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phrodi123 發表於 2019-1-16 00:38:16

[寶石之國|帕露]昨日之春[G]




[*]CP:帕露(蓮花剛玉x金紅石)
[*]原作背景(包括無性別設定),漫畫劇情有,過往腦補捏造有,OOC可能有
[*]《夏夢未央》、 《冬誓》系列文




《昨日之春》
『想要找到你的價值,想要站在你的身邊,想要和你在一起──因為你是賦予我生的意義的重要存在。』
──────────────────────────────────────────────────────────



  若說學校每天最熱鬧的時間非傍晚莫屬,尤其是天氣好的時候。


  外出巡邏的寶石紛紛結束工作,踩著橘金色落日餘暉鋪成的歸途回到學校,歡聲笑語遠遠地順著風傳進空蕩了一天的建築,年紀小的一蹦一跳跑在前頭,細長的白色繫劍帶在他們身後隨風飄揚,後面則是年紀大的,不疾不徐地繞過水池,跟著踏上白色大理石階。
  露琪爾早早地等在了走廊中間,用眼睛一一確認歸來的巡邏組身上是否有需要進行治療的地方。通常只是些枝微末節,比方修補裂痕或者是加強他們身上的白粉──有些甚至連本人都沒有注意到,畢竟斷手斷腳的傷早該被送回來,不會等到巡邏結束。
  露琪爾端著工具熟練地穿梭,見到需要他的地方就停下腳步,特別是某些年紀小、低硬度又貪玩的後輩。


  「所以,今天的巡邏結果和重點是?」
  「蕾特,我的衣服破了,幫我補起來~」
  「誰看到小磷了?我已經找他找一整天──」
  「啊啊!袖子的長度果然要再多1%的!會破掉就是不夠合身!」
  「黑曜石,劍上面有缺角,替我修理一下。」
  「啊,我的劍也一起吧,上次迎戰的時候劍斷了,這把新的我想再輕一些試試。」
  「摩根,小磷在老師那邊喔!」
  「今天很和平!沒有月人,天氣也很舒服……不過明天或後天也許會下雨?下午的時候陽光和氣壓好像開始慢慢改變了。」


  周圍的談話聲此起彼落又鬧哄哄地傳入耳裡,露琪爾分了一些思緒留意內容,手上拍白粉的動作乾淨俐落。


  「好了,這樣就可以了。」
  「謝謝你,露琪爾。」
  鋯石靦腆地笑笑,將手套重新戴好,露琪爾想了想,開口道:
  「最近的訓練很辛苦吧?聽說黃鑽石開始教你各種對付月人的方法了。」
  「不會喔!一點都不辛苦!」一提到黃鑽石,鋯石的眼睛馬上亮了起來,「前輩教了我很多!我還在練習,希望可以快點幫上前輩更多的忙!」
  「是嗎,加油喔。」
  「會的!明天也會努力的!」
  目送充滿幹勁的後輩離去,露琪爾這才發現大廳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只剩下他和內務組,紅綠柱石就著身邊一盆水母坐在地板上縫補衣服,手上針線靈活地穿進穿出;遠一點則站著翡翠和藍柱石,他倆八成正在統整今天的巡邏總結報告;黑曜石抱著黑鑽石和鑽石的劍輕快地往大廳另一頭走去,看來準備連夜工作,趕明天早上出門的時間將劍給修好。
  他們的工作分為兩大部分,巡邏組和內務組,一同支撐起生活所需和抵禦月人這兩大重心,有趣的是,依照性格分派的工作,竟然微妙地形成某種局面:內務組成員年紀偏大,巡邏組則是偏小。
  也許是後輩還嚮往著探索外面的世界,也許他們還沒被時間給磨去稜角和衝動,又或者只是單純坐不住罷了。
  露琪爾抱起木盆裡的工具,朝翡翠和藍柱石點頭示意後逕自朝外頭走去。




