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狐|キツネ 發表於 2024-4-8 21:11:09

Summary:於是我躺在夜裡在我的摯愛在海邊在森林在他的墳墓,他是水,他的名字是水寫的,在大水中離我而去。我流水神事件,超自我解釋法
精神上是父水▁▂▃▄▅▆
天氣陰沉沉的,低氣壓弄得他的太陽穴不停抽痛著,連著耳朵裡都在嗡嗡作響。「喂,水木你還好嗎?」一旁的同事叼著菸,臉上看上去有些擔心,但手裡的檔案自然還是疊到了他的桌上,「看上去今天天氣不怎麼樣。」確實,辦公室裏很是潮濕,早上沾了綿綿細雨的襯衫黏在身上,著實讓人不舒服。不少人桌上的煙灰缸都滿是菸蒂,水木當然也不例外。他揉了揉發疼的地方,坐下來處理越來越多的工作,「不,沒什麼。」這幾天天氣總是這樣教人難受,連帶著辦公室裡瀰漫著莫名讓人提不起勁的感受。不出多時,外頭開始下起滂沱大雨。唏哩嘩啦地惹得同事們各個忍不住嘆氣,吱吱喳喳地小聲怨懟著今天的天氣。希望回家之前雨會變得小一些,水木想著,昨天看到雞蛋和一些蔬菜的價格稍微降了一些,或許可以久違地煮咖哩吧?說起來,ゲゲ郎會變回原樣的機制究竟是什麼呢?雖然ゲゲ郎搪塞說是因為自己曾經長時間浸泡在幽靈族的血液之中,所以他的血液才會讓ゲゲ郎恢復成原本的容貌,不過之後即便再嘗試讓ゲゲ郎攝入血液也沒有恢復原本的模樣。他長歎一口氣,椅子發出不滿的咿呀聲,總而言之得先把手頭上的工作處理完畢才行。唰唰——這個麻煩幫我放到那個檔案櫃,謝謝。您好,我是帝國血液銀行的員工,敝姓佐藤,很高興能為您服務。那群傢伙是除了摸別人屁股之外什麼都不會嗎?啊!說起來K社的資料在哪裡?有人可以去拿一下傳真嗎?……周圍的聲音逐漸變得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遠方的浪潮拍打與鳥兒振翅、鳴叫的聲響。筆尖在文件上暈出一片墨漬,緊接著文字化作海水,隨著潮汐拍打聲緩緩地撫摸著沙岸,更加漆黑的鳥兒揮舞著翅膀,朝著遠方飛去。海風徐徐吹著,就像是暴風前的平靜一樣。他清楚自己也是一抔沙,終歸是會回到這裡的。「——木前輩,這個檔案要放哪?」水木猛然回神,連忙接過文件,「啊,交給我就好。」雖然有種不知名的陰霾籠罩在心頭,但總歸是將今日該處理的事務都處理完畢了。結果到了晚上雨都沒停,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趨勢,凝結在窗上的霧氣在燈光的照耀下像是張慘白的人臉,而斗大的雨水則像是不停拍打著窗戶的手。怪讓人不舒服的。啪嚓。他將電燈關上並將視線移開,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緩慢的滲入漆黑的室內,帶著潮水的氣味,拖沓著步伐一步一步走向部長室。目前看起來應該只是普通的妖怪而已,於是他便下了樓。倒是那雨,看上去是要把缺水時累積的雨量一次全下完似的,再下下去的話恐怕又會像前幾年的三六災害那樣引起洪水。「小哥!你幹嘛突然衝出來!」開著チンクエチェント的男人搖下車窗朝他破口大罵,「遇到莫名其妙的水球還要再遇到沒神經的傢伙,今天真的是運氣有夠差勁的!」