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五条悟與庵歌姬從來沒有同時被派遣到同一個任務過。 理由是「不需要」。 純粹以術式而言，庵歌姬能和任一術師做搭配，但放在五条悟身上，完全沒有任何意義。五条悟就算有再提升的空間，也沒有再提升的必要，歌姬那單純「令咒力提升」的術式，對於能以一己之力顛覆國家的那個男人而言──理論上並不存在著需要讓五条悟進一步提升能力的狀況。 真有那麼一天，大概也是末日的盡頭了。
所以，他們兩個任務會相重合，大多數只有「偶然撞見」或「五条悟被派往收拾庵歌姬的任務」這兩種情形而已。
這次差不多就是兩者的集合體。 兩人都剛好在北海道，五条悟的位置距離失聯的庵歌姬最近，負責這起任務的輔助監督先是重傷被發現，隨之庵歌姬也失聯，收到高專的電話後他幾乎沒有浪費任何一秒就尋著殘穢趕到了現場。到現場後，五条悟的六眼立刻補捉到了被拋往高空的學姊、一公里遠伺機而動的的咒詛師、肆虐的一級咒靈；破壞咒詛師的帳，祓除咒靈，接住歌姬，再廢了咒詛師，對五条而言，要同時全部做到──並不是多難的事情，他推了推太陽眼鏡，直接在歌姬落下的位置等候。 單論結果，他的確順利救到了歌姬。
02.
「你怎麼會在這裡啊──？！」 「來救弱弱的歌姬呀。」 相較歌姬抽蓄的臉，在半空中橫抱住她的學弟則嘻皮笑臉地貼到她臉上。 「哭了嗎？妳肯定哭了吧？有尿褲子嗎？」 「才沒有！！！」歌姬氣炸了。她想把這臭男生的臭嘴推得遠遠的，奈何現在距離地面實在太遠，她只能任由他抱著自己在空中亂竄。「等等，除了咒靈，附近應該還有一個咒詛師──」 「我都處理掉了喔～」 「诶？」歌姬左顧右盼，看見左邊一個煙消雲散的咒靈殘骸，右邊一個明顯殘廢的咒詛師：「你沒殺了他吧？方針要活捉。」「咦？」「咦什麼咦啊！」「等等我用六眼看一下喔──不好意思好像斷氣了。」「……這樣我的任務不是大失敗了嗎！你憑什麼來破壞別人的任務啊！」「早在歌姬這樣難堪落魄被我接著的時候就一蹋糊塗了哦✩」「……嗚。」因為戳中要害，歌姬鼓著紅通通的臉，用力撇過頭去。
在兩人吵嘴的時候，兩人正好落到地面上。 五条悟面對著她，終於有時間仔細端詳歌姬的狀態。 歌姬的雙馬尾有一邊散開了，整個人像被推入炭堆裡面一樣狼狽不堪，巫女服的袖口破損，膝蓋也都是泥巴，看起來剛經歷過一起追逐戰，見她這模樣，是誰在追誰是一目瞭然，他用六眼繞了她一圈，似乎沒有明顯的外傷，而她全身上下最扭曲的部位就是她的臉：「唉唷，這臉也太誇張了吧，妳是便秘三天了嗎？」 「還不是因為看到你！」歌姬大聲斥責，下一秒又不自在地抓著衣襬：「……唔，但作為前輩，實在是沒有資格這麼說話，總之……還是謝謝你來幫忙善後了，五条。你是從別的任務趕過來的吧，這麼麻煩你、真的是沒臉見人……」 「一個任務兩個任務對我來說根本沒什麼。」五条一派輕鬆地說。
「對了，我的輔助監督──」 「在札幌近郊被發現，已經緊急送回高專囉。說到這個，你們隔的位置實在很遠耶，這小鎮也離札幌市區太遠了吧，我也是找了很久才找到妳，還搭的是末班公車。」 歌姬鬆了一口氣：「太好了，總之謝謝──位置啊，這裡的確是很偏僻，真虧你能找到這裡，現在也快半夜了。」 她環顧周遭，確認周遭的損害狀況於是向前走了一步，五条也退後一步。 「你又忘了放帳對吧？也多虧是在半夜，這麼胡搞瞎搞的才沒引起非術師的騷動。」 「我是覺得老需要顧慮那些一般人實在很煩啦……」 歌姬無視學弟的牢騷，她整理一下自己的頭髮，拍拍衣裳上的灰塵：「好！那我們該來找公共電話亭了，因為我的手機摔壞了。啊！不對，跟你借就好了嘛，五条，麻煩借用你的手機，我聯絡一下高專，不然這種地方我們也回不去。」
很有道理，於是五条悟摸了摸屁股：「啊。」 「啊什麼啊？」
03.