  太陽已經沉入地平線,餘暉也不再熾亮如同巡邏組回來時那般強烈,暮色將天空染上了大片紺紫,比起紫水晶的純粹剔透有另外一種美,六顆大小不一的月亮高高低低的掛著,在蔓延的暮色裡暈起一圈柔和的光芒。
  露琪爾慢慢朝岬角遍布的海岸走去,直到來到最高聳的那處,那裡已經立著一抹細長的身影。
  辰砂抱著手臂,低頭站在懸崖邊緣。
  「抱歉,等很久了嗎?」注意到面前的後輩比平常出現的時間早了些,露琪爾小跑上前,「怎麼這麼早就在等?是不是有那裡受傷?」
  「……沒有。」
  垂著長長劉海的寶石搖搖頭,身邊漂浮的毒液隨著他的話變化了幾種不規則形狀,露琪爾不放心地上下掃了掃對方,確定真的沒有任何地方受傷才將視線又轉回辰砂臉上。
  「你身上流出的毒液是不是變多了?」
  露琪爾皺眉,道出心裡肯定的疑問句,辰砂沒有回答,只是在話音落下的時候身邊漂浮的液體像是印證似的炸了開來。
  「……。」
  若說露琪爾手上最頭疼的幾個病人,除去帕帕拉恰,非屬辰砂和剛出生沒多久的小磷莫屬。前者個性乖巧,只是體質太過麻煩,後者則是衝動貪玩,老是斷手斷腳的增加他的工作量。


  他每十天會固定來這個岬角替辰砂做檢查,還有治療──和小磷不同是,辰砂很留心自己的動作,不希望身上的毒液汙染任何一草一木,雖然硬度是所有寶石裡最低的二,但論珍惜身體的程度恐怕沒有哪一位能勝過他。
  「這個我真的沒辦法阻止……」露琪爾望著漂浮的水銀,嘆了一口氣。
  「反正晚上不會有人來──月人也是。」辰砂搖了搖頭,反過來低低的安慰他。
  雖然同樣麻煩,但蓮花剛玉身上的孔洞還可以撿素材填補改造,辰砂卻沒有能夠阻止毒液從體內滲出的辦法,思來想去,加上本人的意願,最後只能將他困於黑夜裡,設法藉由夜間巡邏的工作使得辰砂感覺到存在意義。就連房間也因為無法控制流淌的毒液而殘破不堪,辰砂乾脆搬到岬角底下的洞穴裡住,免得影響左右鄰居。
  露琪爾不是沒有想過怎麼解決,卻遺憾地什麼辦法也想不到。這和帕帕拉恰的手術完全不一樣,唯一的頭緒是他明白改善的方法是透過某種技術將辰砂的身體去除毒液,但他會的只有拼貼,什麼忙也幫不上。
  他曾試圖用水洗,結果汙染了一盆清水,辰砂也難過得好幾天不和他說話。仔細想想,蓮花剛玉的手術似乎也不是那麼毫無希望了。
  至少,幸運的話帕帕拉恰還會醒來,不是嗎?


  似乎察覺到話題太過沉重,辰砂沉默了一會兒把話題繞開。
  「你等一下會去看的,對嗎。」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用的是肯定語氣,露琪爾愣了愣,意識到對方指的是什麼意思後眼睛不由自主地睜大。
  「為什麼──」你會知道。
  下一秒,他馬上想通到對方知道的原因。
  如果每天晚上都在這片土地上巡邏徘徊,那麼對夜晚的事情瞭若指掌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辰砂不會知道原因,但很聰明,多少能靠著觀察和思考推測。
  這麼想著,露琪爾錯開視線,看向辰砂身後那片天空。
  暮色漸趨深沉,星辰光芒愈發清晰,其中一顆細小的亮光忽地跌落。


  「……是啊,會去的。」好久好久,他才緩緩地回答。


  夜幕降臨的天空寂靜美麗,驟然出現又轉瞬消失的亮光快得就像是錯覺,但露琪爾知道這並不是偶然。
  就像那個他以為誰都不知道的秘密,並不是偶然才懷抱著的。
  ──那些帶上了痛苦,卻令他無比懷念又依戀的情感與念想。