還沒等他道歉,那人便鳴著喇叭朝街道另一頭急駛而去,後頭跟著好幾輛救護車。回到家的時候他已經渾身濕透了,整個人狼狽不堪。「歡迎回來,お義父さん。」鬼太郎已經換下了學童服,大概回家時也被大雨淋到像個落湯雞了吧。水木一面道謝一面接過鬼太郎遞來的毛巾,「今天一起煮咖哩吧?」「好的。」棕髮的孩子笑彎了眼。稍微整理一下之後,鬼太郎踩著小凳子在流理台幫忙將蘿蔔和馬鈴薯切塊, 而ゲゲ郎則幫忙把調味料遞過來。「好嗆!」洋蔥惹的水木眼框發紅,一旁的鬼太郎已經被熏到眼淚都落下來。老夫的眼睛——!聽到ゲゲ郎的哀嚎聲,腦海裡浮現出醉酒後不停誇讚著岩子小姐的ゲゲ郎的身影,忍不住笑出聲來。他將鬼太郎切好的馬鈴薯放到水中,並開始著手準備炒菜。我可以試看看嗎?鬼太郎興致勃勃地問。當然可以。他回答。他們熱鍋、熱油,先是把洋蔥、紅蘿蔔、馬鈴薯和鄰居給的肉放進去炒,直到小小的廚房裡香氣四溢,鬼太郎便往鍋裡加水。「差不多可以把咖哩塊放進去了。」「好的。」鬼太郎將爐火關上,接著把父親一塊一塊搬過來放在砧板上的咖哩塊放入。他們重新打上火,見到咖哩塊逐漸消失在高湯裡才放下心來。「做得很好,不愧是鬼太郎。」水木輕輕撫摸著鬼太郎的頭,如果沒有遇見他們的話,自己大概一輩子與家庭無緣吧?會變成什麼樣的人呢?鬼太郎靦腆地笑了笑,對於直球式的誇獎至今仍無法完全習慣的樣子。趁著等待的時間ゲゲ郎陪著鬼太郎把學校出的作業做完,不外乎都是一些簡單的算術題目和漢字問題。漢字倒還好,不管是水木還是ゲゲ郎都能夠幫鬼太郎解惑,可到了數學或純文學那就教ゲゲ郎有得煩惱了。妖怪的世界就算沒有幾何學或代數也不會怎樣,說實在話,他們也不在乎加布里埃爾•鄧南遮、與謝野晶子寫了什麼或者抱持什麼樣的思想,但人類似乎對於能夠留下什麼很是在意。「這一題的答案是……235.5+3.14=238.64平方公尺吧?」鬼太郎有些猶豫地寫下答案,紙筆摩擦的聲響讓ゲゲ郎回過神來。啊,鬼太郎發出小小聲的驚呼,翻頁時銳利的紙張在手指上畫出一條紅線。不疼但血似乎有些止不住。水木正巧端著咖哩和白飯回到卓袱台邊,怎麼了?他看到紙上暈出一小片紅。沒事的,鬼太郎回答,只是手被紙稍微割到了。水木抓起他的手,不容分說地仔細包紮那個小小的傷口。從幽靈族和妖怪的角度來說,那只不過是放著不管或者稍微舔一舔就會好起來的傷口。在他們遇過的人類中,只有水木會這麼在乎他們是不是受了傷、會不會疼。每當他受傷了或者被欺負了,他的兩位父親看上去總是憂心忡忡的,對他的傷口的照護比對他們自己所受的傷還要慎重。「不管是幽靈族也好,還是人類也好,受了傷都會痛。」他記得某次跌倒後水木抱著他這麼說,「鬼太郎,你隨時都可以向我們求助,我們都在。」……水木先生也會一直都在嗎?他選擇將目光從房裡的大象移開,於是今天也是一如既往地談論著學校裏發生的事情。咖哩裡的蔬菜稍嫌沒有入味。「畢竟咖哩是第二天比較好吃的料理,明天再來一起吃吧。」水木笑著說,他們便將冷卻了的咖哩放進冰箱裡儲存。
