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文修改內文後重發。
*高三X高二設定
1.
清晨五點，太陽緩緩步離地平線，神奈川的天空仍然蒙著夜晚的靛藍，全日本大多數高中生們尚沉浸在夢鄉時，三井已經踏入湘北體育館。亮白的陽光撒在側臉，汗水從堅毅的眉間流下，無聲滴落，三井眼也不眨，朝著前方一個使力，籃球自手心飛出，以堪稱完美的角度貫穿籃網。
「很好。」三井扭了扭手腕。「嗯，今天的準度也沒問題。」
幾週前，全國大賽落幕，赤木和木暮正式引退，三井選擇了留下，是為了填補空缺，也是為了彌補一去不復返的過往時光。說來諷刺，上一次他以社員身分來到湘北體育館時，滿懷希望和抱負，以為自己多的是時間可以揮霍，如今，擺在他眼前的時間卻少得宛如化為一小撮細沙，一分一秒地從指縫間流逝而去，抓也抓不住。沒有時間了。這是三井選擇在這個無論誰來看都過於嚴苛的時間點自主練習的最大原因。咻。又一球從不同方向貫穿籃框，傳出百聽不厭的美妙聲響。「今天狀況也很好啊，三井學長。」三井倏地轉過頭，站在身後的不是其他人，正是自稱魔鬼隊長的學弟。「你什麼時候來的啊。」三井把球夾在右腋，左手腕抹過額前汗水。「嗯⋯⋯」宮城甩了甩腳踝，歪著頭想了想。「大概是在三井學長自誇今天狀況也很好的時候。」「欸。」三井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後腦勺，看向笑得一臉調皮的宮城。「都來了怎麼不叫我。」宮城沒有回答，踏出幾步站到了三井對面，勾起眉毛，擺出熟悉的架勢：「要來一對一了嗎？」三井把球傳了過去。「來吧。」
三井會堅持晨練還有另個原因。
變化並不僅止於他，同樣落在了宮城身上。世代交替，宮城從赤木手中接下隊長一職那刻，便開啟了令人眼花撩亂的忙碌生活。交接第二天，宮城連調整心態的時間都不被允許，大小雜事一樁樁接連浮現，籃球隊的練習菜單、一年級問題兒的情緒問題、以及不敢再掉以輕心的課業成績（畢竟隊長可不能當那個成績紅字的害群之馬）。直到此刻，宮城才真正了解過去赤木肩上擔子的重量到底有多沉。而無論不熟悉和不安帶給了宮城多少壓力，那宛如銘刻在骨子裡的座右銘，始終盡責地發揮著作用——無論心臟如何猛烈跳動，他都必須裝作若無其事。除了練習時罵人的次數多了些，沒有人發現宮城的異狀——除了三井。翻閱赤木留下筆記時微微皺起的眉、緊握住筆桿的右手、眼下淡淡的黑眼圈痕跡，這些全都深深地映入了三井眼中。宮城的時間逐漸被各種事物佔去。練習結束後一起飢腸轆轆地衝進便利店挑選零食、在校舍屋頂討論午餐菜色的那些理所當然的時間，戛然而止。三井是在某天獨自一人走在回家路上，被某種難以言喻的空虛感襲上心頭時才驚覺，原來他是這麼喜歡跟宮城一起度過這些平凡的時光。
三井開始了清晨的自主練習。是為了彌補過去荒廢的時光，也是為了穩住那飄蕩不定的心。只是他沒料到造成他心情紛亂的當事人竟然會出現。或許是基於隊長的責任感，三井自主練習的第二天，宮城便以處理社團雜事為由也在同一時間出現在了體育館，一次兩次，習慣逐漸養成。就這樣，清晨短短的數十分鐘，不知不覺而不約而同地成了兩人獨處的時間。
*
四目相交，宮城率先踏出一步，球在手心底下打擊著地面，發出規律的咚咚聲響，勾起眉，宮城帶著笑容往右一閃，成功躲過三井遞來的一記搶奪。跳躍，上籃假動作，緊接著朝著另個方向，趁三井反應過來之前迅速射出一球，只可惜力道似乎差了那麼一點，橘色的球體觸中籃框，匡地一聲彈到了場外。「可惡。」良田嘖了一聲，踏著小跑步將球給撿了回來。「就差那麼一點。」「還是一樣，投籃有待加強。」三井彎起嘴角，看著宮城散發不悅的背影指出了他最大的弱點。「⋯⋯囉嗦。」「過來這裡，之前跟你說投籃的時候姿勢是這樣的。」