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音 發表於 2023-10-5 21:16:55

※本篇為《好好再活一遍》衍生文,建議先看過後再讀比較不困惑。



項豪廷拉著大尺寸行李廂馬不停蹄走出機場,途中拼命撥打電話,好不容易接通後立刻急問:「爸住哪家醫院?」

「什麼醫院?」豪廷妹妹項詠晴的聲音滿是疑惑,豪廷只好耐著性子:「爸不是嚴重摔傷嗎?我剛出機場,直接去醫院。把醫院和病房號碼告訴我。」

「爸在家啊。」詠晴說得慢條斯理:「是摔傷沒錯,但只是稍微扭到而已,檢查包紮好就回家了。」

「啥?!」豪廷原本急行的腳步瞬間停駐,站在離計程車招呼站還有一段距離處大喊,惹來週遭人側目。

這也難怪,前幾天還在美國加州跟天文觀測數據巨量資料拼鬥的他,某日接到母親電話慌張泣訴父親不小心從梯子上重摔在地,連忙隔著越洋電話好聲安撫母親,掛斷通話後思索沒多久便跟主任表達自己的決定,毅然決然快速返抵國門,準備扛起身為長子應有的照顧責任。下了這麼大決心,結果居然只是小小扭傷?

好啦,往好處想,至少並非什麼嚴重傷害,是不幸中的大幸。

「你回國囉?」詠晴追問,豪廷一手耙過前額瀏海後回應:「對啦,剛到而已。跟爸媽說我等一下就回家。」

「有帶土產嗎?」

「沒啦,我很趕著回來耶,什麼都沒有啦。」

「小氣鬼。」詠晴的口吻滿是失望,豪廷似乎能夠想像妹妹嘟嘴不悅的模樣,忍不住笑嘆口氣,原本緊繃的心情亦舒緩不少。

重新拉行李箱往前行,豪廷講電話的語氣從稍早的緊張擔憂轉為輕鬆打趣,隨即搭上計程車往睽違多年的老家疾駛而去。



六年了。



跟著于希顧腳步前往美國就讀史丹佛大學,畢業後雙雙在教授推薦安排下進入同一間天文物理研究中心擔當研究員,轉眼六年如白駒過隙悄悄閃逝。期間每年回國一至二次探望親友,待上一周左右再匆匆搭機返回研究中心,與家人相處團聚的時間可說少之又少、彌足珍貴。

團圓時光總在談笑中轉瞬即逝,平日訊息往來也皆為瑣碎小事分享,故此豪廷對老家的記憶始終停留在出國前的景況,忘記光陰流洩帶給年輕人及中年人的影響並不等價。

歲月催人老。

就如同幼兒期的孩子會以驚人幅度快速成長,進入中老年期的長者衰老速度也不惶多讓,即便心態尚未老化,但無論皮膚、骨骼還是反應都逐漸產生變異。心靈追不上肉體的變化,肉體跟不上精神想呈現的應對方式,正是需要有人從旁引領及協助適應的時刻。

這次父親的摔傷應該就是類似情形,即便已是運行多年的熟悉動作,再怎麼謹慎小心依然造成意外傷害。當豪廷總算回到家裡,見到左腿打上厚厚石膏的項父時更證實他的想法。

乍看之下父母的面容都跟他出國前毫無二致,但仔細觀察依然能發現皺紋變多甚或加深,白頭髮亦增加不少,肌膚也不那麼彈性而略顯乾燥枯槁。豪廷驚覺雙親已不再是活力無窮盡,為家庭打拼就算加班熬夜多日也無所謂的鋼鐵體魄,甚至往昔喜愛到處遊山玩水的二人,近年來也鮮少出國活動,多半在國內或住家附近健行散步,都是體力流失的顯著徵兆。

豪廷再次確認自己的決定是對的。

「怎麼突然就回來?這小傷而已,沒什麼大不了。」坐在沙發上的項父想起身但察覺無法靈活操控身體,只得尷尬裝作沒事貌:「你媽她太小題大作。別看這石膏這麼大,醫生是說這樣固定會比較快好,不是因為受傷嚴重的關係,別誤會啊。」

「怎麼會是小題大作?你摔下來砰好大一聲,而且昏過去叫都叫不醒,嚇死我了。」項母端茶盤放到桌上,餘悸猶存說著:「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多難過,突然剩下我一個人該怎麼辦.........」

見項母眼眶泛紅,項父趕忙將妻子拉到身旁坐並擁抱對方,語氣很是緊張:「孩子的媽別哭,抱歉我讓妳受到驚嚇了。但妳看我沒事啊,我以後會多小心的,妳就別難過了,嗯?」

「......下次真的要多注意一點。」

「我會的、我會。」項父忙不迭地保證,見項母露出寬慰表情後鬆一口氣,接著再度轉向豪廷:「剛下飛機很累吧,好好休息。這次打算停留幾天?」

「不回去了。」

「什麼?」項氏夫妻不約而同訝異望向兒子,正在啃食從美國帶回來的餅乾的詠晴也倏地停止動作,被三道視線緊盯的豪廷輕拍行李箱重申:「我說,我不回美國了。」

頓時除了外頭傳進的車聲、人聲外沒有任何聲音,約莫三秒後項父率先打破沉默:「不回美國?要留在台灣嗎?為什麼?你的工作呢?不是在什麼......什麼中心?」

「天文物理研究中心。」豪廷幫忙補充,明明說出令人震撼的消息但本人絲毫不在意:「我辭職了,跟主任教授說明理由後主任也同意我的決定,還幫我寫推薦函,過幾天安頓好後會找幾間研究室投履歷。」

「不是。為什麼辭職?不是做得好好的?」項母追問,只見兒子單手插腰笑道:「就覺得是時候回國了。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有詠晴幫忙照料家裡,但過幾年詠晴如果搬出去或嫁了,有自己的生活和家庭要顧,要是家裡臨時有事,詠晴沒辦法應付,我在那麼遠的地方也沒辦法趕回來,怎麼辦?不如留下來大家都放心。」