「ゲゲ郎,你有聽說最近這附近上空出現了神秘水球的事情嗎?」水木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梅子的氣味在口中擴散開來,「那個也是妖怪嗎?」ゲゲ郎小口啜飲著,「應該是俗稱為『水神』的妖怪吧?」「神也會是妖怪嗎?」不,ゲゲ郎搖頭,「雖然稱為『水神』,但那傢伙並不是真正的水神。祂是一種可以自由地在固體、液體與氣體之間切換的妖怪。」這樣啊,水木小聲回應,祂應該不會做什麼吧?「只要不做什麼會惹怒祂的事情就沒問題了。」ゲゲ郎試圖為他酙酒,當然最終他還是自己倒了一些酒水,「一旦惹怒了可是非常麻煩的。」是基本上不會怎樣的妖怪就好,他們沒有深入討論更多水神的話題。更多的是關於ゲゲ郎以前經歷過的事情,大部分時候水木只是沉默地聽著。酒過三巡,水木的臉上已經爬上了明顯的紅暈。「海邊。」水木唐突說道,「我想是海邊。」「嗯?」ゲゲ郎愣了一下,紅色的虹膜在燈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的。「算是做了一場夢吧。」他有些口齒不清,是醉了還是不知道該怎麼組織語言呢?「陽光從厚重的雲層間灑落在沙灘上,星砂黏在腳上,然後,在海鷗飛起的同時,有什麼東西化作一灘水了。「怎麼說呢?是那種安靜而平穩的狀態。以前的夢都是被巨大的聲響包圍著,漆黑的視線裡不停傳來彷彿不存在在世界上的哀號聲。大概持續半小時左右吧?聲音漸弱,接著就是寂靜,好像世上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他將ゲゲ郎捧在手心裏,「我就會想起曾經躺在我隔壁病床的上級對著我說:『陪我一起去死吧。一個人踏上黃泉路著實太可怖。』但他在夜裡被叫走了,大家都知道那其實是處刑。」「……老夫從以前就很好奇了,為什麼人類總是很在意自己能夠留下什麼呢?」「因為人類再怎麼努力都活不到你們生命的十分之一吧?」水木答道,「所以想留下些什麼,讓他人記住自己的名字,至少不要變成空匣子。」「空匣子?」水木笑出聲,「就是那些小匣子呀,會拿來放遺骨的。有留下指甲、頭髮或信的人倒還好,沒有的人就只能等著小匣子回來。越往前留下的東西就越少,甚至只有空匣子。我們覺得沒有遺骨的話,那些在家鄉裡等著的親屬太可憐了。」ゲゲ郎坐到他的肩頭上,冰涼的手貼著他的臉頰。「我們把其他匣子的遺骨分一部分到空匣子裡,但不夠的時候,我們只能放一張寫著名字的紙。」心頭的陰霾跟著傾瀉的言語一掃而空,水木靠著牆,帶著粗繭的指頭不時輕撫著ゲゲ郎的頭。「吾友唷,就像你同鬼太郎說的那樣,我們都會一直在你身邊的。」是嗎?水木回道,瞧你說的煞有其事的樣子,可別忘了啊。在鬼太郎洗完澡之後他們跟著稍作洗漱,興許是因為下了雨的關係吧?房裡沒有杪夏的燠熱,反而帶著淡淡的涼意。鬼太郎躺在水木的左側,一如既往地握著他的手入睡,而ゲゲ郎則睡在右上方屬於他的小小床鋪裡。夜半時分他迷迷糊糊的感受到有什麼冰涼的東西貼著他,於是他睜開眼,原來是ゲゲ郎鑽進他的被褥之間。「你非要跟我擠一起嗎?」是說你怎麼突然變回原本的樣子了。ゲゲ郎沒有回覆,只是逕自握住水木的手,像蛇又像是流水似的將他抱進懷裡,他可以感覺的到ゲゲ郎帶著冷意的小腿滑入他的衣裳裡。他只好輕輕靠在幽靈族的胸膛裡以當作回應,撲通、撲通——比人類還要慢上許多的心音。「水木,你怕寂寞嗎?」ゲゲ郎輕聲問道。大抵還是怕的吧。我們會為你撿拾遺骨的,所以別擔心,你不是孤身一人。「……快睡吧。」水木閉上眼,而ゲゲ郎又抱緊他幾分。