三井揮了揮手，把宮城叫了過來，從背後手把手地調整起了宮城投籃的姿勢。「這樣？」宮城順著三井的指示，不自覺地往後靠了幾吋。清甜的沐浴乳和髮膠香氣隨著空氣流動，鑽進了三井的鼻腔。這傢伙早上出來前先洗過澡了嗎？三井看著視線下方透著淡紅色的後頸肌膚，思緒不由自主地飄離了球場。這麼說來，宮城這個身高，我只要往下一靠好像就能⋯⋯「喂！你有在聽嗎？」宮城不悅的語氣拉回了三井的思緒。「啊，嗯。現在比剛才好多了。」三井緩了緩不知為何突然加速的心跳，眼神回到了正前方的籃框。「你用這個姿勢試試。」膝蓋一彎，籃球從宮城的手心飛出，拋物線劃過空氣，不偏不移地朝著籃框中心，穿了過去。「不愧是三井學長。」宮城吹了聲口哨。「真希望每次投籃的時候都有三井學長在旁邊幫我矯正姿勢。」回頭笑看了三井一眼，彷彿欲在記憶猶新時記住剎那的感覺，宮城一邊回想著三井的建議，一邊又擺出了射籃姿勢。「真不公平啊。」又一球從宮城手中飛出，雖不如前一顆空心球完美，仍成功穿過了籃網。「怎麼了？」三井鼓勵地拍了下手，又傳了一球過去。「看到三井學長就覺得有才能的人果然不一樣，就算這麼久沒打籃球了，技術還是一樣好。」宮城悶悶地說。「雖然體力不怎麼樣就是了。」「⋯⋯你到底是在稱讚我還是損我啊。」三井苦笑著邊說邊站到了宮城對面。「還要練嗎？」抬頭看了一樣牆上的大時鐘，宮城想了想，說：「再練個十分鐘吧。」
這一輪賽事以宮城的領先開場。憑藉著長年擔任後衛的經驗及電光石火般的敏捷，宮城順利閃過三井的兩次奪取，運球、閃躲、跳躍上籃，一連串動作一氣呵成，圓形球體成功穿過籃網。「三井學長，只靠三分可不行啊。」宮城挑釁著笑看向三井。「囉嗦。」三井撇了撇嘴。「比賽可還沒結束。」這傢伙，速度怎麼好像又變快了？攻守交換，三井運起球，盯著眼前的宮城，腦海霎時浮現某種動物的身影——松鼠。沒錯，這傢伙，就跟穿梭在樹林裡，閃過無數障礙的小動物沒兩樣嘛——宮城左耳的銀光忽然閃過眼前，三井反射般地將球往另個方向運去，千鈞一髮之際閃過了宮城的掠奪。「嘖、」宮城挑起眉。「走神了反應速度還這麼快。」哼，果然面對這傢伙不全力以赴不行啊。「不會有第二次了。」三井彎下腰，揮去一切雜念，全神貫注。
沒有比面對勢均力敵的對手更讓人感到亢奮的了。眼中燃起炙熱的鬥志，一時之間忘了現在不過是正式練習前的自主練習，兩人毫無後顧之憂地使勁全力迎向彼此。陽光不知不覺灑滿了體育館的每個角落，細細的說話聲從不遠的校門口響起，手機鈴響的前一秒，三井如同預知般地奮力一躍，零秒出手，球從三分線上劃過了美麗圓弧，唰地一聲，貫穿籃網，比賽到此結束。「太可惜了。」宮城扳起手指來數了數，嘆了口氣，語氣卻沒有一絲沮喪。「怎麼又輸給三井學長了啊。」「明天再接再厲啊。」三井累得癱坐在地上，揮了揮手。「少嘴硬了。」良田走過來，伸手將三井拉了起來。「待會還有練習喔，你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宮城的右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濕熱的手心在肌膚表面留下難以無視的熱度。霎時間，兩人距離拉近，又是那股沐浴乳的清甜味。急促的呼吸尚未平復，三井在喘氣的間隔，悄悄地又嗅了幾次。宮城前額的瀏海落下了數縷，神情毫無戒備，相較於平時在眾人面前的模樣，顯得稚嫩許多。再過幾分鐘其他人就要來了吧。三井抬頭看了一眼時鐘，難以明說的心情像是漲潮的浪，逐漸漲滿胸口。他喜歡被髮膠和香水包裝出的帥氣宮城，但似乎更喜歡此時在他眼前，被汗水打濕秀髮，笑得毫無戒備的宮城。快要六點半了，他們已經打了一個多小時的球，三井的體感時間卻彷彿只經過五分鐘。他有自覺，最近某個跡象愈發嚴重——只要和宮城待在一起，時間宛如轉瞬即逝。要不拉長晨練的時間好了？念頭剛浮出，三井才意識到，他們似乎從未約定過每天一起晨練。說不定宮城只是這陣子心血來潮？即使明天開始宮城不再出現，也一點都不奇怪⋯⋯想到這，三井的胸口就湧上了難以言喻的強烈酸楚。