「哥哥,你也太帥了。」詠晴睜大雙眼,發自內心讚嘆,雖也說出父母心中所想但項父還是忍不住斥道:「這也太、太莽撞了,隨隨便便就下這種決定--希顧呢?他沒有說什麼嗎?」

「他當然贊同啊。」豪廷一副理所當然的愉快表情。「其實呢,也是希顧率先提出的建議。他很擔心爸你的狀況,勸我回來看看,還跟我說『行孝要及時』。不過不必他說,我也有這個打算。」

項母想起希顧的身世,那句「行孝要及時」想必對這個孩子來說有更深一層的感觸吧。他不是無法及時而是根本沒有機會,自然不希望豪廷也遭逢同樣的遺憾。思及此,項母不禁勾起微笑同時輕拍丈夫手臂,隨後項父抓住她的手,儘管都沒出聲但心中顯然想著同一件事情。

「既然都這麼決定了,而且你也辭職了,那就這樣吧。」項母笑得溫柔。「去房間休息、休息,我還有很多話想說,晚點再聊。妹妹,幫哥哥整理行李。」

「好。」詠晴放下餅乾,跟著豪廷身後走進屋內,項母與項父對望,兩人臉上都帶有欣慰與感動的笑容,摟著彼此並且互拍肩背,體會這難以言喻的親情和樂。






◇ ◆ ◇ ◆ ◇







「所以說,哥你和希顧哥之後會分隔兩地?」晚餐的餐桌相聚,詠晴突然冒出這段話,夾一塊油雞到碗裡的豪廷回應:「對,暫時是這樣。他還是會在研究中心工作,只有我回來。」

「所以希顧哥會一直待在美國?」

「他是說過想一起回來。不過中心主任很喜歡他,可能還要再幾年才有機會吧。」

「你不擔心喔?」詠晴脫口而出,項母立刻輕聲制止:「詠晴,快趁熱吃飯。」

「唉喲。我有在吃了。」一點都沒理解母親用意的詠晴反射性回嘴,項母只能無奈嘆氣。

「當然擔心。」出乎意料之外,豪廷笑著回道:「擔心他沒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希顧他啊只要專注在工作上就廢寢忘食,就算有吃也是隨便吃,每次都是我提醒他或硬拉他去吃飯。這次回國前也是再三提醒他一定要按時吃,但我想他忙起來可能又會忘記了,真是。」

項母凝視不停抱怨的兒子,後者臉上雖然寫滿無奈卻也滿是寵溺與疼惜。看現在這副模樣,誰能想像其當年是個任誰都管不動、勸不聽,幾近無賴般遊手好閒,毫無未來計畫也沒有目標之人呢?

當豪廷堅持要跟希顧在一起時,項母和項父的想法都是一樣的:兒子只是新鮮感作祟,時間一久感情自然淡薄,到時候不需要他們介入兩人也會分手。所以要趁希顧對豪廷尚有影響力之時,藉由希顧引領豪廷往正面積極的方向前進,培育豪廷成為不需要再讓兩老操煩的成熟大人,這也是當初項家夫婦為何有條件同意兩人交往的背景原因。

沒料到豪廷的執著專情程度超出想像,別說感情變得稀微了,根本隨著時間推進越顯濃厚,這點倒是有遺傳到父母的良好基因。

儘管不若預期,項母依舊樂見其成,身為一名深愛丈夫與孩子的母親,還有什麼比親眼見證兒子的顯著進步和快樂幸福更高興的事?看不到兒子結婚生子的確遺憾,但世界上叫人惋惜的事情多得是,能有如今的發展對於項母而言已足矣。

然而項父若有所思,夜晚就寢躺在床上時瞪著天花板好一會兒不闔眼,項母正想探詢便聽見對方徐緩開口:「你覺得......他們有可能因為遠距離分手嗎?」

「怎麼這麼問?」項母有些驚訝,但不意外。

「我們當初不是認為豪廷交往一陣子後就會膩?就會提出分手?結果他們兩個一起上大學後又一起出國念哈佛,到現在看起來也還是......嗯。」項父停頓幾秒似乎在想說詞。「人家不是都說遠距離戀愛難維持?有沒有可能因為豪廷這次回國工作,兩人就分了?」

「我不知道耶。爸爸你希望他們分手嗎?」項母技巧地把問題丟回去,看見老公皺緊雙眉、一副困擾模樣。

「......我也不知......不、當然分手比較好吧?都讓他們交往這麼久,該清醒點恢復正常了吧。」

項母沒有回應只是靜默地斜瞥丈夫側臉,對方口吻依然嚴厲可是臉部表情卻相當躊躇不定,顯然嘴巴講的跟心裡想的並不符合,而項母十分明白為何如此。

儘管豪廷從小就是個麻煩精,一天到晚惹項父發火,項父也總是以嚴格訓斥的方式對待豪廷,但在內心深處卻非常疼愛這個唯一的兒子,只是為了教養等因素不得不扳起臉來扮演嚴父角色,想當然爾父子關係緊張疏離,每次見面時閃躲或不悅的情緒便湧現,無法冷靜溝通化解反而嫌隙在爭吵之間越裂越大,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然而這樣的窘境在希顧出現後有明顯變化。

雖非立即改變,但能夠清楚覺察豪廷受到希顧潛移默化的影響。以往只活在當下享樂之人,逐漸變得沉穩踏實且開始思考長遠未來;過往「家庭雙親」對其而言不過是供吃住的長期飯票,如今能夠體認到孝順意義並理解父母會衰老,自己需要擔負起照顧責任......凡此種種不勝枚舉,叫人驚奇之餘也深感欣慰。