隔天依舊下著雨。「救命啊!」水木出門沒多久後他們便聽到外頭傳來尖銳的呼聲,隨即是大水衝破屋門的聲響。從窗戶可以瞧見污濁的泥水把早些時候過來抽旱廁的水肥車推倒了,四處都鬧哄哄的,不管是女人還是男人各個都在放聲尖叫。鬼太郎抓過靈毛背心,三步併做兩步拚地下樓,他們目前住的地方地勢比周遭高一些,如果現在趕緊下去的話或許能夠幫到人。「水木!」鬼太郎聽見父親喊了一句,對了,水木先生所就職的公司是相對低窪的地區!剛要下貓屋一樓他就看到渾身濕淋淋的水木,玄關已經有一部份被水淹過了,「お義父さん!」「鬼太郎!」水木喘著說道,「往高的地方去!水要淹進來了!」「水木先生!」「水木!」下一瞬間,他看到裹挾污穢的泥水奔湧而入,水木原本是踩上樓梯了,可被大水沖進來的人卻一把抓住水木的袖子讓他頓了一下。「鬼太郎、ゲゲ郎,別擔心我,快上去吧!」他看到水木笑著說出這句話。方才碰過水的手漸漸溶解,他們看到腥紅色的血肉,接著變成白骨,最後被泥水的顏色所吞噬。而人類仍是爭先恐後地向他們伸出手,試圖爬向高處。「水木先生……」冰涼的淚水順著髮絲滾落,他現在才知道原來人類的手也可以這麼冰冷。
本文最後由 青狐|キツネ 於 2024-4-8 21:13 編輯

青狐|キツネ 發表於 2024-4-8 21:12:43

大水褪去了。那些僥倖爬到二樓的人們面面相覷,他們在看到面前的孩子後或是沉默著或是咳嗽著離開了貓屋,街上四處都是洪水侵襲的痕跡,不少店家的招牌仍在滴水。鬼太郎不發一語地目送他們離去,隔了好一陣子才一步一步地下樓。「父親。」鬼太郎輕聲呼喚,「水木先生究竟被大水帶到哪裡去了呢?」ゲゲ郎沉默一陣,說不定、說不定水木消失的模樣只是水神製造的幻象——畢竟有不少妖怪對於展現幻象很是得意,祂們享受著人類驚恐的神貌——實際上水木就跟其他人類一樣只是被大水沖走了。還不能放棄。「這場大水應該是由水神引起的,問題在於它從哪裡來。」他猛然想起昨天夜裡水木所提到關於神秘水球的事情,「鬼太郎,這附近有報紙嗎?或許可以從上面找到相關的資訊也說不定。」「好的,父親。」鬼太郎穿上木屐,微微發暖的靈毛背心穿到他的身上。不少報紙被污水泡得髒而皺,不管是哪家報社都看不清字。「欸——緊急為您插播一條消息,近日出現在東京上空的神秘水球在東京地區發生洪水後消失無蹤。」一群大人擋在高高架起的電視機前叨叨絮絮念著什麼,他連忙穿過人群之間的縫隙,擠到電視機前面。黑白的電視機畫面搖晃著,男主播推了推眼鏡:「據了解,水球是前幾日呃……開往東京灣的運砂船發生沉沒事故後出現的,其出現後幾日氣候不佳,初步研判與——」他們把報導的聲音拋在後面。人們紛紛擾攘地群聚,電視機和已聚集的人們是人類前進的指標;而他們踩著木屐喀啦喀啦地朝著人群的反方向,他們向來是不合潮流者。「唉唷!小心點!」「哪來的孩子啊?」呼、呼、呼,到底奔跑了多久呢?肺部因工廠廢氣而抽痛著,耳朵有些轟轟作響,連嘈雜的人聲和汽車鳴笛聲都聽不見。直至他看見海天一線,灰濛濛的天空與洪水夾帶的一切都混在一起,這才逐漸放緩了腳步。海鷗們駐足於灘上,一雙雙橙黃色的眼直勾勾地盯著他們,裡面有著唯一的異質者。「是你。」有著人類眼珠的巨大海鷗張口說道,同時赤錆色的觸手緩慢地映入幽靈族的眼簾,牠腹部的隆起經過食道,最終從嘴裡爬出,攀著黃色的喙不放,「我認得你,美味的,那個。」