而理由似乎在三井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宮城，我喜歡你，跟我交往吧。」回過神來時，已經吞口而出了。緊黏在背上的上衣發出黏膩的不適感，瞬間凝滯的空氣卻更讓人感到坐立難安。三井雖有自信，但不代表不在意對方的反應。「⋯⋯太突然了吧。」宮城瞠大眼睛，嘴巴因為震驚而半張。流逝在兩人之間的空氣瀰漫著令人窒息的氛圍，宮城看向三井，試圖從中找出任何玩笑成分，他也是個資深的告白經驗者，他相信自己在這點的判斷不會出錯。幾秒過去，嘆息聲傳出，答案似乎已經揭曉。「⋯⋯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宮城別開頭，眼神游移著。「咦？」「該怎麼說，你也知道我現在每天都很忙。」宮城的右手摀著嘴，緊繃的雙肩透露著對於突發狀況感到的不知所措。「⋯⋯能給我點時間考慮嗎？」這下換三井不知該作何反應了。他的眉心皺起，內心快速盤算著下一步該如何執行。當然，沒有被當場拒絕已經算成功了一半，但曖昧可不是他的風格，將真心亮出的那刻，三井就已經做好了無法回頭的覺悟，然而，話雖如此，也不能無視宮城的心情⋯⋯。靈光一閃，三井眼底閃爍，剎那間，練習結束後的疲憊煙消雲散，彷彿有股無窮力量湧入四肢。「我知道了，那這樣吧。」三井抓住宮城的肩膀，興奮地說：「我們先試試看怎麼樣？」「什麼？」宮城的眉毛皺成了困惑的形狀，似乎無法理解事情正朝著何處發展。「嗯⋯⋯就是所謂的試用期？我們先試著交往看看，如果覺得OK就正式交往如何？」三井笑了笑，沒有把宮城的困惑放在眼裡，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就這麼說定了啊，宮城。」「等、」「但我可不覺得自己會被退貨就是了。」語句剛落，由遠至近的腳步聲從體育館的門口響起，三井輕輕拍了拍宮城的頭頂，臉上笑容滿溢自信，沒有等到宮城反應過來，便逕自離開了現場。學弟們充滿朝氣的招呼聲以及宮城莫名慌張的聲調從身後傳來，三井轉頭望去，宮城紅透的耳根從他這個距離都瞧得一清二楚，默默把身子又轉了回來，三井將如雷鳴的心跳，以及快衝出心臟的期待藏在了心底。
即日起，試用期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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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一個禮拜過去，出乎意料地日子並未如宮城擔心的那般發生任何巨變。早上的晨練持續著，三井也依舊在社團練習時等到最後一刻，和他一起鎖上大門，步離校園。日子和先前無異，宮城卻是在最近才發現，原來他抬起眼來時，三井總是在他的視線範圍內⋯⋯。好吧，仔細一想，還是有那麼一兩個變化的，比方說三井會在四下無人時趁機牽起他的手，或是日漸頻繁地出現在二年級的樓層，就像現在。
「良田。」安田從前方座位轉過身，指了指門口。「三井學長在門口喔。」抬眼望去，教室後方幾位同學面露懼色，彷彿擔心被找碴般，低下頭，快步走過。「都說了沒事別一直來了。」宮城搔亂了後腦杓的捲髮，無力地趴在桌上。「最近三井學長好像常常來找你。」安田平靜地問。「你們發生什麼事了嗎？」賓果。該來的還是來了，若要被人察覺出異狀，毫無疑問地一定是和自己相處時間最長的安田吧。「沒什麼。」宮城努力讓語氣保持平穩。「是那傢伙吃飽太閒才會一直跑過來吧。」宮城默默在心底向安田道了聲抱歉，搪塞了過去。並不想有事瞞著好友，然而眼下情況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呼出一口長氣，宮城往後推開椅子，站起身。「我走啦。」