或許是希顧堅毅早熟的性格成為豪廷進步的好榜樣,也或許希顧堪憐身世讓豪廷知道好好珍惜父母、維持良好親情關係的重要性,總之以前無論項家夫妻好說歹說都被豪廷當作耳邊風的訓誨期許,如今都經由希顧的關係逐漸成就實現。

對於項父來說希顧毫無疑問是項家貴人,亦期待豪廷在希顧帶領下越變越好,可是另一方面卻沒辦法完全擺脫傳統思維的禁錮,依舊無法坦然接受自家兒子的戀人也是男性的事實,才會每次提到相關話題都如此掙扎,失去往常的決斷力。

就交由時間來提供答案吧。所謂水到自然渠成,隨著光陰流瀉常能使不明白的事物忽然變得清晰,困擾疑惑許久的難題不知不覺獲得解決提示,混沌不明確的思慮想法逐漸釐清出最適合的決策解答。除非有什麼特殊的、戲劇性的契機出現,不然與其想破頭顱不得其解,徒然煩躁度日,不如暫且擱置慢慢思考,總有一天會理出頭緒。

於是項母將蓋在身上的被單重新拉好,閉起雙眼同時隨口說道:「那就再觀察看看吧。已經很晚了,我要睡了。老公晚安。」

「......老婆晚安。」

兩老前後進入夢鄉,靜謐而安詳,詠晴則在自己房間內划網路影片、跟網友聊天打屁,同樣待在自己房裡的豪廷站在窗前,有時手持手機敲打訊息,有時看著螢幕畫面微笑。

十二小時的時差,豪廷發短訊一方面提醒希顧記得吃午餐,另一方面也表達想念對方的心情。怎麼才分離一天就如此思念惆悵?連自己都咋舌不敢置信。

其實豪廷對於不安緣由心知肚明,即便經過這麼多年心中的恐懼擔憂依舊沒有完全消除,對於「分離」依舊無法釋懷,短時間也沒法接受。

如果是學生時期的他絕對強硬要求希顧一起辭職回國,否則都留在美國,頂多發訊息關心家裡狀況的頻率增多次數,堅拒兩人分隔兩地,到最後恐怕是看不下去的希顧妥協,接受離職的提案。但如今的豪廷不可能剝奪希顧從小規劃的未來藍圖,也無法忽視來自老家的隱形親情呼喚,左思右想之下決定讓步的人變成他自己,這是高中的項豪廷以及周遭親友絕對不會相信的事情。

增長了歲數,增加見識經驗也增添成熟理性,但同時亦縮減能夠任性放縱、恣意妄為的可能性。

成長路途面對的種種抉擇越來越無法明快下定論,考慮再三,掙扎與割捨是不得不面臨的過程,違背真心的決定只會增多不會變少。

豪廷其實很想叫希顧辭職,把希顧一起拉回國,渴望日日夜夜都能凝視對方容顏,撫摸對方皮膚,看著對方幸福的表情一起開懷暢笑......但他不行。他曾經因為幼稚與自私的個性害希顧失去獲得獎學金的機會,甚至必須到酒店打工賺取學費,如今無論如何都不會再做出破壞對方實現天文學者夢想的行為。

長大成人必伴隨苦痛,豪廷相信自己能夠跨越過去,畢竟最殘酷地獄的噩夢他已親身體驗過,區區遠距相隔不算什麼,總有再相聚的時刻。

看見螢幕畫面跳出希顧要他好好保重身體的訊息,豪廷眉彎唇揚,額頭貼上手機面板彷彿跟一萬多公里外的心上人額碰額,留戀數小時前還緊依身旁的體溫呼吸。

希顧有希顧要達成的事業目標,豪廷也有豪廷當前該做的事情,兩人各自在不同國度奮鬥努力,深信對方會在遠方祝福並支持自己,同時也殷殷企盼再次會面的日子早日到來。






◇ ◆ ◇ ◆ ◇






將生活用品整頓打理好,休息幾天順便調整時差後豪廷開始投遞履歷,因為擁有亮眼資歷加上權威人士的推薦函加持,很快便獲取天文物理所的聘用,二週後上班。

工作地點離老家有段距離,雖然開車可以減少通勤時間,但研究工作忙碌起來在實驗室裡待到半夜清晨是常見景況,疲勞駕駛總是危險。豪廷與希顧在美國是住在研究中心分配的宿舍,隨時回去洗漱、稍微休息後繼續打拼很方便,所以也打算如法炮製,在工作處附近找間套房之類棲身之所,等放假日再返回老家。

告知父母找到工作的好消息以及準備租屋的考量,項母欣喜之餘也讚嘆兒子的面面俱到,項父雖然對回國工作居然還要住在外頭頗有微詞,最後仍尊重長子的決定,只是忍不住用警告語氣囑咐獨自在外住宿要多加小心,注意安全。

回到臥房的豪廷正打算把這些資訊也傳遞給希顧時,發現對方先行捎來令人訝異的訊息,說已經購買機票後天回國,欣喜萬分的豪廷立刻問清楚航班與接機時間,隨即在房內開心轉圈,超級期待會面時刻的到來。

太過興奮雀躍以至於豪廷忘記詢問對方為何突然返國,是否有要事需辦?還是跟他一樣難耐思念?無論如何兩天後便可知曉答案,現在最重要的是安排住宿與行程,好好陪希顧度過回台的這段時間,畢竟此一別不知又要多久才能再相見。



是啊,不知得隔多久。



躺在床鋪、張大眼盯住昏暗的天花板,原本的高昂情緒瞬間褪去,舊有熟悉的、可能失去的不安再度壟罩豪廷,無論經過多少年歲當年噩夢所經歷的一切依舊無法完全忘懷,仍然不時憶起而後開始擔憂害怕,唯有親眼見到希顧的身影才能緩和如坐針氈的情緒。



叫希顧別回去了。



內心最真切的渴望再度浮現,與先前冒出一絲念頭不同,此回思潮蜂湧而出擋都擋不住。這才發現打從決定回國定居開始的成熟懂事其實都在逞強,不管哪個年齡層他最在乎的還是只有一個人,唯一的心願也只有一個:就是想和希顧永遠在一起。



