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林隱客 發表於 2024-2-17 22:36:58

——傳說,星星墜地之時,會誕下一個孩子。等到朝陽升起,星星的孩子會化作流光,追隨暖陽而去。 這個夢幻的傳說故事從很久以前就在托斯卡納草原上流傳,不知傳聞的開始源自誰,又是從何時有了這個故事。就像流星墜地般突然出現,而後一代傳了一代。 路德維希不知道自己會是證明傳說真實性的人物,先前他只認為這是母親為了哄自己和哥哥睡覺而編造的睡前故事,對此嗤之以鼻。然而,他意識到,童話的影響不僅是口耳相傳的笑談,還會對人們的行為產生實際影響。比如凌晨三點的現在,失眠的路德維希準備推開矮屋的門,去黑壓壓的草原上隨意閒逛。——簡直像是故事中的人物,中了未知的魔毒,在無人的大草原上徬徨亂走,從而遇見墜落眼前的星星。 草原上很冷,風很強,路德維希感覺推開門消耗的力氣等於推開撲在身上的綿羊。抬眼望去只有大片濃黑,幾乎要將每一根草和連綿山脈壓塌。他拉緊披風,一邊後悔自己放棄屋內暖爐,裹上披風便出了門。往後的人生中,每次回想起這段經歷,路德維希都會感嘆這真是絕妙的安排。但不能預知未來的他,此時此刻還在反省自己的魯莽。 他只是狂亂地走著,如同不間斷的野風。雜草撞在一起的嚓嚓聲格外刺耳,遠方似乎有壞掉的門被玩弄,幽隱地傳來咿嗚哀鳴。念頭則如曠野中央無人看管的水井,不受控制地奔湧。他牧有一批羊群,和草原上許多牧民一樣,可是詭異的事情發生了,從前幾日起羊隻染上未知的疫病,紛紛死在柵欄裡。他去了其他人家裡探問,沒有一家遇到相似情況。他曉得,如果疫病沒有自然消失,再過幾天他勢必要撲殺所有羊隻,才能避免疫病擴散。這些天夜晚他反覆睡了又起,只是想不到在撲殺羊群的未來以後,他又該怎麼繼續生活。在工業逐漸發達的情況下,像哥哥一樣進都市裡尋找工作?如果是這樣,那草原上的房子、水車和木欄又該如何處置——路德維希承認,他沒有吟遊詩人歌詠草原風光一樣對托斯卡納有浪漫幻想。但當他抬頭,看見一覽無遺、繁星密布的晚空,他便覺得自己無法從這片草原離開,轉而追索工廠的烏煙。 正當路德維希感到思緒多如天上星點,並為此感到頭痛的時候,他徬徨的雙腳彷彿踢到鐵山,一動不動了。眼前的景象實在太過奇異,讓推崇理性主義的他感覺不可思議。有一個全身散發光芒的孩子,站在他的眼前!路德維希不由得警惕,更多的是感到寒毛倒豎,小孩、夜半時分、大草原,三種元素的集合怎麼想都不協調。唯一有可能使以上條件全部並存的情況,是野獸將孩子拖入草叢,做為一頓美餐。但跟前的孩子顯然渾身完好,一點傷痕都沒有,甚至可說十分平靜。這孩子大約七八歲的模樣,緊閉雙眼,立在光芒中央,假如無視違反科學常識的光芒,那就像單純的夢遊一樣。 路德維希思考著,當前情況應該如何應對。勸說,不,必須先喚醒。他面對孩子微鬈的柔順褐髮、眼瞼上長長的睫毛,一下子不知道該用什麼口氣和天使對話。最終,他緊張地挑了最糟糕的生硬語氣開口,「喂,醒醒。」他頓了頓,放緩語氣補救,「你不該睡在這裡......小孩子應當睡在家中的床上,而不是雜草堆。」 話聲方落下,那孩子便張開了雙眼。從那雙緩緩睜開的眼眸中,路德維希第一次在陸地上看見堪比星宿的光。正如孩子周身散發的一樣,眸中亮著相同的星點,使路德維希感覺自己不是在和人說話,而是對著一顆星球喃喃自語。「你從哪裡來?很晚了,我帶你回家。」面對彷彿讀透他心思的雙眼,路德維希連聲音都發緊了,但仍盡量使語氣顯得溫柔。那孩子首次回應他,微笑著輕輕搖頭,舉起手指朝向天上。路德維希隨著他的手指看向天上,那裡什麼都沒有,又什麼都有,是一顆顆他無法企及的星球。 然而,這回應顯得十分無意義。路德維希嘆了口氣,「該從夢裡醒來了。你住哪裡?家人怎麼讓你夜半出門了,真不應該......」孩子突然打斷他,「我沒有名字,我的家也不在這裡。我是跟著星星一起過來的。」 「星星?」路德維希突然想起,傍晚他趕著羊群回欄時,確實看見天邊一束銀絲飛過。但他話裡的意思可不單純。「你說,你和星星一起過來?」