  ***




  那時候,他幾乎是放縱貪戀的。


  「掌心要握緊劍,用手臂和肩膀將劍揮下,效果才會好。」
  戴著白手套的手從肩頭撫過,一路矯正著姿勢直到手腕。
  「……。」
  「不要一直盯著劍,視野要學著放寬才能看到整體戰況,後續做出正確判斷。」
  正打算模仿先前看到的示範動作揮劍,身邊馬上又傳來糾正的聲音。
  「就算面朝前方,眼睛也可以看的吧?用眼睛掌握視野裡所有動靜,不要只動身體,靈活一些,露琪爾。」
  「…………。」
  「腰桿打直,身體不要晃來晃去的,這樣會揮不好劍。」
  搖晃的腰間猛地傳來穩住的觸感,接著從後腰一路摸往往脖子後面,帶上了一點力度的指尖令露琪爾下意識地抖了抖身體。
  「帕帕拉恰很多時候也沒有注意戰鬥姿勢啊!」他忍無可忍地回嘴,好掩飾因為方才的碰觸而萌生的羞恥感,「上次打月人的時候你明明──」
  「露琪爾。」咚的一聲悶響,帕帕拉恰將長劍拄到地面,下巴搭在劍柄上,露琪爾不情願地回頭,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一抹黑影已經籠罩住他的臉,隨後額間傳來啪嚓一聲脆響。
  「……!」
  「劍法還沒學好,語言倒是學得不錯──很伶牙俐齒嘛。」帕帕拉恰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
  露琪爾簡直想跳起來朝帕帕拉恰揮拳,但他無法,上次他真的跳起來了,卻連拳頭都沒有揮出去,硬度九的寶石已經先察覺他的意圖,乾脆地將他雙手捉住再反剪,最後過肩摔輕鬆解決。
  想起對方輕鬆將自己反制住的表情露琪爾就覺得憋屈。帕帕拉恰蹲在自己身邊笑得眼睛瞇起,舉起手指數落他動作間的缺點,陽光在他背後替他的身形鍍了一圈微光,少許從髮絲間穿過,深深淺淺的紅斑駁地落到他臉上。


  ……啊,真好看。


  具體說了什麼露琪爾完全沒聽進去,他只覺得帕帕拉恰竟然連教訓人的樣子都可以這麼好看,炫目又讓人移不開眼。
  「可惡,我不跟你說話了!」
  他憤憤地拋下這句話,起身撿起劍繼續練習揮動,雖然憤怒,動作還是照著帕帕拉恰所說的做了。
  「用手臂和身體揮下的劍力量才大,劍氣就是從這裡鍛鍊的,只有用對了方法才能以最輕鬆的狀態達到最好的效果」
  「──當然,戰場上多的是必須隨機應變的時候,只有將基本功練好了,危急的時候才能有辦法和實力保護自己喔。」
  露琪爾撇過頭瞅了一眼帕帕拉恰,正好看見對方慢慢睜開原先笑瞇的眼睛,那一雙漂亮的淡紅色斂去了笑意,滿是他不懂的情緒和深意。
  露琪爾可以感覺得出帕帕拉恰正在打算些什麼,但既然不告訴自己,那就這樣吧。


  即使這樣的感覺讓他有些不安。


  「……還沒睡?」帕帕拉恰敲開半掩的門,探頭朝房間裡的寶石們喊,看見一群低齡寶石裡混入的身影,有些驚訝地眨眨眼:
  「庫利索和亞歷……哎呀,伊爾洛,你也在陪小朋友玩?」
  「是啊,老人家怕寂寞,陪我們一起玩牌喔。」
  「金紅石!」
  被搶先一步遭到胡說八道的黃鑽石聞言嗖地一聲跳起,憤怒地往露琪爾的方向撲去,卻還是慢了一步,坐在對面的金紅雙色身影在被摸到衣角前已經先滑溜地躲到帕帕拉恰身後。
  「露琪爾,」背後躲著自家搭檔的寶石微微一笑,伸手拍拍身邊探出的腦袋,「別那麼沒禮貌。」
  「帕帕拉恰,你的表情根本不是在勸導。」看見對方一臉颯爽,黃鑽石忍不住吐槽,「你會把露琪爾寵壞的!」
  回應伊爾洛的只有爽朗的笑聲,似乎是找到幫手撐腰,露琪爾朝黃鑽石扮了個鬼臉,從帕帕拉恰身後推著他來到房間裡,依著裝了照明水母的木盆坐下。
  「快,幫我。」他指指手上的紙牌。
  坐在對面的翡翠馬上發出不滿的抗議,金紅石只是蠻不在乎又理所當然地用下巴示意:「你有擅於計算的藍柱石,我當然也能搬救兵。」
  「……。」
  最後,這場牌局在蓮花剛玉和藍柱石的左右圍攻、偶爾還有金綠寶石出奇不意的突擊之下,黃鑽石成了中間犧牲者,生無可戀地早早扔下牌,撐著臉頰看幾位表面和善、出手殺伐果決的寶石互鬥。