別回去了,留下來,一起在台灣生活。

一直待在我身邊哪兒都別去。

別讓我一個人。



豪廷知道希顧會答應他的請求,奸詐狡猾也好、幼稚任性也罷,掩藏其後更多的是不容辯駁的脆弱及不踏實,自回國後便一點一滴蠶食他的勇敢堅強,頹圮傾倒恐怕是遲早的事,唯有希顧陪在身旁才能使他擁有重新修補與支撐的能量。

說來也好笑,以前是豪廷意氣風發宣告會照顧和保護希顧,帶給希顧幸福,如今卻顛倒過來,冀求著希顧的笑容與溫柔能潤澤他因渴望隨時肌膚相觸而乾涸枯竭的心田。

不想再裝大人、裝成熟,只想一輩子凝望心愛的人,看著他、撫摸他、親吻他、愛他,如此簡單平凡的願望應該不算貪心吧。

翻身側躺同時闔上雙眼,豪廷期待快點與希顧會面,讓他逐漸焦慮躁動的情緒得到安定。

二天時間轉瞬即去,距離希顧搭乘的航班起飛時間不到半刻鐘,明知還需要十多個小時的航行時間,豪廷卻是坐立難安,不時在臥室與客廳之間來回踱步,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叫項母忍不住笑斥他像個小孩毛毛躁躁,不見先前的穩重。接著和兒子討論起希顧愛吃的菜色、喜歡的飲料零嘴以及最近有哪些季節性旅遊景點,藉此轉移豪廷注意力,最後乾脆把他拉出門陪自己去附近菜市場買菜,豪廷只好乖乖照辦。

母子倆歡喜採購回家,才走到家門口便聽見電視新聞播報聲,因為豪廷雙手、雙臂掛滿購物袋所以由項母開門,開朗笑道:「我們回來囉!晚餐有好吃的!」

然而回覆她的並非預期中的歡喜應和,只瞧見坐在沙發椅上的項父與詠晴不約而同將視線從電視螢幕移到門口,臉部神情充滿驚愕與不知所措,項母不禁收束笑容,邊走近沙發邊詢問:「你們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情?」

項父的眼珠子來回在妻子與兒子臉上打轉,似有難言之隱,倒是率直性格的詠晴耐不住開口:「媽咪,新聞報導有一架美國飛機起飛後不久失聯,之後確定墜毀,還在搜尋倖存者。那個航班編號是......好像是.........希顧哥的班機......」

「砰」巨響嚇壞眾人,只見豪廷掛在臂上的物品全摔落在地,飲料罐在地上滾動但無人在意,全都緊盯著豪廷慘白到可怖的面容。

豪廷隨即衝到電視機前方,瞪住悽慘的失事現場畫面不自禁打顫,接著掃視快訊跑馬燈傳遞的各種眼花撩亂訊息,直到再次顯現出事班機的時程與號碼。這段時間他覆誦這段編號不下數十次,完全沒有誤認可能,當下彷若五雷轟頂,震驚到不由自主後退幾步,看著兒子站立不穩似乎隨時會倒下,項母趕忙站在旁邊隨時應付突發狀況。

「也許......也許希顧沒有搭上這班飛機......吧。」項母努力找尋各種可能性,項父也趕緊附和:「對啊、對啊,也是有這種可能的。應該不會這麼剛好--」

豪廷完全聽不進父母說話的聲音,立刻掏出手機撥打希顧的電話號碼,想當然耳僅收到手機無法回應的語音訊息。無論是否有其他可能,在這個時刻只會讓人往最壞的方向思考,六神無主的豪廷直覺想往大門奔去,被機靈的項母及時抓住手臂。

「等一下,豪廷,你要去哪?」

「機場。」豪廷直愣愣地盯著遠方。「我要去機場。去機場接希顧。」

見兒子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做母親的說什麼都不會輕易鬆手。「冷靜一點。你現在的情況不適合開車,太危險了。」

「別攔著我,讓我去機場!」

「不行!詠晴,快來幫忙抓著妳哥!」

不須母親吩咐,詠晴早已從沙發跳起並從背後圈住豪廷的腰,三個人在玄關處拉拉扯扯場面十分紊亂,忽地又傳出響亮的重墜地聲,項母反射回頭後發出尖叫:「唉呀老公?!」

項父似乎打算起身幫忙勸阻豪廷,無奈過於慌亂外加腿部打石膏令其重心不穩,整個人重摔地板,嚇得妻子馬上放開豪廷手臂、跌跌撞撞快步跪到丈夫身邊,邊試圖扶起對方邊哭喪著臉:「哎喲,怎麼摔這麼慘?腳才快好而已......爸爸沒事吧?有沒有哪裡痛啊?傷到哪裡了嗎?別嚇我...............」

詠晴擔心地望向父母,但雙手依然抱牢大哥不放,只是原本死命掙扎到她和母親都快拉不住的豪廷如今卻靜得像尊雕像,唯有胸部起伏異常劇烈。詠晴抬頭檢視後驚覺豪廷雖然同樣看著雙親但雙目圓瞪,臉龐及嘴唇發白到毫無血色,手腳冰冷有些微痙攣抽搐現象,更關鍵的是那不尋常的沈重呼吸聲——

「哥!哥!」

豪廷聽不清聲音,只覺得肢體麻木、嘴角發麻、心跳加快並暈眩胸悶,再怎麼大口吸也吸不到空氣的窒息感令他恐慌,隨後眼前一黑,癱軟的身軀倏地失去控制,如同墜入五里霧中般迷離恍惚,與外界斷絕聯繫前僅隱約聽見妹妹驚慌叫聲和母親倉皇叫救護車的呼喊,接下來便什麼也不清楚。






◇ ◆ ◇ ◆ ◇






他曾經因為失去一個人而痛心疾首,撕心裂肺,崩潰痛苦到不能自己。

失而復得後洗心革面,努力變得更成熟、更穩重,不僅靠嘴巴說而是有實質力量能夠守護對方,無論是愛情還是親情方面皆是。

儘管欣喜於能夠再次擁抱心愛的人,但當年的噩夢依然糾纏不休,無法完全放鬆安心,就算拼命逼自己打好心理建設,希冀若是再次痛失所愛也能心平氣和去面對,快速撫平傷痛——然而這只是癡人說夢,

不管經歷幾次,無論年歲如何增長,他永遠無法學會分離,永遠不知道怎麼好好說再見。



思念無期限。愛戀無終時。



假使當初希顧的復生是上天垂憫所賜與的美夢,夢終歸有醒覺的時候,只是沒想到醒這麼快。

這是報應嗎?