彷彿得到起飛的訊號,其餘的海鷗們群起拍打著翅翼,一片烏黑的影朝他們襲來、遮住了他們的視線。鬼太郎舉起右手以擋開鳥兒掉落的羽毛和羽粉,左手則護著他的父親。海鷗群散去的同時,一直籠罩在上空的陰霾也逐漸散去,海水被雲縫間漏下來的陽光照的閃閃發亮。他們看到小小的、熟悉的身影。「お義父さん!」眼框忍不住發熱,鬼太郎顧不得佇立在一旁的異質者,冰涼而帶著腐敗臭的海水逐漸淹過他的小腿肚。「鬼、太郎?」聽到呼喚聲,少年模樣的水木轉過頭,寬鬆的西裝蓋過雙手,肩上揹著鬼太郎不曾看過的東西。多麼溫暖的手啊,鬼太郎緊緊握住水木的手,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稍微比他高上一些的水木先生似乎被打斷了思緒,不過他還是回握住小小的手。「吾友……」父親探出頭,語帶哽咽地輕聲呼喚著水木先生的名,而水木先生遲疑一瞬後也回以令人安心的笑容,「……喂喂,你這傢伙怎麼哭成這樣啊?」雖然還有無數想問的問題,但更重要的是——「呲掉了。」「再、一次……呲掉也殼以……」在如同指甲搔刮黑板的聲音傳入耳裡的同時,數個青紫色的巨大腕足高高舉起,弄得海水一時間變得波濤洶湧,連帶著他和水木先生都踉蹌一下,父親似乎落到他的肩上。那物無數的管足爭先恐後地伸出,貪婪地嗅聞著空氣,而猩紅口器翕張著。他看見水木向前踏了一步,將他護在身後,腳下或赤色或青色的海水將水神包圍住。「別想動我的家人!」即使水木先生說得咬牙切齒,可脆弱的人類怎麼可能敵得過水神?鬼太郎皺起眉頭,他要如何才能保護他的家人?「還記得手槍的手勢怎麼做嗎?」「咦?」那道聲音要他別回頭。他想他或許曾在睡眼惺忪的夜裡聽過這個聲音。「做得很好,把妖力集中在指尖,你可以試著想像血液集中在食指的指尖……另一隻手就像水木穩住槍身那樣穩住手腕,沒錯……」他這才看見水木先生取下了揹在肩上的東西,木製的那端抵在肩窩處,似乎正在瞄準什麼。「然後,想像彈出橡皮筋的感覺,將積蓄在食指的妖力擊出。」屏氣、擊出!炫目的白光讓他不禁有些暈眩,而被擊中的水神潰散成一塊塊的碎肉,濃重的腐敗臭讓他忍不住倒彈一步。水木扣下扳機,將海鷗的眼珠一舉擊穿,化成水與那或大或小的腥臭肉塊落到海水之中,旋即被青色和赤色吞噬。不知道是不是哪裡沒做對,放鬆的同時全身就像是剛跑完接力賽隔天那樣完全使不上力,連帶著一股倦意猛烈襲來。「水木……先生……」身後的人扶著他,讓他得以有個依靠。我在,水木回道。擁抱的力道幾乎讓他難得感到有些疼痛。他看見向來堅毅的人眼框泛紅,連帶著聲音都有些顫抖。即便如此,他還是嘗試露出苦澀的笑容。好痛……為什麼胸口會發悶而如此酸澀呢?一定是沉香與檀香的錯,對吧?「再會啦。」
ゲゲ郎深吸一口氣,果然,面前的水木身上混雜著其他氣味。那是屬於潮水的氣味。「抱歉,好像太逞強了。」水木將西裝外套脫下來蓋到鬼太郎身上,「……我還以為沒問題的。」啊啊,水木還是怕寂寞的。ゲゲ郎沒由來的想起這件事,明明早就知道分離會到來,但他們總是淺淺帶過所有可能讓彼此沉默的話題。果然我們應當像談論明天那樣談論死亡,因為死亡沒什麼大不了的。水木的目光落到一旁,無聲中ゲゲ郎彷彿聽見他在問,問自己會用多長的時間去懷念一個人?「我會用一生懷念。」就連體溫也不像是尋常人類那樣了,他有那麼一個瞬間忍不住想要讓水木攝取幽靈族的血。