  直到夜深帕帕拉恰才拖著意猶未盡的露琪爾離開。


  「真難得可以打敗有藍柱石在旁邊的翡翠──」
  「不是說不想和我說話了?」
  輕輕的、笑瞇瞇的一句話,噎得哈欠打到一半的露琪爾頓時沒有了睡意,想起下午的事情,他瞪了帕帕拉恰一眼,撇開頭負氣地往另一個方向走開。
  「哎呀,生氣啦──」深知搭檔會有什麼反應的帕帕拉恰捉住露琪爾的手腕,阻止對方跑開,「要不要陪我去外面走走,散散心?」
  「大晚上又黑漆漆的,散什麼心?當心在外面不小心睡著。」露琪爾的眼神和語氣滿是狐疑,帕帕拉恰沒做解釋,耐心地牽著出生才三十年的寶石往外面走。
  「有東西讓你看看──」




  ***




  上次的戰鬥因為他還沒將劍法給練好,帕帕拉恰不許他上前,獨自一人扛下了月人所有攻擊,最後在受傷的狀況下勉強將月人給剿滅。


  月人襲擊的節奏非常快,根本不給地面上的他們任何時間和空間反應,第一波箭雨和第二波三叉戟落下後,帕帕拉恰當機立斷擋在了露琪爾面前,設法將月人的戰力引到自己身上。也許是察覺到需要先處理存在威脅的寶石,也許月人原本就打算各個擊破,攻擊集中到了帕帕拉恰身上,大量箭雨和三叉戟密密麻麻地朝他落下,絲毫不給任何喘息的空間。


  「……。」


  身處萬千危險之中,淺紅色寶石不發一語,一絲弱勢都沒展現,不斷捉著空檔迅速確實地反攻,一道道鋒利的劍氣閃電似的撕裂空氣,直奔載歌載舞、撒著花瓣的掠奪者而去,每一道劃過都升騰起霧散的蒸氣。
  ──雖然順利引來了大部分火力,劍氣也有遠距攻擊的優勢,但還是有危險,請露琪爾搬救兵大概也來不及了。早上出門時老師說今天要冥思,附近巡邏的同伴不知道發現這邊的異狀了沒──戰鬥中的帕帕拉恰騰出一點思緒,躍上半空中,俐落地在一串追上他動作的攻勢裡揮劍將器給腰斬,打算藉著器的霧散作為掩護,將剩下的月人收拾乾淨,正想著,眼角瞄見不遠處,幾個雜搭起了弓箭。


  ──不對勁。


  違和感電光石火地竄過,帕帕拉恰感覺到身體裡的微小內含物一瞬間像是炸開似的開始暴動。
  那個角度,在地面上看是視野死角。
  果然,幾個雜沒有像其他月人那樣追上他的動作,偷偷地在箭雨的掩護和死角的位置上,試圖避過他的注意力範圍,將箭尖指向身後稍遠的寶石。如果不是正好躍起打算滅掉中央的器,帕帕拉恰根本不會注意到這細微的變化,更糟的是露琪爾渾然不覺,不甘願但乖乖地站到遠處後便將所有注意力和擔憂放到他身上,對於視野死角一點提防都沒有。


  「露琪爾,快退開!」


  慌亂之中被點名的露琪爾這才注意到逼近的危險,在被勒令不許上前攻擊後他握著劍豎在身前,關注和擔心的都是帕帕拉恰的動向,直到聽見對方的吼聲才猛然想起他應該保護自己,但是已經來不及阻止迫近的箭矢。


  ──他必須,保護露琪爾。


  所有的思緒在一瞬間迸發,又在轉瞬間消散,在月人弓箭離弦、帕帕拉恰剛收割完器來不及收回身勢趕去阻止的千鈞一髮之際,淺紅色寶石選擇將手裡的長劍奮力擲出。


  鏗鏗鏗鏗鏗──


  破開空氣往露琪爾直射而去的箭在半空中撞上長劍,箭尖在仍然前進著的刀身刮出刺耳的聲響,短暫的停滯後失去了原先的雷霆之勢,紛紛從空中落下,幾隻被彈向別的地方,地上的寶石也成功地得到第一時間的安全。
  很好,成功保住露琪爾,也喚起他的自我防衛意識了──
  雖然是個極度危險、失之毫釐就會失敗的方式,但好在他捉到了那些微的時機。


