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那一夜的慘痛,阿德不願回首。 他說的不是和侜張去居酒屋喝清酒喝到酒後亂性,死都沒有這種事情!而是你的老闆是異世界的超.Boss,你還光明正大的蹺班去看電影吃宵夜,蹺很大。 幸好,阿德還留著一條小命,因為哥布林知道拐他蹺班的對象是侜張,不知為何手下留情。 前陣子侜張和哥布林在阿德不清楚的地方兼不知道的時候暗地勾結在一起了,他老闆又是個超級徇私護短的傢伙,差別在哥布林保護的是客人和自尊,店員?那種像蟑螂一樣的存在根本不在店長的關愛範圍。 不過為了女神的歌舞劇被臭哥布林小矮子這樣那樣,阿德願意忍受,然後不久後一件更轟動的消息就完全奪走了他的注意,讓阿德心慌意亂,無暇計較店長有多討人厭。 法蘭西絲和瑪拉卡特失蹤了。 瑪拉卡特本來就是極之神祕的人物,他的崛起沒有透過星探和經紀公司,而是藉由法蘭西絲的帶領,連帶《莎樂美》造成轟動後,謝蘊自然而然變成他的保護者。 讓一個巨星當自己的經紀人和保母,瑪拉卡特恐怕是史上第一人,但謝蘊樂於親自操刀。 媒體因莎樂美效應報導評論好壞極為兩極化,但唯一不變的是他們的照片登出來總是像一幅畫兒,因此群眾反應是贊成興奮多過抨擊,反對者多是兩方的狂熱粉絲。 重點是,這次法蘭西絲傳的緋聞格外寫實,而對象既不是富商政客,而是才華與容貌都不輸她的天才歌手,人們心裡總是好過了些。 目前貌似法蘭西絲還是主動且強勢的那一方,他們年齡相當,誰也沒有嫩草的嫌疑,表面上瑪拉卡特還大了法蘭西絲兩歲,這是頭一次媒體想抹黑也很難的組合,他們男未婚女未嫁,更沒有公開承認戀情,用身家財產當比較基準,也摸不透柳汀的底。 但謝蘊自己本來就是夠神祕的演員,在她翼護下的柳汀當然也沒有多少實際消息被瘋狂的狗仔捕捉,因此當謝蘊的經紀公司發現她請長假動機不尋常時,他們已經找不到人。 法蘭西絲和她的新情人彷彿人間蒸發般不見了。 開始風聲雖然封鎖得滴水不漏,但一個月後紙終於包不住火,引發軒然大波,警方介入調查,但在謝蘊的新界別墅和其他住處都不見任何線索,他們最後的入境紀錄在英國,接著就沒有任何消息。 謝蘊的友人雖多,但沒半個深交,所有人都覺得必然有某個更懂謝蘊的人知悉一切,就連握有她合約的經紀公司也是這麼想,但他們過濾所有人脈後,卻找不出那個本來就不存在的「關鍵人物」,調查不可思議地撞壁了。 瑪拉卡特這條線索,也因為他的資深支持者不肯出面,或者縱使被詢問也回得結結巴巴,只知道他是個獨來獨往的落魄表演者,親人去世朋友離棄,同樣沒有下文。 阿德也不知道他們到底發生什麼意外,他只能六神無主地等待著。 起碼有件事他很清楚,柳汀和謝蘊,他們一定會回來這間店,和他這個仲介人結帳。 難道真應了侜張那天意味深長的話? 可是,一直旁觀整件事發展的阿德豈不是最清楚的那個人?他知道柳汀和謝蘊不是因為彼此的皮相才在一起,他們兩人的關係比戀愛複雜多了,更有各自的矛盾和困難要面對,特別是柳汀。 但看了他的演出,阿德覺得他已經克服掙扎,不然也不能心無旁騖地唱出來不是嗎? 為什麼那兩人消失了? 阿德心慌意亂地等著,終於夢想交易所的大門再度被推開。 是柳汀和謝蘊! 「你們到底去哪裡?讓人擔心死了!」但那兩人只是對阿德神祕地笑了笑,未曾正面回答,阿德看他們還算是完好無缺,暫時放下心來。 