懲罰他起心動念有了想束縛、限制希顧的念頭,忘記之前起誓要支持對方完成所有夢想的諾言,背棄要更穩重處事的約定,所以神明決定親手將賜福的靈魂再次召回天國?

太過殘忍。

天不怕地不怕的項豪廷唯一懼怕的僅有「失去」,卻讓他承受兩次猝不及防失去的錯愕痛苦。

付出全心全意後再度化為烏有,絕非心碎二字能夠形容。若獲得代表將來一定會失去,又何必自尋苦痛折磨自己?相遇相戀的意義究竟何在?



誰能告訴他?



光線穿透眼皮刺激觸動了豪廷,他緊緊眼後緩慢睜開,舉目所見為素雅白色漆成的房間,有醫療管線、點滴架和病床隔簾,不必花太多腦筋就清楚身在何處。

坐在病床旁的詠晴見他甦醒立刻趨前關心:「哥哥你還好嗎?」

「我......」豪廷尚有些意識混沌。「我怎麼了......」

「醫生說是過度換氣還是什麼的,大概是急速的焦慮或恐慌所引起,不是太嚴重的問題。」

「這樣啊......」手臂遮在眼前擋去部分光照,豪廷總算憶起昏迷前的種種情況,開口詢問:「爸怎麼樣了?」

「爹地沒事。媽咪在家裡陪爹地。」

「那就好。」豪廷鬆口氣。畢竟他是為了照顧雙親回國,若害兩老因他的事情再度受傷害,豈非違背原意。在這種時刻還能想到家人,對豪廷而言是值得讚揚的巨大進步,只是如今再多稱頌與讚美都毫無意義。

「哥哥,還有件事你要冷靜點聽我說。」

還有什麼事需要冷靜?往後已經不會再有能掀動他心湖波瀾的事情了。

很想哭,可是連哽咽難過的力氣都沒有。

豪廷靜默地看向妹妹,緩慢點了點頭示意,木然瞅著妹妹開闔雙唇。

「我接到希顧哥來電,說晚上十一點多會到達機場。」

或許因為萬念俱灰,豪廷第一時間並沒有把詠晴的話接收進腦袋,相隔約莫二、三秒後才如雷龍被踩尾巴般驚覺,難以置信地瞪住親妹妹。「妳說什麼?」

「希顧哥。來電。說晚上十一點多。到機場。」詠晴故意拖長語速,而後哭笑不得地看著哥哥的呆愣模樣說明經過:「你昏倒送醫後不久手機響起,我看螢幕顯示希顧哥的名字也很驚訝,接起來後果然是希顧哥的聲音。他說臨時被中心主任留下所以更改機票,遲了一小時才搭上飛機,剛好躲過死劫,要我轉告你別太擔心。」

豪廷聞言依舊維持呆傻樣,隨即緊揪住床被好抑遏體內瞬間湧上的滾燙熱流,拒絕讓淚珠滾出眼眶,卻止不住眼底泛紅。「希顧......打電話了.........他還活著.........還活著......」

詠晴安靜地注視豪廷,對於這個啥事都不在乎也不畏懼的哥哥她雖有時無奈但更多的是敬愛,從小到大幾乎不曾見過對方懊悔與痛哭失聲的模樣,自從與希顧相遇後這些「異常」已經變成習以為常。猶如多年前在哥哥房間輕拍對方肩背,安慰害怕希顧遭受其雙親壓力會退縮而淚流滿面的豪廷,這回詠晴同樣伸手在豪廷顫抖的肩膀上以手掌輕輕拍打,輕柔說道:「哥哥,太好了。」

豪廷隱忍不住,一顆水珠就這麼毫無預警自臉龐滑下。雙眼緊閉,然而唇角卻是高揚。「嗯。」



噩夢,並未重新降臨。



檢查完確定沒有其他狀況後豪廷便出院返家歇息,等到希顧告知的班機快飛抵時再開車前往機場,擔憂豪廷狀況的項母也讓詠晴陪同一道過去。

在親友接送區引頸張望,看見熟悉的纖瘦身子豪廷才終於鬆口氣,也是此時發現原來自己一直維持緊繃狀態。

通關入境的希顧拉著行李箱直直朝項家兄妹走去,腳步越來越急、步伐越來越大,最後放開拉桿並張開雙臂撲進早已等待許久的溫暖懷抱中,不顧不管週遭目光緊緊相擁。其實不僅他倆如此,四周也有許多人忘情擁抱,畢竟他們都經歷差點天人永隔的驚滔駭浪邊緣。

緊擁懷裡真實存在的體溫和心跳,豪廷鼻一痠差點又要落淚。稍早之前,當他凝望朝自己奔來的希顧時霎那間領悟,為何明知終有一天會失去,遭受著殘酷虐心的地獄折磨,卻依然義無反顧跳進無間輪迴。



