包含自己回應鬼灯的話。聲音或許是記憶很重要的一環,開口的內容融入虛空之中,白澤很快就忘了,自己想回應鬼灯的話是什麼。在連觸覺都變得曖昧時,脖頸間傳來的刺痛拉回一點飄走的意識。

  已經拉下黑幕的視界,吹起了狂風,無盡的雪絮像是發光一般飛快劃過眼前。微微的光暈從視界中央向外散開,未曾去過的雪山,遙遠模糊的記憶,像是黑夜中的篝火忽明忽滅,影像非常模糊,只有濃厚的情感一層翻過一層。

  回憶與流過來的思考過分沈重,讓白澤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即使沒有任何說明,白澤依然知曉眼前個體曾經的掙扎、內心的破洞,以及那份小心翼翼珍惜的關愛。

  無法阻止友人流淚的無力、勉強完成的承諾,和難以抹滅的哀傷揉成一團,強迫被塞到白澤身體裡頭,讓他下意識深吸了一口氣。

  無預警地,眼淚就這麼滑落下來,滲入遲鈍的五感。明明是自己體內的血液被吸食,情感上反而是被給予的一方。

  白澤眨了眨濕潤的眼睫,在快速失血造成的恍惚間,倉庫裡昏黃的光線重新打亮他的視界。事實上他並不覺得悲傷,此刻不斷滑落臉龐的,更像自然落下的生理性淚水。好不容易收回氾濫的意識,眼角餘光瞥見鬼灯手臂上浮起克制的青筋。

  或許是記憶還有些混亂,白澤很快將接收到的情報連結此刻看到的畫面。

  這並不是鬼灯第一次想救人。

  血貓的傳承記憶肯定反覆告訴過他,眷屬的選擇很重要。這個存在在他漫長的生命中只會有一個,所謂共生,便是在自己有限的生命上,無條件擺放另一個人的重量。從此戚容與共,不分你我。

  可是在情感還很懵懂的時代,鬼灯面臨失去對他而言相當重要的友人的場面。

  因此,即便理智上明白對方並非建立眷屬的最佳選擇,當時他依然想利用這個能力拯救友人,卻被理解其意義的友人婉拒。之後,鬼灯的心裡自然而然生成隔閡,將他與周遭的人隔開。即使生命中依然出現過許多重要的存在,甚至重新遇到友人的轉世,他善待著、保護著這些人,卻不曾將彼此放在情感對等的位置。

  如果一直無法打破屏障,等到珍視的人們告別他的生命,鬼灯終將孑然一身,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創造眷屬。

  「這樣就夠了嗎?再多吸一點?」白澤盯著鬼灯手臂看,問道。

  「不用了。」鬼灯收起手,微微別開了臉,「我還是第一次直接從脖子吸血,像幻想作品裡的吸血鬼一樣。有點克制不住。」

  白澤噗哧笑了。

  他讓鬼灯幫他在左手手腕上劃了一道,餵食懷裡的米克斯。餓壞了的米克斯很溫馴,並沒有露出虎牙,只伸出舌頭,小口小口舔著從白澤手腕流出的血液。

  看小貓稍微恢復精神,白澤空閒的右手脫下掛著的項鍊,團成一團,塞到鬼灯的手裡。

  「這不是您前女友送的禮物嗎?」

  白澤理所當然地說:「送我了,難道不就是我的東西了嗎?現在再送給你,那麼就是你的東西。」

  鬼灯沒有回話,但他握住手裡的項鍊,沒有還回去。

  白澤滿意地點頭,又說:「這次能死裡逃生,也算是福星高照了。我的東西,便沾了我的運氣,分點給你。我與小中的因果已經一筆勾銷,如果你要再把項鍊送人,那麼也要解決和我的因果。」

  「怎麼做?」

  「接受這份幸運,堅定地活下去。」






  TBC

  天氣一溫暖我的手感就回來了,懷疑自己是需要冬眠的動物 XDD
  8-9 寫的時候卡到憂傷,寫完也時常在想,這篇故事真的毫無高潮,會不會收不好尾。在更新 8-9 的時候,10-11 的大綱都寫完了,現在也算是照著大綱潤稿完成,完成時沒什麼遺憾,就是時間有點尷尬,沒有人能分享我這跨越五六年把坑填上的喜悅 XDDDDD
  不管是怎樣的心得或評價,如果有朋友看完願意留一兩句話會很高興的。自己很少在後記要心得,但這篇跨度六年完結,難道不值得慶祝嗎 XDDDDDD 需要有和我一起灑花的朋友


本文最後由 一個人玩 於 2022-9-6 11:4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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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shWiller 確實是進展神速w但這兩個都不會帶小孩所以不會養XD 2022-1-26 23:44
真是一集直接結婚又有孩子的神速發展! 2022-1-26 0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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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店長很忙 發表於 2022-1-27 14:2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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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醒來時,白澤已經在醫院裡了。

  他的意識還斷在廢棄倉庫的昏黃日光中,睜眼所見卻是一片乾淨的白,好半晌沒有緩過來。他眼神渙散地看向天花板,一時無法從記憶裡挖出自己到底是怎麼倒下,又是怎麼移動到病床上的。但也沒煩惱太久,耳邊細微的聲響引起他的注意,微微側過首,長髮娉婷的氣質美人一身白衣制服,此刻正彎著那雙天生含笑的眼睛,把新換上的點滴掛上金屬架。

  白澤的視線並不灼人,他雖是那樣風流花心的性子,骨子裡卻本能地守著對女孩子溫柔的禮節;這讓察覺到他醒來的女護士對上他目光時,也和煦地回望過來,親切問詢:「醒了?會口渴嗎,我替您倒杯水?」

  白澤下意識點頭,看著對方去裝水的背影又有些忡怔。

  不知為何,他面對眼前的女性時總會升起一股不知所起的愛憐。不過,雖說對方的形貌的確是自己喜歡的類型,此刻的感覺卻更像長輩看孩子那般,溫和、熟悉,更重要的是──隔代。