他左看右看,都感覺眼前的孩子是典型的意大利樣貌,宛然是生長在托斯卡納的孩子。除了周身離合的神光,和眼裡的一汪璀璨。他感到一陣懊惱,最開始就應該想到這段相遇不能以常理衡量。 「是的喔!我們和星星生活在一起,陪墜落的星星走完最後一段路。啊,關於『我們』......」他解釋起來,說話便滔滔不絕。從最開始的發音僵硬,到最後語速快得讓路德維希用計算羊隻的注意力聆聽。路德維希注意到這點,心中多了一個想要發問的疑惑。 據孩子的敘述,他們是一群有共同信念的靈體。遠在人類誕生之前,有靈體看到流星,說了句「星星真可憐,億萬年來都在發光,最後卻墜落了。」而後便引得他們討論,如「是啊,墜落在少有存在去到的地方」、「燒成了一團冷灰」,而後有了他們的活動:針對星星的臨終關懷。 孩子連比帶劃,路德維希感覺他在不到一小時內,已經完全本土化成為意大利人的模樣。先往東鋪墊一堆,又忽地往西亂扯,話題最終又能神奇地回歸原位。「所以,能遇見你真的很幸運!絕大部分的星星都墜落在沒有生機的地方。」他攤手,「星星們聽到的最後聲音,只有我們的說話聲。最開始雖然是為了不讓星星寂寞,這樣看來,卻更加寂寞了耶。這次就不一樣了,它還聽到你的聲音了呦!」 路德維希適時提出疑惑。「嗯,所以......你應該和傳說裡提到的一樣?『星星落到地上的時候,會誕下一個孩子。天亮時,孩子就會離開。』......」「孩子會賜予人類幸運,對吧?我剛剛讀到了。」孩子點頭肯定道。 「『讀到了』?不......我的疑問太多,這些等一下再聊。我想你已經懂了這裡的語言,先給你取個暫時的名字,交流起來更方便。」路德維希向孩子這麼說,卻是打算取了名字以後更容易給旁人解釋今天發生的奇事,日記的紀錄也方便一些。除此以外,孩子說話時總是夾帶爽朗又有點傻氣的笑聲,使他不得不將這個名字安放在他身上。「『Feliciano』,如何?」使人歡欣、幸運的存在——不需解釋,他想這孩子自會理解。星星是他見過最浩大的事物,既然是「星星的孩子」,想必也和星星相似。 果不其然,費里西安諾懂了,也欣然接受這個名字,甚至笑得遠比取名者更加開心。「嗯!我很喜歡這個名字喔!感覺很適合我呢。」他將笑容稍稍歛起,只留下空洞的弧形,「就是讀到的喔。該怎麼解釋呢......唔,只有生命體,用你們的話來說是動物,動物遇到我們的時候,我們才會化出身形。我們只能被第一個發現我們的生命看到,所以也有過被動物無視,等到恆星的光升起才能回去的情況發生呢。」他想表現出嚴正說明的樣子,卻始終無法做到,嘴角仍是不自覺揚起。「然後呢,我們會用極短的時間讀取生命體的訊息,或者說共享———所以,我會使用你們的語言和手勢,和臉上的表情。現在這樣睜大眼睛,是驚訝嗎?」 路德維希點頭,「對,這是。這好神奇,就像是神祇的力量......」「是一種力量,不過我更傾向於這是本能啦。」費里西安諾解釋,「所以我唯一學習的事物,是如何運用本能。不過,今天我又學會了新東西!這是我第一次用這種型態和人交談。我有點不習慣,但這很新奇。」 費里西安諾將目光移向遠處,他知道那裡是路德維希的房屋、農舍,還有圈了一群患疫羊隻的牧欄。他閉上眼睛,周遭的光芒連同夜幕一同湧動,似乎那處的穹頂更加明亮,星宿同銀月放大了數倍,注視地上的一切。很快這異動便結束了,路德維希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只見籠罩費里西安諾全身的異光消散大半,剩下薄薄一件披在身上的銀絲衣。 「從今以後,你的羊隻百病不侵,皮上毛髮將增多,乳汁取之不盡。」費里西安諾環顧周遭,頗有大天使烏列爾的神聖風姿,「這片土地的牧草永遠肥沃,不受乾旱與洪災的苦厄。」他收起一瞬間的聖姿,朝路德維希眨了眨狡黠的眼,星光仍在其中閃爍。「但這是我本就想送你的禮物。路德,你還有其他願望嗎?在天亮以前,我還能再為你實現一個心願。」 路德維希觀察天色,又掃了一眼費里西安諾那黯淡許多的身外星光,「我沒有想好。而且,許完願望以後,我想你也要消失了。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也許我們還能再聊聊?」