——既然已經不再是人類了,不如就過來妖怪的世界吧。水木打斷了他的思緒,「你絕對在想什麼危險的事吧?ゲゲ郎,和我約定,一定要好好保護鬼太郎跟你自己。」「但——」「對我而言,你們是我最重要的人。」水木狀似靦腆地轉過頭,用鬆垮垮的皮鞋踢開一旁的海帶,「接下來也會遇到很多討厭的、痛苦的、辛苦的事情吧?但是,正視的話一定會發現美好的事物,就像你說過的那樣。請原諒我擅自與你們許下諾言又無法遵守。」果然眼淚還是不爭氣地落了下來,ゲゲ郎吸著鼻子,臉上早就濕答答的了。「那麼就交給你了,拍檔。」水木輕輕地捶了下他的胸口,帶著粗繭的指頭替他抹去淚水,「閉上眼睛吧。」他聽話地閉上雙眼,於是那被陽光曬得發暖的乾淨海水便盡數灑在他的胸前。像是最初的撒嬌和最後的擁抱。原先帶著一絲嗆辣的菸草味在空氣中轉變為淡淡的甘甜味,一陣海風吹過後什麼都沒有留下。……他嘆了口氣,帶著鬼太郎回到沙岸上。現在的軀體就連這樣簡單的動作都難以負荷,不僅如此,海裡的怨靈亦緊攀著他的衣角,一點一點地將僅剩的力量奪走。兩道纖細的身影自海裡來。祂們孕育了無數生命而又奪走一切。「水神大人……」「幽靈族的老爺。」身著深緋色衣裳的那位說道,眼神卻飄向自己手上捏著的小小海星,「此事已了,汝無需煩惱。」而瓶覗色的那位則扼著海鷗的頸子,「……汝莫非在煩惱人類之事?」幽靈族抿了抿唇,「為何大水要帶走吾友。」「此事無非因人類而起。」原先稍微乾淨點了的海水又再一次變得污濁而骯臟,祂們輕輕搖頭,「此人之所以屍骨無存,全非大水之罪,若要究責,悉是汝等之過。」那抹深緋看著幽靈族的表情,轉而換了一種方式解釋,「汝等的氣息之於不少妖怪而言,乃是至高無上之佳餚。且此人亦已踏足吾等的世界。」龗神將祂們來到此處的原因娓娓道來,工廠的廢水、帶著惡臭的糞水、傾倒於夢之島的數不盡的垃圾……這些都是引起大水的無數理由之一。而帶著幽靈族氣息的水木正巧被水神發覺,這變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祂便隨著落下的雨水悄悄滑入了滿是菸草味的公司,拖曳著腳步,飢腸轆轆著實教人難耐。啊啊,已經無法忍耐了。於是祂喚起大水,沿著街道沿著水溝沿著排水管爬過肌膚,裹挾一切善良的和惡意盡數吞下。一切如祂所料。祂見過,綁著紅繩的男男女女一同走向海的世界、傾訴彼此熱烈的愛意,然後在大水包裹住他們的同時又扯住彼此的頭髮、將對方的頭下壓,以求一點點氧氣——這次也是如此,人類只有在糟糕的地方不會讓祂失望。水木是因他們而死,亦是因為人類而死。他早在被溶解的時候就死去了,方才殘留於此的不過是一段執念罷了。龗神們將自身妖力借給他,讓這段強烈的執念得以化作實體。為什麼要幫助他們呢?質問脫口而出,他不禁感到口乾舌燥。——憐憫。祂們拋下單詞後便再次回到水中,一如來時那樣。是啊,大水帶走他與他的名字和記憶,岸上只留下了寂寞的人們。眼下更迫切的問題是他該怎麼教導鬼太郎認識死亡。為父的應當引導孩子,可他從來沒有適應失去親人的痛苦經驗。自有記憶以來他就一直是孤身一人了,只有祖先的靈毛手環一直待在他的身邊,隱隱約約感受到手環傳來微微熱度。說到底,妖怪本來就對於其他個體的死亡沒什麼概念。就根本上來說,除非靈魂下了地獄,否則他們所謂的死去也不過就是軀體的消亡罷了。