  饒是白澤這種情聖,儘管今年未過而立──在這種莫名的心境影響下,他也實在很難像平常一樣,去搭訕一位怎麼看怎麼像孫女的女性。

  令人心情複雜。

  不管是不久前被貓咪襲擊命懸一線,又或者為了活下去出賣靈魂,恐怕都不及此刻的心靈陽痿給白澤的打擊大。

  於是,在喝著「孫女」盛來的水時,他忍不住咳了聲,尷尬問出那句名列蹩腳搭訕話術前三的──

  「那個……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聞言,「孫女」對他笑了笑,臉上並沒有出現白澤想像的不自在或嫌棄,她很自然地報上自己的身分與名字,又說:「見面應該是第一次的,但您可能在鬼灯先生那聽過我的事?」

  而等這位美女護士──阿香──話語中的關鍵字落入耳中,剩下的也沒必要再解釋。白澤當下第一個念頭便是:原來這位美人是那傢伙抓娃娃帶大的,難怪會有這般長輩情誼,八成是對方心裡就這麼想,還直接共感傳給自己。

  「鬼灯先生說,您要是醒了,問起他的去向,就讓我跟您說,他帶小朋友到山裡去了。」

  白澤一愣,心虛移開視線,乾笑兩聲,沒好意思說美人在前,那傢伙壓根不佔半點記憶體暫存。他潤了潤喉嚨,見阿香仍微笑站在床邊,他連忙表示自己不介意,又問阿香是不是在忙,能不能聊會兒天。

  「正常情況不行,」阿香笑著說,「但您是特例。等您的檢查結果出來,晚一點就可以出院了。我會在這邊陪您,直到您離開。」

  白澤咧嘴笑開,連忙讓她去找張椅子坐,別總罰站著,才和她聊了起來。

  也不曉得是否是阿香的語氣確實讓白澤感到熟悉,簡單寒暄的過程中,他腦中不時會閃過一些片段的畫面,多半只有幾秒鐘,聲音也很破碎,許多都不成音節。他下意識去捕捉某些話語的音節,對外在的反應就慢了些,看上去就像恍惚著發呆。

  阿香擔憂地看著他,「您沒事吧?還是再躺一會?您的身體還在自我修復,這段時間嗜睡也是正常的。」

  白澤擺擺手,「不了,不太睏。」

  可他也不好說明,自己恍神是因為正在緩慢「吸收」鬼灯的記憶──這麼說不太準確,「觀覽」一詞可能更接近白澤實際的狀態;只不過,在觀覽這部以鬼灯出生至此旅程的紀錄片時,白澤會被影像紀錄者的情緒影響,在情緒波動特別大時,甚至會因此共情。

  這對連自己人生都有點走馬看花意思的白澤來說有些新鮮,因此他並不避諱去讀取那些自動朝自己灌來的情感;另一方面,又是他生性中自然的涼薄,讓他短短二十八年的年歲,沒那麼輕易淹沒在鬼灯百年走來的痕跡裡。

  他彷彿是最理想的見證者,輕鬆掀開沉重的布幕,窺見一段只有本人知曉的秘密時光。

  其中,最為深刻的,大概就是那段雪山經歷了。

  與阿香的談話中,曾經被風雪模糊,塗滿情緒的那個山洞裡,其中一張哭得心碎的模糊面孔,安上了眼前女孩子的臉。那應該是多年以前,相較於此刻沉穩的表情,記憶裡的阿香還有些青澀,出事時十分慌亂,死命呼喚著那位獨自攀上雪山,刻意趕來營救遭遇暴風雪友人的男人名字。

  「我──」險些脫口而出「我在那傢伙的記憶裡」之前,白澤緊急停下,改口說道,「我聽他說過你們的事。」

  哪怕是鬼灯情緒最重的記憶碎片,卻也只明白地傳達記憶主人的情緒,幾乎沒什麼「敘事」;更因為時刻掛心於可能遭遇山難的友人,事件的起始、結尾都很含糊,最清晰的,只有那傢伙彌留之際幾乎看不清的友人哭臉,以及他們呼喚自己的聲音。

  ──笨蛋!不要死啊嗚嗚嗚……

  ──鬼灯先生,請您撐下去!

  流入的記憶十分破碎,白澤自己也沒辦法很好說明,只能斷斷續續,說出幾個從畫面中推測出的關鍵字:

  「是在雪山……你們被困在一個山洞?」

  聞言,阿香臉上出現淡淡訝異,沉默數秒後,她才開口:「我沒有想到,鬼灯先生會和您說這件事。」

  白澤一愣,下意識輕捏手裡的空紙杯,正要想怎麼解釋,又聽對方繼續往下說:「是我大驚小怪了,你們是將要相伴一生的人。」

  白澤頓時卡殼,張開的嘴巴瞬間閉上,默默吸了口氣,才接著問:「他不肯告訴我細節,我知道得很簡略。能告訴我,那時候發生了什麼嗎?」

  內心尷尬得要死,白澤的聲音卻沒有半分異樣。

  他心裡明白,雪山的記憶或許是那個傢伙漫長生命中十分重要的一筆。哪怕影像粉碎在傳過來的記憶中,每個碎片卻非常鮮明,彷彿時不時就會重新加深印象,也因此,殘留的情感一直留到現在,深想都會覺得心悸。

  阿香對鬼灯的認知並沒有錯,要本人把這種往事坦率地說給他人聽,太陽都得從西邊出來。白澤也不是不能理解對方的心情,所以要追根究柢的最好辦法,還是從其他當事人那裡打聽更好。

  反正也是那傢伙一時不察,往白澤前面塞了個阿香──簡直是在嘴饞的人面前擺了桌滿漢全席。

  雪山上的故事並不複雜,至少在阿香嘴裡是那樣的。當時阿香、烏頭、蓬三人都還在讀大學,一起參加了阿香學校社團組建的登山活動。上山時還很晴朗,可剛過中午,天色一口氣暗下來,緊接著開始飄雪,等眾人察覺不對勁準備下山時,一場不存在於天氣預報中的暴風雪席捲了下山的路。