因為「喪失」的前提在於一定先有「獲得」。



原本僅是虛無空殼的項豪廷被愛盈滿而充實,懂喜怒哀樂,了解謙卑體諒。他們兩人在一起的回憶是真,耳鬢廝磨、肌膚相親的觸感是真,情話呢喃、砰然悸動的幸福是真......凡此種種豐滿豪廷的人生世界,他得到的其實比想像中多出許多。正因為擁有刻苦銘心的愛戀,才能體會心碎神裂的痛楚折磨。

故此,假若要豪廷在「與希顧相遇」和「兩人無交集,持續快樂悠哉過完一生」之中抉擇,即便知曉前者的未竟之語是「一輩子都在偶然冒出的不安與擔憂中度過」,他還是會毫不遲疑選擇前項。

就算得承受千萬次撕心裂肺的煎熬苦痛,我還是只要你。

緊緊抱住希顧,同時感受對方不遜於自己的回抱力道,豪廷無法克制地滴落感動幸福的淚水。






◇ ◆ ◇ ◆ ◇






驅車回到老家時已跨日,豪廷雙親早已熟睡,詠晴也在老哥允諾會請吃大餐感謝之下踩著開心的舞步前去洗澡準備就寢。

豪廷則牽起希顧的手,拖拉對方的行李箱到自己房間裡坐著,在等待浴室空出來洗漱的空檔釐清事件經過。

原來一大早希顧正要拉行李箱到機場時,中心主任突然說有臨時緊急的工作極需人手幫忙,再三拜託他留下來協助完成,至於機票更改所需費用中心會全額負責,見主任如此焦頭爛額,希顧當然二話不說答應。因為時間很趕,希顧只來得及簡單跟豪廷發個訊息說會晚點回去,便專心投入作業之中。

等到處理告個段落,主任說會親自送希顧到機場,拿出手機的希顧這才發現手機無故關機且先前的訊息並沒有發送成功,同時新聞正大肆播報他原先預定搭乘的航班發生事故,嚇得希顧趕緊撥打豪廷電話.........之後的事情豪廷都一清二楚。

側身將頭顱靠在希顧頸窩,豪廷可以清楚聽見彼此呼吸交融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裡顯得響亮而安心。「我很害怕。害怕你就這樣離開我。」

聽出對方聲音裡飽含的恐懼,希顧心疼地把臉貼上豪廷頭顱並且反握住對方手。「抱歉,讓你擔心了。」

豪廷抬起臉直視希顧,掙扎一會兒後開口:「希顧,我想拜託你一件事情。如果答應的話以後你有什麼要求我都一定照辦,絕對不會有半句怨言。」

「什麼啊?怎麼突然?」

「好不好?答應我?」

儘管豪廷神情十分認真且殷切盼望,但希顧還是謹慎回應:「你先說看看是什麼,我再考慮。」

「先答應我吧。」

「先說清楚。」

別看希顧外表瘦弱纖細,彷彿一推就倒的弱不禁風模樣,脾氣拗起來可是沒什麼人能夠輕易逼他屈服,心知肚明的豪廷只能遵從。

「希顧,留下來,不要再離開我。」豪廷直直望進因訝異而睜大的雙眸,慎重而誠懇:「我承認我不夠堅強,我真的覺得沒辦法再承受分離的痛苦,只有親眼看到你我才能夠安心。我不希望一直在擔心害怕的日子裡度過。」

「豪廷......」

「拜託,希顧......我知道這強人所難,也知道成為天文學家是你從小的夢想,你好不容易快達成願望了可是我卻.........我很沒有用,對不對?」

希顧立刻將豪廷的雙手握在胸前,顯露難得的霸氣強悍。「一點都不會沒用!能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很了不起!」

「希顧......」豪廷很感動對方的安慰,但仍舊無法完全釋懷。

「說起來,我好像還沒說為什麼要回國齁?」

「欸?嗯。」話題突然轉換令豪廷有些接不上。「對耶,為什麼?」

希顧故做神秘沒有馬上回答,隔幾秒後燦笑宣布:「因為我也辭職了,跟你一起回國工作。」

「嘿?是喔?嗯...............嗯?等--什麼?你剛說什麼再說一次??」

豪廷的反應太過滑稽,希顧忍俊不禁笑了好久才終於可以平穩開口:「我說我辭職了。要回國找工作。」

「什麼?!」

「因為決定得有些倉促所以也造成中心的困擾,真的很不好意思。幸虧主任人很好,聽完理由後還是准辭,也幫我寫了推薦函,所以當主任臨時希望我能再處理一些事情再離開時我也馬上答應。也幸虧如此避開災難。」

呆愣後咧嘴傻笑,接著皺眉困惑,豪廷表情千變萬化叫人目不暇給,總算稍微冷靜下來的他急問:「為、為什麼辭職?不是做得好好的幹嘛辭?」

「怎麼?不高興嗎?」希顧打趣道,豪廷趕忙說:「當然不是,我當然高興!啊、不對.....我是說你要回國當然高興,但辭職......?當天文學家不是你最大的夢想嗎?」

「沒錯,就算回國我還是會朝天文研究的目標邁進。」希顧的神情相當堅定,不容分毫動搖:「不論是國內還是國外,我相信自己都有辦法進入相關機構成為天文研究員,盡情追逐和調查燦爛的天體星雲。」

每當希顧談論到夢想時那雙漂亮的眼眸就會閃閃發光,彷彿天空的星辰日月都掉進他眼底,輝映著璀璨晶亮,總使豪廷看得癡迷。

「我也相信你可以啦,但在國外的話研究資源不是比較充沛?」

「這也沒錯。但是沒關係,要研究天文物理哪裡都可以,可是,」希顧靠近豪廷,閃耀動人的雙眸緊瞅後者,豪廷亦瞬也不瞬地回看對方,屏氣凝神聆聽對方細語:「項豪廷只有在這裡,只有唯一的一個。是獨屬於我的,世上最獨一無二、璀璨亮眼的獨特星雲。所以我追尋這座星雲來到這裡,要待在你的身邊。」