安田的眼神飄回宮城空盪盪的座位，這陣子在友人身上發現的變化閃現眼前，午休鈴響前假裝不經意飄向門口的視線、方才離開座位時微微揚起的嘴角⋯⋯。他不是第一天和這位不坦率的友人相處了。安田定了定，將目光轉向教室後門，三井和宮城並肩離開的背影躍入眼簾。變化的原因似乎有了答案。將便當從書包取出，放上桌，安田如同自言自語般地小聲道了句，我開動了。金黃色的煎蛋捲躺在晶瑩剔透的白米飯上，宮城曾經誇讚過，安田家的煎蛋捲格外美味，只要瞧見勢必跟他要上一口。安田夾起一小塊，放進口，咀嚼。嗯，很好吃。看來今後，暫時沒有人會來跟他分菜了，安田苦笑著，嚥下嘴中最後一塊散發著甜香味的蛋捲。
*
「你其實不需要每天過來的。」宮城將炒麵麵包塞進嘴，股起臉頰，口齒不清地嘟囔著。「三年級出現在二年級的教室太顯眼了。」三井面色不改地回：「我想要早點見到你啊。」「⋯⋯沒有差那五分鐘吧。」
微風吹拂，三井前額的短髮被吹起，落下，髮根微微觸碰到了眉毛的上端，三井的頭髮好像又長長了一點。宮城默默想起剛才離開教室時，後方傳來的數道視線，懼怕、困惑，以及，來自女孩們的仰慕。他知道，最近經常出現的三井在班上女孩間造成了話題。超過一米八的身高、不自覺讓人想靠近的明星氣質、稱不上精緻，卻絕對可以分類為好看的面龐，以及前不良少年身分所帶來的神秘感，這些似乎全都成了異性眼中的加分項目。事實上，最近也不只一位女同學聽聞自己和三井的交情而私下向他打聽消息。「現在有女朋友嗎？」、「個性是不是很恐怖啊？」、「喜歡什麼類型的女生呢？」人生中第一次被這麼多女生主動搭話竟然是因為三井，宮城不禁感到一陣五味雜陳。而且，自己現在嚴格說起來和三井還處在半交往的狀態，如果那些女孩們知道三井來教室的真正原因是自己的話⋯⋯
「喂、沾到了。」宮城回過神來時，三井的拇指正滑過自己的上嘴唇。背對陽光，他看不清楚三井的表情，只有粗糙的觸感帶著熱度襲上皮膚表面，下一秒鐘，在他還未反應過來前，三井就將拇指放到了嘴邊，舔下。宛如遭受重擊，宮城頓時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三井伸出紅舌舔過拇指的畫面在腦中宛如被定格、揮離不去。他僵著身子，心臟不受控地飛快跳了起來，只好低下頭，別過視線，暗自慶幸好險今日大晴，晚秋的喧囂蟬鳴幫他掩蓋住了吞嚥口水的聲響。「我又不是小孩了⋯⋯」幾秒過去，宮城終於找回了聲音。「我自己會擦。」「別忘了。」三井笑了笑。「現在還是試用期間。」午休結束的鐘聲響起，宮城拍了拍褲子，站起身。他今天好不容易才買到了季節限定的炒麵麵包，卻好像根本沒記得味道是好還是壞。三井用擦過他嘴唇的右手牽起了他的左手。
那天過去，三井沒有催問答案，宮城也沒有主動提起。如同三井所說的「試用期」，沒有強迫，沒有期間限制，他默許了三井的提案。他不清楚在那個當下驅使心臟飛速跳動的真正原因為何，但他確定了一件事，自己或許比想像中還喜歡和三井待在一起，暫時放下隊長職責，抱怨瑣事也不必擔心他人的看法。「喜歡」實在是過於籠統。宮城對彩子說過很多次喜歡，多到無法細數。因為，彩子，在他眼中宛如顆無時無刻發著光的璀璨寶石，他被無條件地吸引，產生憧憬，並從那道光彩中獲得無數次的勇氣——而他深信那就是所謂的戀愛，直到他從三井的凝視中感受到了有生以來首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情感。血管收縮，胸口彷彿被一條繩給勒緊、打了死結，他的世界再次被撼動。那年夏天突兀的一對一、如同撕裂彼此靈魂般的激烈衝突、沒有眼神交會的完美傳球、以及只有他知道的，隱藏在心底最深處，關於兄長的既視感。宮城無法、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那些三井在他內心刻劃下的一道道或深或淺的痕跡。
