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戀人除了圍棋之外，第二上心的事物是關於頭髮保養的任何一切，這讓進藤感到十分新鮮。
進藤對頭髮沒有過多要求或關注，洗完澡後吹到差不多半乾就停手，長得太長了就剪，在某幾個過於疲累的夜晚也曾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頭髮倒頭大睡，直至隔天早晨起床頻頻打噴嚏，才猛然憶起昨夜忘記吹頭髮。
塔矢與他不同，直言頭髮護理也是健康管理的一環，這是兩人同居後進藤才逐漸理解的觀念。戀人洗完澡後肯定會將頭髮吹至全乾，一把木梳將頭髮梳順了，整齊的一字瀏海重新貼至額前，再塗抹瓶瓶罐罐的保養品，排一局棋譜，或覆盤白日的對弈，就寢而眠，規律且周而復始。
而今日進藤心血來潮地提議要替塔矢吹頭髮。
塔矢沉默半晌，擦拭頭髮的手未歇，墨綠色的眼眸盯得進藤心想是不是觸犯了什麼大忌，下一瞬聽見塔矢應了聲好。
塔矢取下毛巾，換了一把有著較粗梳齒的木梳交到進藤手裡，叨念起他平時吹髮的順序是什麼。
「知道啦，我平時可都是一直在看著呢。」進藤說得信心十足，指向桌上的每一項髮品，自信介紹起它們的功用以及該在什麼時機點塗抹。
「所以我吹頭髮時你都分心下棋？」
塔矢反問，進藤被他堵得啞口無言，誰讓塔矢總在他獨自覆盤時，在同個空間的另一隅吹頭髮，聞著洗髮精若有似無的香味，暖風彷彿乘著空氣拂過進藤手中的黑子。
他倆同居不過數日，尚未適應也是人之常情吧。
「哎這不是重點，你先坐下來嘛。」進藤半推著塔矢坐下，站在他身後打開吹風機，登時嗡嗡作響，股股熱風自出風口吹出。
不是自己的頭髮，可不能敷衍了事。進藤仿照記憶中塔矢的手法，首先將半濕的頭髮一束一束分成左右及前後，他右手握著吹風機，左手用木梳把瀏海的部分區分出來，進藤蹙起眉頭，用不慣的工具還是別貿然嘗試，他放下梳子，張開五指，以手指權當成梳子，一綹綹柔軟的烏絲如小河自進藤的指縫間流瀉而過，與他粗硬的髮質大相逕庭。
幸虧塔矢的頭髮本就保養得宜，不易糾結毛躁，進藤暗自慶幸，手上的動作愈發輕柔，生怕不小心弄痛戀人。即便進藤沒留過長髮，幼稚園那時聽見作為青梅的藤崎被老師梳到哇哇大叫的經驗也還是有。
先將頭皮吹到全乾，進藤關掉吹風機，拿起桌上的髮油擦至髮尾上，他下意識看向面前的鏡子，剛才過於專注沒注意到，甫一抬頭，恰與鏡中的塔矢對上視線。
「你這樣看我壓力會很大欸。」進藤撓撓耳朵，不小心把手上殘留的髮油抹到耳廓上，乾脆也抹了把自己的髮梢。
「是嗎？我覺得沒什麼不同。」塔矢淡然答道。
因為你平常就是這樣看我的啊。進藤訕訕想著，吁出一口氣。
打從他們小學意外相遇的那一刻起，塔矢的目光就未曾變過，銳利、堅定，深綠的眸子能夠綜觀宏大如宇宙的19路棋盤，但每每面對進藤時，卻又逼仄得彷彿只裝得下他。
進藤用木梳梳順塔矢的頭髮，繼續專心將未乾的髮絲吹乾。
「好啦，請問塔矢五段給這次的服務打幾分呢？」
塔矢想了想，順過及肩的頭髮，「七十分，有待加強，需要勤於練習。」
「真嚴格啊。」進藤失笑，他手裡還握著吹風機，漫不經心地朝著自己的面龐吹了幾秒，下一瞬塔矢搭上他的手，取走吹風機。
在進藤困惑的注視下，塔矢起身，示意換他坐下來，交換位置。
「你今天頭髮又只吹到半乾吧。」塔矢不用摸，光看進藤的模樣就知曉。
「沒關係啦，反正我一直以來都這樣啊。」進藤理所當然地回道，剛坐定就想起來，隨即被塔矢按住肩膀。
「老了容易頭痛。」
「但我想下棋了。」進藤望了眼牆上的時鐘，「我們已經花半個小時在吹頭髮了欸，快來下棋啦。」
「不行，先吹乾頭髮。」塔矢斬釘截鐵拒絕，手指扳開開關，手掌貼在進藤的頭皮上搓揉幾下，不悅道：「你連頭皮都沒有吹乾，以後就不要抱怨頭痛怎麼辦。」
兩人來回拌嘴一陣子，最後進藤還是拿他沒轍，任塔矢替自己吹乾頭髮。
以後啊。進藤在心中腹誹，光潔的鏡子映出塔矢低垂著眉眼，專心替自己吹頭髮的模樣。
他的戀人無論做什麼事都很認真，小至同居生活以來的眉角，大至他們曾談論過彼此的價值觀與戀愛觀，皆有一套原則，與隨遇而安的他相反，既來之，則安之，進藤一貫的處世原則，當年無意捻起棋子，竟也無知無覺中堅持到了現在，並且持續為之。
若說是佐為的出現讓他開始接觸圍棋，那麼是塔矢的存在，讓他渴望更深入棋盤那廣袤的宇宙裡。
「你明明也這樣看我。」塔矢頭也不抬地說。
「什麼？」聞言，進藤回過神，愣了幾秒，意會到塔矢說的是自己也用相同的視線注視著他。
原來在他毫無自覺時，投向的目光和塔矢如出一轍。
但要發現對方注視自己，必定得先望向對方才得以發覺。
「好了。」塔矢關掉吹風機，「來下棋吧，今天那一盤你輸了對吧？」
「以後我的頭髮也交給你吹好了。」進藤還陷在方才的思緒，牛頭不對馬嘴地回道。
「要練習的是你吧？都快二十歲了還要人吹頭髮。」
「有什麼關係，反正我的頭髮只有你的一半長，你就當多半人份吹乾啊。」
「進藤光，你到底還要不要下棋？」
「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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