無論如何猜測都設想不到會有這樣的答案。



這是豪廷聽過最夢幻甜蜜的情話。



在希顧澄澈透亮的目光注視下,豪廷覺得原本卑微不堪的自己都變得偉大豪壯起來,猶似回到不可一世、唯我獨尊的學生年代,對什麼都無所畏懼,渾身充滿對抗未知挑戰的勇氣。

再次將希顧摟進懷中,臉頰摩娑對方柔軟的黑髮,聆聽彼此呼吸與心跳聲和鳴,美妙地融合為一。豪廷感謝天感謝地、感謝希顧的父母,感謝此生能夠遇見希顧,與希顧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幸福美好得彷彿徜徉於天堂,就算過程必須遭受苦痛折磨也甘之如飴。

之後一定還是會有迷惘不安的時候,也必然面臨不得不分開的時刻,但只要憶起希顧給予的總總珍貴無價的歲月時光,就會湧現重新振作起來的力量,進而揮別低迷哀傷努力奮起,因為他深信希顧的祝福與愛一定常伴左右,永遠不離棄。

隔日豪廷與希顧一同將事件原委一五一十報告給項家人知曉,慵懶坐在沙發裡的詠晴只想著以後沒人能幫忙採購美國化妝品,項母則點頭表示理解後瞄向身旁的老公,後者始終繃著臉不發聲,不知道是對哪個環節有意見。

「我說你們兩個,」終於項父開口,語氣依舊嚴厲:「真不懂你們是怎麼想的。安安穩穩過日子不好嗎?像是豪廷當初考上中央結果不去念,說是要休學考台大。然後你們好不容易在美國找到好工作,結果又辭職回國。到底為什麼喜歡把事情搞得這麼複雜?」

「我們沒有搞複雜啊,我們的理由都很單純。」豪廷立刻回嘴,理所當然獲得項父瞪視。

「當然,你們就是想得太單純、太簡單,不懂得深思熟慮、謹慎行動,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還以為每次都會有人罩嗎?」

「我明明都有規劃好,雖然離職了但回國也有馬上找到工作,哪有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很不服氣的豪廷欲據理力爭,被希顧暗中拉著阻止,後者安撫豪廷後朝項父恭敬說道:「伯父、伯母,很抱歉這次的意外風波讓你們擔心了。的確,我提出辭呈這件事情看起來好像是匆匆忙忙做出的決定,但其實已經考慮很久,剛好是在這個時機點執行。」希顧頓一下後繼續:「我很小就沒有父母,一個人的日子雖然孤單但也自由,無論要去哪裡工作對我來說都不是問題。但豪廷不一樣,他有親情的羈絆,有關心他也讓他關心的家人。我知道豪廷遲早會回來照顧家人,所以我也一直在思考自己要不要一起回來幫忙,兩個人總是比孤軍奮鬥有力量。這是我的想法。」

儘管早知道希顧是個很有想法又早熟的孩子,但此時此刻項母依然感動於對方的懂事體貼。兒子的戀人是男的又如何?這麼好的伴侶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呢,多一個乖巧兒子怎麼想都是賺。

然而項母並沒有表達意見,保持沉默地靜觀事態發展,畢竟解鈴還須繫鈴人,接不接受、能接受多少還是需要丈夫自行決定。

只見項父突然撐著拐杖要站起,項母趕緊攙扶但被婉拒,隨後項父走到豪廷與希顧面前居高臨下盯著二人,氛圍瞬間顯得嚴肅滯悶。

「不管怎麼說,你們還是太自以為是,要知道社會不是這麼好混,不是每件事情都能如你們所願順利進行。」項父嚴詞訓誡,希顧謙恭接受:「我知道,我們一定會努力思考周延的,不會魯莽做決定。」

「要說魯莽決定,其實也沒那麼嚴重......畢竟到現在你們說過要達到的目標也都有達成。」項父突然話鋒一轉,語氣放軟了些,話語裡的讚揚之意連豪廷都聽了出來,不禁和希顧快速交換一眼。

「我啊,也思考了很久。想了又想、想了又想,一直在想要怎麼處理。」項父突然冒出一連串眾人都搞不懂意思的句子,可是沒人出聲追問,全都被動等待後續解釋。「你們兩個--唉,真不知道該怎麼講,兩個男的在一起......唉,是我自己答應的也沒有辦法,你們也撐到這個時候了,就......嗯......就那個......生子是不可能了,但至少要結婚吧,要有法律關係啊。這個總是做得到的吧。」

豪廷瞪大雙眼,隨即從椅子上跳起,差點嚇壞項父。「爸!你是說,我和希顧結婚嗎?」

「不然是和我結婚嗎?還是你還不想結婚,還想到處玩樂啊?」

「不、我是說--」乍然得到如此驚人資訊讓豪廷有些吸收不過來,努力整頓好說話能力再重新開口:「我可以和希顧結婚?」

「該定下來就要定下來,有法律關係以後有什麼事情也都好處理,已經不是能夠讓你繼續逍遙生活的年紀了--」

「好!」豪廷大聲贊同,驚得項父後退差點摔倒。「好、當然好!希顧也覺得好,對吧!」

希顧拼命點頭,眼角含淚但唇角帶笑,感動到說不出話來。他們都沒想到這份戀情終於能夠得到項家雙親的支持,而且還是這麼完美的結果,自然欣喜萬分。

對豪廷而言尤為重要。他還記得當年那個噩夢裡當希顧車禍死亡時,遺體由唯一的親屬姑姑帶回、下葬,豪廷只能以「朋友」身分參加喪禮觀儀致意,什麼身分都不是、什麼資格都沒有,僅能懇求留下一些遺物供其憑弔,那種不甘與遺憾他絕對不要再經歷一次。

「謝謝爸!」開心不已的豪廷大聲感謝,項父因不習慣而顯得扭捏窘迫:「有什麼好謝?這是正常程序,該結婚就結婚,不能生子就算了,反正現在人那麼少生......啊,還有你不是說要租屋嗎?別租了,把錢省下來用買的吧,也該學一些投資了。」