結果根本找不到公共電話亭。 深秋的北海道入夜後非常冷，他們別無辦法，鄉下地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間半夜還願意接客的旅店投宿，庵歌姬一邊困惑於到底跟學弟同房有沒有道德問題，一邊掏出她身上勉強湊出來的現金向半夜被吵醒的旅店主人租了一間雙人房（民宿不能刷卡，五条悟身上只有信用卡），五条悟不知為何看起來興致缺缺，要是平常遇上這種混亂到極點的事，他一定樂得手無足蹈，邊調戲歌姬邊衝去開房間。但五条悟今天只是站得遠遠的，看起來心不在焉地默默觀望她和旅店主人交談，就連走向二樓的房間時，他也只是乖巧地跟在她身後，不吵不鬧的，這些反常的舉動要是發生在她養的小狗身上，她一定馬上帶去看醫生。但五条悟雖然很吵，也不是狗，所以歌姬只當他是大半夜累了。
打開房門，五条悟跟著她踏入房間後吹了一聲口哨。 「哦──鄉下地方的房間還不算太差嘛。」 比起擺設和房間大小，庵歌姬只看著那個雙人床發愁：果然只有一張床啊……但錢不夠開第二間房了…… 正當她想說些什麼，五条就馬上接話：「我睡沙發吧。」 「咦？這怎麼可以，讓後輩睡沙發我睡床的話根本就像是職場霸凌，我才不會做這種事。」 「歌姬妳平常對我說的話更像霸凌吧？」五条說，「我無所謂喔，反正我本來就不習慣睡外面的床，沙發還比較好躺。」 「還不是你太欠揍。」歌姬有些手足無措，「不、不然這樣吧，你一定要睡沙發的話，我就睡地上，再怎麼樣我也不容許自己任務失敗還這樣恬不知恥霸佔床。」 「沒人睡床的話這畫面看起來更蠢了啊。」五条冷靜地說。
說著他一屁股坐到沙發上，看起來一臉無聊透頂。「還有啊歌姬……」 「叫前輩！」 五条無視。 「妳失聯了一天都在跟那個咒詛師玩躲貓貓對吧？」 「那又怎麼了？」 「一整天都沒洗澡吧？」 「啥？」 「妳好臭。」 「……唔！」庵歌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臉頰一路紅到耳朵，「真、真的這麼臭嗎？」 「所以妳先去洗澡吧～早點睡覺，明早再跟櫃台借電話就好了。」 「那……你不洗嗎？」 「我就不洗了，才一天還好吧，跟妳不一樣我也沒出什麼汗，已經想早點睡了～前輩。」 「好吧……那我先洗了，你也先休息吧。」
五条霸佔著沙發，用揮手作為回應。 不知怎麼的，歌姬還是覺得五条好像哪裡怪怪的。 雖然沒有換洗衣物只能穿同一套，但能梳洗一下也很好，歌姬踏入浴室。
04.
她踏入浴室後沒有先褪下衣物，而是先往浴缸放熱水，再面對鏡子先整理自己凌亂不開的頭髮，若是不先把髮尾梳開就直接洗，等會一定打結得更慘。她跟頭髮奮戰了好長一段時間。 歌姬盯著鏡面，她洗了把臉，與鏡中的自己面對面，大概盯了五分鐘，才意識到她終於發現為什麼自己一直覺得五条哪裡不太對勁。
自從五条悟出現後，他一直用正面面對著自己。
移動的時候五条悟一直和她保持一段距離。 他不走在她前面，不背對著她，也不側過身子。 「……？」 在浴室待了十分鐘，還沒脫衣服的庵歌姬直接拉開浴室推門，分秒不待地衝回房間。
「……你在幹嘛啊！」
05.