  嗖嗖嗖──


  器霧散帶來的大量蒸氣很快地散去,細碎的離弦聲再度響起,失去武器的帕帕拉恰在空中連連轉過身體,堪堪躲過月人緊追不捨的攻擊。即使解決了中央的器,殘餘的雜們也不會放棄,更何況他現在根本沒有辦法反擊,月人絕不會錯失這最後的機會,比起先前小上許多、但仍舊可觀的箭雨追著帕帕拉恰移動的身形,狂暴地繼續攻擊。


  劈啪、劈啪。帕帕拉恰的身上開始出現傷痕。


  沒有武器將箭打飛,只靠著閃躲根本做不到像伊爾洛那樣毫髮無傷。方才他其實可以將劍擲往月人方向,直接解決掉源頭,但離弦的箭依舊會朝著露琪爾前進,他不確定對方是否能躲開,一邊是攻擊的源頭,一邊是剛開始參與巡邏的搭檔,帕帕拉恰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他不想讓露琪爾有碎掉的任何可能,一點都不想,所以就算失去了武器,也要換得對方的平安。
  然而現在,能夠將他從手無寸鐵的窘境裡解救出來的辦法是──


  「──露琪爾!」「帕帕拉恰!」


  有那麼一瞬間,露琪爾覺得他和帕帕拉恰想著的是一樣的事,就像他們不約而同地出聲喊對方的名字。這是一個奇妙的感覺,他們的心意是相通的,不需要多餘的言語和動作,他可以知道帕帕拉恰的意思,而對方也知道自己即將做出回應──
  露琪爾毫不猶豫地將自己手上的劍擲向帕帕拉恰的方向,與此同時,斜刺裡一隻三叉戟貫穿了帕帕拉恰的肩膀。


  「──!」


  破碎的紅色自帕帕拉恰的肩膀掉落,不規則的斷面在陽光照射下反射著刺眼的粉橙色光芒,露琪爾看著帕帕拉恰右手拿到劍的同時左臂被擊中斷裂,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月人笑著開始撿拾飛濺出去的碎片,站在月人布帛般寬大的座上、傷痕累累還失去了左手的帕帕拉恰回頭,朝地上的人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右手握緊從露琪爾那裡攔截到的武器,回頭踏地而起。


  再之後,便是凶險的負傷戰鬥。


  直到最後一名月人被剿滅,帕帕拉恰才在霧散裡自半空中跌落,露琪爾見狀馬上撲上去,伸出手打算接住破碎的同伴。
  「別接!」幾乎只剩下軀幹是勉強完好的帕帕拉恰連忙阻止,只是先前還很聽話的寶石這回再也不聽,伸出手硬是接住了他。
  喀擦一聲脆響,露琪爾的手雙雙齊斷。
  「就說了別接……你會受傷。」連著露琪爾的雙手摔到地上的寶石無奈地嘆息。
  「……來不及了。」露琪爾倔強地回應,不知道是在說來不及收回手還是在表示他已經受傷,又或許兩者都有。
  「來不及了。」他只是低下身體伏在帕帕拉恰身上,不讓他看見表情,小聲地又重複了一遍。




  ***




  一片黑暗裡他什麼都看不見,只有腳下踩著的不確定步伐,還有伸出去的,被溫柔牽住的手。
  夜裡的風不斷地吹拂著,他可以聽見草枝沙沙的摩擦聲,還有帕帕拉恰走動時頭髮發出的琳瑯脆響,他以為他會跌倒,但牽住的手傳來的力度卻是那麼的安心,帶著他慢慢地往前。


  一步,一步,再一步。


  即使沿路上有無數機會可以偷看,露琪爾卻沒有那麼做,在帕帕拉恰囑咐閉眼後乖乖閉上了雙眼,任由對方將自己帶出戶外。
  他沒有說話,帕帕拉恰也不發一語,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是到了目的地,牽著的手慢慢地放下、鬆開,只剩下指尖相纏。


  「好了,睜眼吧──」


  剛睜開時還有些不適應,露琪爾眨了眨眼,發現自己在間之原中央,四周一片昏暗,長長的草不斷地搔著他的小腿,遠方的樹林只剩下一團模糊的黑影,再遠一些的學校則是已經完全融入夜色裡。