「那當然好啊!」費里西安諾欣然應允,「但你可真奇怪。我聽他們說,遇到的生命都急急忙忙許下願望,甚至在讀取語言前就開始羅列。只有路德你一點都不心急。」 路德維希倒是從未想過與願望相關的事情。他習慣每天仰頭觀察星空,紀錄和星座有關的傳說與軼事。能見到這周身銀光的孩子,對他而言已是莫大幸運,只是費里西安諾並不曉得。Feliciano固然是應附傳說才取的名,卻也是他內心的真實感受。所以,他還想更多、更多地瞭解費里。晚上的草原很冷,以往路德維希會盡可能讓壁爐的火燒得更久,在火爐上熱一碗羊奶;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不希望太陽太早升起。 「那我說說我的生活吧!我想你會有興趣。」費里西安諾率先開口,「這裡的風好大,說話的聲音都有點難聽清,和我們那裡一點都不像。我住的地方,沒有風,沒有土地,沒有這些往左右四方高長的草......那是靈體匯聚之處。」 「和這裡很不同。」路德維希聽得興味盎然,遺憾自己沒有將紙筆帶在身上的習慣。「那處離地球很遠嗎?流星從看不見的地方遠道而來,沿途撞碎星軀,又燒成一抔冷土。而你可能從更遙遠的地方過來。」 「大概吧——路德,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他示意路德維希附耳過來。路德維希蹲下身,靠在他的嘴旁,才發現包裹費里西安諾的銀光有溫暖的溫度,不滾燙,也不像銀色表現得那樣冰涼。他仔細感受這些,聽費里西安諾神秘兮兮地說道,「雖然距離很遠,但我不想他們聽到。其實這次本不應該是我過來的,但大家都抱怨說太遠了,他們懶,所以最後就把我推了出來。——嗐!可是路德,我也很懶的啊。靈體不會消散,但路途很長,星星已經沒有力氣和我說話了。我很無聊......」他頓了頓,突然開始傻笑,「所以,嘿嘿,能遇見你真好!我好久沒有和人聊天了。如果直接讓我回去,我一定會寂寞到死的。」 路德維希突然感覺銀光的溫度變得冰冷,刺在他的每一塊皮膚上。他小心翼翼道,「那麼,我可以抱你嗎?你說星星默默墜落在遙遠的地方很可憐,但我認為......長途奔波的你,也是辛苦了。」他張開兩臂,雙眼目不轉睛望著費里西安諾,緊張地等對方回答。 費里西安諾並不回答,直接撲進路德維希的懷裡。「原來這就是人類的擁抱!路德,你好溫暖啊。我有很多兄弟姊妹,但我們沒有擁抱的習慣。平常我們沒有實體,沒有手,也就不會想到可以擁抱。如果我是人,我想我會想天天擁抱喜歡的人。」 不知擁抱了多久,時間就像完全停下腳步。但星星不給他們面子,照樣按著自己的步調運行。天色像逐漸褪去的墨跡,轉為透白,再沒有數小時前深鎖大地的威勢。路德維希看了看天色,對懷裡的費里西安諾說,「費里,天快亮了。」費里西安諾隨意地「嗯」了一聲,並不抬頭,享受離別前的最後一點溫度。路德維希看著緊黏在懷抱中的他,不自覺就想嘆氣,但是想到離別已經十分令人惆悵,又收斂這衝動,不打破溫馨的氛圍。 「那麼,我要許願。」「你要許什麼願望嗎?」兩人的聲音撞到一起,隨即便都愣住,笑了起來。直到笑聲落下,鶯雀叫起,才由路德維希開口。「雖然你有兄弟姊妹,並不孤單;有想做的事情,陪著星星回歸自然。但我想了很久,還是想許這個願望。費里西安諾,你帶給他人幸運,我希望你也能夠幸福。」 他沒有去看費里西安諾的表情,也知道什麼都看不到了。那神光柔和的溫度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朝陽的熱烈。風也逐漸轉弱,只剩足夠風車緩緩轉動的強度。 他彎下腰,在腳邊找到一顆外型不規則的石頭,灰白底上有斑駁裂紋。他將石頭撿起,珍重地收在懷中。走在回家的路上,晨風吹過路德維希和四周的青草。沙沙地,又溫和,路德維希莫名認為那像是費里西安諾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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