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本文來自噗浪上的點文活動，由小俙點的長髮亞瑟梗※BGM：https://www.youtube.com/watch?v=HyLbxbfrDq0
※後513設定，亞瑟活下來，和關妮薇爾之間是國王和皇后，而非丈夫與妻子
01
「梅林！」
卡美洛城堡的一天是這樣開始的。負責劈柴、取水、生火和摘取農作物的僕人先醒過來，這時候天空仍一片夜色，只有靠近地平線邊緣處泛起些微的亮光；接著是照顧馬匹的馬夫、為廚房燃起第一簇火苗的助手，日出的光已經暈染了半片天空，不再需要蠟燭或者火炬就能看清東西；當太陽稍微露出半張臉，夜色完全被驅趕，廚子和服侍主人的女傭和男僕也都開始了他們崗位的工作。
「梅林！」
又過一段時間，通常是培根在鐵鍋上滋滋作響、水煮蛋正被浸泡在井水中放涼的時候，臥室窗簾才被拉開，僕役們有時候必須要花上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喚醒睡眼惺忪的主人們。當然，有晨練的日子，所有的騎士在日出時就會立刻從床上跳起來，因為他們過去的王儲、現在的國王亞瑟‧潘德拉岡，對騎士訓練非常重視。至於不需要晨練的那些天，只有少數僕役才知道亞瑟可以說是最難被叫醒的人之一。
「梅林！」
無論如何，卡美洛城堡的僕役都挺習慣聽他們的國王起床後發出怒吼，響亮的叫喚聲穿過迴廊，接著，他們通常會遇上一個跌跌撞撞的男孩──現在是青年了──邁著腳步奔跑，臉上交錯著「我完蛋了」和「管它的」兩種表情。直到現任國王的聲音中怒氣值顯然已經破表，他們才驚覺不太對勁，自劍欄一役後，國王的怒吼已許久沒有響徹卡美洛。一開始是因為太過傷重虛弱，後來則是因為那個男孩不再是國王的貼身男僕，而是被提拔為宮廷魔法師，他現在在卡美洛城堡中擁有一間自己的寢宮，甚至有專屬於他的僕役。
亞瑟的寢宮外，厚實的木製房門掩得嚴實，阻擋所有試圖進入的人，只有亞瑟的聲音毫無阻隔地穿透門板，響徹整條走廊。梅林看著一臉無辜的喬治，優秀的男僕一手端著色香味俱全的豐盛早餐、另一手捧著國王的洗臉盆，臉上是受到屈辱又不甘心的表情：「國王不讓我進去服侍，他指定要你。」
梅林點點頭，略過喬治對他的敵意，指了指身後那扇隔著走廊的另一道門，問：「皇后呢？」
「早就梳洗好，離開城堡了，今天有一場會議要主持。」
他接過早餐與洗臉盆，等喬治離開後，迫不及待立刻從餐盤裡偷吃了一條美味的香腸，品嘗的同時口齒不清地唸了一句咒語，鎖得死緊的門應聲而解。梅林往房間裡面走，室內很暗，當然，喬治今天還沒將窗簾拉開，他偷取第二條多汁香腸時也唸了第二句咒語，將砸了滿地的物品自動回歸原位。
「你跑到哪裡去了？」
金紅色的布置和擺飾，國王的大床上，亞瑟將自己用被單裹緊，只露出一張臉，即使如此，也絲毫沒打算停下用吼聲震壞他耳朵的行為。
「你自己起床了？真難得。」他好奇地問，順手將東西放在一旁的桌上：「太陽從東邊升起了嗎？還是發生了什麼稀奇的事情？」
「你倒是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梅林！」