  為了避免發生意外,幾人在極差的視野中努力尋找暫時避難的去處;可不管是上山或下山的路,都被驟降的白雪覆蓋,就連他們踩出的腳印,也以極快速度被掩蓋。約莫過了一兩個小時,身上的裝備已經阻止不了他們接連失溫,移動的速度也漸漸放緩,沒多久後,隊伍裡終於倒下第一個人。

  這像是個可以放棄的訊號,很快地,體力支撐不住的幾位女隊員接連倒下,幸好還有幾個男隊員有餘力把人揹上,剩下的人也分攤幾人的背包,能堅持著不減員。

  又過一小時,太陽早已不知不覺下山,等阿香她們從昏暗漫長的行走中回過神,發現遙遠的前方出現了一個山洞,他們既是振奮,又是心涼,喜的是有地方著落了;驚的是他們非但沒有下山,反而在不知不覺間深入山中,才能找到這樣的落腳地。

  值得慶幸的是,山洞中沒有過冬的動物,空間也足夠容納一行人。他們把昏迷的夥伴安置好,一群人圍著探照燈而坐。洞外風雪更甚,看來一時半刻不會停止。

  「知道鬼灯先生趕上山來找我們,是半夜的事了。」

  阿香他們進駐山洞後,醒著的幾個隊員輪流休息,錶上時針剛過凌晨一點時,山洞外傳來混雜在風雪中的聲響,像是沉重的腳步聲。

  當時醒著的是阿香和烏頭,她聽著聲音彷彿越來越近,拉了拉半瞇著眼打嗑睡的烏頭袖子。烏頭便讓她在洞裡等著,自己拿手電筒去外頭查看。沒多久,烏頭就揹著個昏過去的人進來,剛把人放下又慌張往外跑去,阿香下意識跟了上去,就見半張臉都是血的鬼灯背上一個,手裡還拖著好七八個人往這邊走過來。

  在烏頭的手電筒往他那方向照去時,阿香看到了雪面上拖曳出大片的血痕。

  「他聯絡不上我們,上山後,循著血的氣味四處找人,意外救下不少和我們一樣在山上遇到暴風雪的人。」

  鬼灯每救下一組傷員,可能就要慶幸一次友人不在這些出事的人裡;一方面,他又會萬分擔心尚未找到的友人是否安全。其中一次救人的時候,被半個人高的落石直接砸在身上,後來為了拉一個差點失足墜崖的人上來,又把左腳摔斷,即使如此,鬼灯也沒把那些陌生人放著不管。

  而當他拖著沉重的步伐把路上撿來的人帶到這個深夜中敞亮著人造光源的山洞,即使還隔著好一段距離,阿香也能聞到他周身濃厚刺鼻的血腥味。

  血貓對於血液的食慾是本能,更何況是自身傷重如此。阿香都不敢想像,他是如何支撐著一路救下這些人,又將人送到安全的地方。

  「那時候鬼灯先生的狀況很不好。」

  整理過身上大大小小、怵目驚心的傷口後,或許是找到友人鬆了那口氣,鬼灯身上強撐著繃緊的神經全數放鬆,這麼一倒就再也沒能起來,後半夜還發起高燒,情況非常危急。阿香等人面面相覷,將鬼灯移到山洞最深處,圍著把他遮起來,想讓鬼燈吸食他們的血液,恢復身體。

  可到了這步田地,鬼灯依然死死忍著,表現出抗拒的態度。

  三人圍在鬼灯身邊哭著勸說,也無法打動鬼灯。他們握著鬼灯失溫而冰冷的手掌,絕望地等著天明,心裡都是為自己此次登山的後悔。萬般珍視他們的這個人,向來是最頑固的,認定的事怎麼都不會改變,或許鬼灯是害怕自己失控,卻不曉得,他們同樣珍視著他,不願意無所作為,目送他離開他們。

  無數次被拒絕後,烏頭突然爆炸了。

  「不准死!」

  不知道烏頭怎麼用那哭鼻子又重感冒的聲音發出這麼大的怒喊,不只阿香嚇了一跳,連意識稀薄的鬼灯也徹底傻住了。烏頭前一秒才哭得像是天要塌下來,這會卻憤怒地用手直指鬼灯,「我說不准就不准!」緊接著就不由分說脫起身上的羽絨外套。他一連脫了好幾層在這雪山上賴以為生的禦寒衣物,最後只剩件貼身的單衣。

  一口氣巴掉所有衣物應該很冷,沒幾秒烏頭就雙手環抱,冷得直打顫。

  「現在!立刻,吸我的血!以你的體質,這種傷應該有足夠進食就能恢復吧?別跟我說你不要,不然我就自己想辦法割腕餵你喔!」

  阿香愣了愣,也跟著脫下身上的外套。

  烏頭獃住,「等等阿香妳在做什麼?」

  阿香勉強扯出笑,捲起袖子。

  「增加保險。給這種狀況的鬼灯先生吸血,一人分不夠吧。不,我想我們三個加起來也不夠。所以鬼灯先生不會冒險的。但是三個人的話……」

  她仍然維持著笑,眼淚卻不聽使喚掉下來。

  「所以拜託了……鬼灯先生,請吸我們的血,然後活下去吧。」

  「就、就是說啊,不准死啊。你可是我們重要的朋友啊笨蛋!」

  「──那應該是難得幾次烏頭先生哭成那樣,鼻涕眼淚都出來了。」

  阿香說到這裡歪歪頭,若有所思地說:「其實,到現在,我們也不曉得,到底是哪一句話打動了鬼灯先生。對他來說,當時他所需要的血量很龐大,哪怕我們三個均分也不夠。可或許,鬼灯先生的存在本身就是自制冷靜的象徵,如此遵守自己底線,甚至到了冷酷無情的地步。」