回到教室，坐下，宮城看著白色粉筆的尖端在黑板留下一長串數學公式。他和三井的孽緣，大概是無法用世上任何一種道理定義的無解。
3
「那就是三井學長嗎？跟以前完全判若兩人耶，糟糕，怎麼好像越看越帥⋯⋯」「我就說吧！認真的男人最帥，不覺得他投球的方式很讓人心動嗎？」「不不！我的心是屬於流川楓同學的，才不會花時間去看其他人！」「但三井學長跟流川楓同學不一樣，好像比較容易接近⋯⋯」
黃鷹般清脆的談話聲從湘北體育館的門口散出，女孩們圍成一圈，七嘴八舌地對於要支持誰展開激烈辯論，一言一語，音量遞增，時不時傳出尖銳高音，連籃球砸在地上的聲響都無法掩蓋。她們並非流川楓親衛隊，而是這陣子急速擴張規模的新興勢力，目標沒有其他，正是幾個月前洗心革面回歸球場的人——三井壽。宮城望去門口，魁武的不良少年集團，加上一波又一波眼冒愛心的女孩，兩派完全不同的人員詭異地各據一方，看似不協調卻又出奇地融洽。算了，不會影響練習就不管了。宮城搔了搔臉頰，把眼神又拉回到場上，沒有對日漸增多的觀眾表達意見。沒錯，多了點人幫忙加油未嘗不是好事，只是⋯⋯
「妳不是喜歡三井學長好一陣子了嗎？趕快告白啊！」「唉唷妳不要那麼大聲，被其他人聽到怎麼辦。」
不好意思啊這位同學，你口中的三井學長昨天和我在沒人的校舍後門偷偷牽了手，今天中午還交換了便當菜色呢。雖然我們還不算是正式交往就是了。宮城默默在心底嘖了一聲，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在聽到女孩們討論三井時分心了。
「良田最近好像心情不錯呢。」彩子的聲音喚回了他。「咦。」轉過頭，彩子拿著筆指向他的臉。宮城狐疑地摸了摸下巴。他不覺得自己表現得和平時有任何不同。「有嗎？」「嗯。」彩子想了想，說：「良田雖然能夠若無其事地面對壓力，但不太會掩飾開心喔。最近看良田打籃球，連我在旁邊看了都覺得很開心。」「沒想到小彩這麼注意我耶。」宮城的語調飛揚，困惑卻悄然從心底升起。最近的自己看起來很開心嗎？「原本還擔心你會不會適應不良，結果好像是我多慮了。」彩子拍了下宮城的肩膀，像是給予肯定。「加油啦，宮城隊長。」「小彩⋯⋯」一路跟著赤木領軍來到這裡的彩子竟然如此信任自己，宮城發自內心感到欣慰。「喂，你要在場邊聊到何時，換你上場了。」泛著不悅及不耐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三井直直地走向他們，打斷了對話。「喔，好，我立刻就去。」向彩子揮了揮手，宮城瞥了一眼三井的臉，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背著身也能感知，三井的眼神宛如一根根針刺向他的背脊。他想了許久才發現這股渾身不自在有個名稱——心虛。意識到的瞬間，隨即湧上心頭的是荒謬。我什麼都沒做為什麼要覺得心虛？宮城運起球，忍不住又偷瞄了一眼場邊板著臉的三井，腹部彷彿有股熱潮在翻攪著，下一瞬間，人影一閃而過，原本在他手中的球被瞬間奪去，是流川楓。「前輩不專心。」宮城拍了拍臉頰，深呼吸，再度專注於眼前的對手。果然面對這群傢伙，不認真點是不行的啊。「沒有第二次了，囂張的一年級，放馬過來吧。」
*