伴隨咬牙切齒的咒罵聲，亞瑟甩開了被單，那一瞬間，梅林以為盛夏強烈的陽光照進了房間，金黃色的光芒照耀得他睜不開眼，使房間的每一角落都無所遁形。他反射性用手掌擋住光線，直到滿室光輝漸漸減弱，他才有辦法直視眼前的亞瑟。
亞瑟有一頭滑順燦亮的金髮，他曾偷偷碰觸過，不論是趁對方睡著時，還是因傷重而躺臥在他腿上時，他不敢用上多一分力氣，就怕這金子鑄成的絲線會被傷害。而現在那頭金髮披散在整張床上，甚至垂到地面，長度至少超過二十英尺，如一道由光線組成的瀑布……
「亞瑟，你的頭髮在發光！」
「梅林，你這個白癡！我知道！」
隨著亞瑟的怒吼，原先只是泛著微光的髮絲再度發出強烈的光芒，即使曾經以一己之力擊退古龍和薩克遜人的偉大巫師，此時也被驚愕地說不出話來，他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
「非常……美麗。」梅林喃喃自語。
「閉嘴！梅林！」
顯然對亞瑟來說不是個稱讚。
本文最後由 翾刖 於 2023-10-18 12:58 編輯
02
「這是一個詛咒。」
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睿智的宮廷醫師在仔細端詳手上泛著淡淡金光的髮絲後，做了一個對現況毫無幫助的結論。
「謝謝你，蓋亞斯。」亞瑟平板地向老醫師道謝，語氣中聽不出半點誠意，他瞥了昔日的貼身男僕一眼，相當肯定梅林老是只會說廢話這點師承於蓋亞斯。
「你試過剪斷它嗎，亞瑟？」
一個簡單的問題卻意外換來滿室沉默，亞瑟望著天花板來逃避另外兩個人狐疑的眼神，最後才不甘不願開口：「沒有。找不到剪刀。」
「你連梳子都找不到！」
「我是國王，我不需要知道梳子在哪裡！」
「不要輕舉妄動比較好。」蓋亞斯打斷兩個人的對話，嚴肅地說：「這是個複雜的詛咒，我需要查閱魔法書之後才能確定解咒的方式。我想這幾天你不適合出現在大家面前，或許我們就跟其他人說你病了？」
「要多久？」
「不知道。可能幾個小時，說不定要花上幾天。」
「說真的，我們有宮廷魔法師，為什麼不能彈個手指就解決掉這個蠢問題？」亞瑟對梅林翻了個白眼，煩躁地扯著一小撮頭髮，一想到接下來得在外頭風光明媚、天氣晴朗的時候困在房間裡不知道多久，他就無比絕望。
比起他曾經經歷過各種生死交關的情況，一頭簡直比梅林的嘮叨更長的頭髮只是小麻煩，但解決不了的小麻煩總是最惱人。
「你想變成光頭的話，我倒是可以試試。」
這句話的威嚇意味十足。亞瑟飛快地擋住自己的髮際線，一臉戒備望向他的前男僕，倒不是認為梅林對他的頭髮充滿惡意，而是對方永遠都笨手笨腳，他一直沒搞懂梅林怎麼可能沒搞砸過魔法──所以說這可能就是會被搞砸的那一次，對吧？
「這段時間你得留在我的寢宮。」他勉強妥協，將父親邁入中年之後逐漸稀疏的頭髮從腦海中驅逐出去。
「為什麼？我是宮廷魔法師，我有事情要做！蓋亞斯或許需要我的幫忙！」梅林立刻提出抗議。
「因為我不能讓喬治進來！誰來幫我換衣服、端洗澡水和整理房間？」
「噢，你不如老實承認不想一個人待在房間裡。」
「是嗎？好讓你再教我些思春期小女生會讀的詩嗎，梅林？」
亞瑟故意拉長了「梅」字的讀音，而這個挑釁並沒有被回擊，因為所有人都被逐漸增強亮光的髮絲所吸引，光芒慢慢向外擴散，最後包覆住蓋亞斯握著它的手。