  白澤沒有搭話,只是在旁邊聽。他想起吸自己血時鬼灯的隱忍,微微放鬆肩膀。曾經在記憶裡共情的畫面,在阿香口中逐步拼湊回完整的樣貌,不同於記憶所有者滿是自傷的情緒,在阿香口中的這段故事,滿載溫柔的奉獻與孺慕。

  阿香見他聽得認真,之後又簡略講了故事中三人小時候被鬼灯領養的事。白澤先前已經從記憶中瞭解三人與鬼灯的淵源,聽著並不意外。就是碎片畫面中,鬼灯看著小時三人的視角時而是平視、時而俯視角,背景服裝亦是古今交錯,要好好拆分時間序並不容易。

  「好像盡是我在說鬼灯先生的事,白澤先生呢?」

  稍作結語後,阿香微笑著注視白澤。對於(她所認為的)友人一生一世的伴侶,阿香明顯帶著親近的偏愛,聊天時也多有耐心。

  然而,比起鬼灯,白澤自己並沒有什麼值得說嘴的事。

  充其量,只是在市區開了一家中藥店。工作倒是算認真的那一掛,可最近培養的工讀生工作逐漸熟練上手,他偷懶的時間和次數也隨指數成長,好幾次工讀生射向他的眼神都萬分鄙夷,卻又因為還要從白澤手裡領微薄的薪水,敢怒不敢言。

  「這麼說,白澤先生也是同行了。」阿香給他續了一杯水,語氣很是尊敬。

  白澤擺擺手,滿臉謙虛道:「主要還是長期調理的水磨工夫。有明顯、確定的病症,西醫在這方面的效果更是立竿見影。時代還是不同了。」

  「中醫也有值得學習的地方,各習所長對醫療體系總是有幫助的。」

  白澤笑笑,並沒有在這話題上停留,也不可能在美女面前聊自己的風流史,結果不知怎麼搞的,就和阿香聊起最近的流行樂,又從真紀的直播聊到城鎮上的貓,最後話題不知不覺又回到最初的起點。

  「白澤先生現在是鬼灯先生的眷屬,外觀上看不出來,但體質已經發生劇烈的改變。」阿香交給白澤一張影印紙,上頭簡單列著眷屬相關的注意事項。或許是為了保密性,與血貓有關的關鍵字在文件上都使用統一的方塊符號代替。等白澤草草掠過上頭文字,阿香又嚴肅叮囑:任何牽涉到血液檢查的醫療行為,如手術等,都需要來這裡,不能去其他醫院。

  「眷屬的血液生成並不尋常,短期內外觀看起來並沒有變,但實際上已經變成長生種,時間一長,您會漸漸比周遭人年輕,您永遠與和您訂下契約的血貓同壽。」

  似乎想到了什麼,聽完阿香的話,白澤微微垂下眼睛,笑得很溫柔。

  「這個我知道。」

  又聊了一會兒,等例行檢查的結果出來,白澤就出院了。


  ※


  任憑季節更迭,隨時節改換千萬種妝顏,山的整體樣貌卻不太會改變。

  縱使離開了很長一段時間,再次返回,鬼灯對這座長居數十年的山依然感到萬般熟悉。不同於兒時被長輩帶著走走停停,這次他輕車熟路上山,叼著走不動路的米克斯後頸,中途未曾停留,清晨天未明時出發,傍晚披著向晚的晚霞抵達山頂。

  察覺有來客,舉止優雅的女性推開門出來,隨即與蹲在屋外的黑貓面面相覷。那張未曾被時光催老的面容一如往常漠然,卻被鬼灯看出幾絲無語。

  她望向那隻被曾經的幼崽撿回來的幼崽,輕睨一眼隨自己後而出的伴侶,語氣平淡,又似是抱怨:「妾身這裡是托兒中心嗎?」

  鬼灯變回人形,手裡穩穩托著嗑睡不停的米克斯,語氣十分客氣,「麻煩您了,她才剛出生,而現在的都市已經不適合她慢慢吸收傳承記憶,獨自求生。」

  沉默半晌,伊邪那美頷首:「這倒也是。」

  正是因為如此,伊邪那美在很早察覺到端倪時便選擇隱居,此時自然也認同了鬼灯的話語。她輕呼一口氣,伸出白皙無瑕的雙手,接過了瞇著眼蜷縮成一團的小貓。

  「她可以留下來。」

  伊邪那美平靜地說,神態一如當年見到鬼灯的模樣。

  永遠包容,無私照顧族群的幼崽,這便是血貓族群裡最偉大的母親。


  ※


  白澤再次見到鬼灯是極樂滿月開業後第一天的晚上。

  這天他剛被店裡工讀生桃太郎既委屈又擔心地叨唸一個上午,店裡的背景音樂還從白澤平時聽的廣播,被換成桃太郎自帶筆電播放的「精選古代氛圍輕音樂歌單」,據工讀生本人的說法,是他經此一遭心裡鬱悶,又不能朝受害人發火,因此決定要在其他方面硬氣一回,就從辦公氣氛的改造開始。

  白澤完全敗給年輕工讀生突如其來的衝勁,全程聽之任之。不過,他在這方面本就不講究,否則也不會到現在還將就著用收音機聽廣播了。

  可能是白澤太配合了,兩人有默契地完成一天的工作後,下班時的桃太郎又變回往日萬分尊敬老闆的好孩子。

  鬼灯是在打烊後沒多久到的。

  白澤當時正在吃晚餐,懶洋洋來開門的時候,嘴角還黏著飯粒。看到鬼灯站在門外,他愣了愣,一時也沒說什麼,只是往裡頭站一步,側身讓鬼灯進來,兩人一前一後在餐桌邊坐下,雖是無話,氣氛倒也融洽。