所以在充滿妖怪的環境中成長的他對於死亡很是豁達,他們的生命太長,總是會有再見面的機會。但鬼太郎不是,他與人類有過深的淵源,而人類一旦逝去就不會輕易回來。他們自然是可以等到水木再度輪迴,問題是——那個時候水木還是水木嗎?噩夢從戰場變成紛飛的櫻花,最後變成某種抓也抓不住的夢魘。「請不要奪走我的記憶,唯有這個,還請不要奪走。」這段夢囈始終揮之不去,只有記憶可以當作他們曾經相遇的證據,也是無數個昨日堆砌出今日的他們。過往的記憶會形塑出現在的人格,如果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只有靈魂還是相同的,那麼他還會是熟悉的那個人嗎?如果將轉生的水木看作今世的水木,會不會反而傷了他?所有的問題都得不到回答,周遭屍橫遍野,只有他能背負起其他人的記憶與念想。「喂,別露出那種喪氣的表情啊。那傢伙要是看到的話可是會笑話你的。」幽靈族抬起頭,曾經跟在水木身後的靈體們如今蹲在他的面前,各個露出流氓似的笑容。「你們……」「走不動的話,我們的肩膀可以暫借給你。」為首的士兵說道,雖然身高顯得格外矮小,但氣勢完全不輸給其他軍人,「誰叫你是水木的朋友呢!」祂們握住幽靈族的手,將他拉起身。有個老媽子似的軍人還替他拍掉了沾在身上的沙。你不會要哭了吧?有個傢伙瞪大眼不敢置信地說。才沒有!幽靈族用力抹了抹臉,抱緊懷中的孩子。或許曾經這些人也幫助過他,所以他才能夠勉強保有軀體再度回到水木身邊。喀啦、叩嘍。木屐踩過石磚街道、踩過泥濘地,也踩過樹蔭下的陽光和發著光的小水潭。幾個帶著帽子的孩子撿起被沖到街道上的樹枝開始打架,而一旁的大人則拿著毛巾擦臉,結果每個人都弄得像隻三花貓似的。大水褪去,誰都得繼續生活。喀啦、叩嘍。水木的夥伴們輕聲說著他們以前發生過的事情,以及他所不知道的孩提時代的水木。小時候明明很坦率,但長大後就變得彆扭了呢。幽靈族誠實地給出了想法。「當然啊。」帶著眼鏡的丸山說,「戰爭改變太多東西了。」在成為軍人之前,大家都是平凡不過的大男孩而已。戰爭過去了,心裡那道疤痕卻沒有隨之淡去。他們只能送他到貓屋二樓,落日的餘暉照不進屋內。「不論如何,回家了。」小個子說,祂身後每個人的身影都逐漸淡去,「時間到了,我們只能陪你到這裡,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啊啊,謝謝你們。」幽靈族閉起眼,轉瞬之間屋裡誰也不在了。帶著煙硝味的氣息是否也被大水帶走了呢?而自己的軀體正在逐漸消散,不出多時又回到只剩一顆眼珠的模樣了。視線變得不同,現在的他只能看見鬼太郎微微顫動的眼皮和滑落眼角的淚珠。再稍微睡一下吧,吾兒。他貼著那柔軟的臉頰,今天實在太累了,再稍微沉浸在夢裡吧。
直至夜幕低垂時鬼太郎才醒過來。「父親……」他輕聲呼喚。旋即父親便從桌上跳了下來,問他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會不會渴。「是誰將我揹回來的呢?」是很熟悉的溫度,就像玩累時會讓他撒嬌的水木先生一樣的溫度。父親沉默一陣,「是老夫曾經熟悉的,如今已然告別。」他們對坐著,父親眼裡的鮮紅色在夜裡顯得格外鮮豔。