「柳丁!你的頭髮怎麼了?」 被見到他們的喜悅衝擊著,回過神來才發現柳汀哪裡讓阿德很在意了,他原本為了演出《莎樂美》染成淡金色的長髮,現在幾乎完全褪成雪白了,猛一看真的就和狗毛一樣。 「嗯……發生了一點事情。」很好,連那吞吞吐吐的欠扁語氣也沒變。 「先來處理結帳的事情吧!我們今天是為了這件事來夢想交易所。」謝蘊一開口,阿德本能就丟開柳汀凝視著女神滿口稱是。 不過,這也意味著他未來不會和他們再有什麼交集了,唉。 「這是我要給你的代價,謝謝你這段日子來一直協助我們達成交易。」 謝蘊執起夢想交易所店員的右手,阿德無法避免因此臉紅心跳,但一陣溫暖的感覺湧入手心,阿德低頭一看,手上滿滿都是光,很難形容,但就像棗子大小的光團毫無重量地凝聚在他手上,多到手托不住了,就飄浮在阿德周身。 一瞬間,阿德就明白那不是什麼象徵物,也無須象徵,因為就只是「光輝」,是純度非常高的代價,因此連經驗不足的阿德也能很清楚地感覺到,那是只有經過無數次磨練的生命,才能從靈魂深處綻放的光輝。 而這種光輝之所以純淨,是因為它克服了不可能,沒有透過汙穢的手段,不平等的犧牲,自我欺騙和傷害,不管處在多麼絕望之時都不曾放任自己墮落,用極致的痛苦洗練出精神性質的純潔。 坦白說,那非常接近宗教信仰裡的殉道者了。阿德這樣想。因為他也接觸過那種客人,貨真價實的殉道者。 這光輝很美……而且充滿了平靜溫暖,能驅散一切黑暗不潔。 世界上絕大多數人都沒有看過的光,只有追逐理想並把它握在手心,且自己還存在著的人才能看見的優美之物,阿德能看見是託了店員身分的福,而且這種光輝就算給出再多,自身也不會減少。 「謝謝。」謝蘊輕啟朱唇說。 「法蘭西絲……你們一定要幸福。」阿德不知為何,下意識小聲地脫口而出。 女神露出讓他終生難忘的笑容,輕輕在阿德臉頰上啄了一口,店員覺得就算現在死掉也完全沒有遺憾了。 然後是柳汀,阿德見拿不下代價也不會摔在地上,就空出右手預備收受柳汀的代價。 柳汀翻掌,滿手黑色珍珠遞到阿德眼前,雖然一樣很美,阿德卻本能縮手不敢接,好像他手上捉的是一條蛇。 店員搖搖頭,晃醒被光輝吸引的大腦,客服要是只做一半,回頭他就等著被哥布林店長腰斬了。 但柳汀卻在這時把黑珍珠收了回去,迎上阿德疑惑不解的目光,他開口解釋。 「這是我的罪惡感。」柳汀已經不像阿德初次看到他時,動不動就含著泡眼淚陷入恐慌的樣子,不如說剛好相反,現在的他給阿德一種雪山般冷靜又穩重的感覺,長相還是同一個人,氣質卻截然不同了。 「你明明可以不管我,謝謝你為我做了那麼多。只用這些當代價太不公平了,而我也不想把罪惡感交付出去,這是我應該背負的。」 他一仰脖又把那些珍珠吞回身體裡,然後伸手從長髮裡抽出一根黑白交錯的羽毛放入阿德手心。 阿德只能愣愣地看著那支足足有他手掌大,花色是墨水紋的蓬鬆羽毛,上頭還殘留微妙的餘溫,但他感應不出羽毛屬於何種代價。 「這是我的『承諾』,只要你我有空,無論何時我都願意到這間店來為你演唱,任何曲子。」 很久以後阿德才明白,那支羽毛的價值遠遠超乎他想像,因為所有權屬於店員,附帶價值才是柳汀給夢想交易所的代價,當時他還不清楚,羽毛無法放進店長的倉庫這件事。 阿德還忙著和柳汀及謝蘊做最後的絮語告別,然後一直送他們出了店門口,那兩個客人的確很了不起。 