  白澤飯剛吃到一半,也就不招呼人,端起碗又吃了起來。等他開始慢吞吞喝湯,鬼灯驀地開口:「你的電話?」

  白澤頓了頓,放下碗,很快便會意鬼灯的意思,不禁抽了抽嘴角。

  他們兩個……居然到現在都還沒有交換任何聯絡方式。

  也是,除了遠在中國的友人、店裡的客人,勉強再加個員工桃太郎,他白澤什麼時候要過男性的聯絡方式?要找人的時候直接去便利商店堵人多方便啊,反正也沒什麼得和對方聯絡的急事。至於對方,大概一直很嫌棄自己,也不曾主動要過。

  於是在已經綁定同生共死的契約後,兩人終於把電話、郵件等各種軟體的好友都加一遍。電話連絡當然是緊急時候最方便的,可平日無要緊事,現在網路綁手機約多是吃到飽,自然還是社交軟體上打字聯絡方便。

  用餐完畢,收拾好碗筷,見鬼灯一時還沒要走,白澤想了想,主動開啟話題:

  「那孩子……我是說,你同族的那隻幼貓,現在怎樣了?」

  「送給認識的長輩照顧了。」

  或許是說到關鍵字,白澤眼前也閃過幾組山裡的畫面。如此,他便沒再往下問。

  白澤雙手撐著下巴,垂眼看著桌面,漫不經心地想:自己前陣子在醫院,還為這傢伙的事和人家青梅竹馬聊了整個下午;沒想到碰上本人,一個話題居然只夠講兩句話。

  真荒唐。他想。

  可轉念一想,以往兩人的對談,大多也是自己東拉西扯地聊,聊一會還是沒問題的;只不過,可能是最近剛收到紀錄片大禮包的緣故,白澤暫時性對鬼灯整個人都失去了求知慾。

  沒有直接對著本人的臉嫌棄,是白澤最後的良心。

  鬼灯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交換聯絡方式,順帶看看白澤的身體狀況,兩件都完成後,他也沒有多待,很快就告辭離開。沒話想聊的白澤欣然送人到店門口,正揮手要說拜拜;結果鬼灯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勁,見狀居然停下來,沉著臉大步走回來,用力掐了白澤的雙頰,直到白澤反應過來慘叫喊住手,才一臉滿意地變幻成黑貓,流利跳進黑夜。

  「有病!」白澤對著漆黑的街道大叫。

  回應他的只有清冷的靜寂。白澤自討沒趣,很快又消了氣。他抬起頭,都市的夜空一片死寂,驀然抬首,是看不到星星的,這裡是被自然遺棄的一角。

  可就是這剎那,忽有一陣涼風來,他深吸口氣,胸腔盈滿沁人心脾的清雅花香。





TBC

下一集完結。
本文最後由 一個人玩 於 2022-9-6 11:3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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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觀下,血貓相當於最高戰力與頂級怪異,畢竟鬼灯只要吸血就能突破困境,普通去狩獵人類的情況下,能威脅到他們的存在極少。 只是,為了融入現代社會,血貓開始有了管理組織,限制他們的本能,其中鬼灯又是自詡為人,嚴格克制自己。 可以說他的困境是自己的心病,而除了他自己,誰也沒辦法幫他走出來。 當然,有白澤在的情況,未來再次發生這種意外的可能性就會降到很低,這點是不會錯的。 2022-1-28 08:33
這章有種清新的溫柔感,原來開頭的是這樣,本來還以為鬼燈被什麼東西襲擊,不過現在有專屬神獸血包,以後不怕了 2022-1-28 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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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原作者| 店長很忙 發表於 2022-2-1 19:0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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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灯到家的時候,嘴角還隱隱掛著笑。

  生命就該如此鮮活。於是,從那天深夜看到告示憋著的一口氣,在看到白澤不可置信痛呼的鬼叫中,宛如被針戳破的氣球,消癟散去,只殘存一些需要時間過濾的殘渣。

  興許是放鬆下來,鬼灯的肚子應景叫了起來。他想起,自己原先選晚餐時間過去,也存著一點點和白澤用晚餐的心思。他實在與白澤無話可說,就想著,不如吃飯消解尷尬。倒沒想到,尷尬是沒有的,白澤也確實吃了晚飯,可他只煮了一人份,晚間不請自來的鬼灯實在沒好意思讓對方多折騰,索性陪著對方吃完晚餐,才又回來。

  想到這,鬼灯有些恍惚。契約時吸的一點血並不能帶來多少飽足感,或許從那時開始就一直是保持飢餓的。這對鬼灯來說也只是尋常,他一直都很擅長等待,也不擅長被給予,更別提主動索求。

  興不起吃飯的動力,他只是下意識坐到餐桌邊。

  這次他身旁並沒有白澤,卻同樣有人坐在那裡。

  「其實我很意外,你會這麼倉促決定共度一生的人選,你當時明明連阿香都不肯救。」

  頭頂著丸子頭的男孩子面無表情地垂著頭,他的身形嬌小,腿腳在半空中來回晃著,赤裸著的腳底板勾不著地面磁磚。

  鬼灯沒有回應,甚至也沒有看向對方。

  小小的聲音似乎也知道他不會回,只是繼續說:「你也想不到,所以即使去見他,你還是沒有實感。」

  現實不同於小說,這段時間確實發生許多荒謬的事,可一個一個都像最三流的情節,開始得荒謬、結束得也倉促,中途甚至不留任何審慎思考的空間,於是每一步選擇都不像他──不如鬼灯過去任何的規劃。

  「你會覺得自己做錯了嗎?你不會。」小鬼灯自問自答完,又說,「因為小時候的事,任何熟悉的面孔倒在你面前,甚至是路途中附帶的陌生人,你都可以拚命去救。」

  不是因為情誼,而是因為鬼灯自詡為人類。

  人類是群居的,是有同情心,不會放棄拯救同伴生命的。

  「曾經失去過同伴的你更是如此。」

  但這種堅持,始終都還是看客,對吧?