「它有溫度。」老醫師驚訝地說。
一段時間後光芒退去，蓋亞斯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手掌。
「太神奇了。我今天早上切藥時弄出了一個小小的傷口，但現在我的皮膚完好如初，看不出一點受傷過的痕跡。」
「它有治癒功能？」梅林也抓了一束頭髮放在掌心，好奇和興奮使整張臉神采奕奕。
「看來只有在發光時才有。」
「喔，太好了。現在我是什麼？一隻人形的獨角獸嗎？」亞瑟粗魯抽回梅林握住的頭髮，向後一倒，將自己扔進整床的棉被和靠枕中間，不明白為什麼他對蓋亞斯檢查頭髮毫無反應，但是當梅林也觸碰它時，頭髮彷彿和皮膚一樣有感覺，將那雙手的溫度和質感傳遞過來。
梅林眨了眨眼，默默將手收回，隔了幾秒鐘才開口：「或許我們應該專注於這個詛咒是哪裡來的。亞瑟，你還記得昨天你做了什麼嗎？」
「沒什麼大不了的。晨練、早餐、主持卡美洛編花圈大賽的開幕典禮、與騎士團開會、午餐、視察郊區新開墾的農田、在打鐵匠公會致詞、視察新的水圳、晚餐、和關妮薇爾討論下一季的稅收……」
「不會是在食物裡，我跟關妮薇爾都吃了一樣的東西。」梅林的語氣相當肯定。
「那麼就得檢查一下寢宮或馬鞍，我們不能忘記之前發生過很多次暗殺。」蓋亞斯憂心地皺起眉頭，似乎仍對過往餘悸猶存。
「噢，我想起來了！」亞瑟從床上跳起來，下床時差點被自己的長髮絆倒，他從書桌一堆文件底下挖出半盒吃剩的甜點，木盒精緻閃亮，甚至裝飾了寶石和珍珠，依稀讓人想起某個許久不曾出現的故人。「有盒點心被放在我桌上。」
蓋亞斯從盒子裡拿出一塊剩下的梨子派湊近檢視，梅林則接過木盒，試圖找出有關的線索，沒花太久的時間，就從底下抽出一張有油漬的紙條，所有人都湊上前看。
愛你的，薇薇安。
03
梅林用手指梳開亞瑟的長髮，接著笨拙地開始將它們編成三股辮，髮絲時不時從不同的地方岔出來，辮子本身也歪歪扭扭，他承認自己實在不擅長做這件事，畢竟過去他透過日復一日的勞動增進自己擦靴子、拋光盔甲和保養武器的能力，並沒有什麼機會編辮子。
但亞瑟受夠了踩到自己的頭髮而跌倒。
「天啊，你編的辮子超醜。」亞瑟回頭看了一眼，立刻露出嫌棄的表情。
「畢竟我是國王的男僕，不是公主的。」梅林不為所動，報復性地扯了扯手上的頭髮，聽見亞瑟吃痛的低呼，「噢，抱歉，我手太笨了。」他頓了一下，有點不情願地說：「或是你請關妮幫忙把頭髮盤起來？」
「敢告訴她你就死定了。」
梅林聳聳肩，將辮子尾端用絲帶繫緊。
「不知道薇薇安公主到底想做什麼？」
「我怎麼會知道，你才是大魔法師啊，梅林。」
亞瑟又將他的名字拉長了念，而梅林眼睜睜看著手上的辮子在國王將第一個音節吐出來的當下，再次閃耀起來。他回想一開始金色的光芒讓他睜不開眼時，亞瑟正用盡全力大喊他的名字，而當亞瑟一如以往故意將讀音拉長，頭髮再次發光並治好蓋亞斯的傷口。
他很難不去注意這其中的關聯性，腦袋中轉過無數個念頭，他盡可能讓自己專注在理解詛咒上，刪去他雖然渴望但是不可能的那些。
「亞瑟，你能再叫一次我的名字嗎？」
「為什麼？」
「呃，我有個想法。」
「你有什麼想法，梅──」在拖過整個季節的長度後，亞瑟終於心甘情願結束第一個音節，以得意洋洋的表情輕輕丟出第二個：「林？」