似乎無法忍受沉默,父親將他昏睡過去後的事情娓娓道來,雖然說的很詳細,但他隱約能感受到父親似乎對某些事情避而不談。也許父親是認為現階段他還不用知道吧?或許有一天父親會將一切都說出來的,他們只是還需要時間消化事實。還好,幽靈族最不缺乏的就是那些東西了。而原來在跌落水裡的時候水木先生就死了嗎?鬼太郎抿了抿唇,他想起那時拉住水木先生的袖子的那隻手。如果沒有那個人的話,水木先生明明是可以到安全的地方的!太過分了,為什麼死的非是他們所敬愛的人不可呢?鬼太郎,父親喚著他的名,不要去怨恨人類。為什麼?父親。他不明白,為什麼不應該去埋怨傷害他們的人?鬼太郎輕輕撫摸著昨天包紮的傷口,水木先生偷偷在角落畫的原子小金剛早就被水弄得模糊。「怨恨一旦產生就很難將之消滅。」父親撇過頭,「不是每個人類都是那樣的……人類的多面性讓人難以理解,但即便如此,不管是你的母親還是水木,都抱持著愛去面對很多事情。」「我不理解……這樣能拯救水木先生嗎?」「沒辦法,但是或許我們可以拯救到某個人生命中的水木。」父親回道,「我們失去了自己的傘,但即便如此也不應該奪走他人的傘。」……我能做到嗎?給他人一把傘。——我們的生命太過漫長,所以我們有很多犯錯的空間,慢慢來吧。「啊!」有個人推開他們的家門,打斷了他們的談話。鬼太郎抬起頭,來者是相片館的婆婆,年過六十依舊健朗,臉上總是掛著慈祥的笑容。她的手上拿著一大包牛皮紙袋,「小鬼太郎!這些是水木先生前陣子拜託我家的洗的相片,沒有被水淹到真是太好了。」他接過沉甸甸的紙袋,婆婆揉了揉他的頭髮,「要好好吃飯啊。不過男孩子總是長的特別快……不出幾年搞不好你就會比水木先生要來的高了呢……」謝過並送走婆婆後,他們加熱了昨天剩下的咖哩,趁著用餐的時間翻看照片。照片的時間跨度很大,從他還是嬰兒時期到前些日子參觀日的照片都有。到底都是在什麼時候拍的呢?完全一點印象都沒有。他只知道今天的咖哩有些太鹹了,他從來沒有想過這道菜竟會教人如此難以忍受、完全勾不起食慾。於是他們收拾了碗盤和料理,試圖用沖澡帶走胸口的酸澀,意料之中的無用功。在父親的提議下,他們將水木先生所留下的東西整理好,逐個放入木箱子裏。而睡魔就在他們數著一個個昨日的時候悄悄抓住他們的雙足,讓他們不得不迎接明日。水木先生是真的不在了,他清楚地意識到這件事。燈光消去,銀白色的月光不合時宜地照亮房間。是的,不需星光;將之撲滅,收起銀兔,撤走金烏,傾盡海水,掃空森林,只因這世間不再有美好。被窩涼涼的,怎樣都捂不熱。鬼太郎將父親捧到心窩處,他們在沉默的夜裡入眠。-FIN

Notes:所以,我想寫信給你。想要盡可能陪你久一點,陪你走到更遠一點的地方。×××一些後記在找紅潮相關資料的時候,發現一直到昭和40多年才開始對東京灣進行紅潮相關的統計,前面沒有搜到相關資料,不過有看到紅潮好發於夏季,就當那年也發生了吧兩位神明源自於《古事記》,伊邪那岐命斬殺迦具土之後,其血滴從十拳劍落到岩石上……劍柄落下的血生成闇淤加美神和闇御津羽神。
因為兩位神明本身就是水神,想說是同根生(?)所以就用赤潮跟青潮做延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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