  「你就這麼旁觀你所在意人們的一生,無論付出多少關愛照顧,將來也一定會在必要的時候釋然放手,就像你親自替養父辦喪禮那會兒。你在意他們,卻也接受離別。」

  如果說有誰能不一樣,或許只有鬼灯的眷屬一人。

  眷屬會與血貓同命,直到死亡都不分離。一生只能有一個,是非常重要、無可替代的。血契會將血貓的眷屬的時間凝結,直到對方陪血貓走到生命的盡頭。那人會活著血貓給的命,又用自己來供著血貓的命。

  「用這種獨一無二的名額來救人,太過奢侈。沒有人肯這麼做,更何況是頭腦一直很清醒的你。阿香當年一定也是深刻理解這點,才不願意的。你為了救不了她而自責,何嘗不是鬆了一口氣。當年的你,是如此害怕要將友人永遠定形在悲劇的瞬間,並和你綁在一起。」

  這確實是鬼灯當時的想法。

  所以小鬼灯一開始就說,他連友人都不願意救。

  「那麼,為什麼白澤可以呢?」小鬼灯說到這,終於抬起頭。黝黑無光的眼睛映照廚房裡微弱的日光燈,首次透露出詢問的意圖。

  「因為……」

  鬼灯閉上了眼睛,總算第一次開口,清冷的嗓音在空無一人的空間低低迴盪。

  ──或許,這是因為,我想拯救的對象,並不是您。

  「他當時回答──『好啊,那就讓我們來拯救你吧。』」


  ※


  極樂滿月的某個陰雨天。

  屋外的天空被烏雲壓得死氣沉沉,平時遍布街道的貓咪們到處找遮蔽物縮著等雨停,一時除了雨聲與間歇的打雷,倒有幾分平和安寧。

  與之相反,極樂滿月店裡卻是熱鬧萬分。少女拔高音量的怒斥與廣播裡傳來的甜美嗓音異常和諧地此起彼落,其中又摻雜幾句店主示弱的求饒。

  「我認輸,真的。」被以格鬥關節技固定於地面的白澤已經徹底失去抵抗的脾氣,只待一個舉白旗的機會。但他的示弱並沒有引來按著他揍的少女絲毫同情,隨即他又被揍了好幾拳。

  少女顯然還在氣頭上,恨恨大罵:「我應該在你們店裡貼聯子!『選店長當伴侶沒半點好處!慎!』中日英寫三個版本!」

  就在此時,鬼灯正好收著傘走進來,正好對上受害人白澤生無可戀的臉。兩人默默對視數秒,鬼灯便視若無睹地走到一旁找椅子坐著看戲。

  白澤則繼續求饒:「小中妳就饒了我吧,我不知道她是妳朋友,要不然肯定會換個人追——痛!」

  「呔!我現在就為民除害!」

  鬼灯接過桃太郎遞來的茶水,好奇問了前情提要:「這是怎麼了?」

  「新桃花不小心開到前女友身邊,不僅女方被勸退了,男方也被打退了……鬼灯先生要來些茶點嗎?」桃太郎問。

  「那就麻煩您了。」

  「不會。」

  桃太郎回櫃檯後裝點心時,鬼灯又看了眼正在求饒,但明顯沒什麼怒意,還在哈哈陪笑的白澤,伸手摸向外套裏側的口袋,指腹摩擦紅繩尾端繫著的金屬銅板。

  眼前鬧得正歡的兩人,分別是手中物品的前兩任主人。鬼灯是真沒想到,遇到這位傳說中的小中小姐,居然會是這般場景……只能說,對方是個很合自己心意的人。

  鬼灯看戲看得心滿意足,又摩擦兩下項鍊。

  但——就如白澤所說,此物如今已是鬼灯的東西。

  交易是將物品從一人交至另一人手中;餽贈自然也是。

  心意之所以萬分珍貴,是因為一個人心懷信任,將感情交付給另一個人。物品或言語都只是承載那份心意的器物,無須忌諱給予重新定義。

  或許,自己與白澤的孽緣未來也會被重新定義。

  人與人的關係,總會隨著時間慢慢變化。現在的感覺還是有點微妙,收到辣椒糖時想把白澤報答一頓塞進後門外的大型回收箱的感情一點也沒變。如果說這個人有優點,那也是在一片缺點海中浮沉的破碎小海島。

  算了,若是看不慣,出去玩又何必非得去海邊呢。

  鬼灯慢條斯理品茗,配著桃太郎準備的點心,注意力稍微移開,注意到廣播裡有些陌生又熟悉的歌曲。

  「這首是真紀小姐的新歌。」

  桃太郎乾笑,「是啊。」

  這種奇妙的曲風,本以為周遭人只有自家店主欣賞,萬萬沒想到店主的朋友居然也是粉絲……他桃太郎還是太小看流行歌了。

  鬼灯瞥了眼桃太郎微抽的眼角,含蓄抿下唇間笑意,想起昨晚看直播時,唱歌的女孩子面對鏡頭,充滿朝氣地介紹這首名為「狹路相逢✧勇者勝」的新曲,創作靈感是以半年前某次遇險經歷為靈感,結合最近心態轉變所創作的歌曲。

  一會後,歌曲播畢,放話完的小中總算打累了,踩著憤怒的步伐離開店鋪;緊隨其後,白澤像個沒事人般從地上爬起,撥撥頭髮、理了理衣領,便若無其事搬張椅子坐下,加入喝茶行列。

  時間接近中午,雨正好停了,白澤就拉著鬼灯出門吃拉麵。外頭的地面還是濕的,不過已經開始有貓咪從各處探出頭。

  等到兩人吃完打道回極樂滿月,半乾的街道上貓的數量也回來了,白澤還看到一對茶色的貓並排漫步於路肩,彷彿是在約會。

  「貓都懂得約會啊。」他很是羨慕。

  鬼灯也隨著他的視線望過去,訝異發現那倆當事貓居然是兩隻血貓。

  興許人家真是在約會呢?