「是誰說沒有第二次了？」場外觀戰的三井露出令人火大的微笑，大步走了過來。「囉嗦。」宮城瞪過去，咬著牙反駁。「對方可是那個流川楓啊。」宮城癱坐在地上，回想著有些差距的比數，忍不住嘖了一聲。原本還打算讓流川親衛隊瞧瞧流川懊悔的神情，殊不知，他拼勁全力，最後還是只換來此起彼落的女孩尖叫聲。不過⋯⋯宮城轉頭看了一眼最近好像又長高了幾公分的學弟。能夠親眼見證夥伴的成長，還是挺高興的。不只流川，花道也是，一想到這兩個難以預知將來可能性的學弟，火熱的期待便在胸口燃起。
「⋯⋯我先告辭了。」流川向宮城點了點頭，無視一旁的尖叫聲，身影慢吞吞地消失在了前往更衣室的走廊盡頭。「啊，已經這個時間了。」宮城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時間已經指向七，外頭的天色不知何時已經被夜色填滿。站起身，拔高音量，宮城朝著場內還在練習的隊友們宣布：「今天的練習就到這邊，收拾好後就回去吧！別忘了明天同樣時間集合。」而就在宮城準備走向滾落到邊角的那顆籃球時，一道身影戰戰兢兢地出現在了他和三井的面前。「那個⋯⋯聽說三井學長每天早上都會來體育館自主練習，我一直都很崇拜學長，想私底下跟三井學長請教一些問題，請問⋯⋯明天我可以跟學長一起練習嗎？」開口的主人滿臉漲紅，眼神閃爍，語調滲著濃濃的忐忑。記憶回溯，宮城撈起模糊的印象，他記得來人跟他一樣，二年級，是幾週前轉社進來的新人。入社理由空欄，考量時機，宮城以為他跟其他幾位新人相同，都是因為山王一戰而對新生湘北產生興趣的一群。他錯了。山王一戰的戰況的確吸引了全日本的目光，參與賽事的球員當然也不例外。武石中的MVP。幾年前紅遍全日本國中籃球界的名人，看完那場讓人印象深刻的比賽後，喚醒當年的回憶並非太困難的事。「喔，當然可⋯⋯」「等一下。」兩人份的視線聚焦在他臉上，宮城意識到自己竟脫口打斷了兩人對話。他趕緊吞了口口水，補充道：「啊⋯⋯我的意思是，休息跟練習都一樣重要，太過躁進讓身體吃不消就本末倒置了。」「啊⋯⋯說的也是，隊長說的有道理，不好意思，下次團練時請再讓我跟學長請教了。」臉上浮現了有些可惜的表情，新人順著宮城的提議和三井約定了下次團練時另外安排個人指導，便心滿意足地鞠躬離去。「宮城。」「⋯⋯幹嘛。」「不早了，回去吧。」宮城別開視線，無言跟在三井背後，鎖上了大門。他知道三井似乎有話想說，眼神也一直沒離開他，但，他現在沒有抬眼面對的勇氣。幾分鐘過去，沉默蔓延在兩人之間，宮城默默鬆了一口氣，看來三井沒有打算提起那件事了。還好，若是被質問為何要干涉三井和新人間的事，他可沒把握能保持平常心回答。三井寬大的背影罩在前方，宮城望著，鼓譟的心跳逐漸緩了下來。至少，晨練時間不會有其他人來打擾了。早晨特有的氣味、三井專注於籃框的姿態、笑著看向他時嘴巴揚起的角度、挑釁時瞇起的雙眼，宮城發現，他似乎在無意識中擅自把這些認定了只屬於自己，才會在第三者出現時，不顧形象地慌了手腳。
「肚子餓了吧？」三井轉頭，指著前方總是在傍晚拯救飢腸轆轆兩人的便利店招牌。「走，去買點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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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今天要吃什麼好呢。」三井走到了收銀台旁的蒸包櫃前，停了幾秒，又繞回了冰櫃。「新口味的肉包看起來好像不錯，但炸蝦三明治也很難讓人放棄。」一如繼往，三井自顧自地挑選起了晚餐前墊胃的食物，拿在手上的食物早已足夠當一頓正餐，但對於尚在成長期且最近積極增重的三井來說，不過是塞牙縫的開胃菜。