他什麼都不用說，因為髮絲以任何人都看得出來的程度變得越來越亮，完全證實了他的推測。這個任何人包括亞瑟，於是金髮國王一臉見鬼的表情從床上跳起來，死瞪著發光的頭髮，幾乎要抽出劍來擺出防禦姿勢。
「它為什麼又變亮了，梅林？」
長髮又變亮了一點。
「因為……」
「你最好能夠解釋清楚，梅林！」
當梅林想著他得在連厚窗簾和木門都檔不住亞瑟散發出來的光芒之前解決掉這件事，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陛下，有您的緊急信件。」
那是一封來自始作俑者的信件，精美的火漆上是屬於歐拉夫國王的家徽，信紙飄著淡淡的水仙香氣。他們一致同意不該觸碰這封信件，誰知道對亞瑟又會有什麼疊加的效果，於是梅林用魔法使信件漂浮在半空中，羊皮紙緩緩展開，裡面寫滿情意熾烈的愛語。
「吾愛：
你收到我親手製作的點心了嗎？我始終相信，你之所以遲遲沒有來向我父王請求將我嫁給你，是由於你還不明白自己對我的愛意。毫無疑問地，我也原諒你娶了那個女僕，並將屬於我的王冠戴在她頭上。最近，我找到一名術士，她告訴我，她有辦法讓你了解到對我的愛。於是我在點心中加入了我的祝福：當你以充滿愛意的言語，呼喚所愛之人姓名時，你將化身為最熾熱的太陽，這份如歌般的愛意將會療癒你，治癒所有的傷痛。我將乘著愛情的翅膀翱翔至你身旁，吾愛，到那時，你的金色髮絲將感受到我的愛而茁長，唯有將自己全心全意奉獻給你的真正愛意，才能觸動它。
愛你的，薇薇安」
「這是什麼意思？」亞瑟看起來比讀信之前感到更加困惑，「我可沒有開口叫她的名字。天啊，歐拉夫國王就不能找個人把愛情魔咒解除嗎？」
「她的意思是……」梅林覺得自己的舌頭應該被某種東西給吃掉了，否則為何說話那麼的困難。不對，這個詛咒肯定弄錯了什麼，術士欺騙薇薇安公主，拿走一大筆酬勞卻留下亂七八糟、未完成的魔法，於是什麼都不對。
「亞瑟，你試著唸出關妮的名字。」
國王用狐疑的眼神看著他。
「相信我就是了。」梅林將頭撇到一邊去，不敢直視亞瑟的眼睛，他深吸一口氣：「畢竟我是你親自任命的宮廷魔法師。」
他似乎聽見一個很輕的嘆息。
「關妮維爾。」
躺在掌心的醜陋辮子毫無動靜，與此同時，梅林感覺到一陣刺痛。
是的，一定有什麼地方弄錯了。
04
厚重的金紅色窗簾被拉開，國王寢室的窗戶被推開一個恰好可以將頭探出去的縫隙，然而外頭天色已漸漸昏暗下來，只剩一點餘暉尚未褪色，廣場點起火炬。如果有誰仔細觀看，會發現從房間裡透出來的光亮和尋常不同，並非帶點橘紅色的溫暖色調，而是更純粹的金色微光。
亞瑟靠在窗邊，望向遠方的地平線，隱約的焦急與不安在胸口翻攪，他再一次看向城門：不，還沒有巡邏隊回來的跡象。這趟本該由他親自帶領新上任的騎士們熟悉路線、沿著國境前行，但他因為這頭可笑的長髮被關在房間裡，不得不讓里昂代替他完成任務。
如果是跟隨他多年的騎士們，就算遠征到安妮絲女王的國度，他也完全不擔心；然而這些新的騎士太過年輕、缺乏經驗，在消滅薩克遜人、五大國結盟以及梅林除去國境裡大多數有害魔物後的時期成長，他不知道如果遇上突發事故，他們是否應付得來？
還有另一件讓他心煩的事。