  「……?」


  他不解地望向身邊的帕帕拉恰,正打算開口,卻在下一秒止住問話。


  「──好美。」從嘴裡脫口而出的不是詢問,而是驚嘆。


  細小的星子像是打翻的寶石碎屑那樣潑灑在天幕上,一閃一閃地眨著各式光芒,露琪爾對這景象並不陌生,他偶爾睡不著了在半夜溜出來走走,見到的就是這幅美麗的星空,然而今夜不知怎麼了,無數顆星星像是滑落,又像是細雨似的劃過天空,一顆接著一顆,眨眼間又一顆地紛紛墜落。
  月亮如載浮載沉的水母,露出一部份,另一半沉睡一樣地陷進了天空裡,夜風不斷地拂過草原,掠過露琪爾的耳邊,天上的星星彷彿也被這陣風吹動了似的掉得更兇了──但即使墜落了這麼多顆,漫天星斗依舊沒有減少的跡象。
  
  露琪爾忍不住伸出手,想著會不會有一顆正好墜落到面前,正好被他給碰著。
  「碰不到的。」帕帕拉恰輕輕地說,卻跟著伸出了手。
  「這些星星,都是即將消失在宇宙裡的星球碎塊,或是巨大岩石。成千上萬個碎片經過我們所在的這顆星球,和大氣摩擦,燃起最後的亮光,一顆又一顆或燃燒殆盡,或成為灰燼。」戴著白手套的雙手聚攏,向前伸長,手心向上。
  「──這些最後的亮光,匯聚成千百年才會有一次的雨。」


  有那麼一瞬間露琪爾覺得有一顆星子落入了帕帕拉恰的掌心,只是他看不見。「但是,」他低聲回應,深怕聲音大了會打擾這場安靜而盛大的流星雨,「就算是最後的亮光,也非常、非常的美麗啊。」


  聽見他的話,帕帕拉恰挽起一個笑,表情格外地溫柔。


  「是的。即使將要墜落到不知名的地方,燃燒出的光芒也美麗得令人惋惜,在宇宙時間裡的這一秒,在這個安靜的夜裡。」
  「星星的死亡……嗎?」
  露琪爾不由自主地喃喃,帕帕拉恰沒有回答,伸手摸了摸他的臉。
  「這是大流星雨,在春季才有的,大約五百年一次,小流星雨則是秋季,三百年一次。對這顆星球上的我們來說,這次過了也許會有下次,流星雨是會輪迴的,但那些星球碎片卻會在那次燃燒之後,變成更加細碎的灰燼飄向不知名的某處,或是燃燒殆盡、徹底的消失。」


  露琪爾望著帕帕拉恰,似懂非懂地抿起嘴。


  「千萬年前的古生物會對著流星許願,據說這樣做的話願望就會實現──來許願吧,露琪爾。」
  「為什麼突然──」
  露琪爾不解地眨眨眼,帕帕拉恰沒再回應,逕自仰起頭,閉上眼睛。


  ──如果要許願,要許什麼願呢?可以貪心的不只一個嗎?


  看著帕帕拉恰認真的側臉,露琪爾默默地跟著仰起下巴,閉上眼。
  他想起的是帕帕拉恰站在雲上朝他露出的笑容,那個無謂的、勇敢的、安撫的、信賴的笑容。
  帕帕拉恰在對他說謝謝,對於他將手裡的劍擲出去的幫助,說『謝謝』。


  「──!」


  額頭驀地傳來碰觸的感覺,接著是細小的寶石撞擊聲,帕帕拉恰身上才有的、頭髮相互摩擦時發出的細小脆響一瞬間變得好近。
  身體自深處傳來異樣的情感,他模模糊糊地知道發生了什麼,體內的微小內含物像是顫抖那樣躁動不已,先前有過幾次這樣的感覺,都比不上這次來得強烈,像是要將他給擊碎那樣源源不絕地從體內湧出。
  他可以感覺到帕帕拉恰輕輕撈過他的頭髮,輕柔而珍惜地用手指攏順,然後將整束頭髮聚到了他的右肩上,好一會才又摸上他的額頭。
  露琪爾忽然捨不得睜開眼睛。
  藏在心裡的小小願望愈發地清晰,像水一樣流淌過身體裡每一個內含物。