五条悟被突然衝出浴室的歌姬殺得措手不及。 他一手拿著自己的外套，一手還在解開襯衫，雙手難堪地僵在半空中。 太陽眼鏡已經被他放到茶几上，一雙赤裸的六眼眨呀眨的不知所措，以他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而言，在他眼眸中一閃而過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難堪」。 高專外套因為顏色看不太出來。 白色的襯衫則滿是乾掉的血跡。
五条悟在處理傷口。
「你背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啊？不是……」歌姬已經衝到他面前了，五条下意識往後閃，結果後背往沙發上倒下，還卡在皮膚上的玻璃往血肉裡刺得更深了，他忍不住彎下腰悶哼一聲。庵歌姬也不客氣，雙腿扣著五条悟的大腿，掌底壓著他的後腦勺，直接把五条悟面朝下放倒，整個人跨坐到他身上才終於看清楚是怎麼回事。 五条悟的後背上滿是玻璃碎片和尖銳的碎石，穿過制服、刺穿外層的皮膚和下方的血肉，以衣服上的出血量來看應該扎得很深。歌姬扯著他的衣襟，「這、你……受傷了為什麼不說啊？而且你的無下限怎麼了？」「……接住妳的時候解除了啊。」五条悟的身體還在痛，整張臉還被她壓在沙發內，根本無法好好講話，他掙扎著露出半邊臉，看著歌姬的臉色馬上又說：「是我自己沒注意到後面的情況，跟弱姬妳才沒關係啦。」
無論是對自己的無能。 還是那句很欠揍的「弱姬」。 或是對營救自己而受傷的後輩。 庵歌姬對這一切啞口無言，一時說不出話來。
「……妳在哭喔？」五条悟看著她。 「沒有──」庵歌姬吸著鼻子，用力從後方巴他的頭：「誰哭了啦，白痴！」 明明身為傷患還被毆打，五条悟小聲抱怨，真沒看過脾氣這麼糟的公主殿下。 啪！五条的後腦杓被毆打第二次後，歌姬才悶悶地揉了揉他的頭髮，問道：「你怎麼又解除無下限了？」
06.
雖然五条悟說他已經用咒力止血，只要撐到明天回高專讓硝子治療就行了，好麻煩喔，根本不需要包紮，庵歌姬還是很堅持：白癡啊，不包紮一下你要怎麼睡。 「趴著睡不就行了～」 「我要是沒發現，你難道不是打算裝傻到底，直接壓著傷口躺整晚？」學姊命令道：轉過去。 「……」五条悟心不甘情不願背過身體。 歌姬對他心懷愧疚。 五条自身也三緘其口。 雖然對歌姬含糊帶過去，事實上處理這麼一點小任務也會受傷是他自己的原因居多，完全怪不到歌姬身上。 破壞帳也好，祓除咒靈也好，先解除無下限在空中接住歌姬，再同時用咒力擋掉來自後方咒詛師對歌姬的攻擊──全部的一切，都像摳掉指甲縫污垢一樣容易，唯一的誤算是接住歌姬的姿勢，歌姬雖然因為狀況混亂沒察覺到，但那時候接住她時……歌姬的……
歌姬的胸。 擠到他的臉上。 那個胸，甚至推開了一點他的墨鏡。
所以他楞了一下。 就一下下。 下一秒背就被插得開花。 失誤的原因是歌姬的胸。 關鍵那個胸也沒有很大。 這件事他實在開不了口。
痛歸痛，他立刻用咒力止血，傷口出血只留在衣服上，歌姬也因為夜色沒有發現，反正又不是什麼重傷，本來應該就這麼混過去的，結果卻變成這難看的樣子。實在太丟臉了，完全不想讓傑和硝子知道。 歌姬剛才又跑去跟旅店主人借來了一些紗布和包紮的工具，忙碌得跟鴨子一樣，到底為什麼事事都要較真成這樣啊，五条心想。
如五条悟所說，傷口雖然深，但出血很少。 襯衫也割破了，因為直接扯掉會把傷口都撕開，於是歌姬提醒了一句：「我要用剪刀剪開衣服囉。」五条則一聲不吭。從剛才就一副老大不高興的樣子，完全不知道這臭小鬼為什麼臭著一張臉。歌姬不理他，剪開衣服後露出血淋淋的後背，僅過了兩三個小時，細小的碎片和尖銳物已經深深埋入肉裡。 五条說：像地精一樣。 歌姬真的很想打他。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五条一直在她面前解除無下限，她也不能真的巴下去。 她必須翻開外層的血肉才能夾出裡面的異物，歌姬看了一會，拿著手邊現有的工具直接下手。 清創過程很安靜，五条悟不喊痛，不鬧也不叫，歌姬也很冷靜，她不怕血、不怕髒，不是第一次處理傷口，五条悟很少受傷，同樣也不抱怨肉被挖開的事，默默任她宰，任她割。噗嘶。掏出玻璃碎片時一直發出將靈魂剝離骨骼、非常令人不舒服的塌陷聲，每掏出一個，五条又更凹陷了一些，血液已經流得比療傷前更多，彷彿他正在慢慢被掏乾。 歌姬在下方墊著毯子，血全濺在毛毯上，這樣只需要賠一張毯子的錢，學姊還真是精打細算。傷勢的疼痛從最細微的神經尖端一路延伸至骨髓裡，然後擴散到全身，反而讓他的身體整個暖呼呼的，感覺好奇怪，五条悟的意識已經離開肉體，輕飄飄地浮在空中，喃喃唸著一些毫不相關的事：蛋糕……好想去北菓樓吃蛋糕…… 會請你吃的啦。歌姬在他後方小聲地說。
「我要限定款。」 「知道了知道了。」 「一整天我都要吃北海道的甜點。」 「真是的，為什麼口味那麼像小孩子啊。」歌姬說。「挑食成這樣會命不長喔。」 五条悟哼了一聲，垂著肩膀，背著她低聲咕噥。 雖然聲音很小，她還是聽得很清楚。
07.