他悄悄將目光轉回房間裡，梅林完全沒察覺他的視線，心不在焉地做著以前最討厭的工作──擦靴子。事實上，他的宮廷魔法師從讀完薇薇安的信之後就顯得很奇怪，默不作聲將男僕的工作一件件做完，親手，沒使用魔法，且開口說的話不超過五句。
他試著逗弄梅林說話，但總被無視或敷衍過去，有次他甚至開玩笑說要仿照關妮薇爾的禮服款式做一套宮廷魔法師禮服，畢竟他可是記得很清楚，昔日的男僕對女裝似乎情有獨鍾，通常會反唇相譏的梅林只是抬頭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把地板刷得比餐盤還亮。
「梅林……」
亞瑟才剛起了頭，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傳來，速度很快，轉眼間就在城堡前的廣場停下，是巡邏隊。他隱約感到不對勁，和正好抬眼的梅林對望一眼，讀出對方眼中的緊繃。他推開窗戶，里昂的聲音清晰地傳了上來；「快找人過來！我們需要幫忙，騎士們受傷了！」
僕役們從門口湧出，依照老御醫的指揮，將受傷的騎士們一一攙扶進到室內。沒有多想，他轉身就向門口走去，上一秒還在擦靴子的梅林，這一秒卻神情堅決擋在他面前。
「我得去看看騎士們。」
「你去了也幫不上忙。」
「我需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們有里昂跟著，照理說不該發生任何意外；他們也會需要國王出現在他們面前。」
「如果讓他們看見國王中了詛咒，難道不會讓這些騎士更驚慌嗎？」
「但我不能待在這裡，什麼都不做！」亞瑟深吸了一口氣，說：「再說，說不定這頭該死的發光長髮可以派上用場。」
蓋亞斯和梅林都不那麼擅長醫療魔法，他們可以清理傷口、去除附在上面的毒或者魔法，也能對意識動點手腳，讓傷者感到不那麼疼痛；但他們無法讓撕裂開的皮膚和肌肉密合起來，或者讓大量流失的鮮血回到身體裡面。癒合需要時間，如果有人在這段過程中撐不下去，魔法也無法讓病患死而復生。
見識過這個「詛咒」能做到的，他無法只因為自己羞於面對它，就放棄這個可以拯救更多人的機會。
「你甚至都沒搞懂怎麼讓它發光。」
「你說你有個想法。」亞瑟雙手抱胸，皺著眉，企圖從梅林執拗的臉上找出線索，最終他只是嘆了口氣：「我不能什麼都不做，梅林。」
梅林沉默地望著他，抿著唇，彷彿他頭上長出犄角──似乎也相去不遠。那雙灰藍色的眼睛閃爍著許多他看不懂的情緒，他昔日的男僕從一旁取下斗篷，熟練地披在他身上，戴起兜帽，繫好綁帶，妥善遮住那頭引來煩惱的頭髮，就像一天也沒有忘記過如何服侍一個人，即使那個從埃爾多來的鄉下男孩已成為卡美洛尊貴的宮廷魔法師。
「亞瑟，你只要……」
梅林執起長辮的尾端，放在他面前。亞瑟有點恍惚地隨著梅林的動作移動視線，他有種很怪異的感覺，明明覺得這頭長髮不屬於他身體的一部分，卻又能清楚感覺到每一次梅林指尖的輕觸，以及那雙能夠呼風喚雨的手掌帶來的溫度。
「呼喚我的名字就好。」
那是乞求的眼神。
「梅林……」
躺在梅林掌心的髮辮開始增強散發出的光亮，直到光暈照亮他們兩個人所站立的一小塊地方，將他們包圍其中。
當你以充滿愛意的言語，呼喚所愛之人姓名時，你將化身為最熾熱的太陽，這份如歌般的愛意將會療癒你，治癒所有的傷痛。
這代表什麼？
05