意外的變化就在阿德眼前發生。 剎那間,兩道身影就在阿德面前失去蹤跡,取而代之的是一陣讓人張不開眼的大風,阿德用袖子半遮住眼,卻看見一隻兩人高的大鳥長尾飄飛,灑落一地光暈展翼衝天而去。 鳥身羽色非常古怪,從喙到尾中央一線分開,左身連左翼只有黑白,就像柳汀給阿德的那支羽毛,右半身卻五彩斑斕,彷彿鳳凰般華麗絢爛。 阿德忽然懂了,他在荒地上拚命追逐著大鳥的影子,卻被人一把捉住,翼影也在這時沒入青空中消失無蹤。 「放開我!侜張!」阿德狼狽地喘氣,直到侜張確定他稍微冷靜後,才讓阿德自己站起來。 阿德粗魯地抹掉眼角的溼意,胸口仍然起伏不定。 「為什麼……到底怎麼了……他們變成這樣……」不是得到所有人的讚賞了嗎?不是好不容易成功了嗎? 「不要傷心呀!柳汀和謝蘊沒有死,不如說『重生』更適當吧?」侜張摸摸阿德的頭說。 「如果你在臺灣無論如何都待不下去,又不能離開地球,你會選擇怎麼辦?」 「自殺?」 「嗯,阿德你能不能暫時脫離小市民的想法,不然我們實在沒有默契。」侜張歎了口氣。 「──移民啦!」阿德語氣不善道。 「所以囉,他們不像你接過的Case,做到和人類完全斷絕關係到異世界這麼絕,但也不願意繼續留在人類社會生活,勢必得要有所改變。」狐仙牽著阿德走回店裡的同時說,看來他是知情人。 「不要吊我胃口快點說!」阿德急得要命。 「他們接受了『轉生鄉』的邀請,到那裡讓自己重生成一種叫『比翼鳥』的妖怪了。」 ※※※ 魍魎,又稱罔兩或罔象,有人說是木石精怪,類羊食人腦之怪,鬼魅,但大致可以得出一個朦朧的答案,那就是沒有固定輪廓,因為這種妖怪名稱最早的意思是「景外微陰」,也就是影子邊緣那層淡淡的暗色而已。 魍魎的真面目就是這種淡淡而無形的怪物,雖然奇怪,但仍然是開天闢地以降就存在著的妖怪。 所謂的轉生鄉,真正的說法應該是魍魎之鄉,那裡就是魍魎們居住的故鄉。 侜張對阿德解釋,關於轉生鄉的事情,因為非常古老,連在妖怪圈子裡也只是傳說,甚至有過這種說法,連神魔都是從魍魎之中誕生的,雖然人類在字義上將魍魎這種存在取得相當貶低,但據說這種妖怪本來就沒有名字,性質界於光暗之間。 魍魎太過古老原始了,就算侜張也必須抱持敬意,當他說連自己都找不到轉生鄉時,阿德才驚覺事情真的大條了。 轉生鄉居民的最大特色就是會向世界上各種生物發出邀請函,選擇認為優秀的對象,詢問對方是否願意用身體和他們交易,而魍魎們則會滿足交易者的願望。 「總之,和夢想交易所類似的地方我是聽說過有好幾個,不過你們是目前收取代價最雜規模最大的一家。」侜張說。 魍魎需要身體,如此一來他們才可以利用別種生物的身體生活,因此魍魎們不說出生而說「形具」,不言死亡而稱「貌毀」,都是有別於一般生物的習性,但是,魍魎的生命歷程仰賴其他種族的軀殼提供,簡單地說就是寄居在別種生物的肉體上。 謝蘊和柳汀收到魍魎的邀請函,表示他們已符合轉生鄉的挑選標準,因此去信詢問人類的交換意願。 除了把身體換給魍魎外,其實不會失去其他東西,記憶、感情、能力和其他原本擁有的事物仍然保留給原主,但是靈魂之身無法負擔這麼多抽象或具象的財產,因此仍然需要一個軀殼,魍魎們雖無法自己創造身體,卻擁有讓他人重生的能力,這也是轉生鄉之名的由來。 