上完藥後，五条悟很快就趴著睡著了。 躺在那個他原先不想躺的彈簧床上。 歌姬小心翼翼地不壓到傷口，為他蓋上被子。 她趴在床緣，搔弄著臭學弟前額的髮，她拿手帕擦拭著他的臉龐，發現他臉色蒼白，流了一身的冷汗，天氣很冷，雖然擔心他會不會感冒，但這間房間也沒有暖氣，她只能把他身上的汗水擦乾，並做足最低限度的保暖。 歌姬放棄洗澡的念頭，五条很淺眠，洗澡的聲音會吵醒他，臭就臭吧無所謂了。 她開始思考明天的行程：明天一早先聯絡高專…… 叫出租車……等五条睡醒再出發好了…… 去機場前還來得及衝去北菓樓一趟吧？不行的話，隔幾天她再飛一趟北海道來買。
歌姬揉著額頭，決定再回洗手台，至少先把臉給洗了，手上也都是他的血，不清一下簡直像兇殺現場。 她走向浴室前不經意地回過頭，瞥了今晚莫名安份乖巧的五条悟一眼，五条抱著枕頭、蓋上被子，已經沉沉地睡著了。歌姬凝視著他的樣子，一時之間有些遲疑，她的鼻腔酸酸的，一股怪味在她神經末梢為所欲為，好像聞到什麼植物腐敗的酸味。因為不知道為何──
不知為何，那畫面一瞬間令她聯想到下葬的花草。
08.
就像不夠耐久的陪葬大理花，五条就這樣慢慢地腐爛死去。
十多年前，她在五条悟的肉上拔出玻璃碎片。 十多年後，她也在五条悟的肉上拔出碎石和泥巴。 不同的是第二次的清創再也沒有出血了。 她不需要墊毯子，也不需要止住傷口的血。 同樣的是，她一點都不感到開心。 她一直很討厭五条悟的臉，但看到它被打爛，她內心並未湧現一絲一毫的快感。
她趴在診療床上，靠著那男人的額頭，有好一會，她都這麼靠著。 慢慢變得很冷了。 她想握住五条悟的手，撲空後發現他的手被放在下面一點的位置。 硝子就在一旁，也沒有阻止她。 無論是她或是硝子，能做的事情都是多的、能做的事已經一個也不剩了。 歌姬不會哭。硝子也沒哭。 她們都不是會在這種時候哭泣的女人。 就像殺了夏油傑那天，五条悟也沒有流下任何一滴眼淚。 她想起自己收過鮮花，想起那些芬芳枯萎，莖幹發臭，分泌出溫暖的黏液，人喜歡花嗎？喜歡到喜受看著死水發青，百合凋零，然後通通暗成大地色嗎？ 可是歌姬又意識到，應該不是這樣的。就像陪葬的鮮花會比死人多活幾天，所以人會愛花，五条悟也喜歡聖代和蛋糕，甜點會融化，卻也能長命百歲。
──挑食會命不長喔。 那天療傷的夜裡，歌姬還記得自己是這麼碎念他的。 五条悟背著她低聲咕噥一句，她看不見五条悟的表情。 雖然聲音很小，她還是聽得很清楚。
「反正……我又不可能長命。」
高專一年級，16歲的五条悟──當年是這麼說的。
Fin.
本文最後由 沫澱 於 2024-3-25 20:27 編輯
後記
第一次摸五歌！（2024又回萌五歌真是有夠命賤） 吵吵鬧鬧的五歌最喜歡了，但一想到本誌又很絕望。 只是想寫在歌姬面前會特別壞又特別乖的五条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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