  ※


  誠如白澤自己所總結的:吃膩的菜緩一陣子也就能繼續吃了。

  在兩人結契後許久後的某一天,自然而然地,兩人總算坦承面對「眷屬」「伴侶」此類直擊彼此本質的話題。這次白澤笑了笑,也不再迴避。

  以兩人之前的對話做判斷的根基,雙方對情感方面的認知,肯定是站在相互敵對的陣營。即使打一架,爭得你死我活,也無法改變對方的立場。

  堅持單獨伴侶的,多少都會有一點潔癖。鬼灯很明顯地具備那樣的特徵,由於心理因素拒絕許多事項,並且會直接把嫌棄寫在臉上。白澤的店裡偶爾也會有那樣的女孩子,一看就知道,不是自己可以招惹的對象。這種時候,白澤就不會上前搭訕,從頭到尾都秉公處理、保持距離,絕對不做任何會讓對方誤會的事。

  與白澤花花世界的過往經歷不同,鬼灯本人對伴侶的喜好簡單到純樸。這些喜好自然不是鬼灯願意告訴白澤的,奈何他一手帶大的三位青梅竹馬都對白澤都很熱情,恨不得讓白澤成為最懂鬼灯的人,多次聚會「補習」之下,白澤也記住不少。

  比如,對於眷屬的選擇,鬼灯這麼形容自己未來的「長期飯票」:看起來比較不會死的比較好。沒有特別希望是男性或女性,但若是肯進補、爽朗樂觀、不怕爬蟲類、興趣一致的女性會是最佳選擇。他能接受眷屬並不是伴侶,也同意在這種情況下,雙方各自找伴侶;但畢竟眷屬才是能夠過一生的人,對鬼灯而言,兩者是同一人會更輕鬆。

  眼見白澤被趕鴨子上架成為鬼灯的眷屬兼未來伴侶,沒一點達成他當初說給他們聽的條件,幾位朋友嘴上沒說什麼,偶爾還是會用遺憾的表情看白澤。白澤對此坦然接受,畢竟他自己才是最遺憾的那個,只不過是他適應良好,沒讓人看出來罷了。

  雖然他時不時還會追求來店裡的女孩子,不過明顯有了不深交的原則(本人云:以玩玩為前提的交往),雖然不時還是有一些情感糾紛,但據桃太郎的說法,那是肉眼可見的進步。鬼灯本身也樂於看他被女孩子報復時出盡洋相的蠢樣,對此暫時沒有意見。

  「如果哪天打算收心,我一定第一個考慮你。」白澤這樣說。

  「嗯。」鬼灯想,他也是。

  總歸還要走一輩子,那可是好幾百年的時間。

  所以——

  「你想在這個基礎上更瞭解我?」白澤瞪大眼睛,「你這一路走來的『人類失戀觀察』還不夠嗎?差不多夠了啊。」

  相比於鬼灯在他的青梅竹馬間總有說不完的珍藏故事,白澤的過去顯得有點貧乏,以至於這種交心環節,他竟一時不知該怎麼說起。

  想想,經歷中比較突出的,大概就是勇敢為愛奔赴海外定居了。

  過去某一次的交往經驗中,籍貫日本的留學生女友向他懇求道:「我想家了,陪我一起到我的家鄉去吧!」熱戀中的白澤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她,先是想辦法找了份工作,又弄到長期滯留的簽證。可後來,理所當然地——或者說,順其自然地,他與那個女孩子還是分手了。

  不過,白澤當時卻沒有選擇返回故鄉,而是繼續待在日本,後來甚至取得開業許可,開了自己的店。

  其實白澤在自己家鄉也有不少到現在還會聯絡的朋友,只是,沒有需要看照的家裡人,因此,「在哪裡生活都是一樣的,而且會遇到很多可愛的女孩子。」至今為止,確實也交往了不少性格相異的日本女性。

  「您好像總是非常隨遇而安啊,店主。」也曾經被熟客這樣說過。

  與其說離鄉背井、生如浮萍,不如說,構成白澤這個人的概念好像就是超然於世,不管身在何方。

  「但……也不是沒想過與他人建立聯繫。」

  或者說,一直都在這麼做,沒有刻意把自己和其他人隔離開來。然而,「不管是怎麼樣親密的關係,總有一天會結束。」所以,「沒辦法把所有可能性,都壓在一次的全心投入中。」

  ——這就是白澤這個人的真實。

  他珍惜過往每一段關係,卻不曾在任何一次,放上以自己為籌碼的賭注。

  正是這樣的白澤,在生命面臨終結時,遇上僅僅能算是半個友人的鬼灯所提供的賭盤:

  「您想要有限制地活下去,或是毫無牽掛的死亡?」

  毫無預警地,對白澤總是上了保險、縮手縮腳的人生來了場迎面重擊。在這場賭局中,白澤不再有觀望的權力,只能選擇全面梭哈,或者撤離賭局。

  並沒有什麼猶豫,白澤選擇了前者,做出和自己之前人生迥然相異的選擇。

  理由非常簡單。

  「捏了幾十年不肯放下的籌碼,不在這裡梭哈,就只能帶進棺材了。」

  說到底,先前僅僅是畏懼關係變質可能性而不敢放手一搏;可此刻擺在他眼前的,卻是以一輩子為保障的終生契約。對象的性別是有些不如人意,但死到臨頭,也不會突然又有其他天使降臨了。鬼灯這傢伙願意用這一生一次的契約救自己,自己反倒應該要感到榮幸。

  原來還有這麼一個人,願意賭上一生一次的機會,也想要他活下去。

  當白澤在聽鬼灯說那些契約的但書時,某一瞬忽然想起一段無關緊要的對話。那是自家工讀生曾經在休息時間碎念的內容:「師傅就是仗著皮囊好,等您老了,還是這副德性,肯定沒有女孩子會理會您!」

