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夢境
響徹天際的鞭炮鑼鼓一路從木雲城的城門蔓延至無名百貨門口，紀明昭彷彿從神遊般猛然驚醒似地抖了一抖，從櫃檯後跳了起來。
帳房老丁在她身後投來好奇的目光，她理了理衣著故作鎮定，有些困惑大街為何如此熱鬧。
而街上這麼熱鬧，卻也不見以喜愛看熱鬧為特點的應家商行少東家身影。
她直覺不太對勁，自己不過是難得打個盹，起來便感覺整個木雲城都洋溢著一股詭異的氣息。紀明昭左看右看，想拉個夥計來問問情況，卻發現店裡除了客人，只有老丁跟自己兩人。
「老丁，我家大寶跟那兩個王八蛋又曠工了？」握著玉骨扇的手盤在胸前，紀明昭目光銳利地投向門口邊問道。
然而她沒等到問題的回覆，只見老丁用一種說不清是打量還是懷疑的眼神盯著她半晌，緩緩開口：「掌櫃的，你沒事兒吧？」
「什麼意思……」
她更不明白了，蹙眉正要問清楚，卻見戴夢回匆匆忙忙奔進店內，對著紀明昭劈頭便道：「你還在這兒幹什麼？城主的鑼鼓隊都快到門前了！」
「城主？你說清楚，怎麼回事？」她拉住對方講完立即要回頭的動作。
「什麼怎麼回事，你們不是十佳商舖三連冠嗎？說了城主會親自過來頒獎啊！」他一臉莫名地望著她，「總之快到門口迎接，隊伍要到了。」
「你知道那三個王八蛋去哪了嗎？」在戴夢回踏出店門前她追問，卻沒傳達到他耳裡似的未獲得回音。
一縷說不清的不安默默在紀明昭的心中擴大，但隨著鑼鼓隊伍的接近，她還是擺出了作為「十佳商舖三連冠」商舖的掌櫃應有的態度出門迎接城主。然而在木雲城百姓的見證下接受頒獎、簡單應酬結束後，她依舊對於此刻情況沒有任何印象。
並且她的三名夥計也從頭到尾沒有出現。
紀明昭將看店任務交給老丁，出了無名百貨便直直往松鶴堂而去。她在如意賭坊前停駐，不抱希望卻仍向內望了一望，接著嘆了口氣。
回頭一進醫館，她便見到自己兩個青梅竹馬的好友，如她所意料的正對坐吸著麵條，也不外乎有一份替她準備好的碗筷。
「小明，你今天沒睡飽嗎？早上……」
「你們倆見到我家三個夥計沒有？」
戴夢回才正剛開口沒兩句，她便毫不猶疑打斷了他的話。
柳雲歸放下碗，與戴夢回對望了一眼。
紀明昭的氣息開始急促，閉上了眼睛試圖深呼吸。她和面前的兩人認識太長時間了，長到光憑這下意識的舉動、幾乎無須多言，她便能從他們的表情探得自己那不祥的預感大約有八分為真。
「你記得多少？」柳雲歸沉聲問道，盛了碗麵放到桌邊為她留著的座位前，「你先坐下，邊吃，我們慢慢跟你說。」
*
無名百貨第二次榮獲木雲城十佳商舖第一名後沒多久，紀明昭成功達成和母親的賭約，兩年內以五千兩本金賺得十倍利潤，其餘附加條件也都無可挑剔的完美達成。
紀母願賭服輸，立即爽快地解除了紀明昭和柳雲歸的婚約，此後不論她想做什麼、要做什麼，一切的選擇權都握在自己手裡。
而她此刻最大的目標自然是百年之後成為傳說。
透過與其他鄰近的城鎮交流經商，一步步擴大版圖，無名百貨逐漸聲名遠播，卻也同時引來了麻煩。由於她的夥計們——隱姓埋名的江湖三寶，在黑白兩道多的是覬覦他們長才之人。
在紀明昭的印象裡，除了葉五枝以外，她並未曾了解過夢三息、岩四方兩人過去的經歷，即便他們曾數次表明自己真實身份，但她幾乎每每都擺出不當一回事的態度。對她而言，比起他們過去究竟是誰，她更加在乎他們現在是誰。
再者，雖然早已有所感覺他們說的是事實，但她畢竟親眼目睹了荒野客棧的黑道集會發生的事，讓三人繼續低調地以化名生活也許才是更加安全的選擇。
而事實卻證明，一旦江湖三寶有其中之一被發現，後頭都只能算是連鎖反應。
那似乎是一夕之間的事。
柳雲歸盡量說得雲淡風輕，戴夢回一邊適時補足部分細節。
三人的計劃看似亂來卻進行地十分順利，不出多少時間就遠離了木雲城，行蹤成謎。那些來自江湖各處的仇家並未入城，衙門也無從出手干預。
紀明昭默不作聲，看上去似乎比預料中的冷靜，然而她放在膝上的雙手卻不自覺地握緊拳頭。
接著她猛然起身，氣勢洶洶地往外走。
「小明，你要去哪裡？！」
「老王麵館！」