「人類雖然繁衍了這麼多,但千百年來符合條件的人卻屈指可數,第一是人類輪迴的頻率太高,很容易沾染髒東西,而他們活著的時候還會搞得更髒,那是魍魎不能負荷的雜質。再來是外表嘛,不管對什麼種族轉生鄉的居民都是外貌協會。 會選相對純潔強大且美麗的靈魂,這樣脫下來的軀殼也會比較乾淨,但這年頭上哪裡去找內外兼美,壯年而且還沒被欲望汙染太過的人呢?」侜張托腮說。 「他們也不喜歡找小孩子或老人,因為換到的軀殼不會再老化成長了。現在好不容易有了,還是男女成對的,當然搶著要囉!」 「為什麼選擇拋棄人類身分?」阿德抓亂頭髮還是想不出來。 「我知道你不是法蘭西絲或柳丁,可是你應該知道內幕吧!侜張!」所以試映會那天晚上,狐狸就暗示阿德事情不會如他想像的走向進行。 「因為人類……會扯他們後腿呀!」雖然是玩笑話,但阿德聽起來卻隱約覺得涼意滲透。 「一對才華洋溢令人稱羨的靈魂伴侶在人類世界高度曝光並被社會標準檢驗,牽扯一堆跟表演生活無關的紛擾干涉,你覺得會變成怎樣?」 阿德張口結舌,回答不出。 但他知道會發生什麼後果。 人類一開始會驚豔,然後很快適應成理所當然,接著就是不斷貪婪地要求更多,倘若無法滿足大眾的需求,就會開始貶低攻擊,然後才能以外的部分也會被索取,性格談吐,隱私缺點,生活喜好甚至是各種天生或後天缺陷,一百萬個人,有一百萬種「修正」標準。 只有人類會被開始的美好吸引,卻要求同類成為聖人,親手把一樣原本完整的事物摧毀,還對那個過程孜孜不倦,世界上沒有所謂的完美。 「他們只是想表演而已,既然如此,吾輩還能提供更廣大的舞臺,更知性自由的觀眾和更豐盛的酬勞,如果他們繼續留在人類世界,就算有微小進步也比不上凋零的速度,但是跳脫框架,可以追求極限。人類族群裡,表演者居然要躲躲閃閃被一大堆沒水準的觀眾指點攻擊,哀求著溫飽,為了成本不斷壓低表演品質,這對非人簡直是難以想像的現象,這樣要怎麼自由自在地提升藝術境界呢?」 侜張凝視著阿德,一字一句都刺著他的心。 雖然狐狸所謂的指點攻擊應該是瘋狂粉絲的失序行為,但好像沒幾個能夠真的彬彬有禮,因此阿德也無話可反駁。 「妖這個字,拆開來是指美麗女子,原意是好的,才會有『桃夭』的形容,可是你不覺得人類愈來愈隨便了?與眾不同就會被稱為妖,其實當妖怪又如何?人類自己難道就容許別人活得像個人嗎?」 侜張的語調流露出一絲嚴厲,阿德只能慚愧地低頭含著杯口,咖啡已經涼了,嘗起來很苦澀。 又一次,世界……人類世界自己驅逐了帶來美好的人,翻開新聞報紙,就能很清楚地看見美好與醜惡的比重,再美的存在也抵禦不了嫉妒和貪婪,還有隱藏在兩者背後的占有欲,美善之物不能加入人性戰爭去比較勝負,因為注定會慘敗。 人性,可以去克制,也可以不去克制,隨機就會流出善惡美醜,倘若像柳汀或謝蘊那樣具備藝術天分的人卻強行克制表現創造的欲望,那麼他們就與歌手和演員能達到的美好境界無緣。 相反地,社會新聞那些放縱性欲或者名利偏見欲望的人,也種下了許多悲劇的種子,將更多靈魂拖入染缸。 為何想走?阿德都逃到這裡了,一個不自覺都還會對侜張問出那麼可笑的問題,原來阿德就算到了夢想交易所,還是無法不帶著人類的有色眼鏡看待事物,那種連他自己都討厭的偏見如此頑強。 再想下去只會更鬱悶難過。 阿德收好代價後,撫摸著那輕盈飄浮在桌面上的羽毛咬唇不語。 「嘛,不用想太多啦,阿德。