「好,都聽爸的!爸說得都對!」豪廷開心到突然抱住父親狂捧猛讚,喜不自勝,隨後坐回希顧身邊與對方歡喜相擁,慶祝這得來不易的紀念時刻。

項父慢慢走回項母身邊,看到妻子臉上滿是崇拜與敬佩之情,尷尬說著:「怎麼那副表情?」

「為我的老公驕傲啊。」項母小心翼翼地扶著丈夫落座,兩手緊握對方不放,開懷笑道:「老公你真的好棒,我好崇拜你,太愛你了。」

「肉麻。」項父嗤笑著撇過臉,項母看見他的耳朵紅通一片。「我也愛妳啦,老婆。」

項母親暱地靠在老公身上,兩人不約而同望向還沉浸於意想不到驚喜時刻的豪廷與希顧,今後無論有無血緣他們都會是自己的寶貝孩子。

話講出口後項父明顯感受到如釋重負,原來要承認同性伴侶並沒有想像中困難。當豪廷以為希顧因飛航事故身亡而心痛昏厥時,項父也深切感受到豪廷的哀慟欲絕,瞬間體會是異性還是同性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孩子的幸福與快樂,那是無論用多少錢財都求取不來。



意外的契機,或許是福不是禍。



為了邁向美好人生,他們都會持續學習與進步,積極向前扭轉傷悲。



過幾日,希顧調整好時差,已經拆掉石膏的項父跟項母出門散步談心,豪廷於是在母親不斷暗示下帶著希顧出門買戒指作為定情物。希顧覺得簡單就好,豪廷便挑了一款簡約但做工細緻的對戒,徵詢希顧認可後預付訂金,等訂製完成再來取貨付清。

因為天氣晴朗又不炎熱,兩人決定漫步悠哉走回家,沿途經過人仁高中時兩人有默契地對看一眼,旋即轉身進入週末寧靜的校園。

放眼觀望景物依舊、僅有些微改動的校內場所,往昔種種鮮明回憶瞬間湧入腦海,讓希顧忍不住拉著豪廷指東指西:「那個側門,我翻過那個側門,從來沒想過我居然會翻牆進入學校。那時到底是怎麼翻的啊,我還真厲害。」

豪廷只消看側門一眼便想起當年他把希顧鎖在家裡,掙脫出門的希顧一路上以驚人速度衝到教室,最後還是趕不及考試的黑歷史,滿臉尷尬。「呃......是啊.........腎上腺素真的很厲害.........」

「啊,那棟是......想起來了,是光學樓。你把我的課桌椅當人質,要我到這裡談判,還揍了我一拳。你還記得嗎?」希顧笑容燦爛,反之豪廷哭喪著臉:「我.........我不想記得。對不起。我那時候真的是粗暴又幼稚,對不起。」

豪廷低垂頭顱難過懊悔的模樣頗叫人心疼,希顧捧住對方雙頰,皺眉笑道:「沒關係,正因為你粗暴又幼稚,我們才會在一起啊。」

但豪廷只是抓著對方溫暖的手然後搖頭。「你太善良了。我光想到對你做過的那些混帳事情就想把我自己痛打一頓。我不會逃避的,你隨時要罵我都可以,我都會道歉到你氣消為止。」

這回輪到希顧輕笑搖頭。「不是善良喔。那時候的我只知道讀書考高分拿獎學金,其他什麼都不管。自閉又拒人於千里之外。如果你不是那麼幼稚要找我碴的話,應該永遠都不會在意我這個人的生死存亡吧。雖然......過程手段的確需要商榷,但至少結果是好的。我得到的比失去的還要多很多。」

「希顧......」豪廷深深覺得自己何德何能有這麼一位善良體貼的小天使陪在身邊,安撫他、勸慰他,全方位照顧他的身心靈,簡直三生有幸。

而後希顧牽著豪廷的手繼續興致勃勃逛校園。「你看,那棟大樓是自習大樓,你會陪我自習還帶便當給我吃。那邊的花圃,我和你的死黨們在那邊灑水打仗,超刺激有趣。那面牆現在還是貼校排名成績單,幫你補習後緊張得要命,成績單一貼出來我先看你考的分數才看我自己的。」

「你都全校第一名根本沒需要看好嗎。」

「還是要確認才放心啊。」

「安啦,我的希顧是最厲害的學霸,沒人可以贏過他!」

「項豪廷你真的很白癡。」

嘻笑打鬧的二人走在校區內平坦的道路上,當年穿著高中制服的他倆行經此處時或許在想午餐要吃什麼、放學要去哪兒玩、要怎麼拿到錢買遊戲機,或是滿腦子背誦公式、思考如何用最少的錢解決一餐之類日常瑣事,沒人預料到成績排名天差地遠,性格也南轅北轍的他倆居然會情牽彼此,影響對方也改變自己,攜手走到即將擁有結婚證明的這一天。

豪廷迷戀地注視希顧,希顧也深情地回望豪廷,渾身洋溢著美滿幸福的兩人始終沒放開彼此牽繫的手,一直一直地走下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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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我實現了承諾,完成項顧文的最後一篇。

兩年了(應該是三年(驚),歲月如流匆匆而逝,物換星移,人事已非。
或許當年詢問這篇何時會寫完的人早已不在乎了,但我還是把它完成,也是給自己一個交代,一個完好的結尾。

兩年前開始寫這篇時,我還在後記部分寫下這段話:
「這部戲本來可以趁著台灣成為同志合法結婚的先驅而成為經典作品,可惜......」
現在看來依舊頗有同感,真是可惜哪。

不過一切也都過去了,兩年的時間可以沉澱許多感情,改變許多事。

只希望所有的事情都能越變越好(笑)

也很開心知道宋緯恩和黃雋智目前依舊有好發展,祝褔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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