騎士們比想像中傷得更重，正因如此，沒有人在意為何國王帶著兜帽。蓋亞斯忙著用藥水清洗爪痕上的毒，梅林則釋放魔力減輕傷患的疼痛，但仍然不夠，猙獰傷口正滲著血，被撕裂開來的皮膚與肌肉翻起，卡美洛已許久沒有瀰漫著這樣充滿血腥味的空氣。根據里昂的說法，他們正是在接近國境時遇上敵襲，那是一隻長了利爪與翅膀的魔獸，從洛桑的國度方向出現，雖然騎士團試著奮力將牠殲滅，卻只換來一身傷痕，狼狽撤退。
「我很抱歉，亞瑟。」里昂低著頭，坐在長椅上，皮膚佈滿汗水，蓋亞斯正在縫合他的傷口，一道橫跨右肩到左脇的爪痕讓他失去血色，連嘴唇都在顫抖。
「別這麼說，你成功把他們帶回來了。」亞瑟輕拍好友的背，愧疚感充斥他的胸口，他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做得更好，或許結果仍然相同，但里昂代替了他，這本來該是他遇上的危險。
他抬眼朝梅林的方向張望，原本正在安撫年輕騎士的宮廷魔法師恰巧看了過來，他們的視線交纏，亞瑟點了點頭。梅林走到里昂面前，蓋亞斯已經縫好傷口，纏上繃帶，換到另一個騎士身邊為他上藥。
「里昂，我有一種新的魔法，或許能讓你感覺好一點，但我不能保證它的效果……你願意嘗試嗎？」
「我想也沒什麼損失。」里昂苦笑。
亞瑟悄悄伸手拉出塞在腰帶上的三股辮，確定沒有人看見，梅林將它塞進里昂手裡。
「這是？某種絲線？」
「一種魔法道具。」
不一樣，亞瑟想，里昂拿著髮辮的感覺很尋常，就是……沒什麼感覺。
「我好像在哪裡看過這條絲帶？」
「梅林！」亞瑟大聲地打斷里昂，忍著將頭髮從好友手上抽回來的衝動，希望對方不要認出那正是他某件典禮外套上的綁帶，「你再多拖一秒里昂就要昏倒了。」
「不，我……」
髮辮不負所望發出金色亮光，慢慢將里昂包圍，梅林快速念了一串咒語，那並非亞瑟所熟悉的任何一種語言，語調聽起來古老優美，他看著梅林眼底閃過魔法的光芒，就像他的髮色映照在裡面。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被那般純粹的色調吸引了目光，光芒漸退，從其中露出臉的里昂恢復了血色，向來穩重自持的騎士也掩蓋不住吃驚的表情。
「你感覺怎麼樣？」亞瑟低聲問，語氣緊張，他無法肯定薇薇安的「詛咒」對那麼重的傷勢有多少效果，亦不能確定效果是好是壞。
「我覺得……」里昂遲疑地拆去沾有藥膏和血漬的繃帶，十數雙目光都盯著他的胸膛，直到最後一層繃帶被卸下，醫藥室騷動起來，眼前原本如一條醜陋蜈蚣的傷痕已經癒合，只剩下縫線還在皮膚上。「我覺得回到受傷之前。」
亞瑟鬆了一口氣。
梅林抽回里昂手中的髮辮，而國王覺得它正在微微發熱。
「亞瑟？」
亞瑟的動作僵了一下，短短的延遲就足以讓關妮薇爾走到他身邊，來不及把自己鎖進寢宮裡，假裝什麼事都沒有。
「他們說你生病了，躺在床上休息。但我去過蓋亞斯那裡，他們說你才剛離開，梅林治好了所有受傷的人。」
刻意朝下的視野闖進一張擔憂的臉龐，關妮薇爾抓住兜帽的邊緣，準備將它掀開。亞瑟抓住那雙並不細膩、反而顯得有些粗糙的手，深知自己不可能真的完全瞞過這個心思敏銳的盟友，他安撫式地勾起淺淺的笑：「我會解釋。先進去再說。」