他們都是曾經因為人類社會帶來的各種壓力才失去安全毯的人,雖然不會敵視人類,也無法有太多憧憬了。」侜張抽出扇子搧著阿德的側臉軟語道。 「他們現在開開心心也很不錯。」 「開心?你看過啊?」 「嘿。」 狐仙意味深長的低笑,阿德立刻炸了毛。 「轉生時間該不會在試映會之前吧?」 對象是侜張,有新鮮好玩的東西絕不會放過的狐狸!啥「廣大的舞臺」、「知性的觀眾」怎麼聽都覺得有鬼! 「阿德,你愈來愈聰明了,這樣可愛度會銳減喔。」狐狸的扇子又拐回去搧他自己,搧得瀏海是一飄一飄。 「少廢話,你早就知道了為何不說──」阿德一尖叫,侜張立刻摀住耳朵。 「你先約、還先看過了!」店員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完全,結結巴巴地指著狐仙鼻子大叫。 「這種事情,不是要當事者自己願意讓你知道比較好嗎?」侜張說完盯著他看。 阿德停止發飆,一時愕然。 對人類而言,知道同族變成妖怪應該不是會向對方道賀的喜事吧?可是他們還是願意把本體暴露在阿德面前,必然需要勇氣。 一時覺得鼻尖有點發酸,柳汀和謝蘊,他們兩個畢竟走得太遠,以至沒有人能追上,所有曾欺負過他們,嘲笑過他們,迷戀過,或者來不及認識的人類,都追不上了。 倘若因著偶然看見比翼鳥的化身,也不會知道那兩人曾經是人類的過去吧? 那樣實在是太寂寞了。 「比翼鳥到底是什麼樣的妖怪,發誓常常聽到的那個嗎?」在天願為比翼鳥之類的。 「意思不太一樣,阿德,你知道妖怪也會絕種嗎?特別是異族本來就不是很關心繁衍的問題。」侜張問。 阿德點頭。他想到猩猩也曾煩惱過生存問題,結果後代可能也迴避不了和人類混血的結果。 「比翼鳥這種妖怪本來很弱小,體型差不多三尺左右,只是稍有靈性的小動物而已,牠們的名字很浪漫吧?但從名字就能看出這種妖怪求生能力並不好,很久以前就滅絕了。」 「轉生鄉的魍魎,正代替失去平衡的世界,繼續保持各族類之間的固定轉化,所以有時候會讓新誕生的妖怪繼承舊名,這樣他們也可以繼承妖怪的歷史,加入互動圈子裡,比較容易融入新生活。至少大妖會關注這類平衡而主動保護新妖怪,妖怪的本性並不適合團結,不過人類還是主要問題。」 「那柳汀他們強嗎?」 「目前看來是挺強的。」侜張笑著說。 「人類變成妖怪……」阿德歎息。 「難道就沒有妖怪變成人類嗎?」 「怎麼沒有?這才是大宗啊!」侜張橫了店員一眼。 「真的假的?」 「我以前就有個老朋友,他是隻蝴蝶,結果不知怎搞的飛到轉生鄉裡想要當人類,最後也給他如願了,他娶了個老婆,還跑去和男人搞曖昧,一天到晚鬥嘴……最過分的是,還把轉生前跟朋友的聊天記錄全寫成書八卦出來,現在變成大學教材。」 阿德想自己還是不要追問那個人的名字好了,聽起來毛毛的。 「最後也是死了,或許有轉世,但沒刻意去找不太可能遇到。」侜張說這句話時神情悠遠,恐怕到現在仍有些想念吧? 阿德最後也只能用指尖再碰觸那支羽毛,看它在空位前的桌面上慵懶地搖曳著,那個位子曾經有個長毛狗客人的背影駐留過。 後日談 異界雲海上,群峰高低各有枯榮,一處岩角猙獰的山頭坐著兩人,滿月沉在雲海中,俯瞰可得一大片微透金光的月影。 其中一人著白衣,袖襬拖得很長,抱著囚禁著螢火的琉璃球玩賞,偶然仰望盤坐在石牙頂端的男子,男人一頭白髮垂在風中,不時為風吹拂,偶爾風勢弱了就柔順地披垂於肩頭,但他只有一隻手臂在袖子裡,左袒一肩五指搭在膝頭,雖然五官妖美,姿態卻給人放蕩不羈的感覺。 