「我就選這個吧。」宮城看了兩眼，取下冷藏櫃中的原味雞胸肉。「只吃那點會長不大阿。」三井睜大眼，指著冷藏櫃中玲瑯滿目的食物，說：「不再選點其他東西？」「又不是沒有晚餐，到家後立刻就要吃飯了。」三井眉間皺起，接過宮城手中的雞胸肉，走向櫃檯時又順手在冰櫃拿了支papico。宮城有些好笑地看著三井一連串的動作。三井似乎總是這樣，忠於自我、隨心所欲，不會輕易放棄任何想要得到的事物。結帳的隊伍輪到了他們，三井一隻手飛快擋下正要拿出錢包的宮城，理所當然地結清了所有費用。「不好意思，又讓三井學長請了。」宮城跟著三井的腳步，走到了超商外的一角空地。「哪有讓學弟買單的道理。」三井搔了搔後腦，眼神飄移著到了遠方，不好意思地又補了一句：「而且⋯⋯我們還在交往。」超商螢光燈的照明充足，連帶將站在店外的他們照得清晰可見。是錯覺嗎？三井的臉上似乎染上了一層緋紅。宮城低頭啃了幾口雞胸肉，選的是原味，原先就沒有添加太多調味料，他不是第一次吃了，然而今天不知道為何，嘗起來卻更加食之無味。沒有細細品嘗的興致，宮城無意間加快了咀嚼的速度。「嗯？果然只有雞胸肉不夠吧。」三井豪邁地把剩下一半的三明治塞了過去。「這個分你啊。」沒想到會被誤會成肚子沒吃飽，宮城哭笑不得地從三井手中接過食物，攤開手，三井的指尖蜻蜓點水般地擦過他的掌心，頓時，毫無預兆地，三井牽起他手時的記憶，不受控地浮現眼前。宮城咬了一口炸蝦三明治，塔塔醬的香氣在口中擴散而開。「如何？」三井歪頭看向他，嘴角沾著同樣一份炸蝦三明治的麵包屑。「很好吃。」比他的原味雞胸肉好吃太多了。
*
小山般的食物轉瞬間被清空，三井熟練地將最後一份甜點——papico的冰袋往兩側撕開，取出兩個一組的冰沙，折半，將其中一支遞給了宮城。「所有冰棒種類裡我最喜歡papico了。」三井迫不及待地用虎牙撕開最後一層塑膠包裝，興奮地加快了語氣：「可是每次想到只有一個人就懶得買了，還好有你跟我分。」宮城接過，小口小口地吸起了咖啡味的冰沙。他也很久沒有吃papico了，應該說自從離開沖繩後，他幾乎沒有和人一起悠閒吃過冰。巷弄間夜色漸濃，papico成了透明的空管，消失在公園的垃圾桶。分別兩人的十字路口就在前方不遠處。宮城無聲地嚥下口水，從剛才開始，他的左手掌心就一直散發著一股惱人的黏膩感。一定是剛才拆冰的時候不小心沾到的，即使記憶中papico的塑膠管在進到垃圾桶時似乎沒有任何缺角。
最近和三井學長相處的時間增加了不少，為什麼卻反而覺得變得轉瞬即逝了呢？
一百公尺。
五十公尺。
十公尺。
「明天見啦，回家記得好好吃飯。」停下腳步，離去前，三井又拍了拍宮城的頭頂。一早精心整理的髮型已經失去原型，被髮膠固定的部分因為汗水浸濕而柔順地垂下，出門前噴灑的香水也早已揮發，宮城不習慣在他人面前展露這樣的形象，就像他不習慣將內心話從心底經過喉嚨吐出到空氣的過程。理智告訴他，應該要把瀏海撥上去，擺出個宮城良田招牌的桀驁不馴的笑容，說聲明天見即可結束這漫長的一天，然而，此刻的他卻只想放空腦袋，好好感受三井修長手指撫過他髮絲的觸感。宮城無聲地嚥下口水，口中瀰漫著淡淡香甜的咖啡味。「papico⋯⋯」「嗯？」「你以後隨時都可以買papico。」「什麼？」「我說，我會一直跟你分那另外一半的，你以後想買papico就買吧。」宮城猛地抬起頭，抿起下唇，直直望了過去。「你⋯⋯說什麼？」三井雙眼圓睜，大腦迴路似乎陷入了短暫當機。宮城吐出一口長氣，雙拳緊握，眼神不再游移。他決定將煩惱了一整晚的話說出來。「三井學長，我不退貨了。」宮城看著街燈下的三井，語氣堅定得連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我喜歡你。不管是作為隊友還是戀人⋯⋯我都希望你一直待在我身邊。」