沉重的木門在身後闔上，一陣尷尬的沉默漫延開來──他們已許久不曾兩人獨處，更何況是在寢宮。他不記得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身邊總有第三個甚至是第四五六個人存在，有時候是喬治或皇后的貼身女僕，有時候是里昂，更多時候是梅林。
關妮薇爾是那個先回過神來的人，她清了清喉嚨：「發生什麼事了，亞瑟？」
亞瑟深吸一口氣，主動掀開兜帽，隱藏在底下、編成三股辮的長髮墜下，「梅林和蓋亞斯認為，這是詛咒。」像是在呼應他，髮絲泛起光芒，溫柔地將兩個人包圍。「薇薇安寄來這封信。」
他將事情全盤托出，唯一保留的是這頭長髮似乎只能感受到梅林的體溫和碰觸，他的皇后正如預料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很快就陷入沉思，但發現無法得出一個合理的結果後便也很快就放棄，最後她只是笑了起來。
「這條辮子是梅林綁的吧？讓我幫你重新整理，然後盤起來？」
亞瑟有一瞬間的遲疑，但理智佔了上風，他準備在天亮後沿著巡邏隊的路線前往國境，雖然那裡人煙稀少，魔獸不會造成太大的損害，可是他也不打算拿卡美洛子民的安危來賭。盤髮當然比綁得歪七扭八的三股辮好，更方便行動。
他背對關妮薇爾坐下，讓她幫他解開髮辮，梳理如絲絹般的長髮。
「感覺有點奇怪，應該是我幫妳做這件事。」
「你試過，但我不想被扯掉更多頭髮。」
他們一起笑出來，氣氛頓時輕鬆不少。
「關妮薇爾，我不懂，怎麼會是梅林？根據薇薇安信裡的意思，我應該要呼喚她的名字，頭髮才會發光啊？」亞瑟傾吐他的困惑，一如平常他們共同決定治國的方針，關妮薇爾總是能提供他一個截然不同的視角。
梳頭的動作停止，皇后坐在他身邊，從一開始的震驚，轉變為狐疑，她站起身來回踱步，又坐回亞瑟身旁，臉上是驚訝和一言難盡的表情：「天啊，亞瑟！你是真的不知道！」
亞瑟有種很不妙的感覺，上次關妮薇爾對他露出這種表情，是指責他竟然不知道一個平民要多辛苦才能在夜晚端出一盆熱水，那時候他還是被寵壞、不知民間疾苦的王子，他以為那麼多年來自己應該成長了才對。
「我應該知道什麼？」他皺起眉頭問，思考著他又忽略掉了什麼常識。
然而他的皇后並沒有回答問題，只是反問：「你愛我嗎，亞瑟？」
「妳知道我有多愛妳，關妮薇爾。」
「我知道你敬重我做為你的皇后，並如親人一般愛我。」關妮薇爾微笑，握著亞瑟的手：「那麼蓋亞斯、里昂和騎士團的其他人呢？」
「我無以回報他們的忠誠，以及，願意為了卡美洛犧牲的人，都會得到我的尊重，我當然愛他們。」
「是的，就像你愛著卡美洛的子民一樣。」她點點頭，嘴角露出一抹狡詰的笑意。「梅林呢？你愛他嗎？」
亞瑟幾乎跳起來，他不知道自己亂成一團的腦子裡在想什麼，只覺得慌張，他甚至不敢深思這個問題，反射性地就想否認：「什麼？我才不……」
關妮薇爾打斷他：「別忘了他是對你最忠誠、付出最多、也為了卡美洛犧牲最多的人，而且所有人都知道他對你很重要。」
是的，他同意。從劍欄到湖畔的那段路，他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因此人生首次如此坦承，梅林也將隱瞞許久的秘密傾倒而出；他本來就知道他的男僕無比勇敢，和他一樣重視卡美洛的未來，是王國難以撼動的基石，但他不知道梅林為他做了那麼多、拯救他無數次。