  『如果、可以的話──』


  露琪爾默默地想著那個願望,睜開眼睛。
  帕帕拉恰溫柔的眉眼近在眼前,隔著一隻覆著手套的手,他們額頭相貼,鍍上夜色的纖長眼睫像是雪蝶那樣輕輕地眨動,同樣染著夜色的眼眸裡滿滿都是攏過頭髮的他,還有他身後的萬千星斗。
  方才許下的願望變得強烈起來,幾乎要衝破身體,化為吶喊迴盪在這片早原上。


  『如果、可以的話──』


  「大流星雨和小流星雨每隔一千五百年左右會有機會出現在同一年,之後再一起來看吧。」
  溫和聲線被夜風吹得模糊,草枝晃動的沙沙聲響和帕帕拉恰頭髮摩擦的聲音不絕於耳,露琪爾沒有問帕帕拉恰許了什麼願,他只是繼續隔著一隻手抵著對方的額頭,彎起眼睛慢慢地綻出笑容。


  「──好。」




  ***




  從那天起,露琪爾不再抗拒學習任何技能,尤其是戰鬥技巧。


  他還是會回嘴,然後被帕帕拉恰彈額頭懲罰,偶爾被絕對的武力鎮壓。也許是這樣的緣故,在練習對月人的戰鬥技巧之餘,露琪爾學了一點格鬥技。
  原本是用不上的,畢竟他們不會有和月人近身的空間,那群狡猾的掠奪者讓他們近身通常只是為了將他們引入陷阱。露琪爾沒想到的是,這些格鬥技巧在他後來找翡翠進行硬度測試時居然派上了用場,他可以一聲不響地以翡翠沒注意到的角度靠近,偷偷地在他手臂上敲一下,或是在兩人角力的時候使點巧勁把翡翠丟出去,直接以武力使翡翠沒有拒絕他的空間。
  只有在這時候,露琪爾才會再一次深切地意識到他畢竟曾經是寶石裡最強的一對,和帕帕拉恰默契絕佳,戰無不勝。
  可那都是愈來愈遠的事情了。
  他一直在前進,帕帕拉恰卻停留在原地,和他愈來愈遠。
  即使放下了劍轉身走進學校,像是不再往前、回頭往帕帕拉恰停滯不前的方向前進那樣地與手術刀和醫療用品為伍,他還是覺得他再也不像小時候那樣貼近帕帕拉恰。


  ──那些互相陪伴,在草原和海邊盡情活動和跑跳的日子變得愈來愈遙遠,但是沒關係,換我來陪你。年年歲歲暮暮朝朝,每一分每一秒都陪你、等你,直到我們可以重回那片草原。


  在沒注意到的時候,執著的念頭已經萌芽。
  一晃眼,便是千年。




  ***




  在萬千星斗之下許的願望會不會成真露琪爾無法確定,但他確實養成了在星空之下祈禱的習慣,為此他拜託亞歷山大變石歸納星象,拜託藍柱石替他算出高峰週期,然後每五百年在春天、三百年在秋天地,站在流星雨底下祈禱。
  他以為除了變石和藍柱石誰都沒有察覺,沒想到辰砂發現了。
  這個比他小了四百年的同伴思緒纖細敏感,卻也是體貼的個性,知道了也不會胡亂地提起,要不是因為例行檢查和治療,他們也許也不會有太多交集,自己也不會對對方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看完你的例行檢查之後,我就會去。」露琪爾放下木盆,拿出白粉,平靜地說。
  「我知道你會許願,但這樣有意義嗎?金紅石。」辰砂忍不住追問,即使知道這有些失禮。
  「意義這種東西是要自己去賦予的。對我而言,如果不去期待下一場流星雨,如果不許願,我也許根本不能撐過這麼多年,做這麼多次的手術。」
  ──說謊。只要蓮花剛玉還沉睡著,你就不會放棄。
  辰砂默默地想,但他沒有點破。
  那是寂寞,那是懷念,那是無聲釋放所有累積情緒的夜晚。
  沒有誰能努力了千年還不放棄的,金紅石做到了,但累積出的失敗如同手上密密麻麻因為握手術刀刻劃出的傷痕,即使可以用白粉修補,情緒也不是隨便就能解開的。更何況金紅石平常治療時就會或多或少地接收來自其他寶石的情緒,若不是有一個強大的信念在支撐,或是有什麼東西或回憶在推著向前,早就崩潰了。
  辰砂知道金紅石早已經瀕臨極限,不管是心理,抑或是技術,但這位倔強的醫生依舊努力地掙扎著跨出沉重的腳步,為的只是那一個心願。