宛如球場上一對一時的反射動作，語畢，宮城踮起腳尖，毫不猶豫地捧住三井的雙頰，將嘴貼上了那雙乾燥的薄唇。心臟以彷彿有生以來最熱烈的力道飛快撞擊著胸膛，宮城的耳裡只剩下微風吹過樹梢的沙沙聲以及兩人份的心跳聲。「你說點什麼啊！」親吻結束，曖昧的氣息蔓延，宮城雙頰倏地浮現一層紅暈，像是無法忍受尷尬般，對著仍呆站在原地的三井吼去。「不、唉......我只是太高興了。」三井像是被重擊般蹲下身，右手摀著嘴，語氣充滿著無法言喻的驚喜。「你怎麼會做出這麼可愛的事？」「哪裡可、」三井站起身，由上而下的望著宮城。眼底閃爍著他從未見過的璀璨光彩，他突然想起了比賽時兩人四目相交時所感受到的那股滿足感，胸口湧進熱流，宮城一時之間忘記了話語。「多謝光臨，三井壽是你的啦。」三井溫熱的大掌把他垂在身子兩側的雙手牽到了胸前。「先說在前頭，試用期後不可退貨，做好心理準備了。」三井在他的耳邊補充說明。「那你要努力別讓我想丟掉才行。」「你這傢伙、」三井苦笑著在他耳邊說：「連這種時候口氣都這麼囂張。」「喂！要親熱回家去！！！真是的，現在年輕人怎麼都這樣！」身後突然竄出大嬸不悅的抱怨聲，宮城像是大夢初醒般猛地往後一退，沒有抓好平衡的三井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啊、抱歉。」宮城彎腰伸手將三井給拉了起來，瞥了離去的大嬸背影一眼，光線不足，他沒看清大嬸的面容，但那副穿著跟充滿力道的嗓音，都讓他想起了某位團地的鄰居⋯⋯不，應該沒有這麼巧的事吧？「那、」宮城搔了搔紅暈尚未退去的臉頰，點了點頭，抬起了腳步。「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啊。」三井像是想到什麼般，叫住了他。「宮城。」「嗯？」黑影罩下，三井毫不猶豫地低下頭，再度吻住了宮城那雙形狀好看的嘴唇。「你⋯⋯！剛才才被人撞見你怎麼又⋯⋯！」宮城慌張地看了看四周，確認剛才的尷尬不會重演，才放下緊繃的肩膀。「沒辦法，我忍不住嘛。」三井露出得逞的狡猾笑容。「雖然很想再待一下，但再拖下去你媽可能要出來找你了。」「別開玩笑了，我又不是小學生。」不得不說這傢伙開的玩笑有時還真挺白目，宮城不滿地瞪著三井，紅透的耳根卻讓回話顯得毫無魄力。「知道了，宮城隊長。」三井笑著說。「明天早上再來一對一吧。我會等你的。」
多年前消失在海洋彼岸的少年，忽然和眼前的三井面容重疊在了一起。那些沒有被履行的約定，宮城以為自己早已放下，不再回頭留念怨嘆，然而，塵封的回憶卻在三井離別那刻所投下的話語中，瞬間恢復了色彩繽紛。不按牌理出牌，突然出現打碎了我的美好回憶，闖入我的生活，擅自待下，毫無預警地履行了當年的約定，現在，還讓我的心跳完全偏離了該有的位置。
「我會拼勁全力贏你的。」宮城笑著說。他決定明天不管有誰來打擾，都不會讓三井離開。
試用期已經結束了不是嗎？那他就有獨佔三井的正當理由了。
「明天見。」
湘南晚間的海風輕拂著宮城的身軀，他迫不及待地邁出腳步，朝向明日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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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tonton147 於 2024-4-27 01:4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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