  當時白澤是這麼回應的:「你師傅就算七老八十,還是個有魅力的帥哥!」

  如今倒真的一語成讖了。

  人生的峰迴路轉,依然如此不可思議。

  「……倒是你,最後還是選擇把自己和我綁定在一起,你看起來不像這麼衝動的人啊?」

  最終真的付諸行動,大概是因為,鬼灯親眼見到了白澤面臨死亡的第一個反應,居然是嘮叨著要鬼灯自己好好想清楚──沒有對於未知的害怕,也沒有對於遭殃的憤怒。

  那個時候,這個人把選擇權全然還給鬼灯。

  甚至能夠用那樣的話回答自己。

  所以鬼灯不禁會想:白澤或許是最適合的人選。雙方會在契約以後建立相對平等的關係,即使經過漫長的歲月,脫離本該有的人類範疇,白澤也肯定會像他一直以來展現在眾人面前的模樣,豁達超然地接受成為妖怪的人生。

  不管這樣的人生會過得順遂,又或者終將搞砸,白澤肯定也會坦然接受那個結果,一如他接受每段失敗的戀情,放掉攢在手裡的紅線。

  到此為止的判斷純屬直覺。哪怕是當事人自己,都沒辦法對鬼灯的決定給予肯定或否認。

  能做出裁決的只有時間。

  人類擁有的僅僅是短暫如流星的倏忽一瞬,總有一天白澤也會意識到自己的選擇終將使他成為妖怪。

  等到那個時候,白澤此刻的問題說不定就有答案。

  「重大的選擇都是豪賭。結果揭曉以前,恕我無法回答您的問題。」

  白澤朝他笑了笑,只說:「這樣啊。」

  又過了好一會,才像是呢喃般補充:「要是結果是好的就太好啦。」

  那可不曉得。鬼灯想。

  在最終的盡頭到來之前,誰也沒辦法肯定自己會不會有哪一瞬為自己所做的選擇感到後悔。

  即使如此,完全不做選擇也無法繼續前進。


  ※


  雖說與眷屬建立情感關係沒有強制性,可如果非要有一個人陪自己走遍人生大半的歲月,誰又希望那是個半生不熟的人呢?不結血契的血貓是很多,可結了的,不管初時如何,最終成為伴侶的總歸佔了大多數。

  伊邪那美便是如此。

  山中深居的日子,多數時間都很平淡,只有少數時候是熱鬧的,就像再度成為托育中心的此刻。不過也沒什麼不好,她想,被送上山的孩子們都很乖,看著很可愛。

  「名字呢?」身旁那人問。

  「說是叫小幸。」伊邪那美回答。

  說完看著撲蝴蝶撲累了,頭一點一點要睡過去的小幸,伊邪那美上前,俯身撈起坐在地上打了個長長哈欠的米克斯,揣在懷中哄睡了。

  「也不曉得這姑娘長大出山,會不會某天又帶回來一個。」伊邪那美輕喃。

  她身旁的青年笑了笑,「嘛,我倒是很喜歡和妳一起帶孩子啊。」

  伊邪那美看了眼熟睡的小貓。

  「也是,長大就一點都不可愛了。還是小時候好。」她說著,又垂眸對青年命令,「待會好生幫妾身按摩會兒肩膀。」

  「收到!」青年起身,親暱地攬過她的肩膀,兩人一貓緩緩走回屋內。

  這座不知名深山裡頭的住人,今日也依舊被歲月遺忘。


  ※


  對鬼灯而言,那似乎只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午後。

  他身旁是掛了個巴掌印的白澤,兩人自然而然並肩坐著。

  不經意地,鬼灯開口問道:「假設某一日,有位女性和您交往後,矢志不恆,並沒有分手意願,您打算怎麼處理呢?」

  白澤立刻就搖頭否定:「不,戀愛再盲目,人的心還是能夠敏感接收到訊息。她們都很聰明,不會在沒有可能性的地方虛擲光陰。

  「可沒必要因為漫長生命就忌諱建立關係,一期一會嘛,重要的是把握在一起的日子,留下美好的回憶。」

  說著,他揶揄地望向身側的鬼灯:

  「都百歲以上的老人家了,這點居然還要我點醒你嗎?」

  「您倒是很像活了幾千萬歲。」

  「哪裡哪裡,這都是老祖宗的智慧。」

  個人的生命再短,傳承的知識夠長,翻看過去歷史就會有答案。

  鬼灯便說:「未來你也會變成別人口中的老祖宗。」

  白澤表現得意外豁達。

  「是啊。」他這麼回應。




  END


本文最後由 一個人玩 於 2022-9-6 11:3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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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原作者| 店長很忙 發表於 2022-2-1 19:11:53
只看該作者

後記





想給自己貼個填坑達人的徽章,覺得自己有夠優秀(客氣點)
部分段落和結局也是九、十月就寫好的,寫完有夠喜歡,白澤不愧是我男神嗚嗚嗚。最後後日談大致和想像中差不多,不過把重心放在鬼白兩人對談,一些配角的部分就簡單帶過沒有細寫了。

一些彩蛋:
  • 伊邪那美& CP 算是寫這篇埋的第一個彩蛋,不打算明講,總之是當時很喜歡的一對二創。
  • 再來就是後半段出現的襲擊白澤的貓&小貓,雖然這篇沒有血緣,但在捏他源是父女,女兒小幸在那篇大部分的時間用的都不是本名。如果猜到彩蛋來源的應該都是 DZ 的真愛粉了。
  • 最後一個是本集開頭,這次是鬼灯,上一次是白澤,兩人在兩篇的情況正好互為倒映,能替他們開解的人也只有他們自己。


終於完結了!感動!這篇的兩人在我看來是開放式關係,但我自己很喜歡他們最後這種狀態,多寫的也都塞在 .5 章節了,不會再寫番外。感謝曾經追過、以及 2022 仍然在追這篇的你!(不知不覺距離開篇也已經六年了,寫完真是奇蹟)



只收錄本家的 10.5 棄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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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ihyu6868 @j984424 @CashWiller 謝謝斗內!u///u 2022-2-6 0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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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與人數 3海草 +17 收起 理由
CashWiller + 1 恭喜完結!白澤老祖宗的智慧還是最老的!
j984424 + 13 恭喜完結!!!不知不覺過了六年了
Shihyu6868 + 3 吃我的海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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