「勸你不要。」柳雲歸制止的話語從她背後傳來，「岩四方離開之前，說之後找到落腳處的話他要給夢三息煉製丹藥，來我這兒買了不少藥材。」
紀明昭轉過身，示意他繼續開口。
「他囑託我，如果你試圖去尋找他們的蹤跡，要我阻止你。」
「那個王八蛋他開什麼玩笑、」
「明昭，」他微微皺起眉頭，「我們猜到你會對此非常不滿，但沒料到你把這些事都忘了。」
「現在還不能去找他們，等到時候……」
到時候？到時候是什麼時候？——原本想反駁戴夢回的紀明昭忽然愣在了原地。
葉五枝紅著眼眶說著同樣話語的模樣從她腦海浮現出來。
夢三息徒手握住葉五枝的劍鋒，鮮血滴落在地上的場面同時跟在後頭。
岩四方留在她枕邊那一封突如其來的信件和前一晚沒頭沒尾的話語也在最後趕上。
三個人的表情在腦海中反覆切換，她感覺全身忽然使不上力，整個人像是飄浮在空中。柳雲歸跟戴夢回的聲音模糊而遙遠地環繞著。
朦朧之中她聽到一聲巨響。
*
「起床！」
猛然睜開眼睛，她發現自己就躺在老丁家宅院裡屬於她自己的房間床鋪上。
碰碰碰的敲門聲循序漸進了一陣才停下，可以聽出敲門的人是按照卧房遠近順序把所有房門都敲了個遍。紀明昭直起身子，怔怔地呆坐了一會兒，這才緩緩回神。
混亂之中又不失條理的夢境令她頭昏腦脹、隱隱作痛，怎麼也想不起自己昨夜睡前幹了什麼。
此時腳步聲從門外迅速靠近，映在門上的人影對著她的房門又是一陣敲打。
「要睡到什麼時候！店是不開了是不是！」
是老丁怒吼的聲音。
他人站在她門前，卻大約是朝著整個院子的方向喊的——紀明昭靈光一閃，匆匆從床鋪上起身，自己簡單整理一番後將房門拉開。
只見她的三個夥計與她幾乎同時間做出了同樣的舉動，四人尚未完全清醒的雙眸在四合院裡相互張望。
「都愣著幹什麼！吃飯！」
不對，實際上應該說五人才是。
各自梳洗後他們像每個早晨一般在院子裡的大桌邊坐著吃早飯，紀明昭的目光掃過三人的表情，總感覺每個人都有些若有所思。
興許是昨夜夢中的情景歷歷在目造成的錯覺，她長抒一口氣，發覺自己似乎比原來所想的還要受到影響。
「我昨天做了一個夢。」
而葉五枝的話令她的筷子停了下來。杏眼圓睜，她瞄向她的視線捕捉到其他兩人也都不約而同的一致舉動。然而在三人集中的目光注視下，葉五枝清秀的面容帶著笑意，在開了話頭後遲遲沒有下文。
「就這樣？」
「然後呢？」
頓了一頓，夢三息和岩四方對望了一眼。
「你們真的關心嗎？」反倒是對方好奇地看了看他們，露出無比真誠的疑惑表情。
「真的，說來聽聽。是什麼夢讓你大清早笑得這麼開心？」
不該讓她說的。
紀明昭一邊聽葉五枝描述著在賭坊碰見的絕世賭神教她必勝技巧的過程，有些後悔地瞪向要她繼續說的夢三息，換來對方一臉無辜地搖搖頭。
她微乎其微地嘆了口氣。
夢境終究是夢境，與其去煩惱那尚未到來的時刻、不知是否會發生的事，或許想方設法使其不會發生才是最佳解。
「照著賭神大人教導我的方法，我連押中了十數回，賺了近三百兩呢！」葉五枝望著自己的雙手道，「我感覺開始抓到訣竅了。」
「你該不會要說今天立刻要去試吧？！」夢三息瞪大眼睛喊了出來。
「出來就能直接去老王麵館了。」她挺起胸膛，略顯驕傲。
拜見過她實力的岩四方笑出了聲：「就你？還是回去做夢吧，夢裡什麼都有。」
紀明昭聽見這話，將手中的碗筷放下，不覺發出碰地一聲，引來她三名夥計疑惑的目光。
「怎麼了？掌櫃的。」葉五枝率先詢問。
「是不是聽著她這番墮落的話吃不下了？」夢三息補上一句。
「還是你又想針對我說的話？」岩四方最後開口。
而她靜靜地環視眾人，按照搭話的順序一個個與他們四目相對。最後她的視線定在岩四方身上，對他搖搖頭，緩緩啟唇：「不，你說的對，夢裡什麼都有……」
「但並不一定會比現實更好。」
END
本文最後由 孔明koumei 於 2023-11-18 21:0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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