亞瑟，我只為你使用魔法。
「梅林他是……」他謹慎選擇用字，「非常重要的朋友。」
「亞瑟，」他的皇后正扶著額頭嘆氣，「你愛我，愛蓋亞斯、里昂和騎士團的成員，你也愛所有卡美洛的子民，你為什麼不願意承認你愛梅林？」她的語氣溫和：「還是因為，梅林不一樣？」
「我……」
梅林是他重要的朋友，他當然可以……可以……
試了許多次，他就是無法說出口，對於至親好友的愛是如此理所當然，一旦提到梅林，他的心和腦就失去和諧，無法控制，抗拒著些什麼。
「當你呼喚我的名字，或者其他人的，你的頭髮並不會發光。」她犀利地質問，「你的所愛之人是誰呢？」
關妮薇爾一瞬間讓他想起莫嘉娜。
很久以前，當他們還稚幼，還沒有力氣和體格上的差異，他時常在比劍時輸給莫嘉娜，因為他的義姊比誰都瞭解他，包括他自己。
「我得去找梅林談談。」亞瑟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不，他並不真的知道自己要找梅林談什麼，然而雙腳不受控制地向前奔跑，穿過迴廊。
夜已深，走廊上一個人都沒有，巡守的衛兵還在另一頭，沒有人看見披散的美麗金色長髮隨著國王奔跑的步伐在身後甩動，猶如最璀璨的流星。
亞瑟氣喘吁吁撞開梅林寢室的門，已經入睡的宮廷魔法師睡眼惺忪地從被窩裡探出頭來，試圖在昏暗的房間裡辨識模糊不清的人影。
「亞瑟？」
「梅林！我──」
話還沒有說完，伴隨著巨大聲響，亞瑟的頭髮發出前所未有強度的光亮，不僅照亮梅林的房間，也照亮了整座卡美洛城堡，那是將黑夜照亮成白晝的光芒。睡夢中的人被驚醒，而尚未睡去的人則急急忙忙穿上衣服，首先趕到梅林寢室的是值夜班的守衛，他們聽到聲響趕來，在逐漸消散的光線中看見國王的身影。
「陛下？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
「確定不需要我們嗎？」
「對，只是梅林的魔藥失敗了而已。」
困惑的守衛在國王不容質疑的眼神中退下，即使他們沒看到大釜也沒看到燃燒的柴火，但他們只是小小的侍衛，有些事情太過深奧，遠遠超過他們的理解範圍之外。
「你睡傻了嗎？哪來的魔藥……」梅林睏得不行，揉著眼睛走近房門口逆光的人影，睡意瞬間消失殆盡。「亞瑟，你的頭髮恢復了！解方呢？你……」他猶豫地問：「明白自己對薇薇安公主的心意了？」
「梅林，你這白癡。我才沒有！」
被稱為白癡的宮廷魔法師沉默地盯著他看，亞瑟努力想解讀其中的含意，然而太過複雜，他喘不過氣，心臟不自主狂跳著。
「算了。」梅林撇開眼，賭氣地嘟起嘴：「你剛才說你怎麼樣？」
「我……」
「什麼？」
「我們破曉時就出發！」亞瑟伸手揉亂梅林那頭比鳥巢還亂的黑髮，咧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所以你要擦亮我的靴子、拋光我的劍、準備乾糧和水，還有……」
「我說過我已經不是你的男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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