他們可以就這樣數日數夜靜靜坐著。 白衣女子一轉眼就出現在男人身邊,仰身就枕著男子大腿,高舉著琉璃球,吸收了月光的琉璃球透出青藍光輝,照著女人的臉龐,她的微笑看來近乎鬼魅。 「開心嗎?」她問。 「嗯。」男人回答。 「後悔嗎?」 「不會。」 人類有弱點,妖怪當然也有,比翼鳥的弱點就是,謝蘊和柳汀共享同一個本命,一邊死亡,另一邊也無法獨活,他們幻化人身假象時看起來雖然是兩個人,其實只等於一隻妖鳥。 這個共命之鎖是謝蘊和柳汀一起提出來的願望。 「不用去猜忌對方,煩惱太多,最適合我們家小姐的性格了。」謝蘊每次提起那個綽號罕有不大笑時。 柳汀一臉尷尬,沒想到居然是妖怪世界的少年男女讓他知道何謂尷尬。 比翼鳥應邀為其他妖怪表演節目,過著像是流浪藝人的生活,收受纏頭,謀生不成問題,也有欣賞他們的大妖或神明贈送印記,使其他妖怪知道比翼鳥的靠山來歷不敢隨便侵犯。 有的高等妖怪一輩子都住在自己的妖界裡,從沒和人類接觸過,特別是羽族,很自然地就會透過羽色來判斷性別,因此剛開始柳汀的歌喉較好,但謝蘊舞蹈極佳,也同樣能唱,對鳥妖來說,兩人都是求偶能手,最後身邊集滿示愛少女的總是謝蘊,因為她們覺得柳汀是雌,謝蘊是雄,完全看顏色分。 柳汀是不介意,但謝蘊笑過幾回後不忍心那些妖怪少女當真,雖然柳汀和謝蘊是毫無疑問的伴侶,也不會有妖怪想真的分開他們,但曖曖昧昧的心情久了也容易越界,而且偷偷調個情是一定要的。 另外一個問題點是,雄性妖怪對探索各界美人比較積極,因此對人類的審美觀也知道不少,但柳汀實在是長得不像男人,結果變成男女妖怪都認為柳汀應該是「小姐」。特別比翼鳥轉生過後也不能說是男人女人了,學習異族語言也很快的謝蘊,每回聽到別人對柳汀的求愛都要腹內打結一回。 所以她就幫柳汀澄清了,引發一陣不分性別的懊惱,依舊幾家歡樂幾家愁就是。 後來羽族少女不分種類,合力織了件以孔雀藍、群青、銀白和丹紅紋樣為主,點綴些許黑線的深衣附著玲瓏玉珮贈給柳汀,說要彌補他羽色過於樸素的缺陷。 雖然是部分羽族妖怪眼中的審美觀偏見,但柳汀仍是有得穿就穿套著,然而這件襯托他更出色的五色深衣卻大大提高他被喊「小姐」的機率,如果不是柳汀的性格本來就懶得計較,換成其他人恐怕早已翻桌抗議。 他們時常會這樣透過漫長的旅行,只為了到某個發出邀請函的地方表演。 偶爾就會棲息在過去從未想像過不可思議的異界美景中,但現在對他們而言所見都習以為常了。 「還好遇見了妳。」青年牽起雪白的袖子湊到唇邊輕吻。 「曾經,有人叫我女神,雖然是玩笑,可是偶爾讓玩笑成真不也挺好?」謝蘊放下琉璃球,自下而上凝視柳汀的眼睛。 「因為帶領天使回到天堂,是女神的職責。」 她伸手觸及柳汀臉側呢喃:「但是除了你,其他的天使我誰也不要。」 青年沒再說話,只是垂下視線享受旅程中難得的靜謐時光。 ──比翼鳥,不知壽命幾希,但憑歌舞盡興悠游,一身同命,靈毓聰慧,天地罕見之異物也。 一名叫青都的狐族將這段際遇寫入他的記載中。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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