  「暫時沒什麼問題,除了毒液滲出的量又多了一點……還有哪裡覺得不對勁的嗎?」
  進行完例行檢查之後的露琪爾脫下手套,換了一雙新的,在那番突如其來的問話後他們之間陷入了沉默,辰砂搖搖頭,滿臉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忍住了。
  真的是個纖細又體貼的孩子。露琪爾默默地想,將手上因為檢查而避無可避沾上毒液的手套仔細收好。
  「我走了,有什麼狀況隨時都可以找我。」
  「……除非必要,我不會靠近學校的。」
  「你知道我指的就是那不尋常的突發狀況。」露琪爾笑了笑,再度端起裝著醫療器具的木盆,轉身向間之原的方向走去。「這陣子多注意身邊露出的毒液,下次例行檢查的時候告訴我。」
  辰砂沒有回答,默認地目送穿著白袍的身影離去,直到再也看不見才抱起手臂,仰頭望向遠方天空。


  五百年一次的春季大流星雨無聲地降下。




  ***




  這是他第幾次看見金紅石在半夜獨自跑出來望著天空了?


  以往都是在間之原,這次在學校前的水池邊站著,哪裡都沒去。
  戴著黑色長手套的雙手攏在身前,那件在印象裡除了冬眠以外的時間從沒脫下的袍子就掛在交疊起的手臂上,夜風撩起白袍衣角,像是池面漾出的漣漪那樣柔軟地晃動,一片律動裡他的身體動也不動,直挺挺地立在台階上,任由總是整齊攏在右肩的頭髮飄搖。


  若說還有什麼特別之處,大概是他仰起的頭。


  像是怕無法將整個夜幕都納進眼裡似的,高昂的下巴與修長的脖頸連成一條緊繃的線,他的頭髮也在風裡載浮載沉似的飄搖,沒有水母的照明,一片黑暗裡只剩下褐金與暗紅的針狀結構還閃爍著幾不可察的微光。
  現在是秋季,他知道今年春天的時候對方也曾大半夜地跑出來看大流星雨,而今同一年裡竟下起小流星雨,即使可以推斷每一千五百年左右會有機會重疊兩場流星雨,正好在同一年裡發生也未免過於剛好。
  金紅石像是早就知道會如此,一點驚訝都沒有,平靜得異常,就這麼直挺挺地仰頭望著天空。六個月亮在天空佔了六個位置,圓缺不一地陷在黑色天幕裡,萬千星辰在他眼底寂靜地、不斷地墜落。


  無數顆撞上,無數顆破碎,噹噹地反彈出清脆聲響,擦出各色絢麗光芒,沒入面前平靜無波的水池裡。
  猶豫的,迷惑的,憂鬱的,躁怒的,掙扎的,痛苦的,各式各樣的顏色。


  他只知道金紅石會對著流星許願,他不知道的是金紅石許了什麼願,這樣荒誕又沒有絲毫可信度的行為一點都不像實踐了無數次手術的他會做的事,可是偏偏每過了幾百年,春季或是秋季,金紅石總是準時地在流星雨最高峰的那晚報到。
  每一次的表情都比前一次來得沉重,每一次無形背負的東西都比前一次還多,直到這次,他遠遠地感覺到不同。
  金紅石在思考,在蛻變,將那些以往背負著的東西一點一點地卸下。他並沒有丟棄,而是慢慢地揉成悲傷的情緒,再將那份悲傷給擁入懷裡。
  他知道金紅石在看萬千星星消失前的最後光芒,也在看那顆遙遠的、去不了的月亮,沒有閉上眼,也沒有許任何願望,就只是梗著脖子,望著天空。


  很久很久,佇立的身影才輕輕地動了動嘴唇,模糊的喃喃自語乘著夜風落進他的耳裡。


  「……下雨了啊。」


  直到最後一顆星星落盡,黎明驅散夜幕,金紅石才闔上眼。彷彿終於下定決心,如同那破開黑暗的晨曉微光,不猶豫、不回首、亦不再祈願地轉身離